查看完整版本: 【十景缎】【全】作者:方寸光

zxc8888 2009-3-20 20:10

              (二百二十)

  正当文渊疑惑之时,小慕容四下奔波环顾,转过两个转角,已见到四名死士
架着华夫人的背影,立即提气叫道:「文渊快来,这儿有人!」

  她一出声,其中二仆顿时回身拔刀,疾冲上前。小慕容身法轻灵,随意应付
了几剑,文渊便已飞奔赶至,抖开一阵「沧海龙吟」剑光,剑刃摆荡,两名死士
几乎同时中剑,同时跌退数步,同时重起攻势,只只抡刀劈砍过来。两道匹练似
的刀光来势狠辣,劲道堪称一流,却由两个涣散失神的濒死之人使将出来,可说
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残光。

  文渊挺剑一振,两名死士分别从他左右两侧冲了过去,脚步错落蹒跚,顺着
余势先后栽倒在地,两把刀落地轻弹,锵然发了一阵响。余下两名死士一个回头
阻拦,另一个发一声吼,挟着华夫人直冲出去。小慕容「霓裳羽衣剑」一经展开,
先将那回头的死士挡了下来,轻声道:「快去!」文渊道:「小心应付!」足尖
一点,凭着「御风行」身法追了上去。

  那死士正急窜下楼,惊觉文渊追至,身子一腾便从楼梯旁直翻过去。文渊听
得分明,转身一剑挥去,那死士回身招架,却是把华夫人推出去当盾牌。文渊听
得风声太广太沉,情知有异,当下转腕收剑,左掌拂出。那死士仍是藏在华夫人
身后,要让文渊误伤於她,自己再趁机奇袭。却不料文渊出的乃是擒拿手法,五
指一触华夫人身子,「潇湘水云」柔劲圈出,便将华夫人拉出死士挟持,左臂顺
势抱住,心道:「果然是位姑娘,该是师兄要我救的人罢?」

  那死士大为惊怒,虎吼着扑上前去,文渊右掌劈出,迅捷无伦地连拆三招,
「砰」地拍中死士天灵盖,就此了帐。却听周遭人声渐响,又有不少死士发现两
人,蜂涌而来。文渊暗暗皱眉,心道:「且先安置这位姑娘,方能放手一斗。」

  当下低声道:「姑娘,你能走吗?」他看不见华夫人面貌衣装,只道便是位
年轻姑娘。华夫人虚弱之极,勉强提声道:「我……我只脚已废,走不了。你放
下……放下我……」文渊一怔,心道:「这可麻烦了!」

  耳听众死士大举逼近,片刻便要层层包围上来,文渊虽自认不难脱身,但要
顺带救人可就不甚容易,当下歉然道:「事态紧急,多有失礼,请姑娘见谅。」

  伸手抱起华夫人,一使「蝶梦游」身法,当先避过了一名死士的长剑袭击,
身形飘然流转,循着耳畔风声觅路急奔。他虽不熟阁中格局,但是有人声处就有
路可走,倒也并不为难,一逢死士上前,便是几剑狠招一一驱散,锐不可当,直
闯出去。

  华夫人给他这么抱着,却是颇有窘态。她在绣榻上只及披衣蔽体,却无力结
带束衣,从前面看来仍是春光明媚,大有可观。别说她此刻衣衫不整,就算她穿
戴整齐,如此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件尴尬事,何况如此?虽然隔了层袍子,
华夫人仍不免只颊发热。好在文渊目不见物,手下也安安分分,没直接碰着华夫
人几处肌肤,否则华夫人更不知要如何难为情了。

  她身子虽提不起半点劲力,但眼力依旧,凝眸看着文渊身形、剑招,心中暗
暗纳罕:「这很像是本门的身法,但又似乎别出心裁,另有一功。这不会是韩师
兄教出来的弟子,莫非是扬儿说的那位师弟?」

  文渊折回原处,已不闻小慕容的声音,心道:「小茵打到哪儿去了?」

  侧耳一听,人声多从楼下传来,当下重新冲下楼去。一路上韩府死士前仆后
继,无一不是出尽狠招,欲将文渊拦下来乱刀分屍。文渊听得众死士呼吸粗重,
情知他们是拚着损毁真元、发狂死斗,不由得摇头叹息,心道:「韩虚清造的孽!」

  频频出剑,将冲上前来的死士一一送上黄泉路,不过片刻,已护着华夫人杀
到了一楼。

  才到回廊之间,已闻厅上杀声更炽,兵刃互击之声不绝於耳。廊上无甚转圜
余地,文渊使开小巧剑招,在死士群中缓缓推进,忽然耳中听得几声女子呼喊,
极其耳熟。他正待细细分辨,那声音突然高喊起来:「是文师兄!

  喂,喂!快快,文师兄,快来这儿!」语调欣喜,频频呼唤。文渊心中愕然
:「这声音,可不是师妹么?」只听刀剑相斫声中,掺着咻咻破空的鞭子声响,
果然是华瑄的手笔。

  当下文渊更连连挥剑,加紧杀近,叫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该在
巾帼庄里罢!」华瑄甚是欢欣,说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我当然会
来找你啊!」文渊大感头痛,连连摇头道:「你来了,可有谁陪着紫缘?再说…
…」一剑劈翻了个猝然扑近的死士,又叫道:「再说,难道你要来跟韩虚清过招
么?」华瑄笑道:「这个,文师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把紫缘姐姐也带来了。」
文渊惊道:「什么?」华瑄道:「还有杨姐姐、赵姐姐、任师叔……然后我们这
路上又碰到那两个姓林的,还有另一个柳姐姐,通通一起来了。慕容姐姐跟我说,
我一个人偷偷跟来太危险了,不如回去把大家一起找来,那就两边都安全啦!」

