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偷拍 2022-7-29 22:05

  没办法去审讯,该拿到的资料情报都拿到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和胡佳期一
商量,就准备回到我的那个寝室先去睡一觉休息休息,到了明早在考虑别的。一
转身,姚国雄、郑睿安这俩,一个躺在椅子上、一个打上地铺,早就开始打起呼
噜,杨沅沅秦耀他们也没了踪影,估计也应该是回到了寝室去了。一出办公室,
小C却早早地就在等我,本来见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听我说要回去寝室休息睡觉,
眼睛里的星星立刻汪汪闪烁了起来,趁着走廊里没人,她还很调皮地把自己的羽
绒大衣的拉链朝下拉了一些——我这才看到,她的羽绒大衣里面除了一件白大褂
之外,就是一套玫瑰红的内衣,她一边给我展示着自己胴体,一边媚眼半眯着、
嫩唇轻咬着,故意用自己的体型和体温诱惑着我。我看着她那对儿饱满的乳肉馒
头和结实的腹肌,确实有点流口水了,但同时我早就哈欠连天、上下眼皮打架,
更别说小兄弟还有没有什么精神头立正站好。我只好对她说了一句:「先别闹了,
佳期姐跟咱们一起回去睡。」

  胡佳期正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穿好大衣走到走廊里,看了看我和小C,同时
她也一眼就瞥见了吴小曦那对儿傲人的椒乳,正朝着我的眼前半露着,她也不禁
睁大了眼睛,也抿着双唇看了看吴小曦的酥胸,又忍俊不禁转头看了看我,捂着
嘴笑着朝前走去。

  「什……什么?佳期姐也……跟着……咱们俩?一起睡?」小C立刻用大衣盖
起自己的身体、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对啊,不然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你让她睡哪?」我随口说道。

  结果没想到小C立刻挂上了一张大红脸,拉上衣服、抱着我的右臂,藏不住笑
地说道:「我……我的天……佳期姐也……我这还真是跟你第一次呢,何秋岩!
你可坏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小C这小坏家伙的小坏脑瓜,真是把事情理解坏了;我是真想
跟她澄清一下,可好不容易过去了枯燥、压抑的一天,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乐子,
于是我也有心拿她开心,所以我楞绷着笑,对她说道:「那是啊……刺激吧?你
看佳期姐身材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行啦,赶紧吧衣服穿好,虽然
到寝室就这么几步道儿,但你也被冻着了。」

  小C越听,脸上越红。甚至在寝室门口被那个老牛太太查警官证、做登记的时
候,小C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耽误事儿!耽误事儿!耽误事儿!」——唉,看样
子自从白铁心在他们网监处有了个小老婆,小C好像一直就是一种被冷落的状态。

  可怜的孩子,看她这模样,真是一个多月都没开荤了;但不好意思,我的好
小C,今晚你也只能睡素的。

  所以,等到上了楼后,小C看到我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然后一句话都没多说就
闭上了眼睛,而胡佳期又正帮着小C铺着被子之后,她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气得她直接走到我身边,右手伸进我的裤子里并迅速地狠抓了一把才罢休;捏得
我生疼之后,她猛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地把手指放进嘴里,轮番舔了一遍。等第
二天早上,直到吃完早饭,她才总算消了气。

  屋子里彻底关灯后,我才再次睁开眼睛。我根本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小C刚才
狠揪的我的睾丸和龟头那一下,让我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而且我不愿意跟小
C在今晚发生任何的肉体接触,倒也不是因为我不想。眼前这个案子、还有一天如
同洒狗血般的经历让我性欲全无,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发现,我还是会想着夏
雪平。哪怕刚才小C主动拉开拉链,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哪怕如同小C
的误会——我突然兽性大发,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她和胡佳期都办了——
我想,如果我真的实施了这样的性行为,被我看过自己赤裸肉体的、看到我的勃
起也早就意乱情迷的胡佳期也应该不会对我拒绝,可我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夏
雪平的乳房、夏雪平的腹肌、夏雪平的阴阜、阴唇和肛门,还有她的满身伤疤。

  只要看到女生的肉体,我就想到她,这算不算是一种精神疾病?

  就这样,我的脑海里一边闪现着关于眼前这个案子的一切内容,一边浮现出
各种女生各种肉体、却都变成了夏雪平的那张脸,在这样的内心折磨下,我一直
熬到了差不多后半夜三点多还没睡着。

  而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个短信息都没给我发过。

  这个时候,廖韬也总算回到了局里,他先试着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见我还没
睡而他自己也睡不着,便走到了我房间的门口,站在走廊里隔着门打了个响指。
叫我一起到楼外抽了两口烟。正好我也好奇他们经侦处刚才到底怎么了,我便也
悄悄地穿好外套,打开了门,跟着他下了楼。

  听他一说,我才知道他们经侦处的人都去干嘛了:「Y省的矿业证券大部分都
仅仅在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了。你说我们这还得查这个事情,还得找心理专家——
不少矿业公司的老板和负责人,又是上吊又是跳楼,一个个寻死觅活的……他们
要真都有胆子自杀,来个痛快的也行;偏偏站在楼顶和吊绳前面半天也不动弹、
也不下来,这不是折磨其他想好好活着的人呢吗?我这刚从二十九楼抱下来一个
36岁的女高管,森创矿业的,好家伙她一挣扎我差点没掉下去摔死!」

  「哈哈,你咋净抱人家女高管呢?」我对他揶揄道。

  「你少来!我他妈差点从29层摔下去,你还开我玩笑,讲点良心行吗阿Sir?」

  「哎哟哟!咱们F市局当世韦小宝,还会跟人讲良心呢?」

  廖韬先是板着脸看着我,可没过十秒呢,他又突然淫荡一笑:「嘿嘿,不过
说真的,那女人的车灯倒是真的挺大!又大又软!少说怎么也得有E罩杯吧?手感
也挺好,我现在这俩女朋友,都跟那个女人比不了的!而且我抱住她的时候,她
乳头在我手里慢慢还硬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腿夹得那个紧,我估计肯定
是湿了……而且等我和她都下来了、安全了之后,她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但
又不敢用正眼看,脸蛋红扑扑的……嘿嘿,遇到哥了,还寻死觅活的干嘛呢?哥
让她欲仙欲死……」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你你还装正经,现在你又显摆上了是吧?就应该摔
死你!该!」

  廖韬微微一笑,得意地抽了口烟。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矿业公司证券,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什
么鬼?」我并不了解证券金融方面的东西,所以其实我对什么证券基金之类的涨
幅我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又跟我们重案一组有啥关系?」

  「跟你们是没啥关系,跟你们现在正在办的案子有关。」廖韬叹了口气。

  「上官果果?」

  「对头。唉,而且,我看这事儿短期内根本没个完呢!我看着那个股价趋势
图,以我的推断,我感觉他们这帮人,在等着Y省、甚至是东三省的矿业资金链彻
底崩盘,然后有人要进场收割。」

  「等会儿,我是不懂金融证券的东西哈,所以你都把我侃晕了——我还是不
明白这矿业证券被人做空,跟那个上官衙内有啥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咱们Y省一
带的矿,除了顾家以外,好像也没有几家跟网传那些白银会的成员有关的吧?更
别提他上官家族了?」

  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廖韬边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往最远了
说,当年两党刚要和解的时候,在那帮洋鬼子们的干预下,当时廖京民,跟蓝党
那帮人签署了一系列『和解条约』。当时蓝党,在咱们内地虽然有舆论声望,但
他们的政治体量,也就仅限于南岛那一个小破岛,想跟经营内地多年的红党分庭
抗礼,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而且,如果当初没有首都内乱、两党和解这事情,
南岛地方党已经筹备好了所谓的『不当党产会』,已经在跟蓝党要债了。蓝党叶
九昇那时候为了扩张蓝党在内地的势力,想破了头,最终想出一招:在签订《山
城协定》的时候,提出了把内地现有国有企业和半国有企业改革,将国有改制半
国有合营、将半国有企业的政府持有股份全部拍卖,或只持有百分之五左右,且
政党人士及直系亲属不可担任改制后企业的行政人员以及任何形式的股东的要求。
当时的廖京民因为在之前的政治风波当中让局势失控,他那时候急于挽回执政党
的国际形象和地位,并且,红党内部当年还有一批人的鼓动他,于是他就签署了
这项政治协定。」

  「这我知道,这项协定在当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短期内原本岌岌可危的
蓝党,也确实因为《山城协定》突然在内地疯狂生长,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
也怪不得现在好些人觉得廖京民太过于软弱了。不过这事情,跟我们的案子和今
天矿业被做空又有啥关系呢?」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当年《山城协定》一出,对于洋鬼子们来说,他
们就先在咱们这切了一大刀,壳牌石油、哈士奇工业、Union-Gas全都是在那时候
抢进来的,打着合资注资的旗号,略走了不少资本;蓝党跟着这帮洋鬼子屁股后
面捡米粒,也把自己喂肥了;而对于红党,当年撺掇廖京民冷秀元签署协议的那
帮人,自己靠着自己的宗族和乡亲,也兼并了不少大企业,《山城协定》对于红
党来讲动了根基,但对于他们而言,皮毛都没伤到,还刮了不少油水——白银会
就是这样起来的,搞不好人家跟另外两家,还是穿一条裤子的。福祸相依,他们
的存在和活动,还有蓝党为了表现,确实是把一些地方的经济带动起来了;但唯
独有一个地方,从红党专政后期到过渡政府时期,一直就在吃亏。」

  「你是说咱们这边,对吗?」

  「对,就是咱们东北。当年的东北人,尤其搞矿业的,比现在心可齐多了。
《山城协定》落实五年了,Y省、M省和L省的各个大矿小矿,都死活不松这个嘴巴。
但也架不住那帮自肥的资本家和洋鬼子们,拿着过渡政府新修改的商业法和那份
协定到处巧取豪夺。原本红党专政的时候,洋鬼子跟那些资本家想干点啥,还得
靠骗靠贿赂,但是如果遇上真正的清官廉吏,该认怂还得认怂;可那个破《山城
协定》一落实,原本他们蝇营狗苟的勾当,就都合法了——他们低价出售金属矿,
再高价把加工好的金属材料买回来,能从里外都拿到不少差价提成不说,还靠着
证券市场狠捞了一大把;过渡政府时候还属于红党掌管的监管会也根本不敢管,
你管了,蓝党和一大堆地方小党派,外加洋鬼子们就指责你,说你干涉自由贸易、
干预市场经济。所以啊,资本家和洋人们倒是而吃得够够的,可矿上的工人只能
干饿着,不少工厂也只能关门。直到十五年前,也多亏了在七星山那个地方,发
现了稀土矿,这才有了十二三年前行政议会副委员长陆三爷的政变。其实说实在
的,换我是当时Y省的某个封疆大吏的话,我可能也会玩玩政变赌一把——都在那
儿出卖国家资源、出卖老百姓利益,我凭啥就不能卖?我凭啥就不能自己卖、又
偏偏得被你们这帮金融大亨宰割?与其拱手交给他们蓝党和那帮洋鬼子们贱卖,
我干嘛不自己去卖个好价钱?可毕竟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陆三爷那帮人,呵
呵,也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好在借着这个机会,在粉碎了Y省的政变之后,易瑞
明总算有机会发动了对《山城协定》的修订:停止国有资产企业和半国有企业的
改制,并且不允许外国资本注入。这么一来,洋鬼子们只能把刚吃进嘴里没咽下
去的肉又都给吐了出来,原本差点就被颠覆的红党势力也总算跟蓝党重新打了个
五五开,而且经过Y省的那次政变之后,咱们东北这边的矿业企业,也都依旧在向
红党靠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做空,就针对红党的?」

  「对的。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肉,也是肉啊。而且它香啊!尝过了味道之后,
他们就更馋了!经济金融犯罪这玩意,跟你们查的凶杀案什么的不一样,你们的
凶杀案一整就特别扑朔迷离,你们常年就是雾里看花、大海捞针;我们呢,一切
东西就摆在眼前——那些金融公司、券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得进行注
册,所以我们在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没用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查明了,闪击那些
矿业股的券商,全都是跟蓝党和地方党团亲近的企业,尤其是咱们Y省的矿产公司,
他们遭受的,是来自Y省周围这几个地方的操盘客们的集体围攻,针对性也很明确,
一切的操作,就是从早上开盘以后开始的;我问过你们家网监处大白鹤了,早上
开盘9点钟,那时候网上关于上官果果的舆论也开始真正发酵了,舆论和股价这玩
意,就跟床上的一对儿男女似的,一个使劲儿另一个就得泻,一个叫越欢另一个
越想要射。执政党副总理家的花花公子三少爷杀了人,所有跟执政党能打上连连
的,就理所当然的会遭殃啊。尤其是那帮散户股民,都是猪油蒙了心的主儿,他
们一边被资本家割着韭菜、一边提着人家说话,本来就跟红党不亲近,现在看他
们这帮『赤腿子』出了事儿,更得来踩上几脚了。」

  我正将要沉浸在廖韬对于金融世界如此淫靡的形容之时,他又说了一番话,
而这番话,让我不仅倒吸一口凉气:「而且,事情虽然是突发的,但根据他们的
操作、还有用来玩做空的资金来看,他们早就有预谋了——至少一个月以前就在
预谋了。但是知道这些破逼真相又能怎样呢?这种经济案件,好查但是不好办啊:
我们处用不着细查,就已经能得出结论了:蓝党就是幕后玩家——你就说这玩意,
谁敢管?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家在干着来回抢夺国家的活动,这种贼,谁敢
抓?按照咱们处长说的意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上报安保局了,让他们安保局去
得瑟吧,反正这种事儿,他们也喜欢掺和——呵呵,安保局的辛副站长听完我汇
报之后,说话声都是哆嗦的!」廖韬边苦笑边说。

  而我的脑子里,一直是晕的……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读着一封信:——崇舟吾弟:
一别数载,见字如面……

  ——若无胸怀大志之能者力挽狂澜,不知国运当何如?我运当何如……

  ——今谋天下之器,非金非刃,而民望也;民望者,盖舆论所向也……

  盖舆论所向也。怪不得徐远让我和夏雪平送信过去的那些对象,全都是在Y省
周围金融界有一定影响力的豪商和标杆们……

  原来那封信里提到的舆论,并不是直接的去影响谁的支持率的宣传,而是用
来帮助占领矿产资源的金融环境造势,是统一所有操盘客们的口令,他是想让那
些有能力左右证券市场的人,紧盯着Y省这边的舆论然后及时出手;而那些矿业基
金证券,算得上是Y省经济命脉的根基,如果这个东西都被蓝党抓到手里,那么杨
君实从在过去担任F市市长时期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努力,应该也就都白费了。并且,
现在想来那封信写得如此晦涩难懂,我想,他肯定在信纸上用什么别的方式,写
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看不懂的东西,或者,那些人之间也早又有一定的默契,否
则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在看到上官果果被捕之后,就一齐发起这么大的动作。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这些亲蓝党资本力量占领了那些矿业,这次地方大选,
蔡励晟真的就能成功么?我不懂政治也不动金融,所以我对这样的操作依旧有所
怀疑。所谓的执政和选票,难道不应该是从民心那儿得来的吗?

  可同时,我也为张霁隆和陆冬青教授,还有杨君实他们这些人捏上一把汗。
毕竟在我心里,陆冬青和张霁隆的为人可比L省侯劭彧、M省郭勇邦那帮人好太多
了。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虽然你们把这个案子交给安保局了,但我感觉
以他们的尿性,到最后安保局不还得把皮球给你们踢回来么?」

  「怎么办?当然我是得求你啊,我的何大探长!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们赶紧
结案吧,别管到最后那个上官果果是不是杀了人,只要你们能结案,舆论场那儿
没了风浪,无论到最后是红党守住了那些矿,还是蓝党胜利抢了盘子,这个事情
到那时才能有缓儿。为了我们大家都能过个消停元旦,秋岩,赶紧结案吧,昂!」

  「看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不想赶紧结案?」

  「那你们现在查到啥状态了?」

  「呼,临门一脚了……」我想着今晚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长叹道。

  「那就行。」廖韬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对我问了一个问题:「秋岩,
我看你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找个正经女朋友——吴小曦不算啊,你们俩顶多
算是玩玩——你说你是不是在局里看上了谁啊?」

  我本来就因为这点事儿睡不着,他现在又跑来补刀,于是我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这帮人啊,我算是看出来了,成天围着我就是『看上这个』、『看上那个』
的,你们一天天的围绕着我能不能合计点儿别的正事儿?」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看上谁?」

  「没。」

  廖韬一本正经思考半天,又对我淫笑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不喜欢
女生吧?」

  「滚滚滚!滚滚!我他妈还不喜欢女生?我要是不喜欢女生我能跟你在『喜
无岸』一起留下那样的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喜欢你行吧!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小C的
事情,我现在一想起来你和你家独孤女士跟她和白铁心一起鬼混过,心里就总觉
得别扭!」

  「嘿嘿嘿……我错了我错了!秋岩大哥,你是我哥,我错了行不行!消气……」
刚打了个哈哈,廖韬突然又正经起来:「那,秋岩,我要是想继续追李晓妍你不
反对吧?」

  「追追追!随便追!反正她刚做完吸脂手术、腿脚轻飘的还不利索呢,你追
她她想跑也跑不动!」我一时置气说道。

  「行,那我有你这句话就踏实了。」

  等廖韬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一层别的意思——廖韬是不是
觉得我和李晓妍之间有点啥事啊。

  没想到廖韬接着又摆出一脸纯情状地补充道:「……其实你俩要是在一起睡
过几次,我都不介意,甚至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了你跟她再上床我都不介意,我就
想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她重新瘦下来、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爱
她……」

  「行了吧你!人家小妍姐胖成球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搭理人家,现在人家瘦
成Maggie q、林志玲了,你又爱上她了?我说『韦小宝警官』,咱积点儿德好不
好?」

  「嘿嘿,彼此彼此,『张无忌代组长』。」廖韬不怒反笑,对我打了个拱手。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指着楼上跟他到了别,就返回房间里在沙发上躺着了。
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提的话,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一听有人提起,就总
会想着,这女人好像确实不错。尤其是李晓妍之前还真得给我舔过阴茎,虽然她
当时巨肥又邋遢,但再按照她现在的样貌幻化一下,一个堪比模特身材、女神面
容的女人用口交这种行为来捉弄我,我的天,这种捉弄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我巴
不得天天都有。

  不过我也只是随便想想了。自从丁精武主动提出提前退休以来,曾经的「三
败犬」都和我有日子没怎么坐下来一起聊过了。莫阳每次见着我,还是不怎么说
话,当然他本来过去说话方面就有点问题,我也不在意;李晓妍跟我走对头碰的
次数都很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发现拄着拐杖的她总是多事缠身,不是总往
沈量才的办公室跑,就是要方岳邢小佳他们帮他跟总务处安排车,去省厅那边办
事。我也真是不知道他们风纪处最近在忙啥。

  ……

  「『他们』风纪处」,呵呵。我是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对风纪处改
口称「他们」。

  回到了房间里已经是四点多,我躺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个小时就又醒了。这
个时候胡佳期也行了,我俩坐在了小门厅里,用脑子仔细过了一下昨晚搜集来的
资料,然后也分配好了任务:今天我还是主攻上官果果,等到田复兴那边移送到
市局,我再和白浩远一起审这位跑路都要直播的田老板;而万美杉那头我就全交
给胡佳期了,我是有点不敢再接触这个女人了。

  没过一会,小C也被我和胡佳期吵醒了。见我俩都在聊正事儿,她也凑过来,
跟我之间隔着胡佳期坐到了沙发上,说起她昨天晚上吃完饭后紧赶慢赶完成的尸
检: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兰信飞很可能是在坐着的时候,被人拿烛台击中额头,
且一击致命的,证据就是在小C最晚进行外表观察和X光比对之后,的确发现兰信
飞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膝盖和小腿处的血液循环都受到了阻滞,所以在他的膝关
节周围出现了浮肿。但实际上对于我们侦破兰信飞到底是谁杀掉的,根本没多大
作用,只能证明他是坐着的时候被人打死的。

  可即便是这样,胡佳期还是想诈一下万美杉。等过了六点半,我和小C还有胡
佳期便一起去食堂喝了点豆浆,吃了俩豆包就着些酱油咸菜就打发了早餐。我那
头还得把戏坐下去,于是吃完了饭,我便去等着那位南岛兄弟的茶餐厅开门。

  胡佳期却早就急不可耐,没等万美杉把早餐吃完,就把她叫进了审讯室。

  「我说这位大妈,一大早的我还没睡够呢,怎么的也得让我把饭吃完吧!」
万美杉自然是很不高兴,「我说你们这帮当警察的老女人们,怎么都这么讨人嫌
呢?」

  「话那么多!在审讯室吃早饭不也是吃么?你不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么,那就
老老实实快点吃。」胡佳期之前在我面前的表现,往往是毫无主见、孱弱不堪,
但是这一次她面对万美杉的时候,可要比以往强硬多了。

  「哼……今天怎么不是何秋岩来问我话呢?他以前喜欢过我!我要见何秋岩。」

  「我们小何代组长不想见你。以前是以前,看你现在这样,是个男生都死心
了。何况你还是个嫌疑犯。再者,秋岩已经跟我们都说过了,他让咱们无视你的
胡闹。」

  「我怎么就成了嫌疑犯了?我是受害者家属耶!你们这是乱给人扣帽子、乱
定罪!我要投诉你们!」

  「你尽管投诉吧。」说着,胡佳期站起身,从审讯室墙上挂着的一个活页簿
里扯下一张单子,「这是投诉表,等你吃完了、我问完话了,我再给你铅笔,你
尽管投诉。反正我们有证据把你定位为嫌疑犯。」

  一看胡佳期如此成竹在胸,万美杉也不再狂躁了,拿着勺子舀着皮蛋瘦肉粥,
冷冷地看着胡佳期:「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个得等你吃完了,我向你问话的时候再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昨天跟何秋岩都已经说完了。」

  「你昨天说的东西有一句是真话吗?」胡佳期愤怒地看着万美杉,随后又不
以为然地说道,「哦,对,你说你爸万强是得癌症去世的,这确实不假。」

  万美杉一听这话,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你怎么……」但她随即向
想了想,又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是吧?」接着,胡佳期
把两份证明书影印件拍在了桌上。一份是出生证明,一份是收养证明。万美杉的
父亲正是昨天胡佳期在居酒屋里跟我提到的,那个跟「夜炎会」里还掺有股份的
万强,而这份收养证明跟出生证明,是昨天晚上一齐被栾雪莹从市局档案股的数
据库里找到的,上面收养人一栏里,正是成山市长的名字和本人签名。事实上,
万美杉在其父亲去世后,就被成山收养,而从现在公布出来的关于成山近些年的
资金账目流向来看,万美杉的母亲也应该在万强死后做过成山的情妇,毕竟除了
成山定期每个月都会转给那女人五万块钱之外,那女人名下还有一大堆是从成山
名下的购物卡中买来的首饰。而万美杉还有一点说的是真实的:她妈妈也确实是
自杀的,至少从七星山分局的案件报告上看起来是这样,那女人是从山崖上——
刚好就是冯媗被段亦澄推下去的那个山崖——跳崖自尽的。唯独事后让我觉得离
奇到后背发凉的一点是,万美杉母亲自杀的日期,就是在成山于市局门口举枪饮
弹的前一天夜里。

  「所以什么被人逼奸、轮奸,这些都是假,你说的什么被迫卖身也是假——
当然,你这小姑娘如果有这种娱乐嗜好,那算是另说的;你讲的那些故事里剩下
的东西,又有啥不是你信口雌黄的?」胡佳期对万美杉质问道。

  万美杉眼见事实已经被掌握了,索性也就不再编谎,抿了一口粥后,冷冷地
看着胡佳期:「对,对于这些东西我是说了谎。但请问这位警官大妈,你说的这
些,跟怀疑我杀了我老公又有啥关系呢?」

  「你先把饭吃了,我再跟你说点,跟怀疑你杀了兰信飞有关系的东西——吃
个早饭这么费劲儿,你可真是当大小姐、当出一身公主病!」

  就在万美杉吧嗒嘴巴的时候,上官果果那边也刚喝了点咖啡吃了几口西点。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坐在其面前的我,情绪阴郁地对我问道:「我还得等多久才能
出去?」

  「快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不过您和您家人可真有点不地道。」

  「怎么了?」本来转过脸去的上官果果又歪着头望向我。

  「我这边在想方设法帮着您,累得要死要活;可首都那边,却有人亲自打电
话,敲打了我的同事。我可真难以想象,像上官公子您和您家相爷这样的贵人,
能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来。跟您说实话,这样真有点打消我的积极性。」

  「呵呵,你是说,我们家的人吓唬了你们F市警察、然后你怀疑是我让这么干
的?抱歉啊,何警官,你好好想想,这两天我除了见过你、见过那个什么路的分
局的警察之外,我还见过别人吗?」上官果果并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坦然
一笑,「不过要是我家老爷子让人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和老爷子的关系不
好归不好,他总瞧我不出息、没有我姐、我那个弟弟还有那几个妹妹出息,但我
知道他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我在F市这边出了事儿,他在首都不可能没有动作。
不过你放心了,何警官,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等我能出去了之后,我会跟
老爷子说明白的,而且,我还会再带着人,向你、向你的那些同事,亲自登门赔
礼道歉。」

  「这倒是不必了。」我严肃地对他说道,「我可挺害怕,您像龙耀鸣说的那
样,当时话说得好好的,过后的报酬一点都不给。」

  「龙耀鸣?」听到这个名字后,上官果果不禁眉头一皱。

  「听过这个名字吧,公子爷?」

  没想到,上官果果居然一点都不遮掩地对我说道:「当然,我的《堕落象牙
塔》里女主角的故事,就是按照他女儿的真人真事儿写的。」接着他满脸忧愁地
思忖片刻,又对我问道:「他来找你们了?」

  「对。」

  「那你们得赶紧把这个男人控制住——这个人应该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或者反
社会人格!他要杀我!」

  「这个人确实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他想杀你的事情,从他的嘴里听起来,
可不像是个单纯反社会人格想要报复官僚子女、或者精神病人想要随意杀人的状
态。」

  「他说的话,你们信了?」上官果果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不只是我们信了。还有个人也信了。」

  「谁?」

  「你女朋友顾绍仪。」我看了看上官果果说道,「所以这件事很麻烦,上官
公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很难办。您应该理解。」

  上官果果一听我这么说,突然有点哭笑不得:「龙耀鸣这么跟你说的吧?他
应该还说,他到过我们家门口想要去堵我,但是反倒是被我们家花园的保安打了
一顿。」

  「有这回事儿。」

  「唉……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误会开始的。他女儿和妻子出事情的那
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洛杉矶,根本没在国内。所以他想找到我,也根本不可能。
至于我家保安出手打人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个误会,当时我父亲跟易瑞明……」
上官果果把话说了一半,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惭愧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该
不该跟你说我家老爷子跟国家元首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是不跟你说了吧,就
算是跟你讲了,我估计你也不敢听。总之,我家的那些人肯定是把这个龙耀鸣当
成易瑞明的人找来上我家讹诈、找茬的,才出手打人的。至于小仪这件事,何警
官,你真的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龙耀鸣跟你们讲的,是不是小仪在找了他一次之
后,就再也没跟他见面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这完全是小仪为了稳住他才去找的他。我从美国回国、然后回来
F市之后,就一直有人提醒我说,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民工成天在袖子里藏把刀,
到处去说要杀我。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我也不是忘了要把出书之后、还有把
这本作品影视化之后的报酬拿给他。我在听说他妻子女儿都出事儿了之后,我更
愿意奉上三倍的现金。只不过他突然要杀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轻易跟他见面
吗?这时候,小仪倒想了一个主意:她假装成一个要帮他申冤的律师,把一切事
情都跟他沟通好。这样,至少能先让他冷静一下,我免除了杀身之祸,在F市这边
的电影拍摄也能过顺利进行。」

  「你的意思是,顾绍仪当时这么做,纯粹为了骗他?」按照这样的说法,想
想倒也没错。「不过,你跟顾绍仪在酒店里总吵架,又是因为什么?她跟你感情
这么好,能为了你去撒这么大的谎,又怎么跟你最近总吵架呢?」

  「这些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说的吧?呵呵,他们知道些什么……」上官果果
不以为然道。

  「……再者,您为了让自己的小说大卖,把人家女儿的真人真事公布到网上,
点名道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讲究?上官公子,我是很敬重您的家族还有您
家相爷的。但这件事,真的有点让人心冷……」

  「——公布那个叫姣姣的小女孩的事情的,也是小仪。」

  什么?

  上官果果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眼睛也一边湿润了:「我一直都不愿
意跟外人说的一件事,就是小仪和她的家人,有的时候做派是极其势利、是可以
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我深爱着她,但是对于她做的很多事情,
我都不能完全同意——尤其是,好多事情她做了决定、进行实施之后,她又因为
她的身体状况不能站到台前去,外界就都会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很
难办……我喜欢小说,更喜欢写作,但我也只懂得这些。对于什么出版、炒热度
之类的事情我根本都不会——而且说实在的,我本来以为像我这样的副总理的儿
子、又是个之前闹过那么多丑事的『败家子』,本身就是热度了,因而,很多时
候我都觉得,人们买我的书并不见得是多么喜欢我写的小说本身,而就是想看看,
上官果果这个混球能写出来什么狗屁。」

  「所以你是说,你对龙静姣的事情被实名泄露,毫不知情?」我仔细地看着
上官果果的眼睛,重复地问了一遍。

  他丝毫不心虚地迎上我的目光,伤心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知情?我说过了,
小说出版的时候我在国外,本身之前的两本书也都是交给小仪自己处理的。这件
事之前,她怎么运作怎么营销,我从来都不过问。直到等我听说有人要杀我之后,
我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的信息被人透露出去了,我跟小仪三番五次地追问,她才
总算告诉我,那是她找了两家水军公司做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用主动去找
那个龙耀鸣、忽悠说自己是律师的方式来稳住他。可我良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这
几次在出席相关活动的时候,我满脑满心地,都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当初流着眼
泪给我讲述自己被霸凌的细节的样子……我这才会在这段时间内,总跟小仪吵架。」
到此,上官果果又痛苦地对我说道,「小何警官,我知道你们警局里,必然不乏
反对我父亲的、或者根本就是支持蓝党的。他们肯定是想把拿我做文章。如果他
们单纯因为我跟小仪经常吵架,尔后小仪发病猝死,他们就认为是我杀了小仪,
那就让他们直接把我抓去上法庭,然后给我执行死刑算了……我爱着小仪的同时
经受的内心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人们总是会简
单地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如果他们觉得是我杀了小仪,那就把我这样处理吧。」

  其实当我听到上官果果自己说他自己还有良心的时候,对于这句话本身我挺
想笑的,可看着他真诚又悲痛的样子,我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他的话挺通
顺的,而且他讲述的事情的逻辑也能自洽。

  唯独一点:用龙耀鸣的话说,他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就像餐馆里盘子上的
炒韭菜一样干净。

  「据说顾绍仪在外头有男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上官果果低下头皱了皱眉:「也是酒店的人说的吧?」

  「嗯。」

  「知道和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跟她也并不是常年都
24小时在一起,我在首都,也经常在美国待着,而她就在F市生活。谁也不能保证
谁都对对方忠贞不渝,偶尔发生个一夜情、或者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多找个替补
的枕边人,也是有可能的。论起这种事,其实我在首都和美国那边的情人更不少。
所谓爱情,我是觉得跟性本身是独立的。两个人能相互报团取暖,这就足够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安抚了一下上官果果几句,就从他的拘留室中离开。

  把自己择得跟炒韭菜一样的,可不止上官果果,万美杉那边也一样。何况我
们掌握的关于她跟案子能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事情,本身就不多。胡佳期问询的时
候,也只能着重强调一点,那就是她家上下左右,跟对门一圈的,所谓抽奖得到
的旅行机票跟旅行团安排,全是万美杉自己拿的钱——那本时尚杂志的主编,还
有在东岛开的那几家情趣旅馆的老板,全是万美杉在国中毕业之后在社会上、或
者通过成晓非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坦言,自己跟万美杉认识,完全是被成山父
子拉着去家里,当了一天一夜的「汁男」——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一开始当他听
说成山和成晓非父子共享一对儿母女的时候,他还觉得刺激,但等到自己被四个
人一起绑起来,由万美杉母女轮流用手和嘴巴给自己榨精了一天一夜之后,差不
多有大半年时间,他都没再勃起过。而还有很多令人咂舌的细节,他也实在是没
好意思在长途电话里,跟杨沅沅和秦耀说出口。

  但有的时候,一些人觉得很合理的推理,在另一些人那边是很容易就可以摧
毁的。

  「对,她们和她们家男人的旅行,的确都是我安排的。我看她们那些家庭主
妇那么辛苦,又没办法跟自己丈夫享受爱情、完全投入地拥有不同滋味的性生活,
我是可怜她们,我就这样安排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用的着,利用杂志抽奖的这个方式刻意掩盖伪装一下么?」

  「那又怎么了?哦,我直白地去给她们每个人送上两张机票、然后直白地说
一声,『我看你最近一直没得到你家男人的滋润,你们俩去度蜜月吧』?那成啥
了?她们本来就对我的性爱生活既嫉妒,又接受不了,我这样做,在她们眼里难
道不算显摆吗?这样的话,她们岂不是更恨我?我说这位警察大婶,你结过婚吗?
你能理解作为一个贞洁的家庭主妇的痛苦吗?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我能
体会到她们的苦,你能吗?」

  回看审讯监控视频记录的时候,看到这我就已经忍不住连连叹气了。胡佳期
没把万美杉的破绽引诱出来,却反而被对方在心上捅了一刀子。

  果然,胡佳期被万美杉一番话,回怼得方寸大乱:「我能不能干你什么事情?
明着告诉你吧,我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的旅行分明就是你设计的,
你就是想趁着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对你丈夫兰信飞动手,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可笑啊,还有这样当警察的?办案子全靠猜呀?那我问你啊,警察大
婶,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信飞的么?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别想让我承认
什么!」

  ——「你看,我说啥来着,这俩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拍了拍胡佳期的手背,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秘鲁香烟。可随后我又
突然想起夏雪平对我说的话,于是我只是把香烟叼在嘴里,手按在裤兜里的打火
机上半天,也没想着把香烟点上。

  「对不起,秋岩……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是太难受……我太敏感了。我
一着急都忘了问她关于那个田复兴的事情。」

  「用不着说对不起,佳期姐。而且关于田复兴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问问田
复兴本人,咱们再从万美杉身上下手。」我结实地叼着香烟,看着从大门外缓缓
驶进来的那辆冲锋车,还有车子在大楼门口听好后,被四个分局刑警从车上带下
来的一脸倒霉相的田复兴,「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能有能撒得这么圆全的谎。」

  正好,我话音刚落,一楼制服大队的电话就打到了三楼。

  「姐,你让他们直接把人带到审讯室。用不着让这个『大烟儿灯』休息了,
他昨晚应该在天山路睡舒服了。我直接找他问话。」

  「嗯,好。」胡佳期拿起了话筒,把我的话转告给了制服大队。

  带人押送着田复兴上楼的,是刚好打车到班的白浩远。

  田复兴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口,双腿也在不停地
打着哆嗦;而站在他身边,明显一觉睡得特别舒爽、特别有精气神的白浩远,则
一个劲儿冲着我坏笑,瞧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估计从白浩远刚到、等着天山路
分局那边办理完移送手续之后,到刚上楼之前,白浩远应该没少吓唬田复兴。没
办法,从面相上来讲,田复兴长得圆脸圆嘴圆眼镜,一看就是为人憨直,做事肯
定狠辣,坏心眼儿肯定多,但不见得是真的特别有脑子;而白浩远则长得长刀条
脸尖下巴,三角眼薄嘴唇,东北土话管这种面相叫「脸酸」,很不太熟的人遇上,
一般的都会惧怕他的模样。

  我其实也并不在乎白浩远到底是不是吓唬了田复兴,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算盘。

  「小石头……我……」

  「废什么话?」我板着脸,冷冷地对田复兴说道。接着又请按着田复兴肩膀
的那两个制服警帮忙,「麻烦二位师兄把人送进去。」

  等田复兴被推进审讯室,憋着笑的白浩远立刻对我笑道:「嘿嘿,刚刚上楼
的时候,我已经忽悠这小崽子半天了——妈的,当网红的倒是牛逼哈,跟咱们制
服大队的还大呼小叫呢!」紧接着,他又突然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诶,我听佳
期说,昨晚她……跟你睡的?」

  「啧,什么话?那叫『跟我之前寝室里面睡的』。她跟小C睡一起,我睡的外
面沙发。我说好了我把你和胡佳期按姐姐姐夫论,我是那种吃了吐的人吗?」

  「嘿嘿,我就是问问!再说……我之前欠你那么多,你就是真把佳期睡了,
我能说啥?」

  「你再说这种话,白浩远,我以后可就不给你好脸了啊?」

  「行行行,我嘴贱!早上审讯咋样了?我听佳期说,昨天查的东西都白费了?」

  「唉……光用课本上的那种审讯方法不灵咯!」我又冲着审讯室扬了扬下巴,
「这家伙可是咱们最后一棵稻草了。如果再不行,搞不好,这万美杉和上官,咱
们都得放了。」

  「那你现在有招了么?」

  「待会儿进屋,你就主要看我问吧,你帮我做记录。」

  「行。」

  等进了审讯室,我和白浩远坐好之后,我就一直正襟危坐,死死盯着田复兴。
田复兴见我和白浩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懵了。

  「小石头?我……」

  「『小石头』也是你叫的?」白浩远猛地一拍桌子,「你跑这儿来同学聚会
了,是吗?叫『何警官』!」

  「呵呵……至于这么严肃吗?」

  「你卷进的是谋杀案,你说呢!」白浩远扣上笔帽,站起身,俨然一副要打
人的模样。

  「我……我知道了……警官。那……我能不能抽根烟啊?我烟瘾有点犯了——
我看电视剧里演的,审讯的时候不是可以抽烟的吗?」

  「想抽烟啊?你咋不说再给你找个按摩的呢?你当这是拍电视剧吗?有烟瘾
憋着!」

  「不是……好吧,那我想喝口水总可以吧?」

  「喝什么水?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拎着水瓶子的吗?渴了也先忍
着!」

  「哦……那你们有啥问题,赶紧问吧。」田复兴缩着脖子端着肩膀说道。此
时的他,远没有我在同学会上看到的那个「田老板」那样的嚣张。

  但我仍然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田复兴。我知道这个人
心理防线其实差得很,所以我想用《庄子》里记载的那种「鸡虽有鸣者,已无变
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的方式,来镇一镇他。

  白浩远反没啥事情做,要是让他去忙别的反而会嫌累,一看我一脸严正之相
又一言不发,他便对我的策略心领神会。他想了想,坐正身子之后,就只对着田
复兴玩转笔,并挂着那种看上去阴险无比的笑容,跟我一起盯着他。

  ——试想对于任何一个没什么心理准备的人,突然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然后
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别管这俩人跟这个被带进房间里的人认不认识,其
中一个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而另一个也不主动做
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笑,但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全都会被这个脸上挂着诡
异笑容的人给否决下来,我想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会崩溃。

  果不其然,过了五分钟之后,田复兴说话的强调就已经带着哭泣的意味了:
「不是……我……白警官,秋岩,我……我到底是有啥罪名,你们赶紧说啊?你
们这样……我……真害怕啊!」

  「你还知道害怕呢?」我想是时候该我开口了,「你做了啥,你自己心里没
数么?」

  「我……我……」田复兴仍支吾着,但就是不往外吐东西。

  「大眼儿灯,你他妈不地道你知道吗?万美杉是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女孩
子,她结婚了,你不给她一个平静的生活,你倒是真管不住你的老二,非得连逼
带诱,让人跟你红杏出墙!你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是……我……你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有美杉?」

  「我心里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不是,我哪知道这事儿啊?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夏警官,那不是你女朋
友吗?」

  ——妈的,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凛。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白浩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根本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我知道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反应过激,所以我依然镇定地看着田复兴,等
他把话说完。

  只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从国中开始也喜欢她……班花谁不喜欢啊?
但那时候家里穷,我学习又不好,我能咋的?我寻思着,你都有女朋友了,而且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总该跟她在一起了吧。她结婚是结婚了,但我就想跟她在一
起……我确实没寻思你的事情。」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是真没想到,你把她拉下水后,竟然能教唆她杀了她
自己的老公!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啊!」我指着田复兴骂道。

  「不是我教唆的!不是我教唆的!」田复兴立刻慌了,他对着我连连大喊;
可接着他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明显是把什么话硬咽回了肚子里,再缓了口气才
说道:「她老公,不是那个什么上官果果杀的吗?管我什……管我和美杉什么事?」

  「可是人家上官公子,确实指控你和万美杉,联手杀了兰信飞,然后你们又
打晕了他,并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他。你敢说没有这回事?」

  「怎……怎么可能!人分明就是他杀的!而且……而且他不是特别能打吗?
那长岛酒店里的两个保安他都能一口气打晕,如果换成是我和美杉,我俩更不是
个儿啦!秋岩,你不能因为他是副总理的儿子,就信他一面之词啊!」

  好你个田复兴,看样子他还是看了新闻的。

  「那好,你就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编的故事好听,
还是他编的故事好听。」

  「啥、啥、啥叫编啊,秋岩你怎么这么说话……行,你让我想想。」接着,
田复兴如是说道:「……那天其实我一直在美杉家,晚上的时候本来我要走,但
是男女这种事情你只知道的,做爱肏屄这种事情,越做越想做,做完几遍几十遍
都不带腻味的;一个做够了,另一个还不满足;另一个满足了,刚刚那个又上瘾
了……」

  「说重点说重点!把你逮来这儿,是听你讲黄段子来的吗?」白浩远不耐烦
地拍桌子道。

  「是是是!反正那天我磨叽磨叽,本来七点钟就想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因为
那天本来我直播家族里面有个活动,前两次的活动我已经因为跟美杉在一起耽误
了,我们家族在榜单上已经下去三个名次了,家族的兄弟姐妹们都有点生气了,
那次活动我必须参加了……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大概是七点……七点半多,快到
八点这样子吧,他老公回来了……当然,具体几点我也记不住了,只知道挺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就是,他老公就没好话呗,给我和美杉都骂了一顿,还
踢了我两脚。可同时,他又给我和美杉看了一大堆照片,我这才知道他早就派人
跟踪了我和美杉,我俩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公不是认识黑道的人吗,我
也没敢惹他,他把我撵出门之后,我也没敢吱声。」

  「那你这中间去哪了?」我问道。

  「我就在那条街上周围转悠啊,比起我那个家族打榜活动,说实话我更担心
美杉……我就一直在外头晃悠来着。」田复兴眼珠一转,嘴角一撇,接着说道,
「这中间,美杉跟她老公聊了啥、说了啥我都不知道。后来她老公好像也又出去
转了一圈。美杉下楼,趁着倒垃圾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想让我回去,告诉
我她没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上官果果来找上的美杉啊!

  「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快十一点了吧?」

  「你自己在他们家楼下那条滨松街上自己逛到十一点?」

  「嗯……我找了个漫画书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我也喜欢看漫画。《海
贼王》从咱们国中老师小时候就连载,到现在了还没完结呢。我也一直追呢……
然后我在漫画书店就待了挺长时间。」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美杉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吗,结果没想到突然被那个
上官果果从背后捂住了嘴巴、勒住了我的脖子,用他手上的碎玻璃顶在她对左胸
口上,威胁了嘛!美杉肯定是以为那是个劫财又劫色的劫匪,为了保命,只能点
头答应带他上了楼。进了家门之后,不还帮着他处理了伤口么?可哪知道,这家
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等我再回到楼上去之后,已经有一茬警官和物业经理找过
她了,但那个时候美杉正在屋里被劫持呢,警察在的时候,美杉根本没敢说上官
果果就在她家;而我到了的时候,我正好在楼下看见,美杉正在拿着手电筒朝窗
户外面打着『SOS』的求救信号,我这才知道她遇到危险了……可我不中用啊,我
他妈的都鄙视我自己;等我进去门了之后,我还没看清人在哪,三下五除二,就
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秋岩,你说我这是不是送人头去了?但我实在是太担心
美杉了……我当时就寻思着,就算是死也死一起好了!」

  「那后来兰信飞是怎么死的?你后来又去哪了?」

  「就在我被打翻在地之后,她老公也回来了,估计也是放心不下美杉吧……
他一进门,看见那人手上正拿着一把碎玻璃、我和美杉都倒在地上,就立刻跟那
个上官果果撕打起来了;我跟美杉便立刻跑出房间,去找楼下的警察——但该死
的,我一着急跑错方向了!我也没遇到警察!等我再回去楼上的时候,我却发现
美杉和那个上官果果已经都被你们警察带走了!那个兰信飞也死了!我本来要冲
着美杉冲过去的,但美杉对我摇了摇头,那意思肯定是不想让我过去救她——实
际上,被你们警察带走了,我也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呵呵,瞧你这模样的,你居然还能跑反了?你觉得这套说辞我们能信吗?」
白浩远冷笑一声道。

  「不……你们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事实就摆在这的!」说着,田复兴又焦
急地看着我道,「小石头,你可得相信我啊!我是不会骗你的!我们俩这么多年
的交情……」

  「行了,白师兄,叫人给他安排个单间儿,让他先歇着去吧。」我闭着眼睛
揉着睛明穴,根本不想多看田复兴一眼。

  唉,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又泛起了那段儿歌的旋律:可爱的娃娃快长大:金
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娃娃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这首儿歌,小时候我听过邻居家那个朝鲜族老奶奶哼唱过,从此算是记住了
它的旋律,前不久,电视上回放徐克的《七剑》电影,电影里的人屠军阀「风火
连城」仇万泽也唱过这首歌。唱过之后,他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我们这帮人,
一个个的也都是昨天可爱的娃娃,而今天这帮可爱的娃娃,全都学会杀人、吃人
了。」

  是啊,都学会杀人、吃人了……

  十几分钟之后,白浩远和胡佳期都坐到了审讯室里,我的心里其实早已变得
异常沉重,但我还是先问了白浩远和胡佳期两个人,对于田复兴这段供词的看法。

  「这个田老板,好像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并没差很多吧,除了关于田复兴来了
这一段。刚才我在你们俩审讯完田复兴之后,趁着有人过来值班,我又叫上许常
诺跟我一起又审了一遍万美杉。我觉得她这回也说的是真话了——她告诉我,之
前一直没说田复兴,就是怕因为这件事已经牵涉到上官果果,有人要找替罪羊,
而如果从她和田复兴里头选一个当替罪羊,田复兴最可信。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
自己跟田复兴有婚外情。」

  「嗯,我觉得也是这样的,秋岩。田复兴这个人看似说话满嘴跑火车,但是
按照他说的东西一想,好像还挺符合逻辑的……一着急逃命下楼,结果跑反了方
向这种事,听着挺滑稽,但是确实能有人干得出来,尤其他这种看起来莽莽撞撞
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说的东西,应该是跟万美杉,在之前就商
量好的。」

  「啊?」「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上官果果,在万美杉和田复兴所说的
语境里,你拿着一把碎玻璃茬子当凶器去挟持别人;那么你上了楼,去了一个人
的家里之后,你看到了对方家里厨房摆着那么多把菜刀、削皮刀、剔骨刀,你会
怎么办?」

  「我……那当然是,换刀了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才咂摸过味道来。

  「对啊!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换成刀子——碎玻璃那东西再锋利,用着也不
趁手,说不定还会伤了自己,对吧?再者,田复兴说什么,自己回去找万美杉之
前,万美杉被挟持的时候,他人根本都不在万美杉身边,他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
详细?又是『捂嘴巴、勒脖子、玻璃顶着胸口』的,你们马上可以拿之前,我和
夏雪平审讯万美杉的记录来看——田复兴和她所说的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是一
个字都不差的!怎么可能他既知道的事无巨细,又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出奇的相同?」

  「对啦,还有一点!那天晚上明明下着大雪,万美杉她家又在那么高的楼层,
天翔路分局的满街警察都没看到万美杉拿手电打信号,你们刚刚审问田复兴的时
候,他却说他看见了!他是火眼金睛吗?」胡佳期也总算开窍了。

  「你说对了,佳期姐!」我猛地拍了下手,「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回去
的路上,应该是有天翔路分局的人在的,他如果知道万美杉有危险,干嘛不直接
带着警察上楼去?偏偏要自己硬闯呢?」

  「但这些推理,都没办法给他俩定罪吧?」白浩远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想
给你俩泼冷水啊,但是推理这玩意,根本立不住脚。」

  「你说的的确是。早上我就吃瘪了……」胡佳期点了点头。我们仨正无奈地
朝着一个点丧气地低着头看着桌子的时候,胡佳期突然再次灵光乍现,「对啦!
田复兴刚才是不是说,兰信飞出去过?」

  「是的,他说兰信飞跟万美杉单独聊过了之后,就离开了公寓。」

  「你们记不记得,今早小C在吃早饭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还有天天翔路分局的
初步尸检报告怎么说的?」胡佳期拦不住亢奋地说道。

  「……对啊,如果按照这样的推测:兰信飞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之后,而如
果万美杉和田复兴都说了假话,那么是不是很可能,兰信飞从七八点钟回家之后,
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我一边十分迫切而激动,另一边又十分心痛地说道。

  「如果兰信飞没离开过,那就只能证明,人就是万美杉杀的,或者是她和田
复兴合谋杀的。」胡佳期说到这,总算松了口气,她觉得结果已经就在眼前了。

  「关键是你俩咋证明那天兰信飞到底有没有出去过?」

  胡佳期对于自己的一时聪颖不禁喜形于色:「很简单,前天晚上,是八点四
十左右开始下的大雪,如果七八点钟兰信飞回家之后,再出来再回去,他的鞋上
肯定是有泥渍和雪印的,尤其是皮鞋最喜欢留下雪化之后的印记,咱们只要去鉴
定课,让他们帮忙看看兰信飞的鞋底就知道了!如果鞋底是干净的,那么说明万
美杉是清白的,如果……」

  「这么麻烦干嘛,佳期姐?咱们这又不是印度!在他们新德里,富贵的刹帝
利住的高档公寓都没有监控录像;可你忘了,万美杉家门口的附近,不就有个监
控摄像头吗?」

  胡佳期一拍脑门道:「对啊!哎,我这脑子!那咱们赶紧去网监处问他们帮
忙?」

  「不用了,我的手机上也能看到他们公寓的监控。」

  说着,我直接打开那「大千之眼2.0」,黑进了「云端巴比伦」的监控系统,
并找到了前天的监控录像。

  直接快进播放……

  果然……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来电话,再一接听,才知道是天翔路分
局打来的:在「云端巴比伦」对面的国际友好纪念公园里,他们的人在一块小树
林当中,挖出了十只被领养过的流浪猫的尸体。他们的生活安全课警察,通过被
领养猫的铭牌编号上,发现了领养人的信息。

  而那些流浪猫,无一例外,都是被钝物重击头部致死。

  「我知道了。」

  「怎么样,秋岩?」胡佳期对我问道。

  我沉下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滴血一般难受。

  可我仍说了一句:「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偷拍 2022-7-29 22:06

               (08.07)

  「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面对我这句怒气冲冲的话,平日在短视频直播平台上总喜欢摆出一副铮铮铁
骨、痞气中包含满满江湖义气的田复兴,早已被吓得涕泗横流。大哭过后,他唯
一能说得请的一句话,是「秋岩,这件事我并没参与多少——我就是跟万美杉那
女人肏了几次,整个主意不是我想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啊!」

  我真没想到他能这么怂。要知道平常在快手短视频段子里,和那些期直播间
里,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可召唤「田家军千军万马」的「田老大」;可这一会儿,
他只被我吼了一嗓子,居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想起国中同学聚会时他那一身眨
眼华服、豪爽谈吐,多多少少还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想在他
这里多赘述半个字了。

  不过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刻他把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倾吐出来之
后,我才发现,原来现在田复兴,骨子里还是曾经那个自卑的、到处撩闲挑事、
到处偷橡皮抢零食,紧接着又被谁都毒打到抱头鼠窜的没骨气的「大眼灯」。

  而万美杉,她在听到我的质问之后,很快就承认了。可她整个人冷静得出奇,
且在回我话的时候,她居然连一点结巴都没打:「嗬!呵呵!什么嘛!真没想到
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啊!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你怎么嬉皮笑脸的!当我开玩笑呢是吧?」

  「哈哈!你生个啥气?事已至此,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认罪,兰信飞是我
杀的。」

  ——我真以为她会在被我拆穿谎言的一刹那,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顿
足,可她反而是轻松一笑,就像一个怀春少女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一
样,好像她的罪行被人发现证实,是一种多大的幸运。

  然而,她只承认了是自己杀了兰信飞,并且还帮着田复兴做了澄清——那家
伙确实除了跟着万美杉坑骗了上官果果之外,没干过别的什么事情。而对于杀人
案的各种其他细节,她一点都不愿意透露。

  「你不能如实告诉我,人你怎么杀的?」没一会儿,这样的车轱辘话我已经
说了三遍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我之前专门查资料研究过的:人的天灵
盖虽然说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但这玩意就像汽车的玻璃一样,会有专门的一个
点位,用专门的角度专门的一个力度作用其上,就会造成脑部骨折或者严重的颅
内伤。你也应该看到了,我家壁橱上的那盏白色大理石烛台——那原本是一对儿,
后来砸晕上官果果那倒霉孩子,用的也是那玩意。」万美杉非常不以为意地解释
着一切,「如果你们的Csi的人找得够仔细,应该会在我家客厅,要么是客厅窗子
旁边的窗帘后面,要么就是在沙发底下找到另一只烛台。我当时有点匆忙了,本
来我是准备把那只烛台丢进垃圾箱里去的,一着急就随手丢掉了。」

  我连着吞咽了三口气,接着苦笑一声。

  「你干嘛这么笑?你是在耻笑我吗何秋岩?」她突然有些动怒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唉……看来纵使在一起同学一场,纵使当年我是个『学困后
进生』,老师让你跟我结对子让你辅导我英语,你到底也是真不了解我:咱们初
中同学那帮人里面,我就是耻笑谁也不可能耻笑你啊!我笑是因为,刚才你的一
番话,赫然让我想起国中的时候,某天的课下我去教师办公室,正巧碰见你和咱
们当初那位『灭绝师太』班主任谈心,那个时候,你跟老班儿提到过,你将来想
要在将来当一名外科医生。」

  万美杉的怒容不见了,可她的脸也紧跟着阴沉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你
还提这个干嘛?」

  「不过你倒也真是不怕寸劲儿,一点都不怕捎带着把上官果果这位副总理家
的宝贝衙内给打死!」

  「哈哈!打死他了,我在支持蓝党的那群愤青的眼睛里头,岂不就是『为民
除害』了吗?」万美杉再抬头后,却居然还能跟我开起玩笑来,随即又解释道:
「我当然也怕打死他,打死了他,就没人给我顶包了。所以我给他揍晕的时候,
是握着烛台底座、再用底座敲他脑壳的;而我杀兰信飞的时候,是握着烛台固定
刺杆砸下去的,用的力道不一样,砸的地方也不一样,自然死不了。」

  「那你实话实说,」我眨了眨眼,认真地看着万美杉,停顿片刻又问道:
「你到底爱过兰信飞吗?」

  「从来都没。」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我试探性地问道,「成山逼你的吗?」

  「我是为了钱,可以吗?我当然是为了钱!我很爱钱!很爱很爱!」

  ——万美杉似乎完全没理会我提到成山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又确实变得很激
动,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想经历着地震一般晃着,呼吸也同样带着颤音。

  我不相信她是为了钱,看她这状态,我觉得至少最开始并不是那样,她一定
没说实话。

  可看着她先在情绪如此的不稳定,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就着这个问题进
行质疑。

  她却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对我:」…
这么跟你说吧,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家里可比兰信飞和市长爸爸有钱多了,我也
跟着浸上瘾了。我爸死了,我跟着成山也好、跟着兰信飞也好,日子倒是没穷过,
但我就是觉得还不够。我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但我和我……」说到这里,她又用
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一股浊气之后继续变得平静,「但是我就是愿意为了
钱出卖自己——火车站前那条宾馆街你知道吧,哦对,我后来听说好像就是你小
石头带着风纪处的人把那些宾馆查封了不少的。但在之前,我为了钱,也是为了
寻找刺激,在那儿站过街、卖过屄的。房费也从我肉体上出的。」

  我咬着牙听完她说的这些话,等她话音刚落,我又赶紧换了个问题:「那你
前天晚上,十一点多去倒垃圾干什么?为什么那么晚倒垃圾?」

  「我并不完全是倒垃圾,实际上,每天晚上11点,我都会下楼:我会根据兰
信飞在家与否,给田复兴发消息决定,是否到我家来私会肏屄——呵呵,兰信飞
那家伙到处沾花惹草,在家也各种折磨我、玩性虐,把我当他的母狗禁脔,还说
要我就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趁他不在家,我跟别的男人在他的床上,对着我俩
的所谓的结婚照给他戴绿帽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吗?哈哈,一般情况下,
如果11点之前兰信飞不回家,那么这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11点之前,他都不会
回家了。当然,我之前不止田复兴一个人,只不过没有几个愿意跟我玩长期的,
玩腻了,他们也就都把我甩了。」

  「那田复兴呢?从你杀了兰信飞,到你嫁祸给上官果果,他都干什么了?」

  当听我提到田复兴,她的脸色又变了:「我能不说吗?」

  「你必须说,这是正常调查程序和法律程序。」

  「那我不知道。人是我杀的,他干啥了,我不知道。」万美杉抬起头,倔强
地看着我。

  「你!你呀……你真的用不着为他隐瞒什么。」

  「我没隐瞒什么。事儿都是我干的,而他在一旁干啥,我确实没注意。」

  「你……」我真是气到语塞,「他听到我刚才得到的证据,还有我的推论之
后,他可是把所有罪名全都扣给你了!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去包庇?」

  「什么包庇不包庇的,人家田复兴说的对啊,确实罪名都是我的,事儿都是
我一个人干的——这话还要我说几回?你放心吧。从我前天杀了兰信飞那一刻之
后,我就知道真相早晚都得被人发现的。你们不是有录音么?我这么说吧,即便
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也是不会翻供的。活着对我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也没
啥勇气自杀。让法院行刑课的人给我打一针就断气,这样挺好的。你们也别去拿
这事儿折磨田复兴了,他其实跟兰信飞的死,真没多大关系。」

  「那你觉得这样值吗?」

  我站在万美杉面前,板着脸看着她脸上,终于被她自己洗净的那张浓妆艳抹
的脸。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二岁的她,脸上的皱纹却长得太多了。不同的男人、不
同的化妆品、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硬熬着的日夜,都把她原本那张细腻的脸,摧
残得没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还是很漂亮的,或者说,她原本姣好的底板还留着,而且我一直认为,
其实女人的素颜,明显要比使过了劲儿地画浓妆漂亮多了。

  「没什么值不值的,我隐瞒什么……我就算隐瞒了什么,我也不是为了他——
呵呵,他拿我当反差精盆、鸡巴套子发泄性欲,这个我心知肚明,说实在的我也
不过是用他当个活体自慰棒、采精滋阴的肉药材罢了,谁也没亏着谁。」

  「这种话你说得倒是自然。」

  「屁话!你跟你家那位不肏屄的?人人都得干的事情,还怕别人说、怕自己
听的啊?并且,其实对于这样相互利用的事儿,我早就习惯了。」万美杉眯着眼
睛,云淡风轻地说道,「哎呀!只有你个纯情小石头,还真以为我爱上他了是吧?
呵呵,人这种东西,活着本身就没劲儿,还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虽然之前发现她跟田复兴在洗手间打野炮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夏雪平,并且
当时我跟夏雪平正在甜蜜期,但是在见到她和田复兴还没从性高潮的愉悦与疲惫
当中脱离而出、互搀着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登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换成国中时期,打死我我都不信以万美杉的姿色、气质、言谈举止、学习成绩,
会看上田复兴这么个屌丝流氓。

  只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的苦涩确实没了,然而,却同时又觉得有什
么东西压在心头,让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且听她又说道:「这么说吧,我杀兰信飞,是我自己早就想好了的,无论先
前我让不让田复兴上我肏我,我都是必定要杀了姓兰的那家伙的。你们发现的那
些猫的尸体,就是我用来练手的。」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哎,何秋岩,你说
假设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要是勾引你、让你跟我在一起的话,现在你是不是就成
了我的帮凶了呀?你怕不怕?哈哈哈……」

  「哼,你以为人人都是田复兴那样,我还没怎么指认他,他就先把锅都甩给
你吗?你把我看得也太轻了!说真的,如果是我,我压根儿就不会让你杀人!」

  没想到万美杉见着我义正言辞,反而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开个玩
笑,你看你还当真了!上中学的时候你可不这样的啊!国中的时候我每次逗你玩、
你都不带当真的呢?」

  「是啊,呵呵!可你在国中的时候,你难道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吗?拿活生生
的小猫练手,你这种事情也真干得出来。」我极其失望地看着万美杉,「我记得
你在国中的时候根本不这样。我还记得国中校园后院自行车车库那里,常年有一
堆流浪狗在那儿聚着。学校里的人,要么是烦那些狗子的、遇见了拿棍子就打、
拿石头就砸,要么是根本无视的,哪怕那些小狗崽儿在寒冬腊月里饿得嗷嗷直叫
唤也没人管。全校七千多人,唯独就你,特地买了三四个海绵狗窝放在后车库,
里面还特意铺上了毯子。你还跟扈羽倩去求咱们食堂的那几位大叔大婶,让他们
每天在后院那里倒点泔脚剩饭给那些小狗。」

  万美杉顿时一愣,接着苦笑两声:「哈哈,是啊……多少年了……」

  「没多少年,到现在顶多六七年而已。」

  「可我咋感觉,我已经过了好几辈子呢?」万美杉撇着嘴,用嘴唇包着牙齿,
突然转过头皱着眉咬了咬牙,接着又是苦笑一番,冲我说道,「唉,我说你们警
察都这么喜欢恶心人的吗?能不能别提国中时候那点事儿了?距离我现在已经太
远了,好不好!」

  「可我对你的记忆,除了国中时候的之外,还有啥了?」我怅然叹道,「你
知道吗?我到现在也还忘不了,我刚转学回来F市之后,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那个
穿着白色棉大衣、头上还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小姑娘。」

  「我操!哼……呵呵,你他妈就非得扎我心,是吧?」

  此刻的我,真心想歇斯底里地训她几句。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没用了,就算我再训斥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谋杀罪名,
意味着她最多也就再活一个半月,等到开庭之后,万美杉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那
个女孩,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了,无论这三个字曾经代表的是冬日窗外的纯洁,还
是阴沟暗渠里的恶臭污秽。

  一时间,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了半天,相顾无言。

  「我从初中毕业之后,也算是阅男无数了,能这么让我心里变得又软和又不
舒服的,你何秋岩是第一个!」万美杉骂了句脏口,且继续笑着,但她终于忍不
住抬起被铐得牢牢的双手,在双眼上猛抹了一把,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直勾勾地
盯着我笑道,「小石头,你呀,还是像国中时候那样傻。可你好像永远都不知道
有句话: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变化。每个人都会变,我变了,你也变了。
国中时候,你连一句话都不是在用正眼看我的时候跟我说完的,而现在,嗬,你
可以拿我归案了。」

  我也总算在这一刻,讽刺地看到了在过去时候那个纯净如纸一般的她。一个
人从出淤泥而不染,到早已被污秽浸染得没了原本的底色,最后洗尽铅华,却要
靠着她杀人的事实被揭露这种方式,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而当我问起,那天晚上为什么上官果果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她和兰信飞是怎
么认识的、她和成山成晓非到底是怎样的一层关系的时候,她俱是三缄其口。

  「真的一点都不能说吗?」

  「没什么说的必要。我懂点儿法律,跟兰信飞身边睡了几年,法律的那点事
儿我也耳濡目染了,何秋岩,你其实不就想知道杀害兰信飞的凶手是谁么?确实
是我做的,而且我承认了,这就够了,对你们警察也好、对法律也好,这就已经
够了。」

  「你杀了他,是为了离开他吗?」

  「算是。」

  「嗬……好吧,那你杀他图什么?」

  「钱啊,当然是钱。他有新欢了,而且确实不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跟他怎
么恩爱、他对我好、怎么怎嘛地的;我跟他是领证了,但实际上我就是名义为妻
子、实为性奴的玩物。比起之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对我,确实有一点挺好,
那就是他还肯哄哄我、在折磨我之前还能敷衍敷衍我——那些小猫咋来的啊?他
知道我喜欢小动物,所以他只要一把我圈在家里、想干晾着我的时候,就带我去
流浪猫收容所去领一只回来,然后他转身就消失了;等到他又想用我发泄性欲了,
他再回来。我过去这几年的经历,也确实没有我之前跟你、你们夏组长还有那个
胡警官说的那么不堪,可实际情况却也没比我编的那个故事好到哪去——从我以
往的经验来看,我如果不做点啥,不给自己留下一大笔钱,我将要一无所有。」

  「那你就不能主动提出离婚么?一个离婚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要杀人!」

  「屁话!我他妈的能跟他离婚了,我用的着杀人?再者,他是一个专业流氓
律师,自己还有个律所,能打理会案子的律师手指头和脚趾头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何况他在F市律师界里头还有数不胜数的狐朋狗友。我跟他打离婚官司?我还能得
到几毛钱?」

  我盯着万美杉,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万美杉眨了眨眼,对我问道。

  「直觉告诉我,你这么做的背后,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你现在变成了这样,
我却并不相信你是单纯为了钱。你个你妈妈、跟成山和兰信飞……」

  「秋岩,」一听我说起成市长的名字来,她却比之从我跟她冲锋以后,说任
何话的时候都要更加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的直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杀人
犯;你的直觉也没告诉你,你那个狐朋狗友成晓非跟我竟然是认识的,还特别熟;
你的直觉好像也没有告诉你,我俩其实从国中毕业的那天起,就注定分道扬镳了。」
接着,她似乎想要给我留下最后一丝残存的善意一样,用闪烁着一丝柔光的眼睛,
对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石头,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直觉要你去探索,但你
并不需要、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

  「『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什么意思?」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她却仍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想告诉你,别信直觉。你不是警察么,
警察就需要只在乎你眼前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就好了。」

  我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捂嘴又搓了搓脸,放下了手,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
「那你确实没什么要说的了,是吧?」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仿佛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可在内里,我已然心如死
灰。

  其实现在再仔细回想一番,我依旧不知道,我在那因为夏雪平风评被害而颠
沛流离的小学到初中时期,究竟都干些了什么,除了零星的对于其他人有那么一
丁点记忆之外,我的青葱少年时期,也都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占满了的。万美杉在
那个小流氓跟她表白、她答应了跟对方在一起恋爱之后,其实她在我心里就已经
死了;

  而从今天起,我决定不再对那段日子进行祭奠。

  「没了。」万美杉挺直胸膛和腰板,轻松地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联系检察院和法院。再见了。」

  我站起了身。

  「你等会儿,我其实还有一句话。」

  「什么?」

  「小石头,」万美杉眨了眨眼,深情地看着我,却又戏谑地对我说道:「你
的鸡巴确实挺大的,虽然隔着裤子,但是摸起来确实很舒服,我挺喜欢的。」

  我试着反讽,但最终又成了苦笑:「呵呵,是吗?看来不管怎么样,不管什
么时间、什么场合,我倒是被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生摸过自己的男根私处了。这
样的事情,有些男生一辈子想都不敢想;能被这辈子第一次暗恋的女生这么夸赞,
我也算满足了……」

  「嘁,臭德性!」万美杉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说说,如果你在国中的
时候就对我表白了,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见她话锋如此一转,我生怕接下来没什么好事儿,看着她的
我便立刻还了个冰冷的语气:「你这算是往我身上赖么?美杉,决定是自己做的,
路是自己走的。我当初没勇气跟你表白,就跟你现在没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痛苦,
反要去选择一种极端的手段……」

  「我倒是真他妈的想赖上你,但是好像也没啥机会了。我这一辈子没有男生
对我好过,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过我,可你对我也不好。」万美杉瞪大了眼睛,
绷着嘴唇咬着牙,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接着她头一低,又吸了吸鼻子,
「——你这么着吧,看在你曾经喜欢过我、现在又能这么教训我份儿上,我求你
一件事:等我被判了刑、行完刑之后,你去替我把骨灰领了吧。我听说被判了死
刑的人,如果家里没人认领的,就直接拉倒工厂去做化肥了——我他妈才不想当
化肥呢!生前在这世上,没一个对我好的,死了我还得化作春泥、滋润庄稼地啊?
哼,我才没那么高的觉悟!我宁愿被丢进大海里喂鱼!那样的话,嘿嘿,说不定
我下辈子能转生成一条鱼呢!」

  「成!你我毕竟老同学一场……」我着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角多少也
有点湿,「这个事情我帮你,我之前又不是没帮人收过尸,我心里多恶心的人我
都让他们入土为安或者遂了生前的心愿了,」紧接着,我又看了看万美杉,「又
何况现在是你……」

  「我去你妈蛋!你伤感个屁啊!嘻嘻嘻,谢啦!」听我应承下来她的要求,
万美杉对着我骂了两句,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那你高兴个屁啊?」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反骂了一句。

  「嘿嘿,我死了之后有人给我收尸了,我能不开心呐?」万美杉想了想,又
对我问了一句:「嗳,你跟你家那个,夏警官——她是姓夏吧?」

  「是。」

  「你俩吵架了吧?」

  「吵没吵架跟你有啥关系?」

  万美杉突然用亏破一切的目光看着我,咧嘴一笑:「嘿嘿,你要是这么说,
那你俩就是吵架了。」

  我仔细一想昨天我和夏雪平在万美杉面前的表现,好像对我俩的关系破裂也
没什么太明显的暴露,于是我马上对万美杉问道:「不是……你怎么看出来我和
她吵架了的?」

  「你要是真让我说我从哪一个细节看出来的,我还真说不好。但我这么说吧,
我曾经有段时间,是专门去到各个公共场所勾引过男人的,不为钱,就为刺激。
但我也不想被人当成疯子,于是我就得分辨哪些男生单身,哪些是跟自己女朋友
或者老婆吵架的。跟自己对象吵架的人,身上的……啧,怎么说呢,身上和周围
的空气的颜色都是黑的。」

  「呵呵,被你说得真玄乎。」我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我还能猜出来,你俩因为啥吵的架。」

  「那你说,因为啥?」

  「你跟人家那儿吃醋了吧?」

  我无语地坐在万美杉面前。

  「嘻嘻,瞧你那臭德行!你放心,我敢断定,她是干净的。」

  「这话又怎么说?」

  「像我这种不干净的女人,身上都有股味——骚味。她身上一点这种味道都
没有。你呀,算是捡到宝了!」万美杉羡慕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别吵架,
小石头,少跟人那儿吃点醋吧。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挺好的,有多大的事儿,能
过去的都过去吧。在这世上啊,能找到个对你好的,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了。」

  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摇了摇头:「小石头,在我面前的你真的变了。你变
得成熟了。」

  「呵呵,是吗。」我随口应道。

  「过去的时候,你成天在我身边晃悠,其实我是可以看出来的。你那时候虽
然话比较少,但你做的事情、遇事之后的反应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的你变
得开朗了,说话多了,你甚至还能来审讯我了,但看得出来,你成熟多了。」

  这可能是我从八月份之后到现在,第一个这么说我「成熟」的人。仔细想想,
那些说我到现在像个小孩的人,夏雪平是一个,小C一直就在这么说,曾经从我身
边匆匆而过的蔡梦君似乎这么说过,跟我有过几次性经历却只是在利用我的孙筱
怜、陈美瑭和刘虹莺也好像这么说过。我不知道成熟和幼稚到底该怎么定义,但
我确实有种感觉:在能让我多少会有些动心的女人面前,我一直在失控,就像我
之前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蛋事情;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我曾经暗恋到内伤的
万美杉面前,我确实心如止水。

  「哈哈……我明白了。」万美杉突然笑了笑。

  「啊?你明白什么了?」

  「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呗。有些女人可能不懂,男人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的面前,永远会像个孩子,只有在自己心里有距离的人面前,才会是个成熟的大
人。」万美杉依旧看着我笑着,笑中却多了几分伤感的意味。

  「或许吧……」我叹了口气道。

  「行啦!我要跟你说的话,这下算是都说完了。」说着,万美杉又一如既往
地懒散地抻了个懒腰,「你赶紧去叫人来把我带走吧!我已经开始畅想去女子监
狱死囚号儿之后的短暂生活啦!哎呀,能去一个没有臭男人地方,真是让人充满
期待啊……」

  听着这几句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再应该说些什么了,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了她
不愿细说、但字里行间听得出来的那些苦难而可怜她,还是该为她的自暴自弃、
自贱自轻并一路作死作到现在、作到把自己这个曾经的一个五好学生作成了浪女
杀人犯而骂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跟她道一句别。

  我曾深深地喜欢过这个女孩,而如今却只能挥挥衣袖,一言不发地给她扣紧
手铐、关上铁门。

  我记得我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曾经轻狂的同时又是那么的怯懦,此后在
自卑中慢慢培养自己的自大,便催眠式地以为所有的错过,都是别人错过自己;
等慢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才发现所有的错过,都是自己在错过别人。

  ——嗯,再仔细想想,这句话还他妈的是周荻说的。

  不过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再也遇不到曾经那个眼里如湖泊一样的英语课代
表万美杉了。

  「原来你一直介怀的那个国中女同学就是她啊?我才知道……」一出门,小
C正敞着白大褂双手抱胸、眼巴巴地看着我。

  「你个小调皮,上我这来是捣乱的,还是吃干醋的啊?」

  「唔,我是来送鉴定结果的——」说着,小C将一份档案袋拍在了我的胸口,
里面是一张报告外加一张高倍显微镜片子,「刚查出来那个大理石烛台上,的确
有上官果果和兰信飞的血渍,加上之前的鉴定结果,都能证明人确实是万美杉杀
的,然后嫁祸给上官果果的。不过看你刚才这审讯过程,我想我是来送晚了。但
你可别嫌我迟了,就你们这案子的三天期限,简直是折磨我们鉴定课的人!赶鸭
子上架都没这么快!」

  「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现在干嘛去?」小C冲我目含期待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啊?」

  「我现在去找徐老狐狸捡骂、找沈倭瓜邀功请赏去,这你也跟着去啊?」

  「那算了……」小C看了看我,转过身,对着墙,用一种以为我听不到的音量
悄声念叨着,「哼,怎么什么人都要抢着摸你的肉棒啊!昨晚还不给我摸……嘁,
还跟香饽饽似的呢?谁稀罕!」

  听到小C的这些话,我其实心里觉得挺不舒服又有点怪怪的,尤其是自从她知
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总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比以前更加腻乎了,而且腻乎得
有点让我喘不过气,就好像《红楼梦》中后期时、有点让书中角色和读者都喘不
过气的花袭人一样——不过我觉得也亏小C不是袭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肉腱子,
什么晴雯、宝钗、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给吓傻了。

  而我只能假装没察觉,并快步走向局长跟副局长办公室去。我此刻的主要烦
心事儿,还在上峰这帮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阴阳交替,福祸相依。有人将要面对法律的制裁,有人将会被还回自
由的权利。

  而这一刻,沈量才和徐远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实现找人掐指算过命一样,又
都在局里等着。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徐远少见地跑到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去了。
徐远这次闷得像被跟酒浆一起困在葫芦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沈量才,面对自己一
直以来一口一个「远哥」的徐远,却少见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气昂翘着
二郎腿。

  「怎么,来汇报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个案子,现在又有最新进展了
啊?快说来听听!」还没等我来开口、并把刚才胡佳期在监听控制室里做的笔录
递上去,沈量才却先如此说道。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瞟了一眼徐远,表情很是得意。
看样子,羁押室周围和监控室里,也没少被沈量才和徐远插上桩子。

  而徐远那边,他的脸上也确实没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开他神机妙算的任性
用事,整个人只是阴着脸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并且,随着我对田复兴的招供和
万美杉的供认的汇报,加上我们自己的发现、天翔路关于那些只猫尸体的发现、
以及鉴定课到现在还在加班加点忙着进行物证勘测的目前结果的讲述,徐远的脸
色也越来越阴。其实我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毕竟此时对于我而言,要把万美杉
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案、把她转送到监狱去候审,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
受的,不过此时此刻,我对于徐远却没有一点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听完制
服大队那两个前辈趁着我吃饭时偷偷打电话的汇报之后,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会
一声,便自己先举办了媒体案件说明会,这件事让我很是介怀:他支持蓝党反对
红党这我没什么意见,可他在连告诉一声都不的情况下擅自把一件还没确定结论
的案子按照结案处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给媒体,事后对我连解释一句都没有,这
不是拆我的台吗?