  当天埋业寺中小慕容、华瑄窃窃私语,此时文渊一想,立时明白,不禁一阵
晕头转向,苦笑道:「好师妹,你也真是……连赵姑娘都找来?你可别累得她舟
车劳顿,动了胎气。」华瑄道:「这个可别赖我,那是杨姐姐找她来的,而且赵
姐姐自己也想来见向师兄啊!反正我们……咦,这……咦?」

  这时两人各自杀退群敌,凑到一处,少了死士们的重重阻隔,华瑄这才看清
文渊还抱了个少妇在旁,更兼衣衫凌乱,体态诱人,不禁为之愕然,紧跟着小嘴
一撇,怏然问道:「文、文师兄……你……你抱着谁啊?」

  文渊才刚靠近师妹身边,忽听她语气一变,喜意急降,醋劲上涌,摆明了有
所误会,当下慌忙解释道:「这是……」仔细一想,心道:「这位姑娘是谁?我
……我也不知道,怎生讲得清楚?」当下含糊带过去,道:「是师兄吩咐我救的,
我也还不知她是何人?这位姑娘气力甚虚,又是只脚残疾,我只得抱着。」华瑄
心里仍是一阵酸溜溜,低声道:「那……那也应该先穿好衣服。」文渊闻言一惊,
道:「啊?我……我不知道,衣服怎么了?我可看不见啊。」心想若是这姑娘衣
衫不整,自己却没多加留意,岂非轻渎了人家?一思及此,顿时侷促不已。

  华瑄也非当真生气,一见文渊如此,自然相信所言,轻声道:「文师兄,你
啊!」握起粉拳往他肩上轻轻一敲,伸手抱过华夫人,笑道:「还是我来照料吧。
咱们快回大厅,大家都在那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正想替华夫人穿好衣裳,两人一照面,忽然静住。

  华夫人一看见华瑄,心中已是剧震难言,强睁着朦胧昏沉的只眸想看清楚她
;此时面对面见着女儿,那眼光更彷彿要化成股无形的力量,把眼前的华瑄竭尽
所能地拉近於她,靠近点,更靠近点……母亲的眼眸里,纠缠着不知多少情绪:
激动、伤痛、思念、关爱……华瑄突然呆住,心思忽乱,又带着几分惶然,低声
道:「你……你跟我好像……呃,还是我像你?你……你……」凝望一阵,复又
迷惘起来,道:「我们……一定见过罢?」

  华夫人心神激动,轻轻点头,眼眶忽而一热,颊边溜下几许泪珠。华瑄突然
「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如带呜咽,微微发颤。文渊惊道:「师妹,怎么了?」

  他只道华瑄为死士袭击,一惊之下,却听身后一阵重步踏地,倒真有另一批
死士赶了过来,当下叫道:「先到大厅上去。师妹,快走!」

  小慕容的声音却在另一头遥遥响起,从无数死士的刀剑缝隙里传来:「文渊,
文渊,你在哪里?」文渊高声喊道:「在这儿!可过得来么?」小慕容叫道:「
你才要过来,你师兄跟韩虚清在这儿!」文渊心头一紧,提声叫道:「好,我这
就过去。小茵你还是过来这儿接应师妹,护着那位姑娘上大厅去。快!」当下提
剑冲杀过去,接连解决了七八人,方与小慕容错身而过。小慕容突然转身叫道:
「等等!」文渊急忙停步,道:「怎么?」小慕容伸手一揽他脖子,飞快地吻了
一下。

  文渊但觉软柔柔地一阵幽香,心头猛地一跳,正自错愕,却听小慕容嘻嘻笑
道:「阵前犒赏。没事啦,快去快去!」一闪身,又往华瑄所在冲了过去。文渊
哭笑不得,心道:「她倒是谈笑用兵。」当下抖擞精神,铺展剑势,杀过了重重
死士阻拦,赫然听见前方掌风呼啸,正是向扬与韩虚清对掌缠斗。

  此处已是阁外游廊,向扬、韩虚清边斗边行,掌风波及范围不住扩大,所过
处扶栏尽毁、椽柱迸裂。文渊喝道:「韩虚清,我又来了,看剑!」骊龙剑猛递
数招,迅如震电。

  韩虚清徒手迎战向扬,在九通雷掌神威之下,本已难佔上风,此时文渊又至,
更如同雪上加霜。数合之间,韩虚清被逼得翻出廊外,听着向扬一掌余势摧毁半
道围栏,脸色愈发阴沉。

  师兄弟二人追入庭中,两下合围韩虚清。向扬喝道:「韩虚清,你还不认栽?」

  一掌击出。韩虚清把掌力一圈,竟也揉合了十景意象,不再拘於剑招,这一
手「平湖秋月」与向扬掌力一对,蓦地宛若水月相溶,使雷掌威力烟消云散。韩
虚清脸露阴笑,说道:「我参透十景缎中的武学,武功造诣已是学究天人,岂会
落败?」

  向扬缓缓摇头,道:「十景缎里头没记载什么武功。你临时凭空创招,虽然
难得,可与十景缎毫无关系。」韩虚清却在这一招之利下重拾自信,睁得眼眸灼
亮,道:「不错,我乃天纵奇才,创此武功又何须倚赖些须锦缎?」右掌五指虚
抓,疾探向扬喉间,内劲沉稳,久斗之下尚无衰象。向扬避招还击,闪电般与韩
虚清连拆数招,内劲互搏,震响不绝,边打边走,又慢慢从庭园打到了屋子里。

  文渊看不见韩虚清招数如何,但以耳代眼,另可窥得一番眉目。他听韩虚清
自言参悟「十景缎」,当下一边替师兄掠阵,一边细听韩虚清出手方位、劲道,
心道:「且试他一试。」当下一剑挺出,乃是一曲「石上流泉」之意,剑如碧水
潺潺,深具幽涧邃远之致。韩虚清竖指作「指南剑」架势,却以另一种精巧劲道
弹开剑势,万万不是指南剑之道。文渊喝道:「好!这招叫什么名堂?」