  纵然他是市局的头把交椅上司,难不成就可以随意拆下属的台?更何况之前
他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让我把他当舅舅,哦,他这个舅舅原来就是这么
当的?

  ——当然,我自己那个亲舅舅,从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货就是了。

  果然,在听完了我的汇报之后,徐远头也没抬,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这
个案子就没有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了么?」

  「没了。万美杉家发现的那盏烛台上,用电子显微仪能验证了确有兰信飞和
上官果果两个人的血迹残留物,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对于其他的物证,鉴定
课还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来看能够带来反转的东西并不多,实际上更有用的物
证都不多了。至于顾绍仪的尸体,顾家人到现在也都不同意进行解剖尸检,您二
位昨天差不多就这个时候都不在局里,从G市新调来的安保局稽查处处长欧阳雅霓
为了平息门口顾家人造成的骚动,先把顾绍仪的尸体带到安保局去了,但是根据
目前对于顾绍仪尸体的观察、目前能抽取的体液化验结果,外加上顾绍仪以往的
病志来看,她应该是自己心脏病发猝死没错。」我带着气,对徐远说道,「请问
局长,您还想要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呢?」

  听我这么说,徐远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皱着眉,用着一种
表达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就仿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就仿佛我在误解他、
我有责任有义务去无条件地支持他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重案一组,你、胡佳期,我看还有郑睿安和姚国雄,你
们几个人到现在去查的东西,就一点逻辑瑕疵都没有么?我觉得你们应该再好好
审视一下你们现在的所有调查以及论证整个案子当中只有万美杉和田复兴是有犯
罪事实的过程的……」

  「徐局长,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憋着气压着火,看着徐远道,「我
不知道昨天隋师兄、齐师姐两位,趁着我们晚上收工吃饭的时候,给您打的电话
里都说了我什么,说了我们几个什么,但我实在不知道咱们的工作步骤也好、逻
辑漏洞也好,还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有问题,我想请示您的时候,您不是都不在
局里吗?」

  徐远好像自知理亏一般,闭着眼睛低下头揉了揉睛明穴,然后又抬起头,继
续不甘心地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秋岩,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会不会有别
的证据没搜集到……」

  「我们没搜集到什么其他证据,那不也是你们这些上峰,就仅仅给了我们最
多三天时间破案么?涉及到两名死者的案件,要求我们三天之内破案也就算了,
前天五点多钟,明确告诉我必须尽快破案的人是你;现在案子破了,万美杉亲口
承认人是她自己杀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复兴一起设计嫁祸的,您现在却又不认
可了是吗?您这当领导的在这跟我们下属几个看玩笑呐!徐远局长,您要是对这
个案子早有自己的答案,那你干嘛还点我和胡佳期的名字来成立这个玩游戏似的
调查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结了!」

  我是第一次对徐远这样发飙,说到底他是我的局长,也算是顶头上司了,而
且之前我也确实挺尊敬他的,所以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可是他这几天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不着调了,所以即便说完这些话之后我挺心慌
的,但我并不后悔。

  「是啊!远哥!人家这个姓万的女孩儿,都已经招认了是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身为警察局长,你却还不认这个案情真相,咱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啊?以前
你总教育我,无论任何案子的案情,向来都是变化莫测的,怎么,你自己忘了啊?」
沈量才得意到摇头晃脑,贱笑着看着徐远,又站起身对我拍了拍手,「小何,这
次案子办得不错,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时间,我个人可以请你们所有办案人员吃
一顿慰劳宴!有这个案子在,胡副厅长肯定也会对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
下上官公子,咱们得恭送人家离开啊!」刚走几步,还没离开办公桌呢,沈量才
又转过身对徐远笑道,「弟弟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要不,你现在这歇着?您离
开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就行。」

  「……」徐远坐在沙发上轻叹一声,音量很小,以至于我都没听清他到底是
「哼」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

  但是,对于徐远所作所为的反感,并不代表我就彻底认可沈量才的行为了。
如果说徐远的行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恶在任性用事,那么,用最直白最朴实
的话形容沈量才的行为,则是他对红党、对上官家族简直太舔了。

  「沈副局,您是准备现在就放了上官果果么?这样不会太仓促了点儿吧?」

  「仓促什么?」

  「您看,我虽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们以往的惯例,都是得等到万美杉
和田复兴这种被转送监狱里收押了,才能算结案,结案之后才能把其他并没有涉
案、没有犯罪事实的嫌疑人释放……」

  「你说的那不是惯例吗?那也不是个成文规定。再者,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
吗?赶紧着吧,这上官公子一点事儿都没有,咱们F市的警方已经给人关了快48
小时了!你还跟我提惯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沈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还没写调查总
结和审讯总结报告呢?按道理说,我得把这俩东西写完,给你和徐远签字才能放
人吧?——沈副局,这个可确实是书面成文规定了吧?」

  「哎呀,我说小何,你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
之后,是可以再补的嘛!我记得你小子前段时间做事说话可都雷厉风行的呢,你
说旷工擅离职守、你就跑别地方躲起来了;你三句话没跟艾立威说明白,你一拳
就揍他那硅胶鼻梁上去了;你听说一中女学生要被那些无良体检医生猥亵、还要
把录像卖给暗娼团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联系了个派出所就去怼人家老窝
去了!虽然说你这几件事多多少少办得都有点虎了吧唧、没怎么过脑子,但对我
来说我还是挺欣赏你这冲劲儿的;可你今天这又是咋了?」正巧这时候徐远从沈
量才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就拉门又回到自己办公室里闷着,沈量
才等着徐远进了屋,才又对我说道,「刚才听你反噎徐远那几句话,我还觉着你
小子挺有政治敏锐嗅觉的呢!咋的,你这又不想进步了?别废话了,快着点吧!」

  沈量才说完,又径直大步流星地朝着羁押室走去。

  「我……」我实在是有句话想问沈量才,但一时之间我有把自己的话憋了回
去。

  我虽然不了解也不理解这些把什么事都愿意与政治搅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
懂事以来还是有一个莫大的疑问,就比如对于这次案件而言:上官果果真的能代
表得了红党么?

  ——再往细说:对上官果果宽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难道就更代
表自己对红党亲近、忠心?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杀人案的嫌疑人对待,难道就
是在折红党的面子?上官家族、白银会的人对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个人身上的
所作所为不高兴,是不是就代表红党全体对于F市警察都有意见、都不高兴?红党
是很强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这样的人做了坏事,我们非但不去惩戒,反而去包
庇、掩盖、纵容,这样做,难道就是在对红党示好表忠心,这样做,难道就是为
了红党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乱交、骄奢淫逸,且倘若真杀了人,他一个人的劣迹,
难道就代表整个红党都是劣迹斑斑的、都是脏的吗?——哦,那如杨昭兰姐姐那
么好的人,难道也是劣迹斑斑的、也是肮脏的?一个劲儿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杀了
人这件事坐实,难道就可以让整个红党被打趴在地、无力回天了?蓝党做的事情,
真的就是干净的——我承认至少到现在,我也会觉得蔡励晟,放眼全国,他都是
个杰出的政客,可他的亲信保镖不由分说,上来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给抓了然后
暴揍一顿,这种事情不也是脏事儿么?但我又难道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否认蔡励
晟的政绩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红党有千般万般不好,这就能证明蓝党就有千般万般的好了?
现在社会上这么多的弊病,真的是单就把红党从执政位置上拉下来、再把蓝党扶
保上去,就可以改变的吗?红党成立新政府之前,旧时代不一直是蓝党一党专政
吗,他们做得就好吗?若是蓝党真的好,红党又是怎么有机会上位的呢?

  我是实在想不通这些事情。

  当然,可能这些问题,对于马上就要22岁的、却一点都不关心家国大事的我
来说,确实太复杂了。我也可能确实太年轻了。

  而此时的上官果果,正端着一只纸杯、喝着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张被垫
在单人铁床铺上的席梦思床垫上,盖着被子,手捧着一本威廉·戈尔丁的《蝇王》
惬意地读着;同时,在马桶的旁边,还摆着一台充电蓝牙音响,专门放在一个用
铁栏杆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台手机连接上后,专
门播放着小野丽莎的爵士乐——瞧瞧人家过的这个日子。我敢说上官果果这位爷,
肯定是我们F市市局从建立那天开始到现在,甚至是F市从战国时期有人生活、有
牢房那天以来到现在,日子过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刚刚在我和徐远面前,故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昂架势的沈量才,在进到上官果
果的单间里之后,马上变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笑面奉迎的,显出一副管家样
貌,甚至是太监样貌,就差三跪九叩给上官果果请安了。而且刚刚我就告诉自己,
我对徐远的反感可并不代表对沈量才的欣赏,结果这会儿真是讨厌啥来啥:沈量
才还没跟上官果果说几句话,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摆,竟然要把我招呼到
上官果果面前,让我给他「讲述」关于审讯跟调查万美杉杀人的过程,还要我
「事无巨细」——无论怎么说,上官果果都是个「嫌疑人」,警察给嫌疑人汇报
工作,反正我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说。

  「副局长,您刚才还埋汰徐局长呢,按道理,关于别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
犯罪事实的细节和案件审理侦破细节,我想我应该没必要也没义务跟上官公子说
明的吧?」

  我这句话说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眯着眼睛半躺在席梦思床上的慵懒和不以
为然,再看看沈量才的谄媚和战战兢兢,我心里一下子凉了一大截:因为这时候
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头有人打招呼给杨君实、杨君实又托张霁隆
找到我让我照顾一下上官果果这样的谎话,来哄上官果果;但沈量才那头是跟上
官果果怎么说的,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倘若上官果果跟沈量才问一句譬如「这
个何秋岩警官是不是认识张霁隆」这样的问题,我的谎话倒还容易遮过去;但若
是上官果果问一句「我爸有给Y省这边来什么信儿么」这样的话,万一沈量才回一
句「没有」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穿帮。好在上官果果确实并
没杀人,否则以他这种实际上应该是很聪明、又能调动那么多资源的人,能酝酿
出来多大的阴谋祸事,谁也不敢说——人不是他杀的,咱们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
官都被人关照了呢。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没想到一听到我的话之后,沈量才瞬间秒变脸,相
当愤怒地对我喝道,「你怎么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设计冤
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而且上官公子的父亲是谁,不正是我们的上
官副总理大人吗!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离开咱们市局、回到首都之后,劳烦副总
理大人先开尊口问话、了解咱们为了帮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么累死累活的事情,
咱们先给上官公子讲一遍,再恳求人家帮着咱们跟副总理老爷子那儿先说明一下,
这样不好吗?你小子怎么就没有脑子、没有眼力见儿呢?」

  「脑子我自己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见这种东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长,
我保准打出生我就没有这个东西……」本身刚才在徐远那儿,我就压了一肚子的
火,讲道理这团火有一半还是他沈量才扇起来的,所以我对徐远说的那些话,也
不都是只冲着徐远一人;这会儿他在上官果果这里得了便宜,却又跑到我这卖乖,
这让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挡不住。

  沈量才一听,脾气也上了劲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吃了枪药,也不分什
么场合、在谁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两位警官。」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上官果果,放下了书,起身站
在了我和沈量才中间,随和一笑,语气礼貌儒雅地说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
实这一天半多的时间,我也去确实看到两位对我的用心至深:沈副局长真的就像
一位老大哥一样,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无微不至;小何警官虽然做事喜欢不声不响,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何警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杰出青年
警察。两位都能帮着我保护我、还我清白,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没齿难忘。如
果为了我伤了两位的上司下属之间的和气,那我实在是惭愧。」

  「上官公子用不着这么客气……」沈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
果果,「这小子就这脾气,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过你放心,我对这孩
子从来不会记仇的,今天跟他拌两句嘴,明天也就算了。」接着,沈量才又瞟向
了我,「上官公子都说话了,你不表示表示?」

  「让您见笑了,上官公子。」我只好稍稍冲着上官果果点了点头道。

  「你才是客气了,何警官,见什么笑,我得谢谢还我清白。刚才你跟着沈副
局长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说实话,我是觉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弃,
我想人你做我的义弟,你以后如果见着我,就管我叫一声『上官大哥』,不知道
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啊?这……」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来的套近乎给吓到了。细数这几
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触,首先我觉得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不堪,
不过实际上若论「照顾他」,我对他还真没怎么照顾,什么端饭、买外卖、换被
褥的事情,换成任意一个嫌疑人我也都会这么做。于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
了些什么,能让他感动到要主动跟我认作结义兄弟。

  而我这边脑子正乱着,沈量才却又来扇呼了,应该是一边怒于我刚才跟他叫
板抬杠,一边笑于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内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着我又
咧着嘴,猛拍了我的后背一下:「你还愣着干什么呢,臭小子!你小子走运,上
官公子赏识你,结果你还不识抬举、怎么连屁都打不出来一个?告诉你,你要是
能攀上人家上官公子的高枝儿,以后你小子可就飞黄腾达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沈量才,然后才转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
岩受宠若惊,所以一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实在是不敢当。还望上官
公子……上官大哥你别见怪。」

  「无妨。多大年纪?」

  「等过了元旦,虚岁就到22了。」

  「才不到22岁,就能身居要职,说明你很能干。」上官果果点了点头,但他
说的话在我耳朵里听起来,着实有点敷衍。

  于是紧跟着,在沈量才反过来跟他套磁的时候,我便开始琢磨起上官果果为
啥要如此的跟我挂亲近。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认做他的「义弟」,难道我就
真的能跟那些网络爽文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真的飞黄腾达、房子、票子、位子、
车子、女子「五子登科」了?还是说,上官果果这个「义弟」对他们上官家族而
言,只是多了个跑腿的马仔、多了个可以看家护院、帮他们擦屁股的保镖走狗?

  而且在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刚
刚对我这么称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为了给我画一张大饼,单纯是为了提现他们
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
应允?」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过了一两秒的样子,他又立刻
摆出那副儒雅风流的神情,对我礼貌彬彬地问起来:「哦?弟弟有什么要求,只
管提?」

  「呵呵,人家刚认你做兄嘚,你就给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
了。」跟上官果果打了会儿连连的沈量才,也蹦着满口首都腔调对我嫌弃道。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屏着一口气,对上官果果说道:「那个叫龙耀鸣的男人,
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说过的。上官大哥还记得这事儿吧?」

  「龙耀鸣?」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着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龙耀鸣。」我也看着上官果果似有什么在当中一闪而过的眼睛,重复了这
个名字。

  只有沈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问道:「龙耀鸣是谁?」

  「您不知道龙耀鸣是谁没关系,这是个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识了。」我继续
盯着上官果果说道。

  「唉,我总感觉,何警官……哦,对,秋岩弟弟,对我的为人还是有意见的。」
没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来,「那秋岩弟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龙耀鸣也给我讲了,至少是他认
为的关于您和他们家之间的芥蒂。上官大哥贵为皇亲国戚,又是国内出了名的小
说家、文化人士,而龙耀鸣,他就是个修车厂的小工人。我这个人年轻,也没啥
见识,但我觉着一个小工人对于一个像上官大哥您这样的人提出什么条件,我想
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东西,想满足他、补偿他,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您觉得呢?」

  「你说得对。」上官果果依旧笑着,但这时候,他的脸上似乎笑得有点僵,
又有点冷,「秋岩弟弟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一笔钱,打发他算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有一笔钱,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况且不论是不
是因为那位已经不幸猝死的顾绍仪姐姐,龙耀鸣的家里也确实因为您那本《堕落
象牙塔》,搞得家破人亡的。他是个可怜人,他其实对您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就
是想得到一个说法而已。上官大哥,总不会跟一个可怜人过不去吧?所以我希望
上官大哥您去,把该给他的钱给了,多多少少再说一声『对不起』,这样做不难
为您吧?」

  沈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听我是让上官果果去找一个人赔罪的,他不知怎么
着,竟然似比我让他随便找一个人鞠躬赔罪更加恼火:「你小子这说的什么狗屁
话?得寸进尺你这是!咱们给上官公子拘禁了这么长时间,咱上官公子不怪罪、
还把你当兄弟;人家上官老爷子不让咱们几个赔礼道歉,这就不错了!怎么,你
还从哪寻来个跟你一样不知好歹的,就……」

  「不难为!」上官果果在此优雅地笑了起来,「先前我是实在太忙,加之也
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本来就应该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开了
口,我这个大哥总该有点表示。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应该还有这个
男人的联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马上就去把钱送给他,跟他道个歉。」

  听他如此应承下来,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对我自己说道:何秋岩
啊,你又操之过急了。

  会不会确实如此?

  毕竟现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悬而未决:就比如到现在也没接到任何消息说,
顾家人松口,同意让我们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对顾绍仪进行尸检;再比如,顾
绍仪手机里那个被锁死的资料,网监处的人好像到现在也没成功破解——大白鹤
这两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对于这个案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处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万
美杉为了将兰信飞一击毙命而练手,杀了那么多小猫,我也应该故意把案子抻到
第三天晚上,等着看看有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转过身,看着沈量才满身都漫溢着一股激奋而得意的相,再想想那办
公室里徐远从头到脚都渗透着一股悲怆又不甘的样,他俩能容我让我在得不到任
何新进度的时候故意守株待兔么?他们一定会逼着我迅速结案的。徐远今天说是
那么说,如果今天发现的,是在上官果果于长岛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几只死
猫尸体,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应该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么样。

  「秋岩,咱们这案子算是结案了?」等我从楼上下来之后,郑睿安和姚国雄
一齐凑到了我的面前。

  「结案了。」

  「那还有啥要收尾的吗?」

  「上官果果提前结束拘留的手续,沈副局亲自办;万美杉和田复兴转送第二
监狱和女子监狱的电话,我已经打完了,估计下午监狱那边回过来提人。」

  「那……还有啥是需要我俩去做的吗?」

  「你俩干啥啊?着急一起去约会啊?」我故意阴阳怪气地对他俩问道。

  「你看你说这话,乱点鸳鸯谱!」郑睿安少有地对我笑了笑,「今天是我和
我老公恋爱十五周年,本来我就想跟你请假来着……孩子今天都是她小姑接放学……


  「那你呢姚师兄?你跟嫂子也恋爱周年?」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过,前两天咱从省厅篮球比赛那儿赢来的钱不是还
没花呢么?我也真是有日子没关心我家那位了,咱们在警局日常卖命,偶尔也得
犒赏犒赏贤内助的后勤工作不是么?我准备去带她逛逛街,给她买俩包,再去
『金梦香榭丽』吃顿好吃的,再看场电影……」

  「行行行行行……去吧去吧去吧……」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他说道他「日常
卖命」四个字的时候,我在心里暗骂他这么说竟然一点都不亏心,但是人家请假
的理由又是去宠老婆,这个理由在我个人这里,真是让我一点都说不出来什么。

  等我转头一看,胡佳期和白浩远正坐在一起,两人都在一脸疲惫地盯着电脑
屏幕,虽然十指在键盘上下纷飞、疯狂码字的只有胡佳期自己。

  「我说你们两位,」我趁着此刻尚属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便端着
一杯茶走到两人身边,「您二位不用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去,过过二人世
界?」

  胡佳期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浩远,咂了咂嘴:「啧啧,饶
了我吧,现在终于结案了,就算是你或者徐远沈量才俩人命令我俩去逛街,我都
不去。」

  「嘿嘿……以我对我家佳期的了解,此刻她肯定就想搂着我睡大觉!是不是
啊,亲爱的?」说着,白浩远还一把将胡佳期揽在了怀里。

  「去去去,打字呢,肉麻个啥呀!」胡佳期嫌弃地推开白浩远,转过头微微
撅着嘴继续打着字——但我看得出来,胡佳期心里还是很甜的,「你昨晚肯定比
我睡得过瘾是吧?还好意思说……瞧给你显摆的!」

  「哈哈,我昨晚把那个龙大哥送回家之后,我也回家了。不瞒你说:脱了大
衣跟袜子我就睡了,我连外裤都没脱……哈哈哈哈!」白浩远边说边傻笑,然后
又回过头看了看我,开口道,「秋岩是真应该休息休息了,你这哈欠连天的,而
且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还是那句话:俩仨月之前我确实有点瞧不起你,现在我是
真越来越佩服你了,秋岩,你可比我们这帮老油条拼多了。你去歇会儿吧。」

  「哈——啊呼,我哪……我还真打哈欠了。」我这才意识到,实际上自己从
上官果果的羁押室里出来,我就一直在犯困,只是连我自己都累到不知道自己在
疲惫了。

  胡佳期也跟着说道:「是啊,这孩子基本上没睡觉。昨儿半夜,我和小C躺床
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好像『三组』廖韬来找他了,他跟着也就下楼了,我估计那
阵儿应该两三点钟吧?正好你还有寝室呢,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这正写着案件
报告和总结呢。你去吧,秋岩。」

  但我还是轻易放不下心思。于是我只是含糊了一下,依旧站在原地。

  「咋了,你还信不过姐写报告啊?以前沈量才和雪平办的案子,不少报告都
是我帮着写的。」胡佳期看我半天没动作,又对我笑了笑劝道。

  「那必须不是……」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走廊,叹了口气道,
「我这不是还得等着上官被放出来、然后等着监狱的人来提走田复兴和万美杉么……
我总有点……心里不落听的感觉。」

  「那还有啥不落听的?证据全了、你那个国中同学认了,还有啥不落听?」
白浩远翘着二郎腿,朝后靠着椅背晃悠着转椅,对我说道,「你放心吧,等监狱
那帮人来了之后,我找老许一起接待他们。你赶紧趁着没啥事睡一会儿去吧,我
的何大组长!看你累成这德性,搞不好夏组长又得在电话那头跟着难受上火……
喔!」

  白浩远快把话说完的时候,突然被正在打字的胡佳期抬手照着胸口猛敲了一
下。白浩远吃痛后连忙朝前俯下身子捂着胸口,满目冤枉地看着胡佳期,再看一
眼我之后,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失了言。胡佳期瞪着白浩远,也同时转头迅速瞟了
我一眼,然后继续对白浩远随口掩饰地埋怨了一句:「……瞧你那样吧,坐椅子
上也不老实……小心再给你悠过去!」

  「夏雪平总给你俩打电话啊?」我开口问道。

  实际上我也不是傻子,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一瞬间的莫名其妙的眼神变换,再
加上这两天万美杉跟我的对话当中多次提到了我和夏雪平的内容——有趣的是我
为了害怕被别人发现,专门去找当时的监控设备上的那部分对话内容,可随即我
却发现但凡被万美杉提到我和夏雪平是男女朋友关系的小段录音全都被洗了,审
讯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胡佳期在监控操作室里旁听,偶尔白浩远跟着,除此以外完
全没有其他人在一旁,那么相关内容能是被谁洗掉的呢?另外,胡佳期刚接到上
官果果的案子,她就打电话把夏雪平找来了,也并不问夏雪平在情报局那边是不
是有任务,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方便接电话,而且还真就把夏雪平叫来了——其
实用不着夏雪平解释,我就已经能把这里面的事情窥晓了个大概。

  「啊……那倒是没有,你别听他瞎说!秋岩你去休息会儿吧。」胡佳期却也
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只是继续劝我去补觉。而白浩远俯身捂着胸,半天也不敢再
说什么话,生怕再把什么事儿说漏一样。

  仔细想想,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能跟夏雪平称得上朋友的人,真的越来越少
了。何况,夏雪平对我的防备慢慢瓦解,其实还有曾经胡佳期跟她自己儿子的故
事的功劳。况且再看看现在,胡佳期跟她儿子又是那样糟糕的关系,而夏雪平跟
我也闹成了如此不愉快的模样,这两个可怜又让人觉得可恨的女人,也算是同病
相怜了。

  我只能随口岔开了个话题:「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咱们这么放了上
官果果,那个龙耀鸣那边儿怎么办?我倒是刚才跟上官那儿劝了几句,让他赔龙
耀鸣一笔钱——反正他上官家族家大业大,谈生意都是论『亿』为单位的,赔个
百八十万也应该不成问题,龙老哥其实也就是要个说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上官
果果会拿他怎么样。那欢没对他怎么样呢,都被人威胁了……」

  「唉,这种事,你做到仁至义尽就够了秋岩。」胡佳期抬起头,继续对我劝
导着,「你能敢在上官衙内面前替龙耀鸣那样的小人物说几句话,这已经不容易
了,至少换成我和你白师兄,我俩是不敢。不过下一步你还能咋样呢?你也左右
不了上官果果,咱们只知道他没杀人,但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对吧?而且你也没办法对上官果果做啥:他现在基本被定性为清白之身,你又不
能按照龙耀鸣说的那样,给他往死里判。所以这种事啊,咱们也只能点到为止,
只希望后续的话,能够求仁得仁就好。」

  白浩远也挺直了腰板,给我喂着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昨晚把那龙老哥送
回家之后,我跟玄菟路分局,还有他家附近的俩派出所的人都打招呼了,我上警
校时候的不少铁哥们都在那片儿上班。我让他们尽量帮着盯着这个龙老哥的安危,
有啥异常也及时联系咱们。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后面会发生啥,赶
上你姐说的,咱们都无法控制。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还能嗅到小C跟胡佳期的女性体香。
女生身上的气味,至少对于我而言,是极其幸福且温暖的,原本来讲其实比较催
眠;可躺在床上,我却干睁着眼且多少还是有些焦虑。冥冥之中,我的脑海里貌
似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对于这个案子,我和其他所有人都漏掉了一个细节,这
个细节就是关于上官果果其人的,而且,这个东西是不需要进行对顾绍仪的尸检、
不需要跑那么老远去长岛酒店现场勘察、去天翔路分局白费口舌就能发现的东西。

  可这东西是什么呢……

  而且,张霁隆那家伙到现在也没给我来一个电话——看样子,他是真对上官
果果有信心吧……

  想着想着,我还真就睡下了,而且这一觉里做的这个梦,真是我自从出生以
来做过的最乱套的一场梦:一会儿梦见自己一个人遭遇各种事,一会儿梦见自己
哭着喊着吵着、又不愉快地跟夏雪平在一起遭遇各种事,一会儿又梦见在我俩身
边还出现了其他人——而这个另外的人的形象,一会儿是老爸、一会儿是艾立威、
一会儿是周荻、一会儿又是那个神秘的、疑似于锋的那个老男人、一会儿又是个
男儿身但脸上却是欧阳雅霓阿姨的面孔;梦中经历的事情也乱七八糟的:先是跑
去查案的时候,突然遭遇了有人在暗巷里对着我的脖子吹暗箭,一回头竟然有个
洋老头举着自己的假肢对我砸了过来;随后一闪身,我跟着夏雪平又出现在了一
趟列车上,然后突然被告知这趟车上一共有十二个人,他们不止杀了人,还要策
划一场袭击——至于是爆炸还是什么其他的袭击,我却转瞬就忘了;紧接着,我
和其他几个人,还有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突然被邀请到了一个晚宴上,可餐桌上一
道菜都没有,却在我们面前摆着不同的裸男裸女石膏像,其中的含义,好像是谁
的面前站了个裸男的石膏像谁就是某个案子的杀人凶手,一桌人乱七八糟地相互
指认相互咬,可随后,那些石膏像身后的蜡烛,竟一齐熄灭与点燃,而随着蜡烛
的几次熄灭几次点燃,跟我坐在同一餐桌上的人,竟一个个倒在了我的身边;就
在我大叫着想逃离这张餐桌的时候,最后的最后,我和夏雪平出现在了一栋大厦
里,大厦里面的结构转瞬之间变成了古代亭台楼塔的模样,但就在我不明以的时
候,却听见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天网阵,快走!」随后我和夏雪平都被一双大
手一推……

  就这样,我被「推」醒了。

  等我醒来仔细一想,刚才做的那些梦,什么又吹暗箭跟独腿洋老头的、又是
什么坐火车又是死亡饭局的,最后还闹出来了一个类似「冲霄楼」「铜网阵」的
场景,这些不都是我之前读过的那些什么探案悬疑小说中的场景么?而那一本本
小说,我真是好些年都没读过了,现在却又都一一出现在我梦里,倒也真是离奇
又好笑。

  一揉眼睛,一看此刻竟然已经是17:48,我怨了自己一句,可真能睡,便起身
洗了把脸,铺好被褥,穿上衣服去食堂买了套煎饼果子跟小米南瓜粥,拎着回了
办公室。

  「『啊尼哟』,秋岩。」一进办公室,懒洋洋地把双腿夹在办公桌上,捧着
本书看的许常诺便用着他那带着大碴子味的朝鲜话跟我打了声招呼,另外办公室
里还坐着陆思恒、秦耀、傅穹羽和杨沅沅,这四个人正端着手机戴着耳机,满嘴
带脏字且时而兴奋时而暴怒地玩着《使命召唤》,手机屏幕上杀得正酣畅,他们
几个根本没腾出空来理会我。

  「晚上好,许师兄。」

  「睡痛快了?」

  「还行吧……睡得头晕晕乎乎的,一闭眼睛全是梦。」

  「慢慢就习惯了。」许常诺翻着小说,并对我讲述着下午的时候我去休息之
后发生的事情,「你去寝室之后,那个上官公子就被放出来了,他自己叫车自己
走的。临走的时候,沈副局还想找你一起送送的,发现你不在,沈量才就把我和
胡佳期白浩远他俩一起叫去了……」

  「沈量才没说我啥吧?」我打开了粥盒,舀了两勺粥。

  「呵呵!能不说你啥么?尤其是当着上官果果的面儿,他那性格,更愿意多
说两句了——我就不给你学了,没啥好话。」

  「嗯。田复兴和万美杉被提走了?」

  「提走了。临走前那个姓万的小姑娘就提了一个要求,彻底卸了次妆,问胡
佳期借的卸妆油——哎,你说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有女孩愿意把自己整容成锥
子脸?我看见那个万美杉我就迷惑:这女孩卸了妆,我一看,如果不整容挺漂亮
的啊!我真搞不懂……」

  「哎……人家愿意呗。」

  「我听说怎么着,你喜欢过这个女生?这个女生是你国中时候的女神啊?」
说着说着,许常诺便把万美杉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嗯,是……咳咳。」

  「心里不好受吧?」

  「凑合吧。这么多年都没见了……」

  「嗨,我刚当警察的时候,也遇上过类似的事情——那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
马,不过区别是她是被人杀,奸杀。」许常诺叹了口气,但随即又态度麻木地说
道,「第一次见着自己小时候喜欢过的女生的身体,竟然是她的遗体……我一问
才知道,她后来是去做了三陪小姐,遇上了变态色魔,要对她进行SM游戏她不肯,
结果就被那人借着酒劲杀害了。38E的罩杯,肉弹体型,白白净净的,前凸后翘——
本来是很惹火很色情的场景吧,结果她的肚子被人横着剌了一刀,肠子都流了满
地;阴道那里还被人同锐器直接捅穿,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呵呵,以前我跟别
人讲这事儿的时候,总有不觉景的会说什么『赶紧趁热来一发』,可等我到现场
的时候,别说身体早就凉透了,而且早已经臭了,满身爬的都是黑色的苍蝇……
你说,还有比这再难受的事儿么?」

  好家伙,本来他把万美杉的事儿往我身上扯,就已经够让我倒胃口的了,结
果他偏偏还要跟我讲尸体的事儿,听完他说的东西之后,我再看着眼前的鸡蛋煎
饼和南瓜粥,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了想,我赶紧压住心中令人生理不适的画面,岔了个话题道:「那个……
呵呵,那个女生她也是朝鲜族的吗?」

  「嗯,她是啊,我俩都在白塔区长大的。」

  「白塔区,唉,那里是太极会的地盘……」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许常诺突然似有些生气,放下书直勾勾地看着
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你是想说我跟太极会那帮流氓打连连吗?」

  再一看许常诺咬着牙瞪着眼的样子,我这才确定他是真生气了。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看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朝鲜族,也不知道你
会朝鲜语;然后话赶话,就提到太极会了……」

  「行吧,你小子也确实不知道——告诉你,以后你咋说我都行,就是别说我
跟太极会那帮人有来往啊!」许常诺扬了一调说道,「真是恶心,我就算是朝鲜
族我小时候爸妈咋就不搬个家呢?我一提自己是白塔区那边长大的,别说是你了,
我上警专的时候,对我的背景调查都被别的同学时间长。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就
是被那帮小流氓欺负大的。太极会宣扬自己是向着鲜族同胞的,可你们外人哪知
道,他们那帮人也都是从小撕别人作业本、抢别人虾条薯片长大的?小时候坏事
儿做尽,长大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侠——太极会那帮孙子全是这玩意!我当警
察就是不想我儿子以后被他们的儿子再那么欺负,当然,我家现在早搬家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跟许常诺把天给聊死了,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又絮叨上了:
这家伙把现在太极会的所有高层骨干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并把从车大帅到太极会
二当家周明勋、三把头朴龙明、车炫重手下十大护法、以及太极会在全市各个地
方开的各个夜总会、烧烤店、足疗店、KTV、物流公司等各种堂口老大从小跟自己
的过节、从小时候他们忽悠自己踩香蕉皮踩狗屎、骗他吞口香糖、让他被野狗追,
到偷他橡皮铅笔、伪造字迹给全班最丑的女生写情书,再到后来劫走零花钱书本
费、在校园里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的笔笔怨仇全讲了一个遍。我也只能
吃着煎饼果子喝着粥,不声不响地听完了许常诺版的《卑劣的街头》。

  白塔街韩国城的街头卑劣不卑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听完他的「血泪史」我
的左耳都疼。

  等我彻底吃完了粥,许常诺再一把那本书端起来,我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本上
官果果写的小说。

  「哟——《浮生落尽》,许师兄,你也是上官衙内的书粉啊?这本书我还真
没听过。他什么时候写的?」

  「很早以前写的了,不过我也就是随便看看,根本算不上书粉。我是看了半
年了,偶尔捎带着一点一点看的。」许常诺翻着书笑了笑,「写得挺有意思的:
你就看这标题,『浮生落尽』,哈哈,你能想象得到这是一本写旧时代发生在燕
平的侦探悬疑故事的小说吗?」

  「这谁能猜得到?竟然是个侦探小说……单元剧吗?」

  「不是,它讲了一整个故事。我先看了开头和结尾,然后才看的中间:主角
是个警察,六岁的时候全家被帮派老大带人寻仇杀了,于是他更名换姓跑到津港,
又回到燕平去当了警探,然后娶了帮会龙头的女儿为妻。随后这家伙设计了一连
串计谋招数,把当年那个出卖自己父母的人跟着龙头老大一并灭了门,包括最后
他设计,杀了自己的妻子——当然,就在她妻子要中招的前一秒,他才从自己当
年逃到的那个收容救济会那儿发现,自己的妻子原来就是小时候帮过自己、后来
又被人收养的那个孤儿小女孩。反正挺精彩的,环环相扣——他每次杀人都是在
不知不觉之中,不会留下一点证据;杀他妻子的手段最神:她妻子有先天性的哮
喘病,所以要长期服用氨茶碱饮片;但同时,因为她妻子还曾因为车祸受过外伤,
所以后来在患有哮喘的同时,还伴有呼吸窘迫综合征,而如果一个得哮喘病并伴
有呼吸窘迫综合征的人过量地服用氨茶碱,心率就容易出现严重问题,导致其猝
死于心室颤动。所以这家伙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呢——他去医院伪造了一个未签名
盖章的药方,多开了一付氨茶碱,又找了个实验室,把自己开的和妻子开的所有
药饮片都融了,之后再蒸馏提纯。然后再找模具按照原本药片大小做了一个相同
体积但是浓度是原本两倍的药片……诶,哎!秋岩,你去哪?」

  没等许常诺把话说完,我便立刻站起身推开椅子,拔腿就往鉴定课跑。

  「你们几个,赶紧帮我去总务处要两辆车!」我一边跑着一边喊着,搞得留
在重案二组和经侦处值班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知道了我想叫车的这件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在写着尸检报告的小C先白了我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因为
之前中午我从万美杉的单间里出来后就没怎么理她、下午我跑去睡大头觉也没跟
她闲聊打招呼而记我的仇,可我这时候却也根本没多余的时间跟她在儿女情长上
浪费口舌,直接问她之前顾绍仪的那个治心脏病的药还有没有剩下,小C马上问之
前的那位比较内向宅男的师兄,把仍作为案底物证的胶囊从恒温箱里取了出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师兄推了推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小心
翼翼地对我问道。

  「可能有点唐突,这位师兄,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下:胶囊检验过了吗?」

  「检验过了啊,没问题的,我随机取出来五颗,都分别称量过了,跟药品说
明书上记载的没什么区别啊。」

  「检验过里面药散原料的浓度、纯度了吗?」我又问道。

  「啊?这个……我……我看你们重案一组查案子时间有限……所以我只进行
了称量重量……」

  「哎呀我的师兄啊!你这叫什么事!」小C一听我问的问题,立即就明白了我
是来干什么的;等她在一听这唯唯诺诺的师兄如此一说,马上就慌手慌脚地戴上
乳胶手套,捏了三颗胶囊忙碌了起来。

  「需要多长时间啊,C?」

  「理论上可能需要差不多十几、二十来分钟,我尽量快着点儿吧。」小C的额
头上立刻跟着我一起冒出了汗,「我记得那个什么上官衙内,这两天不是还有飞
机要离开F市吗?」

  是啊,而且他具体是离开F市飞往哪的,是往首都飞、沪港飞,往东岛、南港、
南岛飞、还是往洛杉矶飞,这些我还真就忙忘了,不过无论他飞去哪,只要离开
F市,再想联系上他、把他控制住,这个可就难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明天的飞机。」我双手紧握着拳头,紧张地对小
C说道:「不过你也尽量快着点吧。」

  「哎呀,我知道了!你催什么催,死秋岩!本来我今天跟人事的几个新来的
实习女警约好了一起逛街的!这下可倒好……」吴小曦一边说着,一边忙碌着,
一抬头瞬间又火了,对着刚才那个师兄道:「我说大哥,这是你的马虎你能不能
跟着动一动?就在这傻看着啊!」

  「哦……哦哦,对不起!」这个师兄这时候才唯唯诺诺地跟着拿了两粒胶囊
药片,到了另一个摆有显微镜的操作台,帮着小C一起重新检测起来。

  ——这不查不知道,重新一查还真查出了猫腻来:从顾绍仪身边和背包里发
现的那几瓶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胶囊,全都被人动过——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仔细用显微镜观察才能发现,每一颗胶囊上接缝处的商标字体,多多少少都
会有几毫米的错开,可以说每一颗胶囊被动过手脚后又很精准地被人重新扣了回
去;

  而那些胶囊里的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药散虽然重量保持在标准范围内,但
是每一颗所承装的纯度,竟然全都是正常医用安全范围内的三倍!而至于卡维地
洛和普鲁卡因胺,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治疗心脏的药物,如果服用过量,就会容易
引发血压骤降或者心跳骤停,继而引发心脏技能瞬间骤然紊乱、进一步引发急性
心衰竭,最终导致猝死。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超过二十颗胶囊,都留下了上官果果的指纹。

  恰逢其时,好久没怎么见到的白铁心突然瞧了瞧鉴定课实验室的门。本来对
我刚刚就有意见所以带着情绪的小C,这下更开心不出来了:「你怎么有功夫来了?」

  「什么话,亲爱的,我来你们这溜达溜达看看你不行么?而且我刚从沈副局
大人那儿听说你要升职当咱们这鉴定课的副课长了,这么好的事情你咋不告诉我?」
大白鹤穿了一件加绒的水牛皮夹克,下面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明显用
发蜡抓过了,他平时戴着的眼镜也摘了,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此时的他整个人
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帅气多了,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气场也着实做作多了。
他跟小C说完话,眉毛一扬,看向我来:「呀哈,这大帅哥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家
的何代组长吗?」

  「你少来,肉麻不肉麻?咋的,老白,你今天喝了多少啊这是?」看他这身
帅气的打扮行头,确实让我眼前一亮,但他这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做作劲儿,
实在是让我觉得反常又难受。

  「哈哈,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我的天,我的好兄弟,你既然是来专门找我的,你就有事儿说事儿行么?
搞这么多戏词这是干嘛呢?也真不知道白铁心这家伙最近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紧接着,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台迷你平板电脑给我看:「呐,
之前你们从案件现场找到的关于顾绍仪手机云端存储里的资料,终于被我们的人
破解了,你看看吧,可精彩了!」

  我大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那里面除了十几个压缩加密Zip格式文件之外,
剩下的全是艳照——而艳照里疯狂交合的男女主角,竟然是顾绍仪和兰信飞。

  「我的天……我说你们网监处在干什么?怎么才破解出来啊!」我一下子因
为过于激动,于是没搂住脾气,马上对着大白鹤吼了一嗓子。

  「嘿,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没想到白铁心这一刻既不唯唯诺诺,倒也如往
常一样并不对我生气,却指着我对着鉴定课实验室里的其他人笑着指了指我,然
后又对我说道:「哎呀,秋岩,你得理解兄弟!你以为我们网监处和你们重案一
组一样,遇到一个大案子,就一个心思死命往上扑?就不说从各个分局汇总来的
要监控的视频、数据,还有风纪处、经侦处、重案二组、防暴组的其他案子的任
务,你们重案一组这之前在我们那儿还有那个要求协助的任务呢!我不得跟其他
弟兄一点一点按顺序完成吗?看在咱俩是『过命同窗上下铺的连襟兄弟』的份儿
上,我这还给你加了个塞呢!」

  「行吧……那谢谢你了啊大白鹤!还有小C!我不多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我又直扑回重案一组办公室,带着上了在办公室里打着游戏的四个人
和许常诺赶忙下了楼又迅速上了车,开着两辆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到了长岛酒店——
万没想到,按道理明天才是上官果果的飞机,我们几个竟然在这一刻扑了个空。

  而且,等我们冲进那套总统套房之后,就在之前我们以为的「顾绍仪心脏病
自行突发继而小脑撞破」在的那个大理石吧台的位置上,我还发现了一张留言便
笺:「天翔路各位警官、徐局长、沈副局长、小何警官: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
假时假亦真。道自认高一尺,魔毕竟高一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真既是假,
假即是真。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上官果果临别赠言。」

  看着这张挑衅意味满满的字条,我当真想把眼前酒店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然而在我冷静了一个气口之后,我又忍住这种冲动,毕竟这家酒店是F市少有的五
星级酒店,哪怕我只是磕了一只玻璃杯可能我都赔不起。

  「这间房的那位客人哪去了?」看我正读着那张字条,许常诺便先开口对酒
店经理问道。

  「呃……这个……我们不好透露……」那酒店经理假装为难,眼神里却又透
着有恃无恐。

  「什么屁话?你知道之前住这个套房里的那个人涉及了什么样的案子吗?」
陆思恒从一进酒店,他就毫无缘由地觉得眼前这个酒店经理欠揍,而听完刚才酒
店经理如此一说,他这会儿可算找到个机会恐吓这人了,「告诉你,如果你要是
有什么包庇或者欺瞒,这个案子到时候可就不在我们手里了;等转送到安保局之
后,安保局的『黄皮子』们可是会请你去安保局让你『透露』的,让你往『通透』
了『透露』!你到底说不说?」

  「没毛病!给你拉到安保局去,能给你把朖子黄儿打出来,你信不信?」秦
耀也跟着恫吓起来。

  按照纪律,陆思恒和秦耀这么说话是违规的,但此刻我急于知道上官果果的
行踪,便也没拦着陆思恒。而那瘦小的、且一看虽然五官端正但满脸蜡黄就知道
这人肾亏的酒店经理,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陆思恒,五大三粗的秦耀,再一听他
提到安保局,整个人立刻就蔫儿了:「我这……好吧……那个上官公子,十五分
钟之前刚退的房。没开自己车子,好像是坐的门口的地铁,转乘机场捷运走的。」

  「你确定他是去的机场?」我一把揪住那经理的衣领。

  「确……确定啊!当然确定!他从我这儿办的改签机票,等下七点四十的飞
机,从咱们林檎机场直接飞洛杉矶国际机场的!」

  「哪个班机?」

  「海洋航空,OC-041。」

  「怎么办秋岩,咱们赶到机场的话,最快也是七点三十五。」许常诺立刻对
我问道。

  我立刻松开了酒店经理的衣领,咬着牙招呼着随行的其他五个人:「赌一把,
咱们直接搭乘地铁倒机场专线!我就不信他能这么跑得了!」——这时候坐地铁
可比开车快多了。

  而在地铁里,我还马上让组里值班的栾雪莹联系了机场警方和地勤安保,让
他们准备好警车,并在机场拦人。可到了机场,进了候机大厅,我和许常诺陆思
恒杨沅沅咱们六个,却都发现机场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地勤也好、机场警察
也好,根本没人在忙。

  而此刻,是七点三十二分。

  「怎么办,秋岩哥!再不想办法来不及了!」杨沅沅心焦地问道。

  「妈的……闯关!」我果断说道,并同时掏出手枪和证件。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像我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出问题,别说警察这个饭
碗可能保不住,就是命都有可能丢掉。

  但我就算是把命丢掉,我也不想让上官果果就这么走掉。

  其他人一见我的动作,在一瞬间也都傻了,可下一秒,他们也都鬼使神差地
照我的动作学了起来,同时掏出了手枪和警官证。随后,我们二话不说,直接朝
着机场离岸口冲了过去。

  「等一下……欸?哎!你们干什么的?」说来讽刺,我明明让栾雪莹联系了
机场方面配合工作,栾雪莹给我报告的时候也说机场的回执是「全力配合」,可
是机场地勤们根本没有在寻找上官果果的意思,见到我们几个,那些守在离岸口
的地勤们却全都开始警惕了起来。

  「我们是国情部和市警察局联合专案调查组的!请你们让开!」我直接把自
己的证件贴到了对方脸上——没错,我拿出来的是情报局专案组的工作证。看得
出来,一开始这几个地勤在瞥到许常诺杨沅沅他们手里的警官证的时候是不以为
然的,可当他们看到我手里带着国徽和「国情部F市情报局」字样的钢戳的时候,
他们所有人都傻了,进而也就没拦着我和其他五个人。

  为了不吓到其他旅客,在搭乘到电梯之后,我又吩咐其他人先把手枪收起,
随后跟着一帮乘客一起,强行抢上了机场快轨换了个航站楼。下了快轨之后我们
便开始拼命地往海洋航空公司OC-041的登机口跑去。而就在我们跑到登机口处的
时候,豪华舱登机旅客正好还剩下八个人,拎着一把登机箱、大晚上戴着墨镜的
上官果果,正好是那第八个。

  上官果果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慌了,大呼了一声「我操」,清晰
得让中间少说隔了几十米远的我都听了个真楚;随后上官果果拉着登机箱,自行
扯了机票、攥着登机牌便准备朝着登机口硬闯,但我估计他也没想到,面前站在
登机口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女空乘见状,一把就张开双臂,将他完全拦住,并且用
着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上官果果面前,让上官果果的侧肋与肩膀,在那两个空城大
妈的肥乳上撞了个结实。

  眼见硬闯不成,上官果果只好丢了自己手上的登机箱,转身朝着自己的另一
边方向跑去,这小子的动作倒是也真快,三下五除二就踏上了候机座椅,也不管
自己的脚边有人没人,仿佛学过轻功一般,踮着脚就连续跑出了十几米远。

  而我和许常诺等人的身边呢,全都是闲逛或者排着队的乘客,我们每一个人
行动起来都不是特别的方便;而如果就这么让他一直跑下去,万一让他找到什么
空隙,混着上了某趟飞机、或者从哪处的安全门跑出候机楼,再想抓他就费劲儿
了——不能就这么让他逃了!

  我想都没想,再次拔出手枪,果断对着机场的棚顶打了一枪。

  「哇!——」

  这一枪,当真如热油上滴下一滴冷水,把整个候机大厅都打得噼里啪啦的,
所有人听到枪响,也不管看没看见我开枪的,立刻朝着四处躲了起来。

  这一躲,倒是帮了咱们——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上官果果一掌、亦或
是绊了上官一脚,正好让正在表演着水上漂的上官果果从候机座椅的椅背沿上结
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并在地上连着打了三个滚。

  可上官果果还不死心,纵使摔在地上吃痛,他也立刻爬起身来,准备继续朝
着眼前距离自己三十多米的吸烟区跑过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许常诺这个平时就
特喜欢长跑的家伙,已经三步跨作两步,直接冲到了上官果果身边,并一把将他
的左手腕铐上手铐,然后再将其整个人拉了起来。

  「呵呼……呵呼……上官少爷,你他娘的挺能跑啊!」许常诺喘着大气,又
把上官果果的左手上的手铐跟自己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哼,彼此彼此!」没想到上官果果这家伙的肺活量还真好,根本没怎么喘。
而他随后,又十分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这么快就见面了,秋岩弟弟?」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后,咬着后槽牙对他说道:「上官大哥
不地道啊!这么快就走,也不等小弟送送行?」

  「哈哈哈!」上官果果看着我,却仰头大笑起来,「少跟我来这一套了。你
是想骗我招供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从什么时候察觉的?」我恨恨地看着上官果果问道。

  「操!我说弟弟,我从来都没着过你那一套;不过你演得倒是挺好的,但如
果是我父亲要人帮的我,告诉你我现在早就在美国了!」

  「那我也告诉你,F市有我何秋岩在,你就别想做你的美国梦了!」

  「好大的口气啊!」上官果果笑道,「那你能咋样呢?我夸你二十一二岁、
年轻有为,你就真以为自己行了?如果现在还是红党专政时代,搞不好我还真就
是早就死了;可现在是两党轮替,我父亲在红蓝两党都是通吃的!试问在这个国
家的土地上,又有谁能拦得了我、关得住我呢?」上官果果说着,举起了自己的
右手,托在我的脸颊上,声音清脆地拍了拍,「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小刑警,你想
拦得住我?等下辈子你托生成太子、皇上了再说吧,昂!废物!」

  他拍打我脸颊的力度倒是不小也不大,但他故意模仿我的F市口音再加上拍打
我脸颊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彻底激怒我的了,更何况此刻的他,完全不是之前
在拘留室里那番儒雅又乖巧得人畜无害的模样,此刻的他,已然嚣张到气焰喧天。

  而本来看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一路上的奔跑更让
我怒发冲冠,霎时间,一股把我全身其他地方对比得奇冷无比的满腔怒火迅速燎
到了我的大脑和四肢,我明显感觉到下身括约肌和小腿肌肉同时一提又一紧,全
身的力道全都汇集到了右手上。于是,我想都没想,握紧了手枪朝着上官果果的
面门就是一拳。

  「你他妈说谁是废物!」

  上官果果脸上挨了一拳,瞬间倒地。

  一拳下去,虽然仍不解气,但我多多少少已经理智了下来,因为就在这个时
候,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机或者相机开始对着我和上官果果拍了起来。
给他一枪柄已经够本了,如果再打下去,搞不好容易出事。

  但我却又心生另一个想法,我立刻抓着上官果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对着候机大厅里所有人喊道:「大家看好了,这个人名叫上官果果,我相信在场
不少人都听过这个名字,都应该知道他是谁、他干什么的——这个人在我们F市犯
了命案,破坏了证据,现在又想畏罪潜逃!我现在已将此人捉拿归案!」接着,
我又冲着上官果果朗声说道:「你说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没人拦得住你,对吧?
那刚才你怎么没有通过登机口呢?你别把自己看得太大、把别人看得太小了!」

  此刻,上官果果嘴里鲜血直流,但他仍旧瞪着,并对我咧开自己满是鲜血的
嘴巴对我笑着:「呵呵,你有种,何秋岩!你敢动手打我是吧?你等着,我们家
老爷子饶不了你的!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好啊,我等着。就算是我先比你死了,我也会在阴曹地府三途川等着你来。」

  随后我也不跟他多废话,另一只手让秦耀跟他铐在一起,跟许常诺一左一右
挟着走。而且虽说刚才他的脸被人拍照录视频拍了下来,但是按照《警员守则》
上的规定,随后我们在路过机场免税店的时候,还是给他找了只纸袋,抠了三个
窟窿帮他套在了脑袋上。

  待我们从离岸口再次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地勤上下打量了套着纸袋的上官果
果一番以后,他们更不敢拦着我们了。只不过我们跟他们和机场里其他的警察问
警车的时候,他们还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反正无论怎么说,机场方面就是不
给派车。

  「要不咱们打车回去?」杨沅沅天真地问道。

  我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上官果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坐机场
专线捷运倒乘地铁,回到长岛酒店去,再坐我们自己的警车回局里。随后,我和
陆思恒全都忍着刺骨寒风,把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了下来,挡在了秦耀和许常诺跟
上官果果铐在一起的铐子上。然后杨媛媛和秦耀负责盯背后,我和傅穹羽负责盯
身前,我们一起再次上了地铁。

  其实这一路上我也是极其慌张的,我们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了,不能把事情
办得比这个更加大张旗鼓;但同时我又怕上官家族真的派人来抢上官果果,他们
如果真的这么做,按照我预想的那样,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很可能会遭到什么毒
手,所以上地铁之后,我直接安排所有人都去最后一节车厢站着,时刻保持警惕,
并且我还下了命令,如果有人想要贴上咱们身边,只要感觉不对就可以开枪——
当然,等我们真正上了车后,满车的人只是看到上官果果头上套着的那个纸袋、
且嘴巴处不断渗着红血,他们就已经不敢上前了。之后回到了长岛酒店的停车场,
我还特意让傅穹羽和陆思恒检查了两边车子底盘,看看是不是被人安了炸弹。

  「呵呵呵呵……何必呢,为了抓我吓都给你吓死!」坐到了警车里之后上官
果果嘲讽着说道。

  我们各自相互看看,也都沉默着没说话。

  眼看着快到市局大院的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

  可谁都没想到,从市局大院里突然冲出了两辆黑色奥迪轿车,用着差一点就
撞到了我们的警车上的速度和距离,将我们的两辆警车一齐逼停,而在同一时刻,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路口里也窜出了两辆同样的黑色轿车,把我们直接夹在了道路
中央。

  「下车!」

  从这四辆车上立刻走下二十人,清一色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装、红色领带,
手上都举着两把手枪,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他们就立刻把各自手上的双枪对准
了我们的警车。

  ——真没想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任何地方,是比直接等在市警察局
更方便把上官果果从我们手上劫走的地方了。

  我见状,立刻对开着车杨沅沅叫道:「黄毛!把车锁好!」

  杨沅沅的动作确实快,她立刻抬手就把警车窗户和车门上的保险锁按钮按下,
这样的话,每扇车窗和车门处一共有的八把大锁轴,会把警车从驾驶室内部牢牢
锁住,其他人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但另一趟车上的陆思恒和傅穹羽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开车的正是平时就
有点大大咧咧的陆思恒,他们两个好像一时间也都忘了警车的车门和车窗还有保
险锁这种东西。而紧接着,其中一个男人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万能开
锁器——看那东西的形状,跟一般小偷溜门撬锁的开锁器完全不相同,我想了一
会儿才回想起来,一般情况下各大军区的警备司令部、首都特工部门和执法部门
的总部工作人员,才会有一种专门可以打开警车和军车的开锁器。我正在心里高
叹一声不好,另一辆车的他们两个,则全都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哼,还发短信呢?想找谁搬救兵啊!」其中那个将傅穹羽从车里拖拽出来
的男人,看见傅穹羽的手上正握着手机,那人便狰狞一笑,掐着傅穹羽的脖子质
问道。

  「我……我正……正给我爸发消息……你也管?你们是……你们是什么……
人?」傅穹羽大声又艰难地说道。

  「呵呵呵……」那人也不搭话,继续冲着傅穹羽笑了笑,然后对着他当胸就
是一脚,踢中了傅穹羽的胸口窝。

  傅穹羽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看得身旁也刚被拖出来的陆思恒直心急。「敢欺
负我兄弟?我他妈跟你拼了!」说着,陆思恒大叫一声,就要冲着那人扑过去。

  要知道那人的身高也跟陆思恒比可矮得多了,他的身材可比陆思恒瘦得多了,
但他一见陆思恒冲着自己扑过来,却全然没有一丁点躲开的意思,而是侧着身子
用肩膀对着陆思恒一撞,紧接着身子迅速一抬,没成想陆思恒整个人都被撞得飞
到了我们这边警车的发动机箱盖上,而且后脊直接磕到了警车的天线上。

  随后那男人一招手,直接走过去两个人,把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手臂全都扳到
了各自身后,用塑料紧扣把手腕全都勒紧,然后推到了我们警车前面。接着,为
首的那个男人藐视地看着车里的我们,指着傅穹羽和陆思恒对我们喊着话:「车
里面的人听着:请你们把你们刚刚逮捕的人交给我们,我们会带他回到首都,接
受关于你们正在办理的这个案子的进一步调查。但是你们的人不配合——这两个
小崽子,阻碍了我们执行任务。车里的人听好:如果你们不把上官公子交给我们,
那么,他们俩一会儿受到有什么样的处理,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
气!」

  抢人就说抢人,竟然还美其名曰「进一步调查」。

  可让我此刻内心无法淡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指向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时候,
他是拿着手里的手枪、用自己的枪管指着的;同时,那两个挟住他们俩的男人,
也都正在用一把手枪顶着他们的后背。

  ——这分明是在拿他们俩的命做要挟、做交换。

  这怎么办……

  第一,他们都是我的手下;第二,他们还是我的学弟,他们的年龄比我还小,
无论他们之前是混不吝也好、总喜欢耍宝搞怪不正经也罢,他们还都是孩子……

  尤其是此刻,当我再用余光看了杨沅沅一眼之后,我正发现刚刚还反应迅疾
的杨沅沅,现在正盯着陆思恒泪流满面,显然这孩子已经被吓懵了。这场景,让
我更加揪心。

  「哈哈哈哈……哎呀!啊哈哈哈哈……」同时,车上的上官果果正狞笑着。

  而六神无主的许常诺,也只能个几秒就叫我一声,「秋岩、秋岩」,好像希
望我快想办法……

  可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确实想要一个案子,来证明自己;

  但同时,我不可能去牺牲别人的命来成全我自己……

  「黄毛,别哭了……开门……」

  我说道,却是边吸着寒气边说的。

  ——就这么开了门,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还不一定呢。

  只不过,身为一个F市警察局的刑警,被别人弄死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这
件事是不是稍微滑稽了点呢……

  杨沅沅果断地打开了保险锁,刚想直接下车,却又被人推回了车里:「把你
们的武器丢出来,然后人再出来!」

  既然选择是我做的,我们所有人也都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们的命令,缓慢
地摇下车窗,把手枪从车窗丢出,然后缓缓下了车,举起了双手;坐在后面的许
常诺和秦耀打开了手上的铐子,随后,我们几个便都被人用手枪顶住了脑袋。

  上官果果摘下头上的纸袋,对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之后,也照着我的
脸上揍了一拳,打得我左侧下方从外往里倒数第二颗齿彻底活动了,我恶狠狠地
硬把那颗牙用舌头一顶,从嘴里吐了出来,吐在上官果果的皮靴上。

  上官果果看了一眼我的那颗牙齿,轻描淡写地踢掉了那颗牙,然后抬起脚,
用我的羽绒服外套在他的鞋上蹭了蹭:「我走了,何秋岩——你身上这种不撞南
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执着,值得我尊敬。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的!拜
拜!」

  我不甘心地看着上官果果转过身……

  可就在这时,从警局门前的那条街道两段,又一下子开进了八辆铜灰色SUV,
而且车子的牌子,还是少见的「红旗」。那些车子分成四小队列开,停在那几辆
奥迪轿车之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些人,也都穿着黑色大衣,只不过他们的大衣里
面,好像是清一色的立领正装,胸口还都佩戴着一颗红色五角星;而他们的手上
端着的更加唬人,全都是CQB5冲锋枪。

  看见来人,原本用双枪顶着我们脑门的那二十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刚被放开
手脚的上官果果也跟着一头雾水;警局大楼里还有俩轿车的人立刻从楼里冲出,
刚准备做些什么,却全都被后来的这些人手中的冲锋枪对准,弄得他们所有人一
时间全都瞠目结舌。

  ——最近这段时间,市局门口这条小路还真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你们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我们在执行任务?」先前打伤陆思恒和傅穹羽
的那个男人沉了口气,依旧举着枪看着来人。

  「这话应该我先问你们,同志。」从那些端着冲锋枪的人里面,站出了一个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男人微笑着走到那个双枪男人面前,对他问道:
「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我们是司法调查局的,从首都派来的。」

  「有证件么?」

  双枪男人嚣张地展开自己的大衣,把自己的证章和证件展示给来人看:「看
清楚了吧?」

  「看清了。但只不过,既然是司法调查局的人,干嘛要戴着红党的领带、车
子上挂着的拍照,还都是商贸部调查处的牌照呢?」来人依旧微笑着说道。

  双枪男人这时候终于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们……
我们执行任务……就……」

  「你们是『白银会』派来的吧?商贸部莫琴部长,不是跟咱们的副总理是把
兄弟、又都是白银谷村的老乡吗?」

  「你什么意思?这位兄弟,你说话可得留神!听信海外谬论谣言、诽谤政治
人物,即便是在现在两党和解的时代,对于任何的公务人员来说,这都是重罪!」

  「你别紧张!我们都是自己人!」来人保持着微笑,也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掏出证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Y省省政府保卫办公室的室长、同时也是红党Y
省党委政治保卫处的处长,我姓黄。这是我的证件,请您过目。」

  「我的天……大名鼎鼎的黄云烟?」那个双枪男人一看到黄云烟的工作证,
整个人立刻萎了下来。

  黄云烟是谁?红党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时期到现在,总共经历过两次暗杀
事件,黄云烟当年十六岁就进入了首都的政治保卫处,这两次暗杀他都经历过,
第一次虽然保护廖京民失败,但是在场的所有政保人员里,唯一一枪打中了于锋
肚子的那一枪,就是黄云烟打的;第二次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的时候,当时一共
有八个刺客,黄云烟则凭着一己之力,自己一个人就连续击杀了三名刺客。简而
言之,这是一位非常牛犇的人物。我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或许
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或许就像有些传言所说,他因为性子直,在首都得罪了
不该得罪的人,在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之后,他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谁知道,
这家伙竟然一直在Y省F市,而此刻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证件看清了么?」黄云烟对着那个双枪男人,语气温和地问道。

  「看清了,黄处长。」

  「嗯,看清了就好。」接着,黄云烟眼睛一瞪,对着身边的人厉声说道:
「去把上官公子铐起来!用我们的铐子!」

  「是!」

  刚刚还得意跋扈的上官果果,此刻又慌了,而在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句话
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摁着押上了黄云烟带来的车子上。

  「请你们几位也跟着走一趟吧,从首都来的朋友,」黄云烟严肃地说道,
「省长杨君实同志,特别派我邀请各位,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坐一坐。」

  「这……」

  不由得他们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司法调查局还是商贸部调查处派来的人的
思考,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政保便已经抢过了他们车上和手中的钥匙,直接坐到了
他们车子的驾驶员座位上;而站在车外的那些人,也被一一分配到他们自己的和
红党Y省政保处的SUV上。

  「几位警官,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杨省长也吩咐了,让各位务必到省政府
那里待一会儿,这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而且我们的人也需要坐你们的车。」黄
云烟打量了我一翻,笑道,「我看这位帅哥顺眼,我就跟你坐一辆车吧!请吧!」

  听着黄云烟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我其实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既然杨
省长都发话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开着车子,跟在红党政保处的车队后面,一直来到了办公厅。到了办公
大楼之后,我和许常诺、秦耀等人被安排在一间会客室后,立刻就被人看管起来
了——当然,并不完全是软禁,有点像我在G市安保局那一次的遭遇:好吃好喝供
着,门口有政保守着,而且还派了两个医务人员帮着我、陆思恒和傅穹羽处理了
一下身上的伤。

  那天晚上,据说在这栋大楼的某间会议室里,还开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会议。
具体会议内容是什么、都谁参加了会议,任何人都无从知晓,知晓的也没办法透
露一点内容。只不过,按照后来坊间的传言说,那一晚参会的有安保局Y省站正副
站长、国情部F市情报局正副分局长、Y省检察厅正副厅长、Y省警察厅正副厅长,
他们都是被杨君实以Y省省政府的名义叫去的,当然与会的还有杨君实和蔡励晟;
而且,我那天晚上隔着门,也分明听到了走廊里传来过徐远和沈量才的声音。

偷拍 2022-7-29 22:06

               (08.08)

  莫名其妙的一晚上,总算在我嘴里换了三颗带麻药的棉球之后过去了。

  从这一天一直到新年以前这一段时间里,又连续地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
在12月31号这一天,我连续收到了两份邮寄档案,签收的间隔为一个小时,而且
全都是从首都寄来的,第一封的寄信地址是「首都九城区平安街110号,国家商贸
部调查处办公大厦」,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从「司法部司法调查局——总部」
发来的一封处理函,上面就一行字:「因Y省F市市级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
秋岩于12月29日晚在F市林檎机场攻击嫌疑人某某,对嫌疑人某某采取非人道逮捕
手段,遂对何秋岩进行严重处分处理。」且连个落款都没有,倒是只有公章和看
不出来签的是什么的签名;

  而第二封档案的寄信地址却是「首都明台区南四条路32号,国家司法部司法
委员会调查局总局」,上面的内容,除了标题、名头和落款也就一行字:「对Y省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的处分决定,非系我部我局下达签署;如何处
理,着由Y省警察厅、F市警察局及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本人自行酌情。」

  第二件事:「司法调查局」在12月29号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许常诺咱们几
个被黄云烟带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大楼的时候,他们带着另一个车队开进了市局,
并且在他们的要求下,他们把顾绍仪的手机、网监处破解的顾绍仪的云端数据与
大白鹤自行做的数据备份全都带走了;同时在天翔路分局那边,也有他们的人要
求着天翔路分局打开了兰信飞的家门,然后把兰信飞的电脑连着显示器和主机全
都带走了;

  当然,他们这些人只是拿的是「国家司法部司法委员会调查局总局」的公函,
他们的工作证件清一色全是Y省红党党委政治保卫处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黑色
或深灰色立领正装、胸口别了个红色五角星胸章。而且,他们拿着的那封来自司
法调查局的公函上面的签字,签的并不是司法调查局局长的名字、也不是司法部
部长的名字,而是赫然用细毛笔写着三个大字——「易瑞明」。

  第三件事:在12月30号这一天早上9点,首都国务院发了一条声明:「副总理
上官立雄因身体健康问题,宣布请辞,并已将辞呈递交元首府与国家议会。副总
理职权暂由总理米正康代揽。一切后续安排,皆将由国务院与国家议会相关人士
商议决定。」

  而随后在9点30分,首都红党中央党委也发布了一条声明:「我党中央委员会
主任上官立雄同志,因为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和其他特殊原因,向我党中央党委
提交申请,辞去一切党务职务;经过中央党委与总书记易瑞明研究决定,同意上
官立雄同志的申请,相关工作即日起暂时交由副主任齐重同志负责,其他安排听
从党组织决定。现上官立雄同志与家人,正在政治保卫处总部安排下前往左泰河
进行休养并接受相关身体检查和治疗,望党外和社会各界人士勿念。」

  而紧随其后,从商贸部、能源部,再到中央工业银行、以及上观国际集团,
领导层,全都遭遇了一次大换血,尤其是上观国际集团的总裁、执掌上官家族的
大小企业将近三十余年的上官丽萍宣布辞职,并把股权转让出自身持股百分之五
十的新闻,一时间成为了财经类新闻的热搜榜一。

  ——这些看似离我远的事情,我和我周围的人貌似都很清楚;但是有些看似
离我很近的事情,我们却近乎一无所知。

  ……或者说,倒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了,只不过那些事情,全都是黄云烟告诉
我的。在那天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杨君实主持的那个临时召集会
议结束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黄云烟单独把我叫到了一个会客室,剩下的五个人则
都留在了之前的那个大会客室里。我其实挺疑惑的,既然他们红党政保处的人是
把我们六个一起请到他们Y省党委,那还能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一起听的呢?