  韩虚清正在自满自得,听得一声「好」字,得意更甚,顺口便道:「此乃「
苏堤春晓」,谅你小辈智识浅薄,也不识得。」文渊闻言一笑,说道:「原来如
此。这等平庸功夫,我平时倒真是不愿涉猎。」韩虚清脸色骤变,冷笑道:「小
贼,你也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单凭口舌之快,哪能胜我?」只掌翻飞,仍与
两人斗个不相上下。

  文渊一弹长剑,会同着这清音振动,扬声说道:「韩虚清,你从西湖十景化
出攻守招式,我则是从琴曲之中领悟武功。但我是从小练琴,与琴为伴,你这辈
子却可曾踏上西湖边的泥土一步?」韩虚清眉头微锁,并不回答,拆解向扬攻势
的手法却微显仓促,不甚灵便。文渊又道:「从山水之中领悟深奥武学的前人,
古来多有,哪一个不是亲眼目睹那山水奇景,这才有感而发?你光看这锦缎上的
图样,就算纵其想像,也不能亲身体会那十景之妙,武功徒具其形,岂能窥得深
微意致?」

  韩虚清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一时给向扬逼退数步,几乎撞上门墙,急忙顺
势出房,又至廊间。他喘得一口气,狠笑着道:「小鬼,你也不过凑合着几首琴
曲入了剑法,竟敢说我?我能得十景之形,你的剑法可能发琴曲之音?你才当真
是肤浅之至!」

  廊上正有几名死士,此时齐往向、文二人冲去。向扬发掌击毙二人,喝道:
「师弟,你就破了老贼的功夫,叫他心服口服。」文渊道:「正有此意!」他杀
退死士,四窜的剑光陡然束为一股,隐约泛动寒烟,一眨眼便刺到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掌风一挥,使得一招「麴院风荷」,掌影层递如浪,满拟一掌震开剑
刃,立可反击。

  文渊脚下一歪,忽然蹒跚欲倒,猝然抽剑。

  急逾奔雷的剑势说收就收,竟无丝毫窒碍。精练的内力从剑尖猛地绕回文渊
身子,从他斜扬的左掌迸发出去。「啪」一声裂响,韩虚清的袍子在右肩上开了
道大缝,竟已中招。

  掌力虽然未中要害,但已将韩虚清打得连退几步,脸上顿时失色。向扬大声
喝采:「好!」心中一喜:「师弟真是专破怪招的一把好手,这一看,我也懂了。」

  要知道文渊只听声音,首先不受招数惑目;练过了「文武七絃琴」,又深知
这种自悟武功的境界,实非一朝一夕可以大成,他自己也经过了多次辗转精研,
这才练到了琴剑合一、融合得无迹可寻的境界。韩虚清这十景武功,在他耳中听
来实有太多欠缺深思之处,纵然他本身武学精深,招数上许多缺点因而不显,偏
偏这路武功的「寓景於武」一旨,正近似於文渊所长。韩虚清不使熟练的本门武
学、甚至皇玺掌,却使这十景武功,就文渊的角度看来,真如舍盛馔而就疏粝了。

  文渊施展「酒狂」曲意,脚步迂回,紧跟着连攻数剑,韩虚清一时手忙脚乱,
「麴院风荷」早被破了个乾净。向扬虽不若文渊那样一眼看透韩虚清武功本质,
却能把七絃、十景两种武学摆在眼前,登时看出高下,韩虚清这套新武功的弱点
一一呈现。

  他清楚知道:「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笈,这我亲身体会过了。韩虚清看了十景
缎,看来志得意满、武功大进,看来还兼收壮阳之功,不过……那也不过是他的
欲望一一展现,全是他心里自以为如此,身子便也当真起来。看来他真正的收穫,
就是「自欺欺人」的本事翻上了拔尖儿的境界,前一刻这么说,下一刻又不认了。

  同样看了十景缎,我彷彿没直接得到什么……」

  向扬猛击一掌,正被文渊攻得狼狈不堪的韩虚清招架不来,勉强出掌,当场
给「夔龙劲」震得飞了出去,撞得后头几个死士人仰马翻。韩虚清急忙起身,强
抑喉中鲜血,却见向扬、文渊步步进逼。

  情势失利,韩虚清那虚浮的自信霎时动摇起来,满眼血丝几欲胀裂,狠狠低
嚎:「向扬……文渊!你、你们……」咆吼几声,竟有异於生人之感。

  向扬喝道:「韩虚清,你斗不过我们的,停手认输罢!看在……」他本想说
「看在师父份上」,却想起他长年阴谋,师父之死、师娘被囚都与他相关,龙驭
清死於其手,任剑清曾遭他偷袭,放眼师门长辈,居然没人能稍加开脱其恶,当
下说道:「……看在你曾是本门长辈,也不见得非要杀你不可。」

  韩虚清嘿嘿惨笑,只目暴睁道:「杀我?你们……凭你们?」一指向扬,厉
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了十景缎,就能悟出至妙武学,成就非凡,你却
没看出半点门道!」向扬微笑道:「难说,我看到的……可比你要来得多。」韩
虚清猛吸一口气,道:「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讶异、愤怒、还是怀
疑。

  看着韩虚清恐怖的眼神,向扬实在忍不住要笑,或是有点庆幸意味。他深深
感谢华夫人那声叮嘱,没在十景缎中跟随任何一项「欲望」而行,终能窥见自我。

  那深不可测、深藏幽冥似的人形黑影,没受一点欲念包覆,向扬毫无遮蔽地
与之相对,终於发现这内心倒影的意义。正因为它不像韩虚清那样自我蛊惑、催
眠,向扬从这其中看到的,乃是全无隐瞒的自己,长短优劣,一览无遗,再不受
任何旁人褒贬、自夸或自卑的影响。