  但其他五个人可没管那些:而且说起来,红党党委的人倒是比蓝党党部和M省
安保局的人将就多了,他们一看时间很晚,于是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了宵夜——
最牛的、当然过后让我越想越不对劲的是,红党Y省党委的人好像对我们所有人的
口味都了如指掌:专门给许常诺上的,是一份热乎的酸萝卜牛里脊紫菜包饭、配
拌牛板筋,还有用辣拌青萝卜丝做的咸菜豆腐清汤;秦耀这家伙的面前,直接摆
了两桶炸鸡,还特意配上了加拿大千岛酱;杨沅沅面前则是一份热乎乎的叉烧肉
跟脆皮猪拼在一起的双拼饭,旁边还配了蒜蓉茼蒿、玉米笋和梅干菜;陆思恒面
前,则摆了一大份烧烤,什么烤牛筋烤羊腰烤蚕蛹烤鸡脆骨,还有烤韭菜烤蘑菇
烤茄子,还特意配了一张馕饼;而傅穹羽面前,则摆了一盘鸡蛋鲜虾韭菜水饺。
傅穹羽这孩子平常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情绪化的男孩,配酱油调白醋,可没想到他
在刚吃了一口饺子之后,竟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两滴眼泪。

  而在我来到那间小会客厅之后,黄云烟亲自给我摆了一碗雪里蕻牛肉米粉——
我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吃哪一个小吃作为宵夜,但我确实喜欢在晚上睡觉前吃一点
带着汤水的东西,而且就最好是米线粉丝这种东西。只是我嘴里刚被上官果果那
畜生打掉了一颗臼齿,虽然经过医生处理之后现在不疼了,但我明显感觉到那里
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于是我便没吃一口。何况眼前的黄云烟,似乎天生自带
「震慑」天赋,两只眼睛就跟两盏重装直升机上的探照灯一样,被他多看一会儿
就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机关枪打过来。当然,眼前这黄云烟长相倒是极其英俊
的,高个子、平头、丹凤眼、剑眉、高鼻梁、阔嘴白牙、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
的下巴,像极了电影《太宁宫保镖》里的许正阳——何况他本身就是干这个的,
身上的铮铮铁骨可比演员演出来的更真实;料想他今年怎么也得四十五六岁了,
可脸上却真不见一点皱纹,头上也一根白发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根本比没大几岁
一样,可以说这个老帅哥算是我见过的最显年轻的人了。不过他这一身带着攻击
感十足的正气和傲气,却又让人觉得心中突兀。

  黄云烟见我捂着嘴看着眼前的汤粉一筷子不动,便立刻让手下端走了,紧接
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人给我端上了一碗菠菜蛋花汤。

  「还是吃两口这个吧,你的嘴巴吃不来小灶,那就来两口咱们保卫办公室的
大锅汤水,吃不下去也尽量吃一点。菠菜含铁,鸡蛋更不用说,是很好的蛋白质
来源,都对你嘴里的伤有好处。」黄云烟说道,「我嘴里的臼齿也被人打掉过,
而且我嘴上受过的伤可比你的严重多了。过去有一次我参加训练,跟人对拆肉搏,
对方一不小心一脚踹到我嘴巴上了,结果我的下边牙齿直接就把口腔壁磕烂了,
差点直接咬透了——刚受伤那几天,别人是能从我脸上……您看,就这,下巴到
嘴唇中间这块地方,都是能看出来两道红印的,那应该是有血从毛细血管里在往
外渗。那时候我们教官就总给我开小灶,让我吃菠菜蛋花汤,跟肉松拌米饭泡着
吃。过了一周,我的嘴巴就开始好起来了。等何警官您回家去,您也可以试试。」

  「黄处长,请您别一口一个『您』了,我何秋岩几斤几两,敢在传奇保镖黄
云烟面前称尊?还是叫我『小何』或者『秋岩』吧。」

  「哈哈,行,那我就叫你『小何警官』吧。」

  「大名鼎鼎的黄处长,把我单独叫过来并不完全是想跟我探讨怎么治口腔里
的伤口的吧?」我张口吐掉嘴里的药棉,捏起勺子喝了两口汤。

  「当然不是。」黄云烟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档案袋,「知道你们关于最
近这个上官果果先生的案子还没完全了结,你们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
一开始省政府和我党省委就料定你们肯定会遇上麻烦,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
也没办法直接帮你们——毕竟政体改革之后,政党轻易无法介入司法程序,这个
你也是知道的。但毕竟上官果果此人,是我党首都高官的家属,对你们来说棘手,
对我们来说也得是该甄别就甄别,该清理门户就清理门户。现在不是我们一党专
政的时候了,可我们的内部纪律要求从来就没放松过。」

  「您稍等……你说你们红党『从一开始就料定』我们会遇上今天这种事吗?」
我马上放下勺子,对黄云烟问道。

  「哈哈……」黄云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决定把他知道的一些事
告诉了我:「上官果果犯过的事情,可不止在F市杀了自己女友顾绍仪这么一起——
当然,能跟他称得上是『未婚妻』的女友,全国上下也不止顾绍仪一个了。」

  「他还做过什么?」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其他地方的警方也有不少想要拿他的,但
是也因为种种原因,都没办法对他进行提告,过了24小时、48小时、72小时的,
就都把他放了。」黄云烟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上官果果是否有跟咱们F市警方
提出过,不要见自家派遣来的律师的要求?」

  「对,他的确这么要求过。」

  「这就对了。这是他和他们家律师达成的一种默契:如果他跟警方或者检方
提出见律师,其实说明他所涉及的事件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但他却可以通过自家
律师和自家名声,向检方警方进行施压,让司法部门的人员对他所涉的下次事件,
产生一种预先畏惧心理;但如果他提出说什么都不想见律师,这就表明他掺和进
去的这件事情,他的责任可不小,完全不是能通过简单的法律途径能够解决的,
这样的话,只有他们家的律师在外面安排的人,说出相应的暗语或者戴上相应的
衣饰,遇到事情之后被关在警局或者检察院的上官果果才会相信那些声称是要帮
助他的人。」

  我这才大感受骗,怪不得上官果果说他从最开始就没相信我的手段。不过照
此一看,我的这么点手段也真是嫩得很,早就赶不上他自己预先设计的对策了。
而且我也真算是见识了,从警校刚毕业的时候,因为一直被人用「警专生转升学
中最优秀」的名头捧着,我觉得我自己哪哪都行,被「桴鼓鸣」一案那四五个教
育了一通之后,我算是对自己的认知明确了不少,自己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等
到再回到局里,连续高强度地遭遇了罗佳蔓和上官果果这俩人的案子,我才终于
知道了人跟人之间从智商到心思再到善恶之间的差距。见天地、见众生,方能见
自己,这一瞬间我还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否则我在上官果果面前,也不过是一
只有可能咬他一口但也完全任凭他把玩的蚂蚁而已。

  「那他们家的律师,在知道了这次他遇上大麻烦了之后,又是怎么操作的呢?
不瞒你说,黄处长,我是知道我们这边天翔路分局出了点问题,有个叫那欢的警
官被一通从首都打来的电话给恐吓了,但是以我的判断,威胁那欢一个人,不足
以让上官果果那样地有恃无恐,我觉得其实还……」

  「小何兄弟,」听我把话说到此处,黄云烟立刻抬起手拦住了我的话语,
「年轻人保持一种猜疑和好奇的态度,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什么坏事。但是有的东
西,就算你知道了,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知道这些对于你而言根本没什么用,
只会徒增烦恼罢了。当然,我还能告诉你的,就是顾家人在你们局门口搞得那次
骚动,其实也完全出自上官果果的手笔。顾家是根儿正苗红的汉人,而无论是锡
伯族还是满族,都没有说女孩子死后仵作不能近身的说法。」

  「原来如此。」其实我这会儿,已经早就猜到了。

  「作为这个案子的主办警官,小何兄弟,你更该关心背后的真相,不是吗?
两个案子如此巧妙地并联在一起,这对于我们国家的法律史和罪案史而言,也算
是一桩天作奇案了。」

  「也对……那现在怎么办?您的意思是,我马上去再审讯一下上官果果?」

  「不用了,呵呵,」黄云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何兄弟可真大胆,我估
计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敢这么跟上官家的人叫板的,放眼全国都没几个。
话说小何兄弟,我真得问一句:你这么跟上官果果过不去,真就不怕上官立雄派
人找你麻烦?」

  「……」我咬了咬牙,却说不出一句话。

  「看样子你还是怕了。」

  「我这个人头脑简单,黄处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在我们局里是出了名的混
不吝。遇到事情,我没想那么多。与这个相比,我更害怕上官果果从我手里逃了,
逃脱了法律制裁,这对我来说才是侮辱。」

  「哈哈,小何兄弟这话说的,也真挺像夏涛老先生和夏雪平女士能说出来的
话。」

  「怎么,您认识我外公和夏雪平?」

  「哦,我只是听过名字……老早以前,我应该是跟你外公在工作上见过几面,
但根本没说过话。不过你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把上官果果交给我们,我
敢说这次他绝对是要去见定了马克思和列宁的了。并且,刚刚我已经得到了首都
司法部、中央警察部和省警察厅的同时授权,我们红党政保处已经趁着刚才你们
休息的时候,审讯过上官果果了。」说着,黄云烟又指了指放在我面前的档案袋,
「这里面就是我们的审讯记录,刚打印出来的,纸上面还热乎着呢。小何兄弟如
果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真相口述给你。」

  我又一次放下勺子,拿起那本档案袋,把里面的材料取出读了起来;

  ——但同时,黄云烟也在像自说自话一样,对我讲述着经过他们红党政保处
审讯后,上官果果的招认内容来:「其实上官果果,还有已经你们移送到女子监
狱的那个叫万美杉的女人所说的内容,都有一大部分是真实的。前天晚上,上官
果果按照你们所掌握的时间回到酒店,进门,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顾绍仪,而顾绍
仪也因为心脏病发作陷入了休克的状态——只是现在我们都知道,顾绍仪这时候
的心脏病发作,并不是因为她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是由于上官果果对其的心脏病
药物进行了蒸馏提纯,导致的心衰竭。我刚刚说过,上官果果在全国,能够跟他
的关系达到『未婚妻』的女人,用两只手加一起都数不过来,但是有趣的是,咱
们这位年轻的、姬妾成群的副总理衙内先生,又容忍不得自己的那些女人们与别
的男人有染。可是山高路远,就算他有孙猴子的脾气、又能日行十万八千里,但
他也不会拔根毫毛变出来三十多个分身去,在全国各地看着他的那些女人们。顾
绍仪对他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如他诓骗你们时候讲得那么好,而且其实咱们的这位
顾小姐也是一个特别爱玩的人,她其实很喜欢逛夜店、泡酒吧,能认识咱们市的
那位流氓大律师兰信飞,就也不足为奇了。我也算是见过那个兰信飞几次的,对
他的了解更是比他自己都清楚——『潘驴邓小闲』,他就是这么个男人,而且着
实会哄女人,再加上他又傍上那个『臭儒了子』做靠山,江湖上的花花鸟鸟真的
都愿意往他的怀里扑。而至于咱们的上官果果先生,呵呵,『自己的鞭子』不中
用,就得再找人工的鞭子抽打那些女孩们,时间长了谁受得住——我说的这个意
思,你懂的吧?」

  「懂……呃,您刚才说的那个『臭儒了子』是谁啊?」

  「啊哟!失言了,哈哈,小何兄弟可别介意,我也跟着杨先生溜顺嘴儿了——
我说的是隆达集团的张霁隆张总裁。说起来,这张霁隆当年好端端的也是个名牌
大学毕业的学生,干点啥不好,偏偏要当混子流氓……不过我可知道,小何兄弟
跟咱们这位张总裁的关系不一般,按理说,小何兄弟也算是咱自个的『娘家外甥』
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不介意不介意。」我拿着那本审讯资料应
声道。我自己话音刚落,再另起一篇纸读了两行,霎时间心中不免一惊——让我
惊讶的倒不是红党政保处短短两三个小时内的审讯效率,而是我竟然还在其中,
发现了顾绍仪的尸检报告——不错,是经过Y省安全保卫局授权的,「授权签字人」
一栏上面也竟然正签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欧阳雅霓」。

  小C和邱叔他们平时的正常尸检速度我是清楚的,从我发现上官果果给顾绍仪
的药物做手脚,到我真正逮捕上官再到我们被带来省政府,前前后后总共也就两
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是按照正常逻辑的流程,上官果果被带来省政府、红党政
保处以省政府名义申请司法审讯授权、然后再通知安保局协助进行尸检鉴定,这
么短的时间内,先不说尸检步骤过程,就我手中的这份差不多三四页的尸检报告
就根本不可能写出来,更何况还带着各种片子和指标图表;再者,欧阳雅霓真的
能用这么快的时间,就把顾绍仪的父母舅舅劝通、让他们同意安保局的鉴识官在
自己女儿的尸体上动刀子么?就算是顾家人都是被上官家族胁迫才拒绝让警方给
女儿做尸检的,那这一会儿上官果果被我们逮捕、又被带到省政府来这些事情,
他们也应该不会知道得那么快吧?而且上官果果虽然被捕了,上官立雄的势力,
此时此刻还是在的,不是吗?

  ——所以,可能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天欧阳雅霓把顾绍仪的尸体带走之后,
回去他们就给她做了尸检。

  而对于捧着那本资料的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黄云烟明明看在眼里,却丝
毫不在意地继续给我讲述道:「一方面是无穷无尽地把自己当做玩物地性压榨,
另一方面在兰信飞那里,除了生理上的满足,还能得到心理上的关怀。换位思考
一下,任谁都会选择兰信飞而抛弃上官果果,就这样,顾绍仪原本是想跟兰信飞
私奔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何况上官果果从小就被家里的人训练得心思极为缜密——
缜密的心智,是我党培养子女时候最为注重的优良品质。上观国际在F市本身就有
不少暗桩,上官果果在本地的狐朋狗友也多,知道顾绍仪和兰信飞两个人的私情,
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黄云烟看着额头冒汗、满眼疑虑的我,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所以
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说实话,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刚刚在机场的时候,上官果果表现得虽然确实
有点歇斯底里,但是我注意到他对顾绍仪的实质态度根本是满不在乎的——如果
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确实有一定的控制欲,他难道就会对一个自
己其实骨子里并不是很在乎的女人,因其出轨而妄动杀心么?或者说,他一个副
总理的儿子,就因为这么点事儿杀人,难道值得吗?就算是想杀人,他用得着亲
自动手?

  可我现在也没见到上官果果,材料上上官果果自己的供词要是这么写的,所
以我也只能这么信。

  「难以置信,是吧?」没想到黄云烟直接窥破了我的心思,「因为自己众多
女人之一的顾绍仪出轨,他就把人杀了,你觉得,有点过于残忍?」

  「呃……」

  「残忍的还在后头——你仔细看了吗:其实在上官果果回到房间之后,到他
找保安来实施急救之前,顾绍仪虽然陷入休克状态,但也并没有断气。虽然那些
治疗心脏的药物被他进行了提纯处理,但是每一颗胶囊的剂量其实他是不好掌握
的,而且根据人体的不同体质,一下子服用大剂量的药物,人体也不见得可以瞬
间全部吸收。

  「也就是说,顾绍仪明明是有机会得到施救,甚至生还的?」我问道。

  「对。」然后,黄云烟看着我,幽幽说道,「说到这里,你再想想顾绍仪后
脑处那一处的撞伤是怎么来的。你还会觉得上官果果这个人不残忍吗?」

  「难道……」

  在我脑海中,登时出现了两个画面:其一,上官果果见顾绍仪还有呼吸、甚
至手指还能动、嘴唇还能嗫嚅,那看起来温柔斯文的男人,便立刻皱着眉咬着牙,
抱着那孱弱可怜的女人的头颅,对着那座大理石迷你吧台的棱角猛然撞了上去……

  其二,上官果果同样见到顾绍仪还有生命迹象,便扶起了她的身体,算好了
距离让她站在迷你吧台前,然后一推,任由顾绍仪向后自由落体……

  能这么干的人,也确实太残忍。

  「然后,他在杀了顾绍仪之后,又去兰信飞家干嘛去了呢?难道他是想要寻
仇、杀了兰信飞?」

  「依照他自己的说法,我想并不完全是这样。」黄云烟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并又对我问道:「咱们F市,有个名叫龙耀鸣的人你认识的吧?」

  「当然认识,他昨天晚上找过我,说是要我帮他申冤寻仇,他的女儿龙婧姣
被人强暴过的辛酸经历,被上官果果拿来爆料炒作自己的书改电影了——当然,
之前我问上官果果的时候,他说的是,把龙婧姣的事情和信息爆料出去的是顾绍
仪,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说了假话。」

  「没错。这件事,也是上官果果发现顾绍仪和兰信飞的私情的契机——上官
果果把这件事爆料,并找了三家传播公司帮忙炒作此事,他跟那些公司的所有的
聊天记录、往来财务数据还有相关合同契约等东西,全部被顾绍仪发现了,并把
这些东西全都传到了兰信飞那里,自己留了个备份,按照我的理解,以及上官果
果自己的论断,应该是顾绍仪想拿着这些东西要挟自己与她分手,否则,这些资
料只要一经爆料,上官果果的名声必然受损,他的电影也不见得能卖的出去了。
所以他找到兰信飞家里,为了找到并抹除相关的资料是最主要的事情,次要的才
是杀了兰信飞,既是灭口、又是报仇。」

  「您说的这些资料,是指现在能在顾绍仪手机云端当中查到的,除了那些张
艳照之外的压缩数据文件吗?」

  「正是。」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名声受损,其实自打跑车超速撞桥、且发现校花与其在车里进行驾驶
的过程中两个人同时相互「驾驶」的新闻爆料出来,上官果果这个人在民间基本
上就都是负面舆论了,而后那些什么群交派对、疑似滥用药物之类的消息流传甚
广,更是让上官衙内的恶名跌落谷底,名声本身就在最低处的,就算再受损还能
损到哪去?何况上官果果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不仅如
此,将近十几年前,他就趁着自己的臭名远播写出了那么多的小说,然后借着这
种反向炒作,他的那些书销量还真的都很不错。那现在再试想一下:如果上官果
果泄露龙婧姣个人信息致人自杀的消息披露出去,上官果果是不是巴不得有这种
事情可以用来炒热度呢?——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讲,如果我是他,那我完
全可以跟人说,我的小说我的电影、确实基于真实事件的吧!

  这样一来,上官果果供述里所记录的,他对于这件事的过度介怀,是否就有
些站不住脚跟了。

  「那些压缩文件里,只有关于上官果果找人炒作龙耀鸣女儿的事情的东西吗?」
我不放心地问道。

  「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有什么?」黄云烟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对我反问道。

  「我……我说不好。」

  黄云烟笑了笑,端起身边的一盏茶杯,喝了两口凉白开。

  「但是这个时候,兰信飞已经死了。上官果果并不知道。」

  「对。」

  「而且以一己之力能对付两个会散打的保安的上官果果,在删除兰信飞电脑
里文件的时候,居然被万美杉一介女流用汉白玉烛台砸晕了。」

  「我是津港人,在我们津港有句俗话,叫『马背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
水的人』。算计来算计去,上官果果应该想不到,他自己被算计进去了;并且,
他虽说从小就跟着军方的教官和全国武术界的人士练拳练腿,但他就栽在被一个
女的暗算这一手上了。有句诗说得好,」说到这,一瞬间黄云烟竟赫然有些解恨
一般地咬牙切齿起来:「『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上官果果
本就作恶多端,这次也是他活该掉进这个名叫万美杉的女孩的计划中。」说完这
句话,黄云烟又收起了自己的态度,立即重新变得波澜不惊起来:「而且据我们
刚才打电话跟监狱方面的求证,按照你们逮捕的那个名叫田复兴的男生供述,最
开始这个圈套是设给顾绍仪的——万美杉策划的,是先杀了兰信飞,然后把事情
嫁祸给顾绍仪。」

  「这个我知道……这样一来,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我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心里却扔在犯嘀咕:这一切真的说得通了吗?

  并在此刻,有件事在我心中让我格外在意:就在刚刚兰信飞提到万美杉的时
候,我赫然想起,万美杉的干爹,也就是我们之前那位明星市长成山,在我和白
浩远许常诺面前抬枪自杀之前,载着他的那辆车子,貌似正是一台红旗轿车。

  「小何兄弟,在想什么呢?」黄云烟对我问道,这家伙还真像是传说中的那
样,全身上下「连尿尿和屙屎的地方都长着眼睛」,他这时候基本上没有用眼睛
在看我,却完全可以发觉正一口一口低头喝汤的我,正在思考某些事情:「你是
担心,上官家的人,或者是『白银会』的人会报复你们参与到调查这个案子当中
的人吗?你放心,我这句话放在这,你们只要在F市一天,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们怎
么样。而且你看着吧——再过几天,天上的气候可能会有点变化。人们为了某些
特殊日子,会在之前遇到雨云的时候,先冲着天上打两炮干冰。因此,为了不变
天,怎么的也得先下一场雨,是不是?过两天,这场雨就会下来的。」

  我这时候就已经领会了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杨君实敢在F市派人动上官果果,
如果没有易瑞明这个老师的支持,我估计杨君实也应该不会做出任何不计后果的
事情。听黄云烟把话说得那么笃定,我也并没有避讳,而且我试探着说道:「哦,
我倒不是怕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否则这案子我早推掉了。只是,我比较介意您
刚才提到的那个万美杉:实话实说,她其实是我国中的同班同学,她杀了兰信飞、
犯在我的手里,多少让我对她的事情有点关注。我没记错的话,她父亲死后,曾
经贵党的党员、咱们F市的……现在应该叫作『前市长』了,成山,他便成了这个
万美杉的监护人。」

  我把话说到这,故意停顿了片刻,看了看黄云烟。而黄云烟也看了看我,又
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把玩了一番故意不说话,于是我只好自己把话说下去:「实
不相瞒,成山先生就在我和我另外的两位同事面前举枪自杀的,而他为什么选择
在市警察局门口自杀,我一直……」

  「这个案子不是交给安保局来处理了吗?」黄云烟低着头眯着眼睛,把茶杯
盖当做陀螺一般在桌台上转了起来,「小何兄弟担心社会上的大事小情,你一个
二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有这份公仆之心,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和社会当中,确
实难能可贵。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你是警察局重案组的警官,你就
应该去查你们分内的案子,除非别的事情与己有关,否则千万不要参与,容易伤
身劳神。」

  「我……」

  我刚想说,成山就是在我面前死去的,何况那个涉及成晓非的案子也是我办
的,他们的案件多多少少也算是跟我有点关系吧,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过问一两句;
可我刚说出一个字,立刻又被黄云烟毫不留情地噎回去了:「小何兄弟,顺便正
式通知你一下吧——上官果果和万美杉这两个人的案子,从前天到目前为止,还
是归你们市局重案一组管;而从此时此刻,他们后续的关押、审判、行刑,以及
必要时需要进行的再审讯、再调查,都由我们负责了。」

  「由你们负责?黄处长,我刚刚以为,您从司法部和省厅拿到的授权,只是
协助我们捉拿上官果果归案;敢问,你们红党政保处有刑事案件的调查权吗?」
从这开始,黄云烟所说的话和他的态度,开始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抱歉,是我没把话说明确:刚刚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是以省政府保
卫办公室的室长的身份跟你说的,而不是作为红党Y省省委政保处处长的身份。省
委政保处确实没有司法层面的执法权和调查权,但是省政府保卫办公室拥有政治
安全层面的一系列特殊权利。正如你所知,万美杉跟先前犯下贪污罪、重婚罪、
当然经过我们后续的调查发现还得外加一个间谍罪,而畏罪自杀的前任市长成山
关系匪浅,上官果果的家庭背景对于我党又是那么的重要、对于这个国家也是那
么的重要,所以后续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而是涉及到政
治层面的刑事案件,希望小何警官,就不要再过问了——看你年纪轻,我想提醒
你一下,再多问,就是逾越权利了。你们现在剩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按照我们提
供的材料,把你们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好,把案情报告写好然后尽快上交。毕竟,
媒体那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F市呢。」

  我确实到现在还认为,黄云烟的出现的确是来帮助我们的,但他此刻说出来
的这些话,全都像拳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重重地揍在了我的喉咙上。再仔细想
想,现在的情况属于说天上突然降下来两道难题,我本来已经都答错了,而这时
候突然冒出来一帮人,帮着我擦了错误答案、改了做题步骤、还帮我算出了正确
答案,同时还帮着我把卷子的名字和考生考号填写好,并且这帮人还有几个去帮
着我捂着监考老师监视的眼睛、捆着他们想要收卷的双手,换做任何一个,都应
该觉得何乐而不为。

  但我作为我自己,我还是觉得别扭,不过我又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那好吧,我没什么问题了——倒是还有个要求,希望省政府方面能帮忙配
合一下,这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我得说到做到。」

  「好的,什么要求你说吧。」

  「那个万美杉,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估计以她的表现和罪行,注射死刑肯定
是没跑了。我恳请你们可以帮忙,在她被执行死刑之后,给她买件白色连衣裙、
好好化化妆再火化——这个女孩其实倒也挺可怜的。等她火化之后,把她的骨灰
遗骸从D港丢进大海里吧,这个才是她问我帮她做的真正的愿望。我和她毕竟同学
一场。」

  黄云烟看了我半天,我跟他在这一起坐了十几分钟,他在此刻终于会心一笑,
并点点头:「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我欣赏!好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
我亲自找人亲自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的那天,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谢谢了,黄处长。」

  「客气。你把蛋花汤喝了,我们的人就会安排你们回局里。我还有别的事情,
就不做陪了。」

  「您客气,黄处长。」

  黄云烟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了一句:「小何兄弟,你真的
很像一个人。」

  「嗯?像谁?」

  「呵呵,一个故人。我随口一说而已。来日方长以后再见。」

  被上官果果打掉一颗臼齿那处的牙龈伤口貌似已经封住了口子,不流血也不
痛不蛰了,可我看着面前的这碗菠菜蛋花汤,依旧是吃不下。

  半个月后,果然黄云烟派人来通知:万美杉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来人还特
意叮嘱了一句:其他的事情,万望何秋岩组长切勿关心。万美杉死则死矣,但是
被来人这样提点了一下,我却总觉得,这件事里头仿佛还有什么猫腻似的。

  而几乎是在同时,全国五家主流媒体电视台也毫不避讳地报道了:上官果果
因为在F市犯下的蓄意谋杀案,且加上近几年的教唆杀人、买凶杀人、教唆强迫卖
淫、强奸、诱奸、泄密、诈骗等犯罪事实,数罪并罚,被Y省高等法院判处死刑,
并于今日在Y省立即执行。此新闻一处,一时间海内外舆论一片哗然。有人说这是
天理报应,跟黄云烟的感受和观点一样,上官果果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人说,这
是易瑞明与上官立雄之间政治斗争的延伸,甚至还说这本来可能就是杨君实奉易
瑞明之命,在Y省给上官立雄的儿子设了个局,故意陷上官家族于不义,企图以此
对晋州出身的红党党员进行清洗和政治迫害;还有人说这是Y省警察太傻太蠢太虎,
易瑞明和上官立雄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万一将来某天上官立雄卷土重来,
早晚要报了这桩血海深仇。

  看着国内国外这帮人的言论,我心里其实也挺发毛的。可是,上官果果确实
杀人了,犯罪就是犯罪,它不会因为舆论风向的变化而改变事实。

  并且,最讽刺的事情是,那些在网上帮着带风向,说这次上官果果所谓犯下
了杀人案明显就是以易瑞明为首的红党高层对于「白银会」派系进行政治迫害、
上官家族明显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那些人们,明明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在疯狂地
攻击「白银会」任人唯亲、卖官鬻爵,上官家族借着官威公权以公谋私、大搞行
业寡头模式与市场垄断;前些日子还是窃国之贼,现在却又成了他们主页上令人
叹惋垂泪的无辜者、受害者——我甚至不需要去将他们这些人的主页链接用那种
恢复社交软体被删数据记录的网站去打开,只是翻一翻过去的时间线,就能看到
眼前这个Post出举着和平鸽和火炬的白衣女神后面还画着上官立雄伟岸身姿图片、
用阿宝色调渲染后的一张上官丽萍穿着黑色风衣背着单肩包在沪港洋场马路匆匆
而过的风尘仆仆的写真并配上「真女神当如此」的Up主,于没多久以前,还在自
己的媒体相册里贴着把上官立雄画成绿毛乌龟、把上官丽萍和那位流氓律师的艳
照大肆疯传;

  我差点忘了:为此,沉寂新西兰多年的魏鹏律师,还特意写了两篇长文发在
自己的个人博客上《纪念我神交已久的朋友兰信飞》和《雨夜忆上官丽萍》,均
把兰信飞的死和上官丽萍的辞职,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感别扭的隐晦方式,将
它们跟红党的诸多「弊政」联系在了一起——我说实在的,我在国内、在红党治
下的Y省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最近冒出来的省政府财政赤字之外,也实在是没
感受到什么来自政治家们的所谓「弊政」,反而是逃到海外将近二十多年、几乎
一脚都没踏回国内的魏鹏,竟然能把这些「弊政」如数家珍。随后,这两篇文章,
引发了海外那群人士的一系列狂欢,无论哪帮哪派的,都在声援魏鹏,还有人强
把那两篇文章,比作当代的《纪念刘和珍君》跟《风雨中忆萧红》,甚至比那两
篇文章更加「清新超然」——但其实我是真不知道,单就这两篇随笔的文笔而言,
魏鹏有哪里比得上鲁迅与丁玲;

  而在12月28号到1月4号,国家法定的元旦假期结束之前,防暴组闫曙光那帮
肌肉棒子兄贵们就没得着闲,同时,原本按照之前安保局和咱们市局和市政厅一
起商量并事先规划好的,让红蓝两党按照不同街区在不同时间进行的竞选宣传活
动,也一下子演变成了沿街游行和暴力冲突。据说那天上街冲到前头的,有不少
都是红蓝两党各自青年团的成员,但貌似没人见到有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参与,
只是两党青年团的各自团员们动起手来,似乎比黑帮街头血拼下的手还要黑:红
党人士于秋天和冬天在街面上搞活动的时候,依然都习惯保持着带暖水壶的传统,
而两边一斗殴,暖水壶就成了凶器和炸弹,其中一个红党青年团团员在打架的时
候,直接把一只水壶照着来人面门砸了下去,瓶身瓶胆直接破裂,里面的滚烫热
水带着碎瓶胆砟子,直接招呼在了对方脸上,这个操作我也实在是太熟悉了,我
估计那位被打中的小老弟怕是这辈子都毁了容;

  而蓝党青年团那边则更绝,打架之前没人发现,打起来的时候才看到,有七
八个人他们都在自己怀里揣了一把不锈钢锤头,而打架的时候,他们用的全是锤
头后端那部分的撬锛,照着对手的脑门、后脑和天灵招呼。事后,红党青年团有
两个被打成了植物人,还有一个直接因为造成颅内出血,没来得及抢救就断了气,
死状和兰信飞完全一样;

  在我看到那几个青年团团员身上伤痕照片、以及那张遗体照片之后,我不禁
觉得唏嘘又讽刺:兰信飞的死,在我看来至少是因为与万美杉和顾绍仪或是还有
什么别的女人之间的性欲与金钱纠缠,说到底好歹也是为了自己;而这几个青年
团团员,大多数还都是刚刚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他们这样暴力地呐喊、打砸,然
后横死街头,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所谓的政治主义?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自己
虚无缥缈却自认伟岸的理想抱负?

  ——这样做,值得么?

  唯一值得我稍稍欣慰的事情是,我那两位老班长吴纶跟扈羽倩并没遭到什么
袭击。在得知他们俩都平安无事之后,我突然发现,貌似在经受了万美杉这件事
之后,我实在接受不了在我生命中遇到过的任何人的离去了。

  而据他们所说,当天搞活动的时候,有开始张霁隆是派出了帮派堂口的一大
堆流氓看守在他们的活动现场附近的,他俩向来对于那帮人很反感,只不过他们
也知道那是张霁隆派过去保护他们的,因此,他们也就没多说什么;而在对方游
行到自己的活动场地附近的时候,那帮帮派堂口的流氓们便已经接到了电话,不
由分说就把吴纶扈羽倩他们的活动摊位的一切摆设全都收拾了起来,随即陆冬青
也打去了电话,让现场所有人跟着那些堂口的兄弟们撤离。只不过,一直跟着陆
冬青和张霁隆在霁虹大厦宣传总部做事的倒是都照做了,而那帮青年团员,则一
直被某几个电话要求坚守原地。

  暴力和流血是残忍的,是悲剧,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带来事情的止息。F市继上
官果果被我强行逮捕之后,又出现了红蓝两党青年团流血冲突的事情,在全国全
网范围内的线上骂战,便更加激烈:当然,两方的主题还是在围绕着上官果果是
罪大恶极还是被人冤枉、易瑞明到底是迫害了上官立雄还是清理门户净化政党,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为了这些事情横键盘相向,不眠不休。话题如此炒热,以至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以内,这两个问题都成为了不少地方电台与电视台的民调问
题,并在那些媒体人口中直接跟接下来的地方大选挂钩——就仿佛马上来临的大
选,就是围绕他们上官家族来开展的。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全国范围内红党地方竞选人的平均支持率要
低于蓝党竞选人的支持率。包括在Y省,杨君实的支持率下降到了48.63%,而蔡励
晟的支持率上升到了50.12%。

  直到后来在1月10日的那天,在全国参与过七星山妙酸乳抽奖活动的所有人,
都在自己的电子邮箱、短信息、微信和Line上收到了一篇匿名推送的文章链接:
那篇文章中爆料了上官立雄自两党和解之后和蓝党首都党部、沪港党部、山城党
部与南岛党部的所有来往,并且明确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上官立雄在
某处会见了蓝党的某某,参与人都有谁,谈话时长多少时间,是否与对方单独会
面,是否有疑似不明身份的人士或者异性陪同;同时,文章开头就给了另一个网
盘链接,里面是一份长达186页的来自各大金融机构的关于上官立雄与蓝党各方面
的资金来往记录,小数点精确到元角分。这篇长文被爆料之后,起初还有不少人
认为这是红党捏造的故事,所有的银行流水记录单也是伪造的,可随即,全国八
家国内银行和四家拥有海外背景的金融机构发出了一份联合声明,强烈谴责有人
黑进自己数据库、并已申请委托安全保卫局总部协助调查,几天之后,国务院和
元首府责成司法部又通过司法委员会,向那几家银行和金融集团调取了相关记录,
之后又公布到了政府网站上,人们这时候经过对比,才发现先前那份通过匿名爆
料公布的内容,跟后来司法委员会调查得到的记录完全一致,且更加详细,这就
相当于验证了先前被那个匿名邮件爆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实可靠的,更何况红党
这次公布的材料,全都是走正常的司法程序。

  这之后,网上的骂战才总算告一段落,并且,全网都如同集体失忆一般,被
接下来某位女影星的第三胎女儿出生、还有某位老戏骨的离世的讣告给遮过去了,
从此,相关话题再也没人提起。哪怕一月末的时候,以商贸部和一系列经济金融
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辞职或是被停职,然后经历了大换血,这些事也再没在网络舆
论上掀起任何的波澜。

  却几乎没人注意到,在元月一号那一天,全Y省境内那些矿产期货和其他相关
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全被稳定了下来。有政治分析家认为,肯定是谁给那些企业
以一种秘密的手段注入了强横的资金,有金融学者认为,这又跟海外市场的介入、
以及上官果果造成的风波被平息有关,但到底因为什么,没人说得清,也没人在
意。

  还是那句老话: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不了了之。每一次两群人之间的热火
朝天的吵架,到最后全都是以一方得了势后一顿发泄、发泄到累了也不知道接下
来该做什么,而另一方明显失了势后哑口无言又不甘心认输,接着三缄其口,然
后等着对方遗忘后自己再慢慢遗忘。

  而我并不会遗忘,因为围绕着这个案子的好些谜团也一直没被解开,比如万
美杉和成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妈妈又是到底这么死的、她又是怎么回去
嫁给兰信飞的、兰信飞是否真的能用上官果果坑害龙耀鸣女儿的事情扳倒上官果
果,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潜藏在迷雾里的黑影,要么是真的有那么一座
山、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人,要么,那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罢了。

  至于那个可怜的男人龙耀鸣,后来我其实还一直想着他的事情。我总觉得这
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上官果果虽然是伏诛了,可他该赔偿给龙耀鸣的那笔钱,
到最后也没有支付,我挺为他不甘心的;并且,我还记着他说过,像他那样的人
做梦都想求张霁隆给自己个门路赚钱。

  于是,我就把他介绍给了张霁隆。

  龙耀鸣也确实不是个见过什么场面的人,当他被我领进霁虹大厦之后,他的
眼睛基本上就不会转了,朝哪看,他都是用着直勾勾的目光,搞得在隆达集团里
面正常上班的普通白领们都有点害怕;而在进了总裁办公室之后那一秒,他更是
在还没跟张霁隆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双腿就开始不停地打哆嗦,等到张霁隆在几
摞厚厚的文件上签完一堆字,再抬起头跟我打招呼然后看着龙耀鸣的时候,龙耀
鸣这家伙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句话也不敢说,弄得我心里又尴尬又着急,
同时也觉得好笑。

  我来之前一直以为,张霁隆可能也就会给龙耀鸣一笔安家费、充其量是放他
自己去摆个摊儿、开个小店、再说几句场面话而已,可我是真没想到,他对于之
前没见过面、只是听我提过名字和经历的龙耀鸣出手,确实很大方:「老三,把
我之前准备的东西拿来,给龙先生。」

  「是。」

  张霁隆大手一挥,便让老三给了龙耀鸣一部崭新的iPhone手机,同时在手机
盒里还放了一张名片。

  「这……这是……」龙耀鸣接过手机和名片之后,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
挺复杂的,一方面,他这辈子别说用这么好的手机了,连摸都没摸过一下;但另
一方面,我猜他跟我预想的也一样,也以为张霁隆会给他一笔现金,没想到却只
是一部手机而已。

  「别嫌弃。」张霁隆微皱着眉头,平静地说道,我猜张霁隆也肯定看出来龙
耀鸣心里的意思,但他依旧没动声色,继续问道:「这种手机你会用不?」

  「啊……那个,我看我女儿之前的同学和同学家长用过……我估计我也能学。」

  「嗯,人就是这样,对于任何事情只要肯学就好。」张霁隆点了点头,「我
听何警官说,你之前一直在某个汽修厂打零工?」

  「呃,是的张老板。只不过……只不过都是……都是一点……杂工。」龙耀
鸣把话说着说着,还结巴上了。

  「做了多长时间了?」

  「十……十……那个……十年了。」

  「噢,十年了……那你干的时间不算短啦!那么,对于一个汽修厂的基本运
作流程,你应该都清楚吧?」张霁隆看着龙耀鸣,拿出了自己的那盏电子烟烟斗
抽了起来。

  「嗯,这个清……清楚……这我绝对清楚!」

  「我还听说你学历不高?但多多少少会识字吧?」

  「嗯,识字!我小学五年级辍学,后来就给家里种地来着……但我还是识字
的,而且多多少少还会点儿算数的,在乡下学过算术,后来跟着汽修厂的会计也
偷学过点儿怎么算账」

  「那就行。我还听秋岩说,你家住九中附近?」

  「对。」

  「嗯,那正好。我们集团名下有个汽配城一直关着,这个月下旬到二月份,
我正准备把它再开起来。咱们那儿主要销售轮胎和其他汽车配件,还稍带着做些
汽车维修和保养的项目——但主要是跑车和豪华轿车的保养维修。汽配城那儿正
需要人手,龙先生既然是秋岩介绍来的关系,你又有十年经验,那么依我看,你
就去这个汽配城当个营业经理吧。」

  「啊?经……经理?我……我……我能行吗?我好多东西都不会……」龙耀
鸣好不容易捋顺的舌头,一下子又结巴了。我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摸着
这么高的职位。并且说实话,张霁隆开口就给这位也并非知根知底的龙耀鸣这么
高的职位,我都有些懵。

  「不会也可以学嘛!就像你说你会学着用手机一个道理——我们有专业的销
售、司库、宣传、质检、技工、会计,而现在也的确就缺一个能够调度所有部门
的人。你做了十年的杂工,什么活都应该干过,让你来当这个营业经理挺合适的;
而且你上头还一个总经理,跟你平级的还有一个销售经理、一个财务经理、一个
技术经理,你不懂什么,他们都可以教你。这样,你还怕什么呢?而且我知道,
你女儿和你妻子出了事情之后,你们家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欺负你,九中那片儿地
方,客观地说,本来又乱得很;不过你放心,咱们的汽配城业务以外的事情,都
由咱们隆达集团自家帮派的兄弟负责。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给名牌上的这个人打
电话,你的事情我跟他说过了,他今天就可以接你去汽配城看看,而从今天起,
你要是在遇到什么麻烦、遇到什么委屈了,直接跟他说就行。他的外号叫『勾陈』,
是跟了我多年的小老弟,而且他跟你还是同乡,有他帮衬,绝对靠谱。」

  接着,张霁隆手又一挥。老三立即起身,送给了龙耀鸣一只真皮夹包。

  「拿着吧,隆哥给你准备的,里边有三万块钱,拿着花吧。」

  龙耀鸣激动地打开夹包,看这里吗满满的三沓红彤彤、白花花的钞票,又是
「扑通」一声给张霁隆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呦,你这是干嘛啊!用不着行这么大的大礼……秋岩,赶紧给他拽起来。」
一见这男人磕头,张霁隆脸上却多少有点不悦。

  「谢谢张老板!谢谢张、张老板……」

  「用不着这么激动,快起来吧!我岁数比你小呢!大老爷们儿到处给人下跪
磕头算怎么一回事?男人膝下有黄金!何况,我用不着你跪我,你要是真觉着荣
幸、真念着我的好,以后给汽修厂干活的时候好好干,别给咱们帮派和集团丢人
就行!我可不喜欢形式上的感谢,哪怕你给我磕头烧香我都不喜欢!」张霁隆见
我半天也没办法把龙耀鸣拽起来,便亲自走到龙耀鸣面前,托着他的双臂把他扶
了起来,「别哭了,也别跪了!再哭再跪,我可把刚才给你的工作和这些钱都收
回来了啊?」

  龙耀鸣立刻站好,并把自己的热泪硬憋了回去,用粗糙的手背抹干了眼泪:
「我不了……谢谢张总裁!」

  「嗳!这就对了嘛!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跟出身、跟自己过去的苦日子都
无关!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咱就得有点尊严!你说是吧?」

  「不是……张老板……我……我……我是哭我家姣姣和我那媳妇!他俩都没
过上好日子啊……这么多钱,她们娘儿俩一辈子见都没见过!」

  张霁隆听罢,轻描淡写地一笑,猛拍了拍龙耀鸣的肩膀:「逝者已矣,过去
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干,好好过日子!」

  再后来,龙耀鸣还在张霁隆的安排下,还收养了一对儿孤儿姐弟俩,并跟隆
达集团一直罩着的一个川菜馆的女老板结了婚,女老板自己还带着一个十四岁的
女儿,于是这龙耀鸣一时间工作有了,老婆有了,又多了两女一儿,后来又跟新
妻一起生了个儿子,他也算是转运,终于算享福了。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娶的这个川菜馆女老板,正是张霁隆之
前的兄弟曾超的遗孀莲姐。跟太极会比较亲近的社会人士总传说,当年Y省政变前
戏,老宏光公司先在内部生变,为了帮熊家兄弟夺权,闻翀协助他们设计害死了
老龙头穆森宏,身为穆森宏的义子,曾超自然也难逃厄运;尔后,张霁隆帮着莲
姐逃脱追杀、张霁隆入狱又出狱,之后莲姐便一直就是张霁隆的秘密情人;莲姐
如此跟龙耀鸣再婚之后,这个谣言似乎不攻自破了。

  只是后来我有几次去隆达集团去见张霁隆的时候,也的确在霁虹大厦看见过
莲姐几回,她明明的确就是从张霁隆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但张霁隆每次却都矢口
否认她来过。

  但这些事情,又仿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在我从省政府被送回警局之后,
我只想尽快回家睡个好觉。

  「爸,我回来了。」

  我迅速打车回了家,一进家门才发现,家里又是空空如也的。原本被何老太
爷放在沙发旁边的那个大背包,竟然也不见了。

  我迅速又有些焦急地脱掉鞋子,楼上楼下跑了两个来回,才总算确认家里确
实没人。我知道老爸肯定是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却隐约有种不祥
的预感——他要是去哪了,就算是我刚才在抓上官果果、就算是我刚刚被黄云烟
的人请到了省政府而确实不方便跟他联系,但他总可以给我留个言的才对吧?