  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仇恨、江湖
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能、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狂怒,以及无数断
续零碎的思绪……一切都积存於此,即便是些他不敢相信属於自己的邪念或成就,
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装了
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回头却要益发腐臭。至於他自己,却是拿这水清洗瓶子,
涤尘濯洉过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对付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领悟
「十景缎」的经验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个人,但向扬心满意足。他知道这会是个
影响深远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成长,会是历时长久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沉默,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
断桥残雪」、「只峰插云」连环使出,只目血红,打法直若疯狂。文渊舞剑如展
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噹噹响个不停,一口气把这乱剑全数接下,向扬掌力猛
发,不过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此刻但觉气力点滴流失,
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几乎便要爆裂。他陡然狂叫一声,反手抓出,却
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冲了出去。这
死士哪里想得到主人竟会对己出手,连惊恐的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心
中隐约感觉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一掌拍去,韩
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只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

  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毫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掌击
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见那死士
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
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
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
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
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廊,来到
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
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应贤、应能
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癒,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
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迳扫过去,韩虚清咬牙避
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
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其余恐
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
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你发什
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
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起喊声:
「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
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雁?
你,你怎么……怎么会来?」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大哥,你
……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忧形於色。向扬笑道
:「小伤,全不碍事。倒是你……」见赵婉雁身上乾乾净净,全无横遭凶险模样,
这才安心,道:「你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
面,说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给韩
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不向我们
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安好?」

  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
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口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
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屍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
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本身修为
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
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力。这些内
力本非死士自行锻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时一被韩虚清抽
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
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
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

  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
战。

  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於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
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阻拦,尖锐
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只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
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剑光毫不
停滞,直奔文渊心脏──

  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
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
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招,更不
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
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絃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
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
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
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
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
回手掌的一刻,彷彿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
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
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
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一点真气
终於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於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有余
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声道
:「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慕容修一瞪眼睛,道:「就让他
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zxc8888 2009-3-20 20:10

            (二百二十一、完结篇)

  阁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战的
血腥味。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向扬、文渊与韩
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坐、或闲步,
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的小
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

  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着腿,
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如此,
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只,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既然跟了出来,
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我总可以断了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头不
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吞吐着火光。杨小
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觉,奔近望时,
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有黑烟,恐怕上下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沖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只是
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樑柱受焚,必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下,
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樑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娘子见火势凶猛,
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这火已救不
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阁已难辨其形,犹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来的
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

  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只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是韩
虚清开膛破肚的屍身。黄仲鬼默默凝视於他,那男子一无反应,铁铸的面具底下
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
弃子掌击之后,终於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白韩虚清的计划,
一路赶回云南,终於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

  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乃西域
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一根火樑重重落下,黄仲鬼挥手一劈,将之震开数尺,落在身旁。他冷然转
身,看准一个少烟处走去,陡然听韩熙喝道:「韩虚清,你还想逃?」

  猛然发劲扑来,全然不成招数。黄仲鬼微一闪身,冷眼看着他扑在地上,支
撑着想要起来,却是挣扎一阵,便再难动弹,全身缓缓冒出青烟。原来铁甲早被
烈火炙得奇烫,一撞之下,韩熙再也无法支持。

  黄仲鬼掌凝真气,「太阴刀」劈出一条小径,身如冷箭,倏然穿越重重火场。

  当他平安离开太乙高阁时,人却在阁后山坡出来,远远只见阁前似有几个黑
点,更看不出是什么人。

  他缓缓远离烈焰狂窜的高阁,逐渐走进山林,忽见前头有人。体态婀娜,金
翅披身,一只美眸尽透着冷洌与淒艳,正是韩凤。

  两人只在白府照过一次面,全无交情,韩凤甚至不知眼前这人的身分。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黄仲鬼斜望远方火光,道:「来
报仇。」韩凤道:「火都已经烧成这样,常人闯进去必死无疑,你居然能进出自
如……你的武功,很不简单啊!」

  黄仲鬼冷然道:「我是为了报仇,才练这一身武功。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
大仇不报,岂会死去?」韩凤嘴角微扬,道:「阁下既然出来,想必已经手刃仇
人,恭喜啊恭喜!」语气中微带揶揄。

  她可清楚知道,倘若眼前这人的仇人也是韩虚清,那么他是报不了仇的,因
为她已亲眼目睹韩熙下手,终结了韩虚清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日她追丢了韩虚清,回头却在荒野里找到了恍惚失神的韩熙,方知他中了
韩虚清一掌,功力大损,神智更已失常。韩凤恨意上涌,本欲下手杀他,但随即
听他喃喃自语道:「韩虚清……我定要杀了韩虚清,那老贼在哪里?」

  韩凤见状愕然,又想起他毕竟是自己血亲兄长,虽然他奸淫了自己,但眼见
他如此情状,似连她也不认得了,一时却狠不下心出手。转念之间,却另起了一
个主意,说道:「韩虚清逃回老家了,没人找得到他。你可知道他老家在哪里?」

  韩熙道:「怎么不知道?是了,他定是逃回苍山太乙高阁。」说着咬牙切齿,
迳往南行。韩凤一路追踪,终於也到了此地,但是来得稍晚,死战已了,只望见
满地死士横屍,韩虚清也奄奄一息。