  我正这样想着,又同时推门走进了我的房间,这才发现在我的电脑桌上,已
经留了一张用闹钟压着的字条——「孩子:请恕老爸不辞而别。从雪平离开家之
后,差不多每一年元旦和春节,爸爸都尽量会跟你与你妹妹一起过,但今年爸爸
真的是没办法再跟你们一起过新年了。爸爸很想跟你解释为什么,爸爸其实心中
也有好些话想要跟你说,但是爸爸此刻真的身不由己。我想有机会的话,爸爸一
定会把所有的话都让你看到的。

  爸爸其实也一直在避讳着,跟你说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爸爸想
说,孩子,你和雪平也好,我也好,我们也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跟生死相比,
其他的事情根本都算不得什么事。既然你对雪平产生了超出普通母子之间的爱,
那你就该好好爱她、好好信任她。就像雪平说的那样,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她
已经一无所有。你就是她的一切。

  另外,在美茵的事情上,爸爸确实对不起你。她跟你的薛荔莎阿姨长得实在
太像,爸爸老实了一辈子,也确实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和私心。但是,美茵不是个
坏孩子,爸爸希望你依旧能像以前那样,把她当做你自己的亲妹妹来照顾。即便
她现在身在隋家,爸爸也希望你可以常去看看她——就当做爸爸拜托你了,孩子。

  就这样吧,孩子,希望你能在爸爸不在的时候,一直照顾好这个家。你永远
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爸字。」

  唉……我本来寻思着,元旦那天、或者是前一天晚上,再跟这何老太爷坐在
一起喝点酒的,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就走。

  我拿着他留下的这张字条,躺在床上,才又发现我的衣柜好像被翻开了。我
多多少少带了些许激灵端着还揣在怀里的手枪,走到了壁橱门口,拉开门一看,
我心里虽然放心了许多,但也跟着不禁让我无奈起来:因为我看到了我的两只旧
鞋子的鞋盒被摆在了壁橱的底板上。从我身高窜到了一米七之后,何老太爷每次
出远门最愿意干的一件事,就是捡我的旧鞋穿,而我对于老何先生的这种行为向
来是异常反感,毕竟我的旧鞋子,会让本来就看着有些乡土气息的他,看起来更
加寒酸,可他又明明是一个在全国都多少有点地位的媒体记者,明明能把自己拾
掇成雕栏玉砌,却偏要把自己打扮得跟稻草人似的。于是一开始,我就宁可把鞋
子一声不响地丢掉,也不叫他捡去穿;而他却总觉得浪费,后来慢慢地,他也不
跟我说了,而是自己偷偷摸摸地趁我每次不在家的时候,去翻我的衣柜壁橱,但
每一次他再拿走了鞋子之后,却又不把空鞋盒放回去,继而经常搞得我的衣柜里
一团乱。

  我从小到大很少跟他因为什么事情大吼,但这件事我是真心忍不了。不过这
次倒是好,人家把鞋子拿走了之后,人也跟着走了,弄得我想找个人吼两嗓子都
找不到。

  但我此时此刻实在是没力气了,毕竟到元旦那天之前,我还得去办公室值班,
所以我连收拾壁橱的气力都没有,走进洗手间里囫囵洗了把脸、意思意思漱了漱
口刷了刷牙,便倒头就睡。

  后面的几天,天天值班折腾得,让我又直接连家都懒得回,于是一直到31号
的晚上,我都是住在局里的寝室的。

  「铛铛铛——铛铛铛——」我正听着评书闭着眼睛,拼尽全力酝酿困意,好
死不死,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砸门的声音。

  「谁啊?」

  「我。」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而且这一生简简单单的「我」,
竟也是少有地显得略发柔软并带着磁性。

  我一开门,只见已然是一脸疲惫却又睁着一双大眼睛、脸拉得老长但嘴唇微
张又微翘着像极了一朵腊梅一般的赵嘉霖,正一手提着自己的水牛皮路易威登挎
包,另一手提着一只外卖塑料袋,站在我的面前,眼睁睁等我来开门。

  「呵呵,我正听《鬼吹灯》呢,结果就你这敲门法子,还以为摸金校尉挖
『粽子』挖到我门口了呢!」我故意讽刺道。

  「哼,有些日子没搭理你了,没想到你小何代组长的破嘴,还跟熊猫开饭似
的。」赵嘉霖却也没在嘴巴上饶过我。

  「啥意思?」

  「——『夺笋』呐!」

  这都哪年的老梗了……

  「呵呵,彼此彼此,你『口活儿』也不错。」我故意耍着流氓内涵了她一句,
「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都夜里十一点十分了,你再敲一会
儿,整栋楼都得被你吵醒……怎的了你?」

  我说着说着,却发现赵嘉霖的脸色倏然通红如刚从炉膛里取出来的烙铁。

  「你……你刚才说什么呢你!讨厌的家伙!小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嘉霖抿了抿嘴,狠骂了一句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拎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走
进了我的卧室——这倒是挺反常的,要知道先前我跟她说话,只要是俩字没说对
付,她肯定就会用最肮脏最不客气的字眼来贬损我,没想到这次我故意跟她耍了
个流氓,她居然没发脾气。

  不过再想想,我好像从刚才开门到现在,我也没说让她进来,她竟然就很自
然而然地走了进来,并且她也根本没看那小客厅里的沙发一眼,而是直接冲着我
的电脑桌走了过去,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到了桌上,又把椅子搬到一边后又冲向
我,脱了身上的卡其色羽绒大衣。她的里面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正装衬衫、风纪扣
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她时候,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但她胸前的两个微微隆起的轮
廓,却在她的纤腰紧腹的对比下,显得有些突兀——但说实在的,不知道为何,
她原本平滑的小腹,这一段时间倒也稍微有些凸起,看样子也是一段时间以来她
总在办公室里坐着而攒出来的小肚子。想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好死不
死,先前在情报局跟她一起体检时候的场景,竟有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并且紧
跟着,在我面前的赵嘉霖又迅速幻化成只剩三点式的半裸模样……而且看着她那
两条修长笔直的细腿,我竟然忍不住幻想着她下半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小巧而
高翘的嫩臀来。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对劲:我怎么会对这么个讨厌的女
人产生心跳加快和呼吸加速加重的反应呢?看来应该是我这几天连续疲惫、加上
一直没有得到欲望发泄而造成的情况吧,而绝不是因为我突然Get到了这个臭石头
一般的冰格格的美艳。

  但这还不算尴尬的。尴尬的是,我一直都只穿着一件长腿衬裤,生殖器前的
部位还带着便溺释放口,而在衬裤的里面,那条冰丝内裤是极其宽松的,所以本
来我的阳具在这样的两件裤子之内,还是能显现出形状;但经过刚才我脑中的一
通胡思乱想,我的阴茎竟然微微勃起了……

  一瞬间,刚好目击到我双腿间的突兀的赵嘉霖,眼睛睁得更大、目光变得更
直,脸上也更红了。她原本刚刚在我的转椅上一坐下来之后,是翘着二郎腿的,
而在她看到我的微微勃起之后,她也不由得放下抬起的右腿,双腿并拢,稍微忐
忑不安地坐直了身子。

  ……可随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她,突然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又让我忍不住
浮想联翩,就仿佛是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但对于她积攒出来的负面情感,以及我个人的理智,不敢让我再继续瞎想,
我变硬着头皮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棉毛裤和西装外裤,迅速地穿了上,一边
穿着并对她一边问道:「如赵格格这般的稀客,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过来找我呢?
有何贵干啊?」

  赵嘉霖脸上仍是一抹绯红,但她却强装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应堆出来了一个
高傲的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之前言之凿凿,说夏雪平是个好女人的
你,现在每天过得怎么样。我要是这么说,行吗?」

  她说的话和这句话背后指代的那件事,本应让我愤怒不已,可面对眼前的赵
嘉霖,我却不知道为啥有点生不起来气。

  「我说赵格格,咱们经过针对蔡副省长那场刺杀之后,咱俩也算是战友了,
咱们俩能不能不这么掐下去了?」我无奈地拿起手机,躺在床上,一边假装翻着
手机一边对她说道,「而且咱俩这好歹,也叫一个『同病相怜』吧?你跑着来使
劲儿奚落我,咱说,你把我奚落到吞子弹了,你就解恨了?你心里就好受了?你……


  说到这,我一抬头,赫然发现赵嘉霖此刻脸颊不红了,改眼眶红了。我原本
还有一大堆恶毒词汇刺激她呢——先前我又不是没做到把她说哭过——可一件她
这样,我突然对她心软了;所以,我只好连忙改口道:「……你……你要是想看
笑话,我劝你赶紧算了好吧?赵姐姐,咱俩都是苦命人,咱们大晚上的,就别在
这俩苦命人自个儿相互戳脊梁骨了。您该回家睡觉,回家睡觉吧。有啥不顺心的,
睡一觉多少能好点儿。我这几天因为之前刚忙完那个破案子,各种交档案交报告
来着,累了……」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嘁,自作多情!要是没有这个什么上官果果的案子,
我看你前两天儿那样啊,估计还得自怨自艾一段时间。我才不像你呢!」赵嘉霖
眼睛依旧微红,并且略带着嫌弃地看着我。只不过,我突然发现,在她说完我之
后,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

  ——她是因为有脾气发泄,才高兴的吗?

  ——还是说……

  我正寻思着,赵嘉霖哀怨地看着我,又补了一句:「哼,反正因为你啊,我
这几天也没执行成专案组的任务。我听叶长官说,专案组这几天还真就遇到点事
儿,还挺棘手的,她让我随时待命;而且据说专案组又从全省开始招人了……我
反正每天也挺无聊的,一身劲儿都没处使,上回跟你去救蔡励晟的时候,我还真
用我拿狙击枪开了两枪;现在可好,馋虫被你勾引出来了,结果还就因为我跟你
分到一个Team,你不干活我也干不了啥——你说说是不都赖你?」

  谁勾引你了——我心里这么念叨了一通。

  但我嘴上这下可没干再那么说。我已经明显嗅出房间里空气中的不对劲来了。

  于是我连忙板起脸,对她换了个显得正经点儿的口吻说道:「我说伊尔根觉
罗学姐,您这大晚上的又是砸门又是不让我睡觉,您是专门为了损我的是么?」

  赵嘉霖抿了抿嘴,似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水后,竟然又笑了起来:「何秋岩,
你把我想的咋就那么不堪呢?那我要是告诉你,我是来借宿的,你愿意留我吗?」

  听着这话,我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心里多少有点被吓到了。

  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讲过,在心理学当中,讨论人的「移情」行为时,提
到过这样一种类别:如果一个人A对某个人、或者某种东西产生了负面感受之后,
这个A会自然而然地,对同样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产生负面感受的、另外
的对象B产生好感,且这种好感来自于对某人或某物的反向转化;而如果A对于某
人或某物之前产生过正面感受而后又产生负面感受,那么A对B,就会因为反向转
化的感觉和认同感造成更加强烈的好感;而如果B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先前也
产生过好感,那么A和B之间的好感就会因为成倍的反向转化和成倍的认同感而叠
加。

  ——这也就是为什么被背叛的妻子会和丈夫的情妇的原配之间,更容易产生
更加无法割舍的纠缠的原因。

  但我着实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和赵嘉霖身上。

  因此,站在床边的我,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哈哈哈……」没想到赵嘉霖这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你干嘛反应这么
大?你是怕我杀了你吗?都管我叫『冰格格』,难道你是怕我把你冻死?」

  「冻死我?哈,我是也不抱着你睡,你能怎么冻……死我……」我这句话说
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完全没过脑子。我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肚子暧昧意味满满的
话,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谁学来的,老早以前大白鹤就吐槽过我,说我是经常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女孩子耍上流氓了,白铁心还说我不是油
腔滑调,而是骨子里的渣男骚。我那时候还总对大白鹤喊冤,并非在除了小C之外
几乎没多少女生愿意对他侧目回眸的大白鹤面前大开「凡尔赛」的腔调,因为我
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会是骨子里的渣。而此时此刻,眼见着赵嘉霖的脸上,简直红
如老城区兴宁宫后殿后门那关帝庙里的关公一样,脸色比枣还红,我这才意识到,
我是得担心自己顺嘴吐露出来的话了,尤其是在赵嘉霖面前。

  赵嘉霖红着脸,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裤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假意咳嗽
了一声,才又问道:「那个……咳……不是,我意思是,你跑我这儿借宿个啥呢?
这大晚上的没地方去了?」

  「嗯。」赵嘉霖红着脸抿着嘴、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头道,「我没地方
待了……家我也回不去了。刚刚咱们二组又出案子了——这两天四昌街闹的事情
你知道吧?」

  「听说了,红蓝两党的青年团打起来,还死人了。这事儿不该归防暴大队闫
叔他们管么?你们也去了?」

  「嗯。现场有人说看见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了,于是我们就去调查了。今
晚才差明白,那帮高中生大学生打起来之前,隆达和太极会的人早就撤了。啧,
因为这点事也折腾两三天了……刚刚我跟着他们从白塔街回来之后才发现,我那
车子不知道被局里的谁开车给撞了,我就联系人把我那个车子给拖走了——唉,
反正我也不愿意开了,家我也不愿回去了,」「呵呵,那你就跑我这来了呀?」
我轻笑了一声,对她继续说道,「欸,我刚刚想起来,你不是有寝室么?不是正
正好在我楼上么?那你跑我……」

  「我那个寝室,之前就被我跟后勤处宿管课申请退掉了……」赵嘉霖打断了
我的话,又苦笑了两声,「呵呵,就我给全局人发结婚请柬的时候,最后保留的
日期就在我婚礼那天。早知道我也跟你一样,把寝室留着好了,反正用不着跟局
里交租金。」

  「嗬!然后你实在没地方待了,就跑到了一个你没给送你婚礼请柬的我这儿
来了哈?」我故意阴阳怪气道,「你说你之前那么不待见我,那我今晚还不该收
留你呢,三格格?」

  「啧,这点事你怎么还记着呢?算了……我去睡办公室得了!」赵嘉霖脸上
颜色不红了,但她也突然生气起来,接着她拎着挎包就要起身。

  「哎哎哎啊!逗你呢!你们二组办公室多冷呢,你去那睡什么?行了行了,
你就待在这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儿寒酸就行。」

  「嘁,这还像句人话!要不是办公室太冷,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呢……」赵嘉
霖重新坐下后,看着我又有些不忿地念叨着,「而且你忘啦?我之前跟你说过,
元旦上我家去做做客的。我已经跟我家司机说好了,明天直接来宿舍楼门口接我
俩的。」

  说来也很奇怪,重案二组的办公室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有跟取暖加
热有关的东西都出了故障:暖气片摸着冰凉,总务处联系了维修工,拿扳手一敲
就知道里面早就生了锈,但是要更换的话还得等1月2号才行;而中央空调的暖风,
好像也因为管道和电阻问题也失了灵;更奇葩的是他们二组的饮水机,明明开了
热水的开关,结果等到饮水机指示灯显示热水烧开之后,接到杯子里的水很明显
要比水桶里的水还要凉,后来直接在水龙头那里冻出了冰溜子,等再一检查才发
现,原来是搭在热水加热电阻上的电线和制冷器的电线形成了回路,可也不知道
总务处的大部分人这几天都在趁着局里大部分部门都比较忙碌、徐远和沈量才的
关系越来越差,他们都跑去忙什么了总不在办公室,所以他们的饮水机也没办法
换,只能跑到我们办公室来接热水喝。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赵嘉霖,就算是
任何的一个女生,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去睡那么冷的办公室。

  「行吧,谁让我明天已经在你们赵家预支了一顿饭呢……嗐!我这哪还是我
的宿舍了?我这都快成免费的快捷旅馆了。」

偷拍 2022-7-29 22:06

  想了想,我站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了先前也不知道是小C还是胡佳期自己带来
的一床被子和一只枕头放在了床上——对了,我怎么记着这被子是我从总务处要
来的,除了枕套换过了之外枕芯也是我的;接着,我又准备着把自己的被子卷起,
正在这时候,赵嘉霖却开了口:「你干啥呀?」

  「当然是给你把床让出来呗。」我指了指床上,对赵嘉霖说道,「你真别嫌
弃,床单是洗过的、今天新换的,不埋汰;这被子枕头好像也应该是新洗出来的,
而且也一直都是女生盖着用的,我从来没沾过。」

  「那你睡哪啊?」

  「当然是睡沙发啊,要么我还能睡哪?睡厕所?睡老鼠洞?」

  没想到当我说出「老鼠洞」三个字之后,赵嘉霖立刻花容失色地从椅子上蹦
了起来:「啊呀!你房间有老鼠吗?」

  ——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咱们市局的这位冰格格竟如此之不淡定。

  「哈哈哈!原来你怕老鼠啊?」

  「哎呀!你快告诉我!你房间到底有没有老鼠?有没有老鼠!快点啊……」
赵嘉霖一瞬间,吓得龇牙咧嘴得,给我感觉就好像她随时都能哭出来、鸡皮疙瘩
还掉了一地。

  「没有没有!你瞧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看你倒是像尾巴被人通了
电门一样。好歹你也是江湖上公认的『冰格格』,你就不能稍稍冷静一下?」见
着她的表情如此夸张,我便连忙解释加安慰,外加带着些揶揄。

  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就火了,直接走到我身边一通组合拳打在了我的身上,
而且打得还真就是有点疼——因为这姐姐的手实在是太瘦、手指头又纤细,可她
的手又是一双常年拿枪的手,手指节还稍稍有点粗,所以这一通拳头砸到我的身
上,不亚于被人用棒子抡。

  「你有没有点良心,何秋岩!我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你不知道女生大部分都
怕耗子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赵嘉霖越打越来劲,打到后面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两条嫩藕一般的胳膊往我
的身上抽了,我实在忍无可忍,见准机会,一把将她的两只手腕全都抓住,然后
紧紧扣在我的手掌里。

  ——当然我是本来有点生气的,哪成想把她双手手腕这么一攥,却差点直接
把她拉进我的怀里。

  而她的脸,也差点就贴到了我的胸口上,登时她整个人又懵了:「我……你……
何秋岩你干嘛啊……」

  而我这下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我连忙直接侧过头去,并低着头说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打得太狠了吧?」然后我连忙松开了赵嘉霖的手腕,
抱起枕头和被子,「行啦,委屈三格格您在我这凑合一晚上。早点休息。」

  「嗯……那什么……好吧。」赵嘉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我,支支
吾吾后欲言又止。

  可哪想到,这时候且听一阵「嗡嗡——呜——」的声音之后,寝室里居然停
电了……

  灯灭了倒是无所谓,我手机的电正巧刚刚充到92%;但问题是寝室里的暖气片
本来就挺小的,不顶事,所以取暖完全靠着中央空调的暖风,而这下,暖风居然
停了,刚才那阵动静应该就是中央空调的总机罢工而发出的。据说今晚的气温差
不多有-37℃,这要是没了暖风,今晚可咋整。

  「我说……赵格格,我现在怎么突然感觉,您这个『冰格格』外号可真不是
白叫的呢?你看先是你们办公室的暖气片和暖风,然后是饮水机,现在又轮到宿
舍楼了。你可真行啊赵嘉霖女士!」

  「嘿!你可啥都能往我这赖,我还困惑呢!」黑暗中,赵嘉霖仿佛故意朝我
身边贴了一下,但接着她又迅速退回去了一步,然后想了想,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开屏幕的光亮之后看了看我,「那……你晚上还睡小客厅啊?我在这楼里比你
住的时间可久多了,冬天晚上就算又暖风的时候,小客厅都比卧室里冷呢。」

  「那我……」我也顿时纠结了,因为确实小客厅比起卧室有那么一点更冷,
破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案子的时候,我那天晚上没睡着,其一是因为被案子搞得
闹心头大,其二就是因为小凉风顺着门缝呼呼往里吹,而且我的房间靠着安全通
道,稍稍算是有点背阴。

  但我不去沙发上睡,我还能去哪呢?

  赵嘉霖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后抿了抿嘴:「要不然,你就躺我旁边吧。」

  ——这、这话她都说得出来?

  「这、这、这样不好吧?」这下轮到我口吃了。

  「这,有什么了?」没想到,晦暗的手机屏幕光亮之中,赵嘉霖还在用着一
种无辜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问我有什么?我说格格,咱俩现在好歹也算孤男寡女吧?本来就共处
一室,你还让我跟你同床?」

  「你说什么呢?什么同床啊!你是在想屁吃吗?」没想到她却带着些许戏谑
和轻蔑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我就是想让你在旁边陪我聊会儿天儿,而且
我是怕你别着凉、别冻着,我才寻思着让你躺我身边——而且啊,我可是保证自
己就穿着这些睡;你呢,你赶紧再穿上点儿衣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我估计再
等可能也就半个小时,这屋里的温度就得降下来了,到时候可别冻死你。」

  「还说我嘴损呢,若论嘴损,那咱们局里您赵三格格排第二,谁敢排第一啊?」
我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想的是:她说的话太让人引起歧义了,可到最后竟然还
成了我的不对了?好吧……于是我只好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绒
衫套在身上,本来这件高领羊绒衫我也是准备明天去她家的时候,穿在西装里面
的,现在穿上正好还暖和:「你放心吧,我穿得比你还严实呢。」

  「哈哈……」赵嘉霖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我瞬间感觉在我心里,仿佛某一处松动了一下。

  「喂,你瞅啥呢?」赵嘉霖把手机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眼
睛直了。

  「瞅你咋的?你好看不行吗?」我为了不显尴尬,铺好被子的时候愣补充了
一句:「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女孩,之前每天偏要硬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干
嘛呢?」

  赵嘉霖笑了笑没说话,低下头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想了想,
又走到了我的电脑桌边,从那只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把一大堆小件的东西堆到了我俩中间的那条空隙处,然后又递给了正半躺半坐在
床上的我一只易拉罐。

  「这啥啊?啤酒?我……我不喝……」我拿起手机,对着易拉罐罐体照了过
去,只见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单词「Beer」,我便稍稍有点紧张了起来。现在的我
真是半点酒都不敢喝。

  「什么『啤酒』啊?这是『根啤』,Root beer!——黑松沙士!专门买给你
的,喝点儿可以驱寒。呵呵,就你这样的,我之前还总听说你自诩自己英语水平
好呢!」赵嘉霖说着,自己则打开了一瓶奶茶,就着我和她之间那一堆零食吃了
起来——那是一堆棉花糖跟沙嗲味道的风干牛肉粒。

  我抿了抿嘴,但还是打开了易拉罐:「我这不是因为没电没开灯看不清么?
唉,大晚上的,专门给送根啤喝。这玩意有时候加的咖啡因比可乐都多,你这根
本是不想让人睡觉啊!」

  「哼,那你还喝?」

  「我这不是渴了吗?」

  「嘁……再说了,你睡得着觉么?」

  「怎么就睡不着了?」

  「前几天我们二组就因为调查最近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资料,一直加班来着。
我估计你是不知道,在我办公桌旁边的窗户那儿,我是能看到你这儿的。卧室的
窗户因为贴了遮光贴片看不见里面开没开灯,但是客厅小窗户那儿,我可看那落
地灯一直点着不关,还老有影子晃荡。你要是睡得着的话,咋啦,你屋里进贼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稍微直起了身子,低着头看了看摆在我和赵嘉霖之间的零
食,紧跟着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确实睡不着,连着好几
天都是两点才睡,结果四点多就醒……」

  赵嘉霖在这时候,也突然变得轻声细语了起来,并且我隐约感到,她把一只
手举到了我的后背处,似乎是想拍拍我的后脊,却始终没把手拍上来:「嗯,我
都看到了……你……你辛苦了,何秋岩。」

  「你说这人是挺有意思的哈,师姐,」我心里一时间特别的难受,于是我也
不管我对身旁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而瞬间感慨了起来,「前些日
子,一直在破案子,跟赶着和分针秒针赛跑似的,虽然只是两天的时间,可忙起
来的时候总寻思着能睡上个好觉;现在闲下来了,不忙了,呵呵,却偏偏要拿出
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心思,把自己弄到失眠……」

  赵嘉霖看着我,用鼻子轻轻呼出一股气来,又轻轻地说了一声:「看来你跟
我差不多……我也这样……」

  「因为周荻么?」

  「不因为他还能因为谁?」

  我一转头,正看见赵嘉霖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明月似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喝了口根啤之后,看着赵嘉霖的眼睛又道:「其实相对而言,
我挺羡慕你和周荻的。」

  「呵呵,是吗?」

  「你俩,本应是典型的小萝莉和大哥哥之间的情愫,还是英雄救美;而且比
我好在一点的是,你俩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且还都领了证、办了婚礼……我
和夏雪平就不行……」

  「哼,可不是么!我和他本来就可以过得好好的,结果偏偏出现了个夏雪平!」
赵嘉霖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恶狠狠的起来,「你知道我对你和夏雪平母子之间的事
情为啥一点关于什么道德伦常看法都没有么?我真巴不得有个男的能拴着夏雪平,
我管这个男人是那个什么艾立威还是你这个亲儿子!可谁知道你都管不住她……」

  「我……」我深吸一口气,把气灌到丹田之中攒着劲力,刚准备对赵嘉霖大
吵一番,但等我再看看赵嘉霖那双哀怨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着,我突然又觉得疲
惫了起来:「唉……你看看,咱俩这说两句话,又开始要吵架了。我说三格格同
学,咱俩这两个都是从头绿到脚的,能不能就别在这『内卷』了?」

  「也是……」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她的声音终于也再次柔和了下来,又抿
了抿嘴言道,「其实我这几天有想过,我对你何秋岩的成见,有一部分完全就是
因为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我是『恨屋及乌』。实际上平心而论,你人还不
错。」

  「呵呵,能从你赵师姐嘴里听到这种话,我真是得求神拜佛了。那你对我的
成见另一半来自于哪啊?」

  「来自于……」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瞬间低下了头,「我不告诉你。」

  「哎呦呵!还搞得挺神秘的呢……」

  我仰头喝光了罐子里的根啤,闭着眼睛抬手把易拉罐对着废纸篓一丢,却正
好丢了进去。赵嘉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这一举动,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房间中的空气确实稍稍开始有些发凉了,趁着还暖和,
我便立刻钻进被子里,仰着头说道:「嘉霖姐,那咱俩聊点别的吧。」

  我以前要么管她叫「赵(三)格格」,要么管她叫「赵师姐」,刚才也不知
道怎的,突然顺嘴叫了她一声「嘉霖姐」;她被我这么一叫,似乎也有点懵了,
在一旁也用小声随口叨咕了两句「啊……你叫我……」;但不得不承认,「嘉霖
姐」这个称谓,好像的确很顺口。

  她想了想,擦了擦嘴巴,讲还没喝完的饮料放到了床头柜上,也跟着躺进了
自己的被窝里,又对我发问:「那你想聊点什么呢?」

  「跑我这里来,是你的主意,要聊什么当然是看你咯。」

  「嗯……我想想吧……」赵嘉霖吐气如兰,眨眼睛的细碎声音也被我听得一
清二楚。

  正在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从楼上那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孩子心花
怒放的嬉笑声:「哈哈哈……哎呀……别……痒痒的……哎哟哈哈哈……你个坏
人……哎别……哎哟……唔……唔……哎呀……啊……啊啊……唔……」

  ——呃,没想到这女孩笑着笑着,竟然就变了味。同时一阵阳刚的呻吟声音,
也从上方清晰地响了起来……

  「啊……噢!啊嗬!嗯……嗯……好棒宝贝!」

  「唔……哈,坏人……呛到我了啦……等一下你要干嘛?哎呀痛!你轻一点……
别呀——噢……噢……噢……」

  「舒服啦,嗯……小宝贝?」

  「噢……好痒……好大……啊……噢……」

  「嗯……嘶啊……是不是爽到了小宝贝?之前楼下总做爱,是不是早就馋到
你了?」

  「讨厌……啊……噢……那我上次故意露胸给你看……嗯……你都没反应的……
噢……」

  「那次……那次我不是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嘛!」

  「讨厌、闷骚男……嘻嘻……啊啊……啊啊啊!坏蛋!干嘛突然加快啊……
啊啊啊……用力!再用力……啊啊……噢对对!对!就是那里!啊啊……再用力
一点……」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我所住的这个靠近安全门旁边的房间,上下
的隔音实在是太差了,没记错的话,毕竟这里一开始是要用来当成消防通道或者
电梯井来着。

  那看来我之前跟小C也好、跟美茵也好,甚至那次跟孙筱怜,发生性爱的时候,
赵嘉霖在楼上都是可以听得到的,而且一清二楚……

  这也怪不得她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了:本身她是个许了婚约的、甚至该怀
孕生孩子、该享受属于自己的情爱和性爱的,却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独守空房的女
人,况且她再过几年,也快到了「三十如狼」的年龄;如此这般在之前的每天晚
上,都听着楼下的我跟别的女生干柴烈火,嘴里的淫词浪语无休无止,换成是我
的话我也生气。

  不过看这样的话,她倒是也挺闷骚的——能想到把别的男生跟另一个女生的
性爱用手机录成小视频发给别的女人用以挑衅,换做是一般的女生,可能都会觉
得羞。

  ——也不知道我和美茵当初破处做爱的视频,现在是否还在赵嘉霖的手机里
存着……

  紧跟着,我突然又想起来那天在医院里,我昏迷时候做的那场梦了,梦里我
竟然梦到身旁的她,用着她那尊贵的、含着金锁出生的软舌樱唇,照顾着我火热
滚烫的肉棒,并一滴不剩地把我的精华咽入喉中……

  想到这,我突然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赵嘉霖;

  没想到这姐姐此时此刻,早在盯着我,而跟我四目相对之后,她竟然又像触
电一般,全身一颤,然后默默背过身去,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加严实……

  二十五分钟,在楼上的颠鸾倒凤当中,我和赵嘉霖默默地渡过了艰难的二十
五分钟……

  听着那样欢愉的声音,又守着这么一个确实称得上大美女的女人,我却什么
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哪怕是为了压抑一下心中的欲兽而给自己用手在裤裆里释放
一次我都不敢,而且我也生怕如果结束之后、找东西偷偷擦干净时万一被她看到
了,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尴尬。

  于是,我只能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终于完事了……」

  二十五分钟后,赵嘉霖总算转过了身,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她的身上,却
流出了一身的香汗,那带着荷花和茉莉花似的体香透过她的衣服、顺着被子的缝
隙,沁到了我的鼻腔当中——而恰恰,我这只色狼又是天生的对女孩子身上的味
道极其着迷。

  「我……咳咳……」

  「嗯。」

  我也不知道这么两句支支吾吾,都代表着我和她内心中的什么意思,但却又
像跟她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我……」我尴尬地继续试着开了口,「之前每天晚上,是不是也这样打扰
到你休息了?」

  「嗯。」赵嘉霖轻蹙着眉毛咬着嘴唇,「你还知道呢?」

  「我才知道……那啥,对不起啊。」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赵嘉霖的语气似乎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却又补充
了一句,「反正都过去了,但你的时间可比楼上这俩长多了,气死人……」

  「咳咳……」这话题是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要不然早晚会出事,于是我赶
忙岔话道,「那个,你刚才说……你要跟我聊点别的,你想聊啥来着?有啥有点
营养的话题吗?」

  她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道:「话说你了解我家么?你知道我家是个啥样的家
庭么?」

  「你们家……」我以为赵嘉霖在考我,于是我稍想了想便说道,「我当然知
道的了,你们家在清朝的时候就是F市本地的大家族了,你家的汉姓来自赵尔巽,
你家某位祖上觉罗爷跟他是把兄弟;后来张大帅主政的时候,赵吕黄明,F市四大
家族你家排第一;伪政权时期,你家宗亲里头虽然出了个伪市长,但本家却也也
没少帮过红蓝两党,而且蓝党在南岛时候的前党主席陆忠华的母亲、现在蓝党南
岛党部的主席陆声闻的奶奶,跟你们家算是旁系亲戚……」

  「啧,谁问你我家的历史了?这点事情是个F市人差不多都知道……」

  「哎呦喂!瞧把您这世家大小姐神气的!」我故意讽刺了一句。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对我追问道:「那我家现在的情况你知道么?明
昌国际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这个……」我挠了挠头,因为确实,赵家的名声从大清朝到旧时代再到现
在一直风动F城,但跟那让F市的市井小民都能如数家珍的赵家过去的传奇故事相
比,明昌国际现在名声颇大,可无论是官方还是坊间,对于现在赵家的情况真就
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我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哼哼,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还亏那个黑社会跑来找你、让你从我这帮他
跟我阿玛牵线搭桥呢!」这次反过来轮到赵嘉霖故意揶揄我了。

  「废话,关于你家现在的事情,如果咱们真想知道,怕是都得专门成立个专
案组、再把你摁进审讯室里关三天才能知道个凤毛麟角。单单红口白牙地这么问
我,你教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看!你这人,没说几句话呢,就容易急!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姐吧,你就
不能说两句软乎话啊!」

  这世上还是真奇了,只听说过有人为了求情跟别人说好话的,我这还真是第
一次见到有为了让别人说好话而求情的,何况还是眼前这位平素相当不近人情的
赵格格。我又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笑,便转过身脸冲着她问道:「好好好,你想听
什么样的软乎话呢,伊尔根觉罗师姐?我说你『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贤惠淑女、
善解人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一时间看不清赵嘉霖的脸上颜色,只见着她依旧大睁着眼睛,微微努着嘴
巴,语气中略带厌弃地说着话,但是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却突然转了过来,与我
四目相对:「我说你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肉麻不?你这人呀,要么不说好话,要
么说出来的话就油腻得让人想吐,明明是像我这样的大姐姐看见了都会喜欢的小
鲜肉的年龄,但你说你咋就这么讨人厌呢?」

  「哎呦呵!可别介啊!您不把我杀了之后炖成你们满族的八大碗,我就烧高
香了!我还小鲜肉……不是,嘉霖姐,今儿您咋这么磨叽呢?你要跟我讲的关于
你们家的事情,你到底讲不讲?怎么搞得像我上赶着想听似的呢?你要是不想讲,」
说着,我还特意假装转过身去,「那我可睡觉了啊!别说……这暖气一停,我还
真有点困……」

  「那你睡吧,呵呵,反正我爸加上我那几个叔叔脾气可都不好,如果你吃着
饭的时候,哪句话没说对,突然在我们家消失了,我可不负责。」赵嘉霖冷冷地
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我又不得不赶紧转回身去,且也不知道确是这屋里温度骤降
还是我被赵嘉霖这句话吓的,我全身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我虽然不知道她家里具
体怎么回事,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赵家五虎」每一个兄弟,那都是吃人
肉喝人血、嚼了骨头都不吐的主。自打我自己亲自参与甚至主导办案,我越来越
认识到自己有的时候待人接物确实有很大欠缺,这万一明天去了赵家,万一真的
是哪句话说得不让人称心了,那赵嘉霖家里这五个老家伙会拿我怎样,我还真不
敢说。