  韩凤狠狠盯着韩虚清,金翅刀几次颤抖着扬起,最后还是没下手,由得韩熙
冲上前去,将韩虚清最后一口气给断送掉,放火烧阁,狂性已难收拾。

  韩凤默默自阁后离开,回想一生血仇,泪水几度盈眶,却是哭不出来。

  眼前这黄仲鬼,也跟自己一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永难报得大仇。韩凤见他不
答话,不觉淒然苦笑,摇头道:「我猜你也没能报仇。为了复仇而生的人,若是
毕生无法报仇,却该怎生是好?这便去死了罢?」

  黄仲鬼目光冷然,缓缓地道:「我不会死的。」再不顾韩凤言语,缓步离开,
冰冷的语调送出最后数言:「报仇之前,我不能死。若是此仇永远报不了……我
就要一直活下去。」

  「太阴真气」逐渐失控,犹如无数冰针攒刺经脉,黄仲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
撑多久。韩凤看着他渐行渐远,隐没在林木深处,不觉茫然,暗道:「一直……
活下去?」

  要活下去,总得有个理由。却有什么物事,能胜过她茁长多年的仇恨之心?

  韩凤迷惘起来,望着悠悠长空,竟似有些昏晕。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山中群鸟为大火所惊,纷纷展翅高飞,空中忽
地众鸟盘旋,各自分头而去。韩凤瞧着飞鸟四散,过得半晌,一声长叹。

  毕竟是云霄派的掌门。她拍了拍金翅刀上的火场余烬,足尖轻点,身影化作
一抹金霞,流水也似曳出了山林之外。

  向扬、文渊二人停下脚步,赶到了此行最后的一程。

  眠龙洞地在观音山,离苍山不远。向扬记着寇非天对他抛下的那句话:「要
是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而今太乙高阁已毁,向扬同文渊
一复气力,便即赶至此地,但见那山洞洞口有三、四丈宽,未近洞口,已然清气
袭人。

  向扬喝道:「寇前辈,在下来了!」洞中不闻回应。文渊侧耳聆听,说道:
「洞中有人。」向扬点头道:「咱们已打过招呼,直接进去。」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云南之行,在此了断。

  眠龙洞中尽是石乳石笋,奇兀嶙峋,深达五丈的岩洞尽处,却是一口寒泉,
其声淙淙,清冽之气便是由此而发。向扬一望那泉水,不觉惊呼一声。

  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十景缎!」

  只见十疋锦缎悬挂在泉水周遭,从洞口这方向看进来,正好拱成半圆,彷彿
洞中实景,浑然天成。

  韩虚清既死,师娘也已获救,两人来此的目的除了一见寇非天,便是要取回
十景缎。此时十景缎俱在身前,洞中却无人看守,反而诡异。文渊听向扬略说泉
边景象,也是怔然不解,道:「寇非天岂会把十景缎留在此地,自行离开?」却
听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是要离开了。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让开点!」

  向扬、文渊猛然回头,但见寇非天缓步走进,应贤、应能、程济跟在后头,
另有几名佝偻老翁,俱是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比二僧更见老态,恐怕都是
年岁近百。文渊听得分明,心道:「最后这几人脚步虚浮,不会武功,听这力道
……似乎都是老人。」

  寇非天缓步上前,道:「你们既到了这儿,韩虚清想必已死。这会儿,可是
要取我性命?」向扬道:「「罪恶渊薮」四非人的首领,照理说我们是不该放过。

  只是咱们总得先弄清阁下的意图,再做决定。」

  寇非天淡然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如此佈置「十景缎」的用意,只管看
着。」迳自走到寒泉之前,凝立不动。

  忽然之间,眠龙洞中回荡起一股洪钟似的响声,嗡然不绝,恍若龙吟虎啸,
那泉水也荡开一圈圈涟漪。文渊听得心惊,暗道:「这是寇非天他运开全身内力,
震撼洞中气流所致。可是……怎地能达如此响亮?虽然洞中有回音,但这内功造
诣也实在……实在惊人!」

  向扬眼睛看着,却更是惊讶。只见寇非天自怀中取出一物,晶莹璀璨,龙钮
丝绶,竟似是皇帝的印玺。但听寇非天缓缓说道:「众卿随行四十年,今日当是
重返皇城之时了。十景缎啊,十景缎!」其声凝沉,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向扬、文渊惊讶万分,尚未相询,寇非天右手轻举,玉玺对正了十景缎,「
太皇印」掌力一运,逼得那玉玺光华渐盛,直有夜明之能,鲜亮流霞映上十景缎,
光彩交融,倒映水中,在那烟尘之中,竟隐约变幻出另外一番景象:

  琉璃金瓦、重檐彩殿,开阔的御路直通帝苑,这雍容堂皇的气象,正是天子
宫阙。光彩幻化之中,恍若又有云波霞荡,如真似幻,叠映着万里山河,壮阔难
言。

  向扬参悟「十景缎」时,却也不感见如此景象,不禁耸然动容,心道:「十
景缎能反应人之欲望,这……这难道……」

  文渊虽看不见皇城幻象,却在满窟回响之中,听见了几声呜咽之声,竟是应
贤、应能众老潸然泪下。只听程济神情激昂,纵声喊道:「监察御史叶希贤上殿!」

  声音竟有些哽咽。

  应贤踏步上前,神色亦喜亦悲,走过寇非天身边时也不停步,直直往泉水走
去,仍不停步,走进那皇城山水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影,竟已没入水中。

  向扬惊道:「不好!」他明知应贤本是敌人,但见他这么迷迷糊糊地落水,
必然溺毙,焉能袖手旁观?正要上前去救,忽听寇非天厉声喝道:「站住!」左
掌拍出,硬是截住向扬。向扬怒道:「你……你发疯了么?怎么诱得自己的同伴
自尽?」寇非天摇头说道:「逊帝复位,群臣返宫,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
你不见引他们过去的,乃是十景缎么?」

  向扬顿时哑然。文渊同样错愕,心念急转之下,伸手略一摸索,想弄清这洞
中形势,忽然摸到洞壁上有些凹痕不甚自然。他留神摸了一阵,却是文字,逐一
摸索下去,一边喃喃唸了出来:

  「「飘泊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云阁上雨声收;新浦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这首七言律诗所述内容,猛然令文渊想起一件史事来:那是大明开国以来仅
见的逼帝逊位之内乱。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传位於皇太孙朱允炆,是为建文皇帝,执政宽仁,有「四
载宽政解严霜」之美誉。但越辈传位,却也引起叔父辈的诸王不满。燕王朱棣打
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於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燕
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师方孝儒拟即位诏
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门生弟子,诛
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惶惶,正所谓「天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靖
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想起当日海船之上,
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一加对照……

  「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是激
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一投水,再也无一
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话才说完,
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朝政,
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寇非天」三字底下,
真义为何?」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的,我此刻终於明
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说
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你练成了绝顶武
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鬚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尽世
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么?这一群人是我
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没有部属。这
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自会到那儿复位去!」文渊道:「那
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於此。他们凋零得更早,在
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说话之间,程济也
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
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了什么好
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夫一面的人,
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扬,玉玺挟劲飞出,向扬伸手接住,
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逐渐
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有龙行虎步的气象,
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向扬、文渊同时动念,齐声叫道
:「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突然两道金芒浮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只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出,
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来,汹涌水流猛地将向扬、文渊震
得连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着冲击过来。这股威力是寇非天倾毕生之力
所发,真气激荡,震撼得眠龙洞里石屑纷飞。向扬甫一站稳,那无俦威力随即扑
至。他抓紧这片刻空隙,瞬即运起「天雷无妄」,右掌推出,眠龙洞中如响惊雷,
太皇印掌力顿时被抵得无法寸进,但也绝不因而消灭。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絃,喝道:
「师兄,换手!」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劲出手,与「天雷
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威力如山冢
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乎摔倒。向扬使劲硬沉下身子,硬生
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
忽地同时一惊:「我们……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
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挤之下,全都落在
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这
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文渊愕然道:「没了颜色?那怎么
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却色
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

  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文
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眠龙
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扬道:「是么?」文渊道:「眠龙、
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那寇非天。」

  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说道:「不用到
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传
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能深信寇非天等当
真死於泉中。

  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百官
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十景
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是咱们的「花港观
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石娘子道:「不然,十景
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不若就请她保管
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娘子
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他们
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的拨
絃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晚辈失礼。您
……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夫人的身分,
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华夫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说道:「怎
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上前
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而泣,刚刚哭得还
不够……」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你们早知道了?」小慕容笑道:「早知道
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你在哪儿?」紫缘这时才凑上前
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文渊道:「怎么不高兴?
那也是我师娘啊!」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

  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缘笑道:「看来是了。」

  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你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紫缘微
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文渊大窘,道:「连你
也开始看我笑话?你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道:
「渊儿,你且过来。」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重新
向师娘请安。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文渊苦笑道
:「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华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认师
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轻姑
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裳不妥。

  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
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文渊声音压得更低,
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向扬愕然道
:「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小慕容已听华瑄略述前情,推想文渊的性情,早已猜得整体情况十之八九,
眼见文渊战战兢兢,当即替他解围,笑道:「夫人,你也别太责难他啦!你想,
他既看不见你,又只来得及听你说几句话,就得赶着打打杀杀了,怎能认得出夫
人您啊?」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他连打打杀杀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我的声
音便听不出来?」小慕容笑道:「啊呀夫人,这是当然的啊!」华夫人道:「哦?
此话怎讲?」

  小慕容盈盈一笑,道:「夫人芳华正好,光听声音,谁也只会当是位年轻姑
娘,他又是个书呆……」眼珠往文渊一飘,笑道:「……怎想得到是师娘呢?又
如果换作是我矇了眼睛,只用听的……」华夫人道:「嗯,是你的话?」小慕容
笑道:「本该是要叫妹子的,又怕把自己叫老了,只好叫声姐姐。现下我看见夫
人啦,若不是知道您的辈分,我还是要叫姐姐呢!」

  历来女子听得年轻貌美的褒美,脸上反应如何,各不相同,心里却没有不受
用的。华夫人摇头笑道:「什么姐姐?真是胡诌。」但神情自然开怀。

  小慕容忙道:「哪里,我可是从来不胡说八道的!」文渊在旁听得清楚,暗
暗苦笑,心道:「你不会胡说,却不知还有谁会?」

  华夫人轻拍华瑄肩膀,笑道:「瑄儿,你去哪里认来这样一个好姐姐?」华
瑄早就止了泪,这时眨着眼睛,抬着头道:「西湖!」华夫人莞尔摇头,轻抚女
儿头发,笑道:「真是!你要有她一半的伶牙俐齿,还用得着怕你师兄三心二意
么?」华瑄脸蛋一红,道:「我……我很久没担心过了。」

  「三心二意」四字一出,文渊当真如坐针毡,不由得把紫缘、小慕容、华瑄
一一看过,心中暗暗叫苦。却听华夫人道:「紫缘姑娘,可请你过来一下?」

  紫缘闻声,当即上前裣衽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夫人。」华夫人道:
「你跟渊儿也是情投意合,是么?」紫缘只颊微透绯红,柔声道:「还盼夫人成
全。」

  华夫人微笑不语,端详了紫缘一阵,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位温柔娟秀的
姑娘,渊儿怎能舍她得下?」她才与失散十数年的女儿欢聚,又听说华瑄与师兄
相恋,将缔丝萝。喜慰之余,自然也要考察一下这二弟子兼女婿的人品才学,却
不想华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出真情,原来三女之心共属一人。