  「我错了、我错了!嘉霖姐,你是我姐,你是我亲姐!我听你说还不行吗?」

  「滚!谁是你亲姐?我才不会让夏雪平那娘们儿占我便宜呢!」赵嘉霖瞪着
我说道。

  「我这……话赶话而已!求你了,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赵嘉霖便仰过身子,看着天花板,对我娓娓道来;而听她这么一说,
我才知道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她也是
真不容易:她先介绍的,自然是她的「阿玛」,也就是赵家现在的当家觉罗爷、
「赵家五虎」里的老大、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董事长赵景仁,今年53岁——再想想
赵嘉霖今年的年龄,然后赵嘉霖还在她自己本家那儿排行第三,可见这赵景仁当
初结婚生子可真是挺早的。对于自己的父亲,赵嘉霖对我也真是直言不讳:从小
她爸爸就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但是等到他长大了、从赵家老太爷手里接管了自
己家的所有生意资产之后,他才开始学习,当年两党和解前,赵景仁考了四次大
学专科自考才考上,而等到后来,两党和解之后,国家引入了欧美的学分和学院
制度,赵景仁又连着读了两个专科学院的文凭。这大叔骨子里其实挺自卑,就怕
别人在自己面前聊看书读书方面的东西,但同时他却又十分渴求与有见识有知识
的人交往。赵嘉霖千叮咛万嘱咐,明天等我到了她家之后,千万就别拿我看过的
那些书卖弄自己了。除此之外,赵大爷还有一件事挺不喜外人提到的,就是他的
夫人跟赵嘉霖也就差了八岁——没错,明昌国际现在的这位董事长夫人,并不是
赵嘉霖的亲生母亲,而是之前赵景仁的秘书。实际上,赵景仁的三个女儿、还有
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都不是一个妈生的,而且都很奇怪的是,之前赵景仁的
那几位夫人,都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之前赵嘉霖在饭桌上说,自己「母
亲」见过在枪林弹雨之中救下了自己的周荻,那其实是自己的后妈,也就是老赵
先生的第四位妻子。妻子的相继去世这种事,弄得赵景仁很害怕,他生怕自己现
在这位第五任妻子也这样死去,索性在真正跟这位女秘书确认关系之前,自己就
赶忙去做了结扎手术。

  紧接着,赵嘉霖跟我介绍了一下她的二叔和三叔,赵景义和赵景理。

  这两兄弟也挺有意思的,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学习最好的,从小上的是
F市最好的英才小学和英才中学,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这大叔一直都是英
才学校历史上,学习成绩第一名的记录保持者,且至今没被打破。后来去了美国
藤校留学,三年读完了本科、一年提前读完了硕士,并在几年之后拐了一个美国
女友回到F市结婚。而那个美国女友来头也很大,英文名叫Diana nguyen,中文
名叫阮福玲,是个越南拉丁混血,好些年以前,这个阮福玲在越南做过模特,后
来去美国留学的时候,也参加了美国的不少时尚活动,还演过美剧和电影。跟了
赵景义之后,两个人便都一起去了著名的高旗投资银行做事,现在赵景义是高旗
常驻F市的营业部总监,阮福玲则在下属金融公司做市场总监,可以说高旗在我国
1/3的钱袋子,都被这两夫妇的手握着。

  只不过,看起来既恩爱又配合默契的夫妻俩,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背后
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赵嘉霖却告诉我,她觉得,这跟他三叔赵景理不无关系。

  如果说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那么赵景理则是他们几个里
头最老实、最草包的——当然,以我之前的认知,我觉得这也是相对的。赵景理
平时比较默默无闻,之前自己试着找过工作、做过别的生意,但也全都以失败告
终。不得已,他向大哥赵景仁那儿某了个一职半位,终于在前些年,才在明昌国
际的子公司明昌实业里面做到了总经理的位置。说到底,赵景理在赵家不受待见
的原因就是出身——赵家五虎其他四个,也都不是一个亲妈生的,老大是赵老太
爷的大夫人所生,虽说是个女土匪出身,但也是个旗人,所以老大赵景仁是个正
根儿的嫡长子;老二老四是三姨太所生,当年还是老F市怀锦门大街的花魁妓女,
老五是五姨太所生,是个二人转名角;唯独老三赵景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在他
们家专门洗衣做饭做女红的丫鬟。赵嘉霖他们家这一支,本来父辈应该有是个兄
弟姊妹,结果赶上了时代变迁,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了他们兄弟五个,明面
上看起来兄弟手足相亲相爱,耐不住出身摆在那,其他兄弟几个对于赵景理,总
有点看不上。不过赵嘉霖跟我讲,客观地说,他三叔才是他们家所有男性加一块
长得最帅的,长得特别像年轻时候的许亚军。这么帅的男人,偏偏接了三次婚,
却全都以离婚收场。可赵嘉霖跟我讲,她在自己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她就知道自
己的二婶Diana跟三叔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事情;直到后来某次过中秋节的时候,赵
嘉霖竟然还在自己家的杂物室门口,撞见了二婶和三叔的交媾,只不过她把事情
藏到现在,一直都没说出口。

  「不是……你在你家看到的?他们俩也不怕被别人发现?」听到这里,我忍
不住自己的好奇,对赵嘉霖问道。

  「怎么发现?我二叔本身就是干投行的,他骨子里还是个财迷,一门心思就
愿意搞钱,别的事情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也没闲工夫在意似的。我那个越南二婶
虽然也是搞金融保险的,但是闲工夫可比我二叔多多了,我估计她跟我三叔俩人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勾搭上了……我那时候才12岁,我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就喜
欢到处乱跑,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赵嘉霖淡然地说道,「而且我家挺大
的呢。」

  「多大能大到俩人偷情还不怕被发现的呢?」我困惑道。

  「我家模仿的过去老四合院盖的小楼,盖了一圈。总共占地面积,算上围墙
六百平米,中间有个两百多平米的小院儿;四周都是两层高,当然除了北厢房那
儿有个三层小阁楼,我家杂物间就在那,存的都是打伪政权时期下来的老物件,
也不值几个钱,一般情况下没人回去那儿……」

  听完赵嘉霖这一番话,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连说了十几个「我操」——
前一阵子,我刚更新自己的认知,刚刚觉得我自己家并没有想想当中那么穷,甚
至对于很多人而言还挺富裕的,还能住着两层小连排别墅;可今天听了赵嘉霖对
她自己家房子的描述,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人的生活。

  「你……你家四个叔叔也都住这四合院里?」

  「不啊,这四合院就是我家自己住的。我二叔二婶平时住酒店的,但他们也
有自己不动产,只不过装修好了却没有住过一次,也不拿来出租,偶尔轮到他们
家办桌摆酒了,才带着我们去一趟;剩下三叔四叔五叔他们,都有自己住的地方。」
赵嘉霖说到兴起,又转过了头,「要不然就我二婶和三叔那点事情,还不得把我
家闹翻天了?哎呦……说实话,当时给我看得挺有心理阴影的……我一直没想到
我二婶的胸,跟我三叔的脑袋一边大,就见我三叔跟小孩吃奶一样,叼着她的胸——
我小时候只见过我弟弟和我们家专职奶妈子的奶,第一次见大人之间吃奶,我都
觉得有点恶心……我二婶除了是个越南裔,她本身又有点墨西哥裔血统,有拉美
人种人高马大的特征,身子还有点黑,皮肤好像还有点滑,屁股还挺大的;往我
三叔的小体格上猛坐下去,像一大块油炸糕往一根火腿肠上砸一样……」

  比起赵嘉霖说他们家有专职奶妈的事情,我更关注于她对自己二婶裸体的形
容上:人头那么大的乳房……或许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孙筱怜的那对蜜瓜乳,
都跟这样的奶子相形见绌……

  一时间,我的双腿间的部位被赵嘉霖说得,竟然有些不老实了。

  而赵嘉霖说完了话,才轻声「啊呀」地叹了一下,总算是觉着自己分享得太
过于多了。她想了想,又开始给我介绍起她的四叔来。

  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的名字,我听得可耳熟,想当年赵嘉霖的老前辈、我那
个现在死而复生、疑似做了职业刺客或者可能是加入了天网组织的舅舅,以前在
重案二组的时候经常会三天两头地把赵景智带回市局,但问题在于只要赵景智一
被抓,当年就有好多人出面保他,即便看在我已故的外公面子上也得如此,其阵
势不亚于现在的上官果果。用当年舅舅的话说,这个赵景智就是太喜欢张扬了,
牵涉的人太多,但每次犯得事情说大其实也不大,大多数都是跟人斗气而进行组
织械斗,而且每次动静闹得都很大:当街烧一辆车、砸一家店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这家伙倒也有些没皮没脸,总被夏雪原抓捕,一来二去的,他自己还总一厢
情愿地把我舅舅当成哥们儿,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好吃好喝地往舅舅家送礼,
而舅舅看他送的那些东西眼气,向来都直接转送给我父亲何老太爷了。据说舅舅
舅妈和外婆当年被灭门之后,全市唯一给舅舅送鲜花挽联的江湖人士,就赵景智
一个,而且他还跪在舅舅遗像前头哭了个稀里哗啦。

  至于赵景智的妻子陈梓琪,我听赵嘉霖话里话外的语气,总感觉她对这个女
人很是不齿。仔细听才知道,原来这个陈梓琪就是F市街面上赫赫有名的「七姐」,
算是F市曾经在过渡政府时期、色情业最无法无天时候最有名的妈妈桑,自己本身
就是干按摩店技师出身、后来还去了大型夜总会和高档会所,在风月场上认识了
赵景智,两个人从来都不避讳说,对方的身子最合自己口味、所以俩人才在一起
恋爱结婚。结婚之后,陈梓琪算是半从良,自己不出台不陪客,却养了一大堆高
质量的公关小姐。陈梓琪还有个绰号叫「赛红玉」,当年在张霁隆应该还没踏入
F市的江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F市的两个最有名的两个老大,一个叫路海天,
一个胡啸南,分别号称「文武皇帝」;当年这哥俩有七个手下,合伙在陈梓琪的
场子,在未经谈拢情况下群P了一个刚开苞不久的刚满19岁的新雏妓,给那姑娘的
阴道直接干到裂口大出血,陈梓琪气不过,自己单枪匹马一把西瓜刀,突袭了那
七个流氓大哥正醒酒的粥城包厢,一己之力砍翻了包厢里的所有人。后来这件事
不了了之,陆海天和胡啸南可能自知理亏,也没去找过陈梓琪的茬儿,当然更靠
谱的原因,应该是赵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后来崛起的夜炎会,在风头最盛、连
警察都敢杀的时候,也没敢派人去陈梓琪也场子捣过乱,我估计也是碍于赵家的
存在,再加上这个女人脾气也太火爆、下手也太敢并且太狠。我当然知道以赵嘉
霖这种从出生就含着金锁的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位四婶有那么大的意见,当
然对我自己而言,我还是挺欣赏这样的敢拼敢杀的女人的。不过还有一点挺让人
喷饭的:陈梓琪有六个女儿,虽然户口上都姓赵,但是,至少赵嘉霖是这么跟我
说的,这六个女儿没一个长得像赵景智的,不过似乎她这位四叔也不是很介意。

  而最后,赵嘉霖在介绍自己的五叔的时候,对多少少有点遮遮掩掩。在我的
再三追问之下,赵嘉霖才终于忍不住跟我讲开了,实际上她这位刚巧跟夏雪平同
岁的五叔,正是兰信飞所在的「信宏源」律师事务所真正的幕后老板——坊间都
以为「信宏源」这三个字里头的那个「信」字取自兰信飞,却根本没有人知道实
际上拜领自赵家五虎里老小赵景信的「信」。除此之外,赵景信也是赵家五虎里
面自己创业最成功的,他除了信宏源律所,还开了一家「明信商业咨询公司」,
不过这家所谓「咨询公司」,在过去主要负责放高利贷,现在则是帮别人培养商
业间谍。赵嘉霖对于自己的五叔有些无感,而我在听到了赵景信的身份之后,心
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律师这俩字对我而言相当过敏。唯独能让人稍稍有些
好感的,是赵嘉霖告诉我,自己这位五叔算是赵家兄弟里最长情的人了:他二十
岁的时候在某次凑热闹去的商业宴会上,认识了F市的著名女投资人孙洁。从那以
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当时那位刚刚离婚的女人。只不过碍于赵家自己
这边、还有孙洁家里,两个人到现在也没结婚。

  「孙洁……这名字耳熟,是不是七星山附近有个度假村就是这个孙洁的?」

  「呵呵,你应该是真不知道了,孙姨在东三省一共有七个度假村。她具体有
多少钱,我五叔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这位五婶她现在多大了?」

  「六十了——对啦,他俩还有个女儿,岁数跟你一边大。」

  「咳……咳咳……」我一下子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你咳嗽什么?」赵嘉霖居然有点儿跟着不乐意,「我是挺羡慕他俩的。二
十年了在一起,孙姨已经过了最好的年龄了,我五叔还不离不弃,也不像我家里
其他人、或者业界那帮律师们到处风流快活、沾花惹草。他跟你不也是差不多么?
而且你比我五叔还过分呢,人家俩人起码没有母子辈分和血缘。」

  这一句话,给我噎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呵……」我叹了口气。

  没想到,屋子里稍微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赵嘉霖嗓音再次发出的时候,竟然
确比平常温柔绵软了许多:「唉,你看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我这辈子应该是不
会喜欢上自家里的亲戚什么的了,我也不恋父;你对夏雪平那女人的情愫,我是
不会太理解了。不过你说既然都把母子亲缘转化成恋情了,那谈恋爱也会分好的
缘分和遇人不淑吧?她或许作为你妈妈……可能……是个好妈妈,但是她可不是
个什么好恋人、好女友。我老早之前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谁这辈子要是真
的爱上夏雪平这么个人的话,那他这辈子得老鼻子辛苦了。你说呢?」

  「呵呵,你这算是安慰我么?」紧接着,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我身边
这个冷冰冰的小怨妇对我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对的。

  「哼,谁稀得安慰你……」

  「还说我脾气不好呢。你脾气就好到哪去?」我用着最慵懒的声音,说着最
不满的话,但我一时间不知道为何也怕她情绪不稳,又赶紧补充道,「嘉霖姐,
客观地说一句,你这种不让份儿、性子倔,是不是跟你生长在你家不无关系呢——
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啊,我是单纯觉得,你家,确实挺乱套的。而且听你一说,你
们家人的确实打实的黑白两道通吃,结果出了你这么个反黑女警察,你平时在家
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晦暗中赵嘉霖似乎白了我一眼,她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唉……你说的
不错,我家是够乱的。我在家里倒也没像你想的,是那种不太好过——当然,我
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了。实际上,我阿玛,加上我的四位叔叔还都挺宠着我的,
毕竟我毫不自夸地说一句,我算是我们家我这辈儿里最努力的了,就那我们自己
家说,我那两个姐姐,高中都比别人多念了三年,念的还都是国际学校,现在平
时在家就花钱,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去做;我那个弟弟,马上上国中了,也不好好
学习成天打架斗殴——我也不怕你笑话,每个月我都得去咱们市局周围这几个分
局和派出所去捞他。你说他但凡交几个女朋友呢,不的,这小家伙除了玩网络游
戏之外,就喜欢打架。我这虽然当警察了,没按照我阿玛的安排,去继承咱们家
的企业,但我这好歹也算是有正经事做。他们发现我确实是认真对待当警察这件
事之后,结果又三天两头的说要帮我升职……哼,我才不用呢,而且我一官半职
都不想当,我就想上前线出现场。」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忍俊不禁道:「你也可真成啊,嘉霖姐!还在上小学的小男孩,你让他怎
么交女朋友啊?也亏你想得出来!」

  赵嘉霖一时间也笑了出来:「哈哈……我这不是急得嘛!我想如果能有个小
女孩,能不让我弟弟那么折腾就好啊!哪怕是个十几岁的大姐姐或者二十几岁小
阿姨什么的,能像我五叔跟孙姨那样的,把他管住了也行。」

  「我的天,你这话像是个当姐姐说的吗?」

  「怎么了?」

  「你该不是个弟控吧?」

  「嘿,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肏了自己的妹妹又上了自己的亲妈?」

  赵嘉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房间里又静了。

  我不知道赵嘉霖心里在想什么,而我的心里,突然并不对她之前偷拍我和美
茵的那次交合后又发给夏雪平而愤怒,也不在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拿我和夏雪平
之间这种幻灭的情感而生气,我反而出乎意料,如她一个平时说话态度极其冷漠、
出身其实也挺高贵的大小姐,说出来的话,竟然会这样的直白,稍稍显露的粗鄙,
却让我倍觉一种反差之萌。

  而这次,是她先打破了安静:「那个,何秋岩。我都讲了我的故事了,你也
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呗?」

  「行啊,你想听啥啊。」

  「嗯……让我想想啊……」

  「嗯,好。」

  ——这一想不要紧,再之后的事情我都记不住了。

  我只是记得我自己的呼噜,我自己都听到了。没办法,这阵子太累,而聊这
么一会儿又听着赵嘉霖讲了一大堆,催眠效果简直满分。我确实不知道赵嘉霖是
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却依稀记着,好像在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赵嘉霖
才说了几句:「我想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这就睡着了啊?你可真行啊
何秋岩,平时没见你睡多早,你这竟然比我睡得都早!那行吧……我也睡了……」

  而第二天天亮以后,我俩都是被赵嘉霖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你和我都愿意
/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我不想你默然离开/留我在天平里/让
我失去重心……你和我都愿意/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

  「唔……我喜欢呼吸……赶紧赶紧……」我拍了拍怀里的赵嘉霖。

  「嗯?」赵嘉霖从我的胸前抬起头,眯着眼睛呜侬了一声。

  「接电话啦……」我又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额头。

  「哦……喂……嗯?你快到了?这才几点……呃……行我知道了,我俩这就
来……」赵嘉霖打完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又钻进被窝里继续搂着我,
相互跟我依偎着暖和了一会儿……

  ——嗯?

  什么情况!

  ——在一瞬间,我和赵嘉霖基本上是同时睁开眼的……

  我和她这才意识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俩竟然把各自的被窝叠了起来,
合到了一起去;同时原本隔开了少说也有七八厘米的枕头,竟然也并到了一块去
了,并且我也才感受到,此时此刻,我还是枕着她的长头发睡着觉的……

  要是单纯地把被窝合在一起去倒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我俩在被子里面,竟
然是相互搂着的……

  如果说得再具体一点……此时此刻我的右臂,是铲到她身子下面,绕过她的
背后搂住,手上还在她的腋下,握着她右边小巧却温软的小乳丘;而我的左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我的左手此时此刻竟然是伸进了她的棉质软三角裤里
面,手掌和手腕正好盖在她充满弹性、凸翘软韧的屁股上;而我的拇指和食指,
正放在她的股沟里面,以及……感受起来……应该是两片缓缓微微张合着的阴唇
上……

  而且她下体的阴毛,竟然出奇的浓密,那毛茸茸的感觉……让我本来就生机
勃勃的男根开始蠢蠢欲动……

  而她呢,也没老实到哪去……她上半身看似没什么太过分的姿势,当然也是
把左手从我的腰际处蹿到我身下,然后双臂搂在我的背后,双手还摸着我的脊背
肩胛;下面她那条正巧根部就是被我盖在上面的臀部的右腿,此刻正压在我的左
腿上,并且绕过我的腿,完完全全地缠在了上面,而她的双腿之间的部位,正隔
着我的内裤在我从裆口处钻出的阴茎上面紧贴着……

  不对!她昨天晚上睡下之前不是穿的衬衫西裤吗?怎么此刻就剩下吊带背心
和棉质内裤了?

  而我昨天躺下之前我明明检查得还好的,怎么我的老二会从羞耻口处钻出来
的……

  越这么想我越紧张,可越紧张心里也有一种萌芽般的酥痒,而这种酥痒在我
的身体上的具体体现,就是让阴茎海绵体充血膨胀得更大……

  「啊?」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肯定也让赵嘉霖感受到了……

  而我之所以能够确定她的感受,除了她那一声仿佛喘不过气之后的压抑、又
似疑惑加惊讶之下的感叹之外,还有那从她双腿间那神秘地带当中,一瞬间涌出
的一股温热的潮湿……

  一个曾经特别让我讨厌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我硬了;

  而一个曾经特别让她讨厌的男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她湿了……

  但我又分明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迅速赶忙把自己的左手从赵嘉霖的内裤里抽出来……可问题是,她的
内裤虽然包覆的面积很大,但是布料极薄,且勒得又十分的紧……于是在我把手
拿出来的时候,我稍稍一用力再换了角度,没想到却竟然把中指按了进去些许……
而那根过分的食指,则直接戳入了一整个指节……

  「啊嗬——你干嘛!」

  「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你眼睛直个什么劲儿啊!你还不赶紧松开我?」

  「我……我……」我在被窝里抬着自己拿沾了一手腻滑的左手,又赶忙伸直
了自己的右臂按在床褥上,慌慌张张地又有点叫屈地对她说道,「我已经松开了
啊,问题是你也抱着我呢!」

  赵嘉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把自己的右腿抬起收了回去,可她在收腿
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膝盖竟然也在我的龟头处猛地蹭了一下;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通红得像一颗小番茄,她便默不作声地用力把自己的胳
膊从我的身下抽出,并且迅速地坐起身子,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

  我紧跟着也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两口气,等自己的阴茎稍微软了下来一些,
便把它放回了裤子里,检查了一下裤裆拉链然后再次拉好;可当我在转过身,赵
嘉霖的身体又彻底让我看傻了——上半身那件吊带背心,直接把她的乳头的轮廓
都展示得一清二楚,而下半身那件白色粉边小内裤,直接近乎透明,她饱满的阴
阜、和她那从阴阜到双腿之间那一整片黑森林,根本藏都藏不住,我是真没想到
外表看着其实挺清纯又冰冷的女生,她的阴毛竟会这般茂密;

  这还不算最扎眼的,最让我瞩目的,是那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湿嗒嗒的内裤上
面,竟然还印满了一颗颗密密的粉红色草莓的图案——跟我年龄也就差了个四岁
的已婚人妻、身材轻盈苗条、皮肤吹弹可破、屁股小而圆润高翘、穿着一件可以
说天然半透明的棉质内裤、内裤上的布料已经开始被她身体内流出的淫水晕开、
而被晕开的图案又是一颗颗小草莓……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我肯定还是在做梦吧?

  「你!你看什么看啊!臭流氓!」赵嘉霖一低头,也看到了她上下两副春光
被我尽收眼底,她的暴脾气还是找了回来,直接果断一巴掌扇到了我的左半边脸
上,接着又把那床被子挡到了自己身前,用着一种使唤人的语气对我命令道:
「你去!你先去厕所洗漱去!我不让你回来你先别出来!」

  「我……哦……我去刷牙……」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以及从中央空调口处传
来的敲打声音提醒着我,这不是梦,而是尴尬的现实。若是别的场合别的情况,
赵嘉霖对我扇过来这么一巴掌,我就算不还手我肯定也要呵斥一番的,而此时此
刻,我似乎是被她打懵了,然后我竟乖乖地走下床去,从衣柜里默默拿出了我留
在这寝室里的一件洗漱用具包,又默默地走进了洗手间。

  看着手上残留着的透明的、带着女性气息的温热黏液,我站在镜子前面发了
半天呆。咽了几口唾沫之后,我还是果断地拧开水龙头,先把手洗了两遍才开始
刷牙洗脸。

  等我洗完之后,赵嘉霖也没告诉我该不该出去,她倒是抢进了卫生间里面,
抢了我的漱口杯和牙膏、把牙刷丢还给了我之后,将我推了出去,又把洗手间的
门关了个严实。等她再次出来时,我正好在收拾床边的垃圾,被子和枕头已经被
我重新塞进了衣柜、床单被罩都被我放进了洗衣篮里。

  她想了想,又走到了我面前,看了我的脸半天后,提了口气才道:「你……
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啊?没……没有啊。」我总觉得自己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还没有呢……脸有点红了都,还好没留下来巴掌印……我是不是有点下手
太毒了?」

  「呃……没。」我摇了摇头,没办法说出一句稍稍长点儿的话,甚至还有些
不太敢看她。

  「哼,瞅你那样……你咋不知道躲呢?看我看得直勾勾的……我就那么好看
呀?臭流氓!」

  我咳嗽了两声,挠了挠头,吭哧瘪肚半天才再次抬起头看着她问道:「那个……
我能问一句,咋就……咋就……咋就成刚才那样的了?」

  「你问我我问谁?」赵嘉霖又故意摆出一副刁蛮的样子。她的这幅样子,倒
也终于把我的脾气找回了不少。

  「废话!我昨天肯定比你睡得早!我先睡着了,你后睡的……我不问你我问
谁啊?」

  「嗬!占了我的便宜,你还有理了呀!」赵嘉霖说着,把胸又往我面前一挺。

  ——但她乳房的触感、还有那小花生仁的形状,还正在我的脑海中烙着,所
以她这么一挺胸部,在我眼前表现出来的不是戾气或者神气,而是一股满满的色
气……

  「对……对不起……」我脸上顿时发烫起来,比刚刚被她打的那一下之后的
感觉还烫。

  她一见我这样子,自己也跟着羞了起来。想了半天,她才说道:「我……我
刚才也睡懵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你打摆子来着。」

  「我打摆子了?」——我自己咋没感觉呢?

  「对,你打摆子了……你这看起来还挺壮实的,咋还有这毛病?我也不知道
该怎么办,我就把我被子压你身上了,看你稍微好点了,我就继续又睡下了;但
是昨天后半夜实在太冷了,我就钻被子里了——当然是压倒你被子上面的那层被
里了……至于说怎么会……怎么会像刚才那样……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赵嘉霖向左斜着眼睛,低着头说完后,有背过身去,拿了昨天她拎来的塑料
袋,帮着我捡着垃圾。

  ——但我总感觉她说的还是有点怪:我确实是容易在冷天出现浑身抽搐的毛
病,但问题是每次发生这种状况,我就算是睡得再熟再深,都能把自己抽醒;但
我昨天真真是睡得特别好特别香,醒来之后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
到底是不是在昨晚发生了抽风,我是有点不大相信的。

  「不是……那你……你怎么……你怎么穿那么少了?你不说好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穿……穿……」昨晚我抽没抽风不知道,现在我确实说话有点舌头
拌蒜。

  「废话!我这件裤子这么硬、衬衫穿着还不舒服,我在自己被窝里面,我还
不能舒服点儿了?」赵嘉霖说完这句之后,生怕我插嘴再说些什么一样,又立刻
伸出食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道,「行了啊!忘记今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你就当做你眼瞎,什么都没看到!以后也不许提,知不知道?」

  「行行行,听你的……」

  「尤其是等下去我家了也不许提,知道没?」

  「好,我不提……我提这个干嘛?」

  「你就是不许提!」

  「行!」

  ——呵呵,你以为我想提是吗,身上干瘦干瘦的,跟副风筝架、杨柳枝似的,
自己还好意思呢……

  收拾好了屋子,我和赵嘉霖便立刻下了楼,此时此刻已经是上午八点钟,赵
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在车里我俩也没怎么说话,刚开始我还以为她还是因
为早上我俩在被窝里的表现而继续跟我闹不满,等临下车的时候,她主动告诉我
自己心里有点忐忑、觉得可能要被自己老爹训,我这才知道个中原委:其实对于
我来说,在这个时间从警局宿舍出发去赵嘉霖他们家,也不算迟到的,毕竟我是
去做客,但对于赵嘉霖来说,却稍稍有点违背了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每年都
会在元旦这一天早上,一大早五点半就开始一系列的祭祀活动:一般情况下,家
里的厨子、佣人会在五点钟就开始把提前买好的、或者最常见的是刚从乡下取来
的刚杀的猪肉,放在大锅里用白水煮好,备上火烤过的猪头、跟一些边角料血脖
子肉按类别分成几堆,然后找个长桌案把猪头放在正中央,旁边摆上单用水煮好
的白肉、一盘熟玉米、一大碗生红豆、生绿豆、熟高粱米、没脱壳的生稻米,在
加上一小碗五色土,跟酒水一起,用来祭天、拜地、香敬四方;之后再把所有祭
天拜地用过的供品挪进厢房的祠堂里,再加上各种瓜果,一起摆在牌位和画像前,
用来供奉老罕王努尔哈赤和各位伊尔根觉罗先祖;之后再出来到院子里,把先前
已经切成条或者片的血脖子肉,跟其他切碎的猪皮、猪肚、猪肠子一起,专门盛
放在院子里立着的两根铁杆上面安置的带滑轮的铁盘上,扭动滑轮纽把盘子升到
五米高的顶端去,而这这是专门用来供养乌鸦的。

  ——而这些祭拜活动,以往的时候家里成员必须全员到齐。赵嘉霖只是知道,
如果有人迟到或者缺席,自己父亲肯定会不高兴,但至于有没有什么惩罚,她又
叫不准,毕竟从她有记忆以来,家里这种事情迟到的,她今天这算是头一出。

  「应该没啥问题吧,」我忍不住宽慰她道,「你阿玛那么宠爱你、溺爱你,
能在这种事情收拾你?我不信。」

  「但愿吧……我阿玛那人的脾气……唉,一言难尽!」

  没一会儿车子就在赵家的院子里停了车。我这才对「六百平方米」有了个更
深层次的概念——而且他家这六百平方米的仿四合院二层楼建筑的外面,还有个
挺大的围墙,算上围墙围出来的花园,少说得有八百平米见方;他们家所在的位
置又不是特别近郊,旁边就是F市城北的新兴大学城,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知道能
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段弄出来这么个院子,还挺僻静。当然,他们家的建筑风格却
也没什么特别的,的确就是仿造清朝时候留下来的四合院而建成的,红砖青瓦,
院落长廊,影背门当,一应俱全,但也都安装了智能化电子设备,有自动的百叶
窗、自动的窗帘,窗棂上安装的玻璃还是可以根据遥控而变色的,长廊上面,还
有可以遥控而落下隔出来的的隔温墙和电暖系统;最考究的,要数她家长廊上的
绣像画作,全都是模仿首都漪春园里万岁山上的长廊的画作,三打白骨精、三英
战吕布、三打祝家庄、三进大观园,在仿作的同时,也画得更加现代写实。

  赵嘉霖下了车之后,家里便立即有佣人走上前来——那是一个长得极为壮士
的老太太,仔细一问,正巧是小时候给赵嘉霖亲自哺乳过的老奶妈。仔细一瞧这
老太太的上围确实要比其他一般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饱满许多,但是也仅此而已
吧,这老太太的相貌和举止,除了哺乳之外,一看就是主要干粗重体力活的,想
再有什么其他的香艳边角故事,我想也根本不可能。

  「三姑娘回来啦!老爷等你等得有点急……」

  「我知道了,乔妈……反正都等了,让他再等会儿吧。」接着,赵嘉霖转过
身,抬手冲着我对那位老奶妈说道,「乔妈,这位是何秋岩警官,我的同事,也
是我的好朋友。我阿玛应该说了,这位何警官今天来我们家过元旦的事儿。」

  「嗯,对,老爷说了。」

  「那您先带着他去咱们家会客室吧。」随即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乔妈,
「我先回我房间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我去去就来。」

  「好。」

  我也对着赵嘉霖点了点头。

  乔妈带着我,朝着赵家的会客室走去——左拐右拐,又上台阶又下台阶的,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长的路。乔妈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对我露出了
一脸灿烂的笑。

  「哈哈,小伙子长得真俊!」

  「谢谢您夸奖。」我点头谢道。

  没想到,乔妈下一句话,差点给我绊了一跤:「这小伙子,看着比咱家三姑
爷顺眼——你跟嘉霖站一起更般配!」

  「呃……呵呵。」这话我真心不敢接。我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距离会客室越近,我越听见里面的热闹劲儿——隐约中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
高亢发言和一群年轻女生的嬉笑声音,而随着我越走越近,我也把那个中年男人
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晰。

  怎么这么耳熟呢?

  「何警官,到了。」

  乔妈一推门,只见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枣红色西装、头戴一顶黑
色礼帽的五十来岁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偌大的会客厅中间,手舞足蹈地讲
着评书;而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总共坐了四个穿着礼裙、披着毛绒披肩的二十多
岁的女生。随着那男人的手舞足蹈和精彩讲述,那四个女生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连从礼裙的深领出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半球,全都跟着一起乱晃乱撞。

  「……『我告诉你,在下姓于,名大鹏,人送外号勇金刚。我是潼关的,十
天前我就住到华阴县。一日三餐再加上店饭账,多少钱哪,我盼的就是今天,终
于把这好日子盼来了。方才贵千金这一登台,一练武,真使人着迷呀,我算相中
了。这么办吧,您,就是我的岳父老泰山,我就是您门前的娇客,请受小婿一拜。』
说着,跪下要磕头,把沈仲元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还没比呢,你自己就先认
定了,这不是胡来吗?沈仲元一笑:「且慢,且慢,壮士别着急,刚才你没听见
吗,我女儿亲自挑选,还要看看你的武功如何,现在磕头为时过早。『『是啊,
这还真得比比呢。好,我就按你的规矩办事。』再看这于大鹏,把大衣放在台口
转了两圈儿,把胳膊抡了抡,练了两趟拳,迈步来到沈春莲面前:「美人儿,咱
俩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来来来,比武较量。『——预知后事
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哈哈哈,怎么样,有没有单田芳的味道啊?」

  「我操!」待那男人冷不丁转过身,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
之后,我真没忍住叹骂了一嗓子。

  男人一见我,也惊了:「你……秋岩?」

  「老丁!」

偷拍 2022-7-29 22:07

               (08.09)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舅妈在舅舅的强势「安利」之下,陪着他看过一个电
影《我说的都是真的》,舅舅对那个叫沈鹤的演员很喜欢,舅妈勉强对陈意涵有
好感,但我是既不喜欢沈鹤,也不喜欢扮演其前妻的罗海琼,再加上这么奇葩个
电影名字,那时候的我下意识地就把这部电影归类到了烂片行列当中。只是没想
到随着我对剧情的深入,我整个人都因为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为之一振。

  而到现在,我对这部电影依然记忆犹新,全是因为片中想要传达的四个观点
令我至今难忘,但又让我觉得永远遥不可及:其一、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真话很
难;其二、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谎话也很难;其三、让一个人说谎话且骗过所有
人、或者让谎话变成真话更难;其四、如果一个人说谎话是因为好心、或者并没
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无聊或好玩,那这种谎话说出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所以你那个什么『天耳聪』、什么闭着眼睛就能听硬币正反面的绝活儿,
敢情都是假的?」

  这是我此时此刻最想跟这老家伙质问的一句话,还枉我等着他来教我这绝活
呢,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不过也赖我,自从我离开风纪处之
后,风纪处的好多事我都忘了过问,所以到现在咱们这位老丁头到底是还是算是
无故旷工,还是说已经彻底退休了,我都不清楚。

  「啊,哈哈……这个嘛……」老丁一脸惭愧地看了看我。他的眼睛能看见东
西了,脸上的胡子剃了个干净之后也确实精神帅气了不少,但整个人也变得有点
嬉皮笑脸了起来,这么大岁数的人,竟如此痞里痞气的,让我心里这个膈应:
「秋岩,这事儿等待会儿咱俩专门找个地方我再跟你说哈……我这旁边这么多漂
亮妹妹闺女呢,说这些干嘛……」

  「哎呦呵,丁精武老先生,您这几天不见,干闺女是都有了怎么……」我是
满心满腹的被骗之后的愤懑和迷惑,但还没把话说得全须全尾,丁精武身后的这
帮穿着低胸装的白净女生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凑了上来,而且看着这些比我大不
了几岁、都能给丁精武当女儿的小姐姐们在凑到这个老家伙身边之后,全都用着
极其亲昵的口吻和手法,在丁精武的身上脸上若即若离地抚摸着:「啊呀呀,我
的天呀!我的『大丁丁宝贝儿』,你闭着眼睛还能听硬币正反面呢?你还有这本
事呐!」

  「是啊,我的『小武武爸爸』,你在我们面前都没提过这件事!说,你还有
多少事情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的呀!」

  「我的『丁丁宝贝』,你都会这绝招,你干嘛不在咱们面前表演一下呢?我
说姐几个,是不是得让他表演一下呀!」

  「对呀对呀!『丁宝宝』,你就给我们姐儿几个表演一个呗!」

  看着这帮姑娘娇滴滴的嗲模样,外加一个个都往丁精武身上边簇边蹭的劲儿,
还有丁精武自己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得意而展露出的满面红光,我身上的鸡皮疙
瘩早都跟刚成熟打籽的粟米似的掉满了一地。好在这老家伙倒是大方,在我刚刚
进到这件会客室里看到他之后的那一秒,还果断地叫了我的名字、拉着我坐到了
他身边的老式尼龙沙发上,而不是假装不认识我。不过我要是早知道现在这间外
格局修得像座古代王府一样、内饰装点却似上世纪七十年代那般简单朴素的宅子
里头、在我的眼前有这么香艳且又别扭的场面,我真宁可我先装作不认识他。他
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跟我说,可是现在还没等我跟他说上话,这老家伙又被这些妹
子给围了起来;我在一旁,也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热闹,毕竟我今天答应赵嘉霖的
邀请到她家来过元旦,最主要的是想找另一个仿佛故意躲了我好几天的人聊聊,
所以我也压根都没期待能遇到这位临老入花丛的老先生。

  「真是没办法啊,我的几个好宝宝!」丁精武也用着同样肉麻的话,对着这
些女孩撩拨似的回应道,「那好吧,我就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有硬币吗?谁有
硬币?」

  「哎呦,谁有那玩意啊?我平时买东西都刷卡的!早就没见过那东西了……」
一个穿着紫色高领礼裙的女人说道。这女人的衣服也挺有意思,虽然是个高领,
但是在胸前却还用低胸遮布跟领子豁出来了一个雁翅形状的深口,配上她那应该
有C罩杯的酥胸,甚是惹眼。

  「呵呵,你还刷卡呢?」身旁一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白了那个紫衣女人
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平时买东西,连卡都不用,我就记在齐老板和邢老板的
账上……」女人说着话,还特眉飞色舞地笑了笑。这个女人更是开放,胸前的深
V领口直接延伸到了肚脐上,而且从她的胳膊到锁骨、再到小腹处露出来的皮肤上,
全都纹着文身——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她,但也能隐约发觉,她身上纹了六条狐
狸。