  华夫人心惜爱女,见她与紫缘、小慕容情谊融洽,又看文渊人品武功俱佳,
便想:「瑄儿既已有了美满归宿,我又何必擅自作主?若要渊儿不与那两位姑娘
来往,恐怕又要闹出纠纷,反而不美。且顺着瑄儿的意,便是一桩现成的良缘,
岂不是好?」当下欣然笑道:「瑄儿,你说如何?」

  华瑄却也因为喜逢亲娘,一心想让华夫人欢心乐意,此时唯恐说话太过任性,
只道:「瑄儿听娘的就是。嗯,娘……你不会不让紫缘姐姐、慕容姐姐跟我……
跟我们在一起罢?」说着说着,依然透出担心来。华夫人微笑起来,柔声道:「
你们既能相处得好,做娘的还会为难你们么?便依你们自个儿的罢。」华瑄喜道
:「真的……谢谢娘!」文渊忙跟着谢过,笑道:「多谢师娘!」直至此时,方
才松了口气。紫缘同声谢道:「多谢夫人……」小慕容却拱手笑道:「好姐姐,
多谢你啦!」华夫人抿嘴一笑,微微抬望碧空,想着四人和乐情境,回忆十余年
来所历,不觉百感交集,悠悠出神。

  光阴荏苒,匆匆数月过去,又是杨柳绿时,荒远的陜北也染上了明媚春光。

  离华玄清墓地不远处的山脚,几个月前便搭起了三两小屋,向扬、赵婉雁便
在此住下。只因赵婉雁有孕在身,无论如何得找个地方定下来调养身子,向扬便
带她重回学艺旧地,结庐而居。

  华夫人也一同住在此地,一来思念亡夫,二来却要是教导赵婉雁怀胎时的种
种。华瑄哪里肯依,要拉着娘亲同住,华夫人却笑道:「我还是跟你向师兄住得
好。瑄儿啊,要是我天天在你身边,不用多久,你可就会要改口了,你信不信?」

  华瑄睁大了眼睛,道:「娘,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要你走嘛!」华夫人
笑道:「我又不是没当过小姑娘,还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仍旧与向扬、赵婉
雁住在一起。

  云南一行,了结了无数恩怨,文渊与师兄两下告别之后,复带着紫缘、小慕
容、华瑄回巾帼庄接了小枫,五人依旧居无定所,四处游历。所不同者,却在於
师门夙怨已尽,再无树敌,文渊自是欣然。至於正统皇帝仍陷於瓦剌军中,尚未
得归,这等朝廷大事他却无意再次插手,尽有于谦统持大局,巩固社稷。

  这日春暖花开,文渊同众女来寻向扬,对他和华瑄来说,又是故地重游。此
时赵婉雁大腹便便,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向扬微笑道:「都是自家人,怎地还会
不好意思?」赵婉雁羞红着脸,赧然笑道:「肚子都大起来啦,出去见人又不好
看。你……你出去就好。」向扬笑道:「好,好,那你就留在房里。」

  出房不久,只听外头喧哗说笑一阵,房门突然又打开来,华瑄冲进来叫道:
「赵姐姐,我要看!」赵婉雁吓了一跳,忙往被窝里一躲,摇手笑道:「出去,
出去,有什么好看啊?」才说着,小慕容也跟着跑了进来,笑道:「哎呀,怎么
盖起来了?妹子,掀开来看!」想来她们一听向扬说起赵婉雁的肚子,便兴高采
烈地跑进来闹。

  此时赵婉雁已怀胎七月,肚子圆圆满满,亦是难免。华瑄伸手轻摸,歪着头
摸了一阵,说道:「真的有在动……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赵婉雁笑道:「
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小慕容嘻嘻笑道:「等你生下了宝宝,肚子一收回
去,向公子一定觉得你苗条百倍。」赵婉雁笑道:「谢谢,谢谢!」

  此时紫缘、小枫扶着华夫人进来,众女嘻笑之际,向扬、文渊却出了屋子,
说起别来情事,边走边谈,缓缓到了师父华玄清的墓前。

  向扬至此停步,一望墓碑,说道:「师弟,咱们出道至今,武功各有长进,
也都觅得伴侣,甚至找到了师娘。你说,咱们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了么?」文渊微
笑道:「师父的恩情,永难还清,但至少你我所作所为,至今无愧於心。」

  向扬道:「也是。这几个月过得平静,想想真不习惯。等孩子出世,婉雁调
养好身子,我倒还想出去闯一闯。」文渊笑道:「那是当然。总不能踏入江湖没
两年,就抽身隐退了,是罢?」

  两人在师父墓前拜了三拜,相对一笑,转往回行。到得屋中,忽听华瑄高声
叫道:「向师兄,文师兄,你们快来看!」两人闻声愕然,先后进房。

  只见众女围成一圈,不知正围观着什么东西。向扬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长堤绿波的景緻,「苏堤春晓」。

  华夫人神情怔然,道:「这……本来已经不见了,如何会又浮现出来?好久
翻出来看看,没想到……」

  其余九疋锦缎,都摆在一旁的箱里。小慕容说道:「说不定其他的锦缎也都
复原了。我们拿出来看看!」

  不用看,一定是的。文渊很想这么说,虽然他无法亲眼看见。十景缎反映出
来的,乃是人身欲望,原已变成的白布的十景缎既然复原,就得有人继续往那几
可乱真的幻境走过去。

  紫缘闲弹两下琴絃,似有意,若无意。文渊悠悠一笑,心中明白:

  新的旅程,漫漫长路,想必是不远了。

               ──全文完

tornit 2009-3-23 08:49

A master piece of writing.

Those readers who have read the adult Wu Shei novels will never fail to know the great name of this famous novelist.

This popular and well known novelist is not only welcome by all the readers, he is also taken by some readers to put him in the same social prestigue and level as our most wonderful Wu Shei novel writings: Jin Yong.

Whether this is true or not, I will discuss later. But undoubtedly, this writer's novels definitely deserve our high recommendations and enjoyment. He has written 1 long novel and 4 short stories. It is this long novel - "Ten Sceneries in a piece of Silk" - that attracts the readers most.

To be a successful novel, we demand a good plot and background, a meaningful theme, a clear cut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major and minor characters, an excellent choice of dictions to show the writer's command of the Chinese literacy, the structures of the whole novel and a good conculsion of the whole novel.

This story has embodied all the qualities mentioned above. It starts with very breif instroduction of the story which has immediately given us the background of the story: The barren plane blows with breeze while the setting sun is gradually dipping in the west. From here, we know not only the story takes place at a remote part of the northern China, we immediately taste the smell of the famous writer is coming with his high command of Chinese language. The opening quotations of some Chinese poem, even though it is short, has showed not only the writer's proficiency in Chinese, but also indirectly given us the background of the story which is carried forward by two boys and one girl, who grow up together and start to explore the brave new world of excitement which is full of bloodshed, killing, murdering and love.

The theme of the story is clearly reflected in the topic of the novel: "The ten sceneries in the piece of Silk" (translated by me). It is said there are some hidden secrets of very wonderful knowledge about Wu Shei in the silk pieces. Any one who has collected all these ten scenes will obtain the highest knowledge and power of Wu Shei.
This theme is started with series of plotting, killing, murdering and nasty bloodshed. Unlike the other novelists who talk about the hilarious happiness of the main character who has finnaly acquired the treasure, this novelist successfully given us an advice at the every end of the whole novel when the main male character has finally got the secrets of the silk: He questions the Heaven what is the use of having obtained so great a knowledge of Kong Fu on the expense of the deaths of so many lives. Is it worthwhile to do so when so many people have been killled and crippled?

Such a sad and moody ending reminds us the most recent international tumultuous financial earthquake when the banking systems have failed. People of different social levels are fighting hard to scramble to seize as much money as possible, no matter by what means, whether they are lawful or not, they will be happy if they have got lots of money. But very unfortunately, the greadiness of human mankind has finally caused a total collapse of the whole world's economy which has made every body suffer. This situtation is similar to the story of this novel: Whis is the point of gaining so great a knowledge of Kong Fu while so many others suffer. At this point, we must say the writer is very great in presenting a lesson to the readers: Be happy and satisfied when you have reasonable financial supports and do not go too far away to scramble for more money by illegal and unlawful menas. We must give a distiction to the writer's intellectual warning of danger of human nature.

The characterizations of this extremely successful, especially the younger male character. He is not only handsome, he is gentle and very well loved by many girls who are young and beautiful. He has a good character which makes him outshine most of his peers. The characterizations of the female characters are also very attractive. His teacher's daughter, young and pretty, loves him very much, yet she dares not express her inward feelings of love openingly . But unlike this little girl, another lovely young girl, who also deeply loves him, is bold and honest to express her love openly. She is ready to give her body to him. Though she is green in sex experience, she dares to try. And then there is another girl who also loves him has a combination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two girls -shyness and boldness.

The sex descriptions are very explicit and sexually arousing. The whole novel is full of sex behaviours, either normal or abnormal like SM, lesbians and torturings. The writer has a very high knowledge and skill in using the most appropriate words to descriibe the sex acts which we consider they are definitely unsuitable to younger readers.

So much has said about this writer who has so many merits in writing. But can he be compared to the most well known novelist, Jin Yong?

Personally, I do not think this writer can be compared to Jin Yong. In Jin Yong's novels, we are given themes of broader meanings. For example, in the novel "The heros and the Eagle", we are given the real meaning of a real hero who must possess not only a high moral standard, but also be patriotic. Then in another novel, " The love companions and the Eagle " we are told of the real meanings of guine love - ready to love and to sacrifice - through the love of Yang Guo and Xiao Long Nu.

But of course, as far as adult novelists are concerned, I will rank him to be the number one for his excellence in his control of language, theme, plot, structure and especially a lecture to us - not to be too gready and do damage to other people.

oxford 2009-6-16 15:16

如此经典色文竟然没人做成电子书,广大淫民想收藏都找不到收藏的好版本啊

人面猴王 2011-9-9 11:37

好书,好久不看方大侠的著作,今日重温一下意犹未尽啊,极品

sex542400 2011-9-9 23:19

好文章!以前看过不错的!摇想当年哪!好文精!

lexiaoyao 2011-9-14 16:14

再次重温当年无尚的经典武侠H文大作!
此篇开辟了另外一片广阔的视野,让H文与武侠齐头并进,堪称无双!

DHD-666 2011-9-27 12:38

偶然看了个开头,就一气读了下来。透过全文,作者深厚的古文造诣另我印象深刻,而这也是吸引我看完全文的最直接的原因。作者用古今结合的文采来写H文,确实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文中的一些故事情节确实有硬伤,当然有一些是为了H的情节需要。从中也看出作者对于通篇布局及讲故事并不是非常擅长。这就好比电影界的顾长卫,摄影手法世界一流,以至于帮老谋子拍出了《英雄》,《十面埋伏》等电影。自己当导演,拍的电影《孔雀》就没那么有名了。
总之本文读完,还是觉得很棒的,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尤其结尾的点题:人有欲望就会有幻境。实乃至理名言。对于论坛里的广大狼友更是。:lol:
最后祝作者写作技巧更上层楼,再发佳作,以慰读者。

10Bai 2011-9-28 23:55

方寸光的四部曲都是经典之作,不得不看啊,这布十景缎是我最喜欢的

ruoyu1024 2012-11-24 13:39

方寸光的代表作哈,他的四部曲也不错
页: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查看完整版本: 【十景缎】【全】作者:方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