  另一旁那个红衣女人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低头说道:「是是是,你们俩呀,
一个比一个厉害,呵呵,除了来陪客人之外,平时都不用自己赚钱的……不像我……
「说完,她便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了两枚硬币。而手包里剩下的,好像一张一张
的都是百元大钞。女人说话的时候绵里藏针,衣服却只是中规中矩的心形低领子。

  只有在丁精武身边,一直被丁精武摸着屁股的那个穿着黑色奇怪的礼裙、看
起来年龄也稍稍大一些的长卷发女人默不作声,从身上的貂绒披肩的里衬口袋里,
摸出了一只跟她这一身华服特别不相称的一只多少有些被磨掉了表皮的人造革桃
红色钱夹,然后从里面一股脑取出了一把硬币——我之所以会觉得她的礼裙比较
奇怪,主要是我没见过这种造型:她的浑身上下仿佛只裹了一层环形围巾一样,
一环套一环,胸前的领子就像是在兜着她差不多能有D到E罩杯的巨乳,而后面的
套环,也把她的后背从肩膀到臀沟的尖端处展现到让人一览无余。

  丁精武见状,用着一种很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身旁的这个女人,温柔地把女人
那翘得可以在上面打麻将的屁股轻轻地攥了两下,然后仔细地从女人的手里又挑
出了六枚一块钱大子儿,跟刚刚红衣女人地给自己的硬币混在一起,在自己的拳
头里「哗楞哗楞」地晃荡着。一瞬间,我是发现之前有两点是我没想到的:其一
是我没想到像老丁这样成天喜欢听京戏听评书的、看似无欲无求的男人也会对女
人投过去色眯眯的眼神——当然可能我能有这种刻板印象,是因为他之前压根啥
眼神都投不出来;其二,在老丁对其他三个女人用着色眯眯的眼神看过去之后,
他再看着这个黑色礼裙女人的时候,竟是一种渴望、心疼和幸福。

  ——这种眼神,就在前不久,我在那个已经被人炸掉的单身公寓洗手间的镜
子上见到过。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好啦好啦,你们三个怎么又斗上嘴了呢?」丁精武晃悠着手里的硬币,走
到了另外三个女人的三角重心处,站在最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是啦!『小武武爸爸』,我们仨就这样。平时就这样!一天不斗嘴就『混
森难飕』!」那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依旧不服气地来回看看另外两个女人。

  「行啦小莲,明明你们仨昨晚在我床上的时候关系那么好的,啥啥地方都相
互『一通吃喝』了,穿上衣服咋还要斗嘴呢?」

  老丁这一通骚话,说得我在一旁都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反而再看先前马上有
要吵架苗头的三个女人,相互瞪了彼此一眼之后,又相视笑了起来。我之前是真
没看出来,三个女人都能被这老家伙睡服不说,还能在中间好几碗水端平,呵呵,
真不愧是当过特种兵的。

  「你看看,这就对了嘛!姐妹儿之间搞得脸红脖子粗的干啥呢?你们咋不能
像你们『秀儿姐』学学?你看看你们秀儿姐,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多得体、多
女人?」

  「是是是,『丁宝宝』最喜欢秀儿姐!我们也就是开胃小菜……」那个紫色
雁翅开领装女人说道。

  「行啦,」老丁说着双手一抬、振臂一挥,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松了松颈
椎筋骨,有模有样地扎上了咏春拳套路里的钳羊马,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吧,
你们几个不是要见识见识『老瞎子』我的『天耳聪』么?我这现在有八个硬币,
我随手这么一抛,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正反——但光这么玩没啥意思,要么我跟
你们赌点啥的好吧?」

  那三个人一听乐得快活,赶忙又凑近了,耳语一番后,那个红裙子女人说道:
「『丁丁宝贝』要是猜错了的话,嘻嘻……」

  「嗯,怎么办?」

  「那,你就把礼帽摘了,让我们看看你头上的癞疤拉十分钟!」那个叫小莲
的女生坏笑着说道。

  老丁顿时懵了:「这……这有啥好看的?」

  「啊哈哈!我就说他不好意思吧!」紫裙女人拍掌笑道,随后又面冲向了老
丁道,「其实呀,昨晚趁着你睡着了,我们四个都把你帽子摘了、头上的遮发布
也掀开了,都看见了哈哈!真是又奇怪又吓人,但也不知道怎的还有点刺激和性
感呢!而且反正你要跟咱几个赌一局,那咱几个肯定得挑一手你最不愿意干的事
情啊!」

  老丁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礼帽一笑:「哈哈,那好吧……不过我说,你们
仨就这么笃定我能输?」

  「废话!哪有捂着眼睛还能听见硬币正反面的?我是不信!」红裙女人说道。

  「那行!那我要是都猜中了的话……」

  老丁说着,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叫秀儿姐的黑衣女人。那女人不争不抢,不喜
不忧,只是恬然地对老丁轻声说道,「没事,精武,你说啥我就干啥。」

  老丁想了想,突然转过身看了看我,又迅速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四个女人,
「我要是赢了,你们四个,今晚就陪陪我这个小兄弟,好不好呀!」

  ——我操……

  正在吃着面前一盘樱桃番茄的我,瞬间把刚滋进嘴里的酸汁儿呛到了鼻子里,
我赶忙放假柿子,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来得及对丁精武摆了摆手:「你可拉倒吧,
你个老不正经!自己好好玩不行么?带上我干啥?真是的……」

  「你看你,嘿嘿,客气啥呢?」

  「对啦,还没问呢!」那个性子比较活分的小莲又凑到老丁身边,抬手就朝
着丁精武的阳具处抚了上去,一边摸着还一边看着我说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
帅哥是谁呀?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奶味……」

  ——奶味?

  我仔细嗅了嗅自己的身上,也没啥味道啊……

  「哈哈,他呀,我说你们几个,可都别小看我这个小何兄弟啊,他虽然说确
实比你们几个岁数都小,但他可曾经是我的领导上司哦!」

  「哇,小小年纪可以给『老丁宝宝』当上司的呀!哈哈,不错嘛!」那个红
裙子女人看了看我,脸上一脸热痒的春意直扑我的面门,其他的三个女人也同时
一边看着我一边嗤笑着,且听那个红裙女人又对老丁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么
害羞的小哥哥,会不会还是个小雏儿呐?」

  「小雏儿?哈哈,告诉你们,这个小何兄弟可厉害的嘞!女杀人犯他都睡过
的你们知不知道?而且他的『枪』也够硬够大、『枪法』也好得很呢!我以前办
公室最漂亮的那个大丫头,曾经给这小伙子口活过,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所以
啊,小心你们几个,全都倒在他的『子弹之下』哟!」老丁左拥右抱,一通讪笑
地看着我,晃动着手里的硬币讪笑道。

  「行了吧老丁头,我今天是被三格格拽来做客的,我才不陪你逗闷子呢!也
真不知道你是在跟身边的这几位姐姐们玩,还是你们一起在玩我。」我实在忍不
住了,对着丁精武吐了一顿槽,「你不是要露一手你的绝活么?赶紧的,别打哈
哈了,正好让我和咱们这几位美女一起见识见识真材实料呀!」

  「是啊,『小武武爸爸』,我都等不及了!」那个叫小莲的女人也兴致勃勃
地说道,而且不知道她何时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眼罩,眼罩上面的图案,还是女
人的两个粉嫩巨波。

  「好好好,来吧。」

  丁精武说着,单手结果了那只「乳房」眼罩,戴在了头上。只见他那双略显
粗糙的耳朵一动,身子轻微一转,抬手一挥,手掌一张且用力一抛,随即又转了
半圈身子,低头抬手伸出食指,得意一笑道:「怎么样,让我听听——八枚硬币,
全都是立着的,是不?」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我,已经完全看傻了。

  而围着丁精武站定的四个美女,也在一瞬间愣神之后,相互看了看自己和彼
此,又全都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笑了出来——那八枚硬币,铁定全是立着的:因
为丁精武大手一抛,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瞄的准、怎么发的力但铁定都是巧劲儿,
竟然丝毫不差地让那些硬币散开到了那四个美女身上,并且丝毫不差地,让每个
人的身上都轱辘到了两枚硬币,而那两枚硬币,又是极其精准地顺着四个人的左
肩膀,一枚顺着礼裙开放的领口滑落进四个女人的乳沟里面结结实实地夹着,另
一枚又都贴着女人的后背滚进了她们的臀沟里直挺挺地卡着,硬币的轮廓都把那
礼裙支起了一个帐篷。而且那个叫「秀儿姐」的女人的礼裙应该是最宽松的,于
是那枚滚落至她屁股处的硬币,在女人的臀沟上立了片刻之后,居然又顺着女人
的半月轮廓,轱辘到了女人的下体处,在会阴那里支棱了起来。

  「我操……真没看出来,这么会玩!」一旁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一招,
眼珠着实有点收不回去。

  「哇!『小武武爸爸』好厉害!」

  「是呀!好厉害!你可真是个宝藏老头!」

  ……

  三个女人七嘴八舌地赞叹着,而那个秀儿姐却一脸窘迫地看着老丁,半蹲着
身子,罗蜷着双腿,捂着下体埋怨道:「坏死了!怎么往人家那里丢啊!真是的……


  「哈哈!」老丁倒似玩兴大起,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在把手探进每个女
人的胸领前,结结实实地摸了一大把温香暖玉,又让那秀儿姐把屁股撅起来,又
撩起秀儿姐的屁股,把那连着礼裙的内衬打底掀到了一旁,露出了秀儿姐的无毛
贝穴,从那稍见湿淋淋的阴唇之间取出了那枚已经塞入了一半的硬币,又在女人
的屁股上亲吻了一口,才帮着她把衣服重新整理好,搂着她,又看向其他三个女
人笑着:「『满天花雨撒金钱』——送给你们四个,新年快乐!」

  ——这老家伙,真是变了个人似的!看得在一旁的我面红耳热,闹得我也是
哭笑不得。

  「呀!师父正玩着呢?我这也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和景智先回避一下?」

  丁精武那边儿正闹腾着,从这公馆碉楼的离间走来一对夫妻。而这女人开口
就管丁精武叫了一声「师父」,这举动着实让我有些愕然。

  而更让我愕然的,是站在丁精武身边的四个女人一见来人,每个人便都从头
到脚变得极其恭敬了起来:「七姐,四爷。」

  果然如此。这两位必然就是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和四婶陈梓琪了。

  只见陈梓琪和赵景智,都穿了一身红:这对儿四十多奔五十的夫妻,穿着倒
是比年轻男女看起来前卫大胆多了,这三九大冷天,两个人下半身全都穿着红色
帆布鞋、破了洞的牛仔裤——而且眼看着是被后染成红色的,上半身穿着真皮鳄
鱼皮的红色夹克,里面全都是深蓝色毛衫打底;陈梓琪烫了一头小短卷,还染成
了奶黄的颜色,黄得发白、白得发亮,这个颜色可比先前杨沅沅的头发颜色更加
夺人眼球,如果说杨沅沅原来那头秀发大老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柠檬一只橘子,
那么陈梓琪的这头卷发,则更像是一只会动的奶油冰淇淋,而赵景智呢,怎么说
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留着一个跟十几二十来岁小混混一样的锅盖头,留着挡
眼睛的刘海,还做了个锡纸烫,看起来稍稍有点像沙皮狗的皮毛似的,并且,在
这亮堂堂的房间里,这家伙居然还戴了一副金边墨镜耍帅;同时这家伙,嘴上还
叼着一根香烟、上面套了个镶金镶蓝宝石的煤精烟嘴,手上还盘着两颗鸡心核桃,
再看他媳妇的脖子上,也很张扬地戴了一条金项链,项链上还挂了一颗心形绿宝
石吊坠。这俩人往人面前一站,真是让人有一种睫状肌上头扎了刺的感觉,「扯
啥扯?这是咱俩跟俺家哥儿五个的亲师父,回啥避回避啊?」赵景智大大咧咧晃
悠着身子,站定了之后,四肢加上身子的姿态也活像是谁用毛笔写出来的草书一
般,「如果咱师傅需要我推屁股,讲话了,义不容辞!如果你手底下这几个马子
谁的屄里没水了,干着不舒服,需要你去给师父嗦楞鸡巴我都能按着你脑袋去,
你信不信?」

  陈梓琪也真不是个普通女人,甚至作风比某些男人还更破马张飞,听到赵景
智那么一说,陈梓琪也较上了劲:「嗬!你还跟我来劲是吧?那我现在就去给师
父嗦楞鸡巴!来,师父……」

  「呵呵,我在乎吗?像我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似的,能把这件事放心上怎的?
多少个男的当我面儿干你,我上心过吗?多少个干你的男的都是我找来的,我上
心过吗?来,师父,您也别秀眯,就在这干她!我给你推屁股!妈的,老娘们……
干不死你!」

  丁精武的脸色却稍稍有些不好看,连忙摆了摆手道:「别这样、别这样!毕
竟今天是你们家过元旦,怎么说过节也是个大事儿,咱们都体面点儿行吗?马上
你们家里请的各位客人都要来了,我说你们俩就这么没正经,也不怕你们家老大
训你们?」

  ——呵呵,您还好意思说别人不体面、没正经呢……我真是忍不住自己的腹
诽。

  果然,丁精武的一句话给他们夫妻两个都算镇住了,如若不然,瞧他们俩刚
刚那架势,显然是要一起往丁精武的身上扑过去的,说不定还想就地把丁精武给
扒个精光。只是没过一会儿,赵景智又忍不住斜着眼看瞄着自己的老婆,坏笑着
说道:「要我说,咱师父就是没看上你,要不然十几二十来年前,你还是黄花小
姑娘的时候,师父怎么还没对你动手动脚的呢?」

  丁精武显然对这一对儿活宝也很无奈,刚要说话,陈梓琪又来了劲头反骂了
回去:「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股骚鞑子样!」

  「你他妈骂我啥?注意点自己的臭嘴行吗?『吐丽不杭嘎』(千人骑万人睡
的)!」

  「咋的?你嫌弃了呗!『哈穆顿达姆比』(吃屎的东西)!『特得北勒吉利
半吉飞,阿麦叩叩斯密姆博艾努许克伊拉姆比色么』(肏你妈的屄,干你爹的鸡
巴)……」

  说着说着,两口子竟然面红耳赤起来、毫不吝惜地你一言我一语地飙上了满
洲脏话,而且越飙越亢奋。而很显然,他们口中的「师父」老丁,以及站在老丁
身边的四个女人,真的是没有一个能够摆弄得了他们两口子的,并且似乎他们也
多少有些司空见惯了,好像也并不是很想走上前去阻拦他们夫妇俩的对骂。

  「哎哟我天,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消停?知道我为啥不爱回家吗?我就怕
一回家就见到你们俩、见到你们俩了你们俩还吵架!吵完了吧,你们俩跟啥事儿
没发生似的该咋咋的,给别人心里吵得那叫一个烦!今儿是元旦,我又刚下案子,
我求求你们俩给我安静一下好不好?」我正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眼见这间会客室
大门打开,火红色晶石制的门帘一挑,换好了衣服的赵嘉霖变出现在了赵景智和
陈梓琪的身后,眼神不屑、语气刁蛮地对自己这两位长辈用极其不敬的话语点戳
着;随后她又看了一眼老丁,深呼吸了一番,换了个稍稍恭敬的态度开口问候了
一句:「丁警官……哦,不对,师公早。您看,在局里我这是叫顺嘴儿了。」

  「哈哈,没事儿。昨晚加班了吧,刚折腾完?」丁精武用着少有的和善的笑
容对赵嘉霖回问道——这俩人可真是太能演了,先前在局里的时候丁精武虽说看
不见,但他只要是听见赵嘉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从其
身边拿着文明棍擦过去,真是从字面意义上到实际意义上的「目中无人」,赵嘉
霖也是一样,对丁精武看都不多看一眼;没想到现在,这俩人之间还真是互尊互
敬当中还透着家人般的相亲相爱。

  「是啊,累死了……都没休息好。」赵嘉霖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我,抬
手挠着头刚想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嘴唇转头瞪着身旁的赵景智和陈梓琪。

  此刻的我,并非没有在意从不知道何时开始,赵嘉霖对待我的态度竟如此反
常地和善又尊敬了起来,但在这一刻的我,也确实被她这一身七分袖的白底青花
丝绸长旗袍吸引到了注意力——我先前在国情部情报局跟她一起接受全身体检扫
描的时候,还腹诽嘲笑她的胸部竟然那样的小,可在这一袭修身旗袍的衬托下,
她上半身那两只微微隆起,竟恰到好处地可爱地耸翘着,再加上她这副干净光洁
的瓜子脸,以及那脸上的白皙淡妆,让她看起来似一樽洁白无瑕的雪雕神女,又
仿佛一只清丽俏皮中带着忧伤气质的瓷娃娃;那旗袍两侧的开口,恰到好处地在
她小巧玲珑的臀部末端收起,露出那条体态修长、肌肤紧致光滑的纤纤细腿,恰
似剥了硬壳的茭白肉芯一样,咬一口的话怕是鲜嫩得爽脆、软韧得多汁,而恰好,
昨晚到今早,她的这双长腿刚刚被我的双腿挟持过;我的思绪顺着想到了今早我
和她仿佛意外事故般的相拥而卧,紧接着,当我看到她那用一只翡翠发簪笼起在
脑后的发髻,却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还回荡在鼻翼里的发香,似乎还有股淡淡的
橄榄香,我平日里见过的赵嘉霖,全都是扎着马尾辫的,昨晚恰巧将散开头发的
她有些像是在做噩梦一样的搂在怀里,而现在看着扎着发髻的她,也确实比平日
里那个攻击性极强的她收敛不少。

  但是这些,还都不完全足够让我心无旁骛地关注着她,最让我思绪难平的,
是她那青花旗袍上的青色图案,竟然是一行飞翔的仙鹤苏绣花案。

  ——这图案,我似乎先前在哪见过……可是我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我只
是隐约中觉得,这样的花案,我大抵是在刚上警专的时候看见过;但同时我想我
又可以确认,今天应该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嘉霖穿这件旗袍,而且,约摸着我
应该并不是在那时候见过赵嘉霖……

  但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早在九月初于市局报道以前,我好像又确实
见过她,可具体在哪,我又回想不起来。

  「呵呵,哎呀,你说咱俩哈,又惹霖霖生气了……」刚刚还满口脏话的赵景
智,一见到赵嘉霖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居然只用了一秒钟,就立刻变得和气
了起来。

  「那是谁惹霖霖生气啊?那不是你先挑的事儿么?我可告诉你,从小到大霖
霖跟我这个当婶儿的可比你这个当叔叔的亲多了!」而陈梓琪则在一旁,颇有得
理不饶人的架势,「打霖霖出生之后,哪回不是她被她阿玛弄哭以后,我给哄好
的?你大哥娶了多少个媳妇了,有一个比我跟霖霖还亲的吗?」

  「瞅你这话说的!咋的,你是想嫁我大哥呗?」

  「操!那他妈不是你大哥看不上我吗?要是你大哥看得上我,我还轮得着被
你肏?我早就爬上你大哥被窝里头、给霖霖当后妈了……」

  「哎呀行啦行啦!」赵嘉霖脸色倒是没怎么变,但从她的语气听起来,我觉
得她确实是有对自己这对儿满嘴跑火车的叔叔婶婶点生气了,「大元旦的有完没
完?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没看到我阿玛那张苦瓜脸呢,就先撞见你们俩吵起
来了,晦气不晦气?还当着我朋友的面儿呢!你们俩加一起都八十多岁的人啦,
也真不嫌害臊!你们俩再这么吵下去,我转身就走信不信?」

  老丁在一旁左拥右抱,看着赵嘉霖倒像是长辈训斥晚辈一样地训斥着自己的
四叔四婶,脸上微笑着却默不作声。而赵景智和陈梓琪这对,本来听着赵嘉霖狠
叨自己,竟然不痛不痒,可当他俩再一听赵嘉霖要走,双双立刻害怕起来:「哎
呦,可别的,我的小姑奶奶!你这都多长时间不回家了!你这要是连面都没跟你
阿玛见上一面就又走了,你阿玛不定对我俩多生气呢!」

  「是啊!你可不知道啊霖霖,上次你办婚礼,你虽然把咱娘家人当外人,根
本都不招呼一下,但你阿玛搂着你发回来的婚帖不知道睡了多少宿呢!还有你先
前终于肯打电话回家来,那真是让你阿玛笑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的,霖霖,咱
们全家上上下下,多少年了啊?可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父亲那么乐啦!」

  而赵嘉霖一如既往的对任何事物都嗤之以鼻的态度,也让她身上此刻这份好
不容易被这件旗袍和装束营造出来的温婉气质瞬间破碎:「他乐不乐跟我有啥关
系?哼!我这是因为我朋友有求于我,我今天才回来的,寻思不给自己心里添堵,
回来演演戏就完事了!我上次打电话也是!要不因为这个,你们俩以为我愿意踏
进这个家门?」

  「行了,嘉霖,回都回来了,又赶上大过节的,这些丧气话就别说了。就当
给师公个面子好吧?」眼看着赵嘉霖的邪火越发越旺,本事是在说自己四叔四婶
没正经,说着说着就往父女关系上扯了,而赵景智陈梓琪也一对儿在社会上的公
母混世魔王,看着眼前亲侄女越说火越大,也突然越来越没主意,在一旁的丁精
武也终于开了口。他在跟赵嘉霖那儿说了一句软和话之后,又转脸给了赵陈夫妇
一个下台阶:「我说你俩也是,夫妻俩吵架关起门来的事情,而且动不动就往脏
了对骂,像个啥?都少说两句吧,我听着都烦!」

  「呵呵,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我俩……我俩平时就这样!习惯了!师
父莫怪!咱家霖霖不高兴对自己最好的四叔四婶掐架,我们俩还能继续吵吗?不
吵了不吵了哈,回家再说了。」赵景智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赵嘉霖和自己老
婆,挠着脑门笑了笑,但最后目光却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我俩平时在家就这样,一天不打架,就浑身痒痒,呵呵……」陈梓
琪说完也看向了我,又一脸好奇对赵嘉霖问道:「诶,还没得空问呢:这小帅哥
谁啊?你朋友吗,霖霖?给咱介绍介绍啊?」

  「嘿嘿,这该不会是霖霖新找的男朋友吧?」

  「哈哈,我看挺像的!」

  ——刚说一两句正形的之后,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嘴又开始跑火车了。

  「呃……那个……『四老板』,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嘉霖姐的同事……」

  「四老板」这个称呼我也不是随便叫的,自打昨天晚上赵嘉霖跟我讲了他们
家的事情,我一下子想起她四叔赵景智曾经也算跟我舅舅夏雪原有那么一段渊源,
那时候我倒是没直接从舅舅的口中听过赵景智的大名,但是有一个叫「四老板」
的人却经常被他拿来嚼舌头,且每次一提起就是那种厌恶的牙根痒的态度。结合
着昨儿赵嘉霖讲的事情,我这才敢如此斗胆叫赵景智一声。

  赵景智和陈梓琪一听我用了这样一个称呼,俩人双双都有些怔住。而紧接着,
赵嘉霖又斜眼看了看我,对他俩说道:「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在市局的同事,重
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老丁师公所在的风纪组,前些日子重新改制风纪处的
时候,也是这家伙在当代理处长。」

  「哦,原来你是夏雪平和何劲峰的儿子,夏雪原大哥的外甥!」赵景智瞬间
眼睛一亮。

  「见过『四老板』,见过『七姨』。」我连忙点头打招呼道。

  「哦,就是你的朋友托嘉霖给家里打电话,要跟咱们明昌集团合伙做生意是
吧?」赵景智好像并不知道先前张霁隆让我从赵嘉霖这牵线的细节,而我也对当
时张霁隆说过的那个关于什么地皮什么购物中心开发的事情的内容完全记不清了,
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一句话,毕竟那是他们商业场的事情,我也不懂。

  陈梓琪也不住点着头注视着我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小伙子这一段时间,
可一直都很出息呢,查那个什么桴鼓鸣、香青苑的事情、办最近这个罗佳蔓、上
官果果和田复兴兰信飞的案子,可都有这小伙儿的身影存在!」

  「秋岩不错的,虽然说还是太年轻了一点,但是说话做事还是挺认真、挺有
态度的,」丁精武也在一旁笑了笑,「而且,就这孩子也确实让我振作不少,要
不然我也不能服他。」

  「哦,这样……」

  「呵呵,真不错……」

  ——我原本以为,接下来陈梓琪和赵景智会对我舅舅展开一段「忆往昔峥嵘
岁月稠」的回忆和评价,或者针对我和夏雪平发表些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接下
来俩人说的却是这样的话:「行啊,霖霖,你能泡到这样的小男生,真有你的啊!」

  「我算算啊……先前我在饭局上见过他父亲何主编,没记错的话,这位小何
今年『毛岁』22了?那霖霖今年应该快25岁了吧,跟你也没差几岁呀!哈哈哈这
就叫做『女大三、抱金砖』啊!你俩挺配的!」

  「啥叫『抱金砖』?你看看这小何,人高马大、体格这么壮,看着胳膊、大
腿和腰就贼有劲儿!」

  「那是!比咱家姑爷那身子骨看着踏实!攒劲!」

  「嘿嘿,这要是在床上压着咱们家霖霖这么软乎又柔韧的身子,那我估计男
孩女孩不都得老裕卓了呀?告诉四婶,你俩睡没睡过?」

  赵四叔四婶这你一言我一语、且越说越没下限无节操的话,瞬间闹了个大红
脸:「什么跟什么啊?我俩就是同事……再说了,我都结婚了你俩是不知道?婚
礼你俩不都去了吗?还瞎扯个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哈哈,霖霖还不好意思了!」赵景智和自己媳妇相互对视一眼,又突然打
趣地笑了起来——看来刚刚吵的还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相互之间还真是不记仇。

  陈梓琪紧接着又走到我和赵嘉霖中间,来回看了我和赵嘉霖一眼,接着又对
赵嘉霖说道:「结婚怎了?我和你四叔结婚了,他在外头还有不老少女朋友,而
你四婶我在外头,也有不少姘头啊!但你看我和你四叔过得,不都挺快乐的吗?
你说你,啊,成天守着那个小周、苦哈哈的,在亲朋好友面前还得装着自己特别
开心?图个啥?四婶说句不该问的:这小周,跟你结婚之后,你实话实说,他碰
过你几次?」

  「哦,你以为全天下都像你俩似的?搁风月场认识的?我说你俩是不是管得
有点多?」

  其实赵嘉霖已经把话说的有点过了,但是陈梓琪却全然自不在意,只不过这
女人面对别人的时候嘴刁,面对赵嘉霖的时候,多多少少似乎有些在比较克制地
拦着自己的话,她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说给赵嘉霖听,但又不知如何说起;赵景智
看了陈梓琪一眼,也突然帮着自己媳妇对着赵嘉霖劝了起来:「你婶子不是别的
意思:咱俩……其实也不光咱俩了,打从结婚前那个小周来家里做客,包括你阿
玛他们,咱们几个叔婶什么的也全都发现点儿端倪,这个小周貌似对你没有你说
的那么上心。人生在世,找人陪伴自己,那不就是图个乐呵吗?对吧!」接着,
赵景智又说了一句让我也跟着咋舌的话:「前两天我跟你婶子回『汤浪漫』盘点
季度流水的时候,可见着你们家小周跟人一起去了,这种事儿你知道吧?」

  赵嘉霖一听,脸上立刻变得难堪起来:「我不知道……」

  「呵呵,我就说嘛!以你的品性和脾气,并且你阿玛对你从小的教育,都是
按照老派保守的规矩教育的,我就拿摸着,你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男人往咱们这地
方钻?这家伙胆子可是真大,他一个本地小情报头子,能不知道『汤浪漫』是我
和你婶开的?」

  「你这天杀的!说这些干啥啊?早上来前儿咱俩不说好了不提这茬的吗?全
在霖霖面前抖露出去了……」

  「那咋了,我也得让咱霖霖知道知道,跟她结婚的到底是个啥人啊?」赵景
智接着又继续对赵嘉霖说道,「而且我查了,他可没少来咱们这,过去一个季度
里面,他来了能有六次,还都跟一帮政棍儿去的,红蓝两党、地方党团的可都有,
虽说也只是几个各个片区的党代表,也都是些党派混子、而倒不是什么大人物罢
了……这还只是咱们『汤浪漫』,全市那么多的花街柳巷,别的地方去过多少次
你知道吗?据我所知,别的地方他也没少去。霖霖,四叔说这些也是为你好,怕
你委屈了自己,还蒙在鼓里。你要是觉着我在这跟你叭瞎,我和你婶子就现在,
随便打几个电话,就能把他啥时候去过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跟谁去的都给你
问出来。」

  我本来先前就在风纪处做过扫黄的工作,所以当然就知道「汤浪漫」这种地
方是干啥的,而且也当然知道「汤浪漫」的老板,就是咱们这位「七姐」——只
不过比如「汤浪漫」这种洗浴中心、再比如先前我第一次遇见张霁隆的时候所在
的张霁隆名下的KTV,都属于实质上都会有色情服务、但明面上服从法律的场所。
「汤浪漫」的经营范围除了那个洗浴中心,其实在它的楼上还有一家共同经营的
四星级宾馆,而这间宾馆,完全就是为了方便那些洗浴中心的「技师」跟恩客办
事的地方;而张霁隆的那家KTV呢,说白了,KTV平常的管理经理们其实全都是
「鸡头」,当然好听点的现在都叫「模特经纪」,只负责牵线搭桥,名义上他们
的盈利方式也都是只收「中介费」。只要不在这样的洗浴中心或者KTV里面发生任
何「实质肉体交易」,别说是我们市局风纪处,就算是中央警察部派出来的督导
组也没办法管——哼,这全要仰仗两党和解之后,以蓝党和全国上下当初还没汇
成地方党团联盟的几千个小党派共同促进的司法改革:而且按照改革后的法律法
规认定,只要在这样的康乐场所里面,不发生实质性的性器官交媾和肛交,那么
就不属于「实质肉体交易」的范畴,而手活和口淫则算是「边缘性行为」,法律
规定「根据事实酌情警告、批评或者按照200至1000元新政府币对经营者罚款即可」。

  而周荻这家伙,居然还这么喜欢去这样的地方?他妈的!他都能娶了赵嘉霖、
然后还跟夏雪平勾搭到了一起,这还不够?

  先前我还真觉得,我只是和他同样看上了一个女人,而我恰巧因为母子禁忌、
天时地利、因为夏雪平的心思喜好、因为夏雪平身心寂寞且与父亲关系不和、又
因为恰恰当时我还没长大没发育成熟而又让他和夏雪平先遇到了,所以我才在情
感上败了阵——我这样想的话,好歹也能让我自己心里稍稍过得去一点,因为在
我和夏雪平先前那场如同做梦又像是误会一般的情感当中,现实禁忌和母子亲缘
算得上是可以被我拿来的最好的麻醉剂……

  可没想到现在从赵景智这里一听,这周荻其人却是真的渣!——怪不得,怪
不得那天在我撞见周荻撩拨夏雪平之后,在我讥嘲挑衅他的时候,他们情报二处
同一个办公室的人,竟然也会在背地里偷笑。

  ——夏雪平啊夏雪平,你看看你瞧上的这是个什么样一个男人?

  罢了,周荻倒是她的选择,这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此时此刻,我却突然
免不了对眼前的这个倔强又冰冷的、又跟我同病相怜的女孩心疼起来。

  此刻,她却也依旧在倔强道:「我是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但说到底,这都是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老早就说了,我跟他选择结婚,不是我要让咱们一大家子
人选择跟他结婚。四叔四婶,我和周荻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赵嘉霖几句话说的轻巧,但她的态度强硬得赛过窗口房檐上结的冰溜,赵景
智看了看陈梓琪,陈梓琪在一旁揉了半天眼睛,埋怨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也不知
道该跟赵嘉霖说些什么,可这没正形的两人毕竟是长辈,陈梓琪似搜肠刮肚,却
也只能再补上几句「我俩也确实为你好」「那姑爷你到底看上他啥了,过个元旦
也不来家里看看」之类的话作为收尾;而赵景智贴在赵嘉霖耳边说的一句话,虽
说声音挺小的,但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还多少有些让我在意:「霖
霖,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四婶的出身和我平时的秉性不受家里待见,我俩对于家里,
也没啥别的贪图跟指望;我们俩对你从小就好,后半辈子也得靠你了——无论是
眼前这个小何,还是其他的谁,我劝你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反正你记着,你们家
那个小周,在我们几个叔叔这边也好,在你阿玛那儿也好,可全都罩不住!」

  「烦不烦?行啦,我知道了!今天本来就是大元旦的过节,又当着我朋友的
面儿,我不想啰嗦这些事情了,您二老给我个清净,这些乱七八糟以后从长计议,
行不行?」

  这几句话总算是把赵景智给搪塞住了。赵景智和陈梓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都点了点头。「嗯,当条子是你的爱好,霖霖,但反正家里的事情,你可得上点
心。」陈梓琪又多说了一句,就拉着赵景智的手去跟老丁攀谈了起来。

  缓了口气的赵嘉霖已然满脸通红,但等她深呼吸了两遍之后,又转头看了看
我,右臂绕过了身后,右手紧张又尴尬地反别着左臂攥着左肘:「唉,我其实就
是来看看你被领到哪屋去了。今天咱家人来的多,什么人都能遇上、什么话都能
听到,你见笑了。」

  「哎哟,哪有的事情。我这被你带来过元旦,也是凑个热闹。要么我一个人
在家待着也是待着……」看她忽然间变得有些客气,我还觉得蛮不好意思的。

  赵嘉霖又忍不住看了看已经跟自己说完话后,一起走到老丁身边跟老丁小声
言语的四叔四婶,满鼻子满眼的都是十足的嫌弃:「等你那个……那个谁……那
个谁来着,」她此刻的情绪肯定也是不怎么舒服,所以吭哧半天,居然也都没把
「张霁隆」的名字说个完全,「反正就那个谁,他来了、然后把事情跟我阿玛说
完之后,差不多了,咱俩就走吧。」

  「走?去哪啊?」这倒是闹得更突然了。

  「反正你不是说你没事么?你陪我到处逛逛行不行?我也没啥事……我想换
个地方待待……」

  我支吾片刻,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嘉霖这姐姐也不知道从何时起,
在我眼里突然变得也没那么讨厌了,能跟她到处溜达溜达,也算是有个人陪着——
孤零零一个人的圣诞节,我今年头一次过,但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公历新年我可是
不想再一个人了:「成。反正你都把我带来蹭饭吃了,我也就当做报答你,陪你
逛逛。」

  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老丁和四叔四婶,对我欲言又止,感觉她
就换了个衣服,然后遭遇了一下自己的长辈之后,就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她侧
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将将对我开口,「行了,你要么陪着我
师公,要么咱们家院里院外你随便逛逛吧,我得去面见我家『汗阿玛』……」

  听赵格格把话说到一半,我也正想着等下她和赵景智夫妇离开了,我就赶紧
拉着老丁这个现在已然满嘴瞎话的假瞎子好好唠唠,结果这个时候,一个头戴深
蓝色卫生帽、穿着灰色大棉袄、胸前还戴着一件棕褐色围裙的胖大妈匆匆走了进
来,先对着赵景智夫妇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又捎带着不解地看了我和老丁一眼,
接着对赵嘉霖说道:「三小姐,您说那人来了,现在在门口等着呢,您要不然让
丁先生先……」这老太太看着胖乎乎得发蠢、从头到脚都透着土里土气,但是说
话却还特意留了个尾巴,眼睛还贼溜溜地圆。

  赵嘉霖想了想,自忖着念了一句,「这屋已经是咱家里最偏的会客室了……」
然后又对那老太太问道,「还有哪屋空着呢?」

  「楼上温室花房还有地方,两星期前刚腾出来个地方,摆了张旧沙发和旧茶
几,平时那嗨儿是老爷看书算账的地方。」老太太说着,又看了看一旁搂着四个
妞的老丁道,「要是有需要,我找人往那儿抱上去两张躺椅也是没问题的,就是
稍稍有点旧。」

  「嗯,今天照这样的话,应该没人会上去了。」赵嘉霖眼珠一转,对老丁安
排道,「师公,您和这几位姐姐跟着陈妈上楼吧。您暂时不太想见到的人来了。」

  ——老丁不太想见到的人?

  我再看一眼老丁,这家伙果然把那双剑眉轻轻皱了起来,而且这老家伙一紧
张就一定有个毛病:右手大拇指愿意在虎口那里乱搓。先前他真看不见东西的时
候,总是这样搓着自己拐棍或者文明棍的柄头,现在看得见了,但是那时候留下
来的毛病也跟着留下来了。

  赵景智和陈梓琪给我的感觉是,实际上他俩也对赵嘉霖说的事情有点不明就
里,但他俩貌似也都知道丁精武好像不能轻易露面似的,马上给他和那几个女人
让开一个空。赵景智还跟着向那个胖老太太张罗道:「等会儿要是开饭了,你直
接找人安排一桌到楼上噢!今天家里菜是我帮着齐掇的,多一桌也管够!麻利点
儿噢!还有就是,还是先前那句话:别乱说话,别到处多嘴——你跟那几个混小
子和小丫头片子直说,这句话是四爷我说的。再有一次,后果他们是知道的!」
那胖老太太听罢,脑门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对着赵景智连连点头。

  「行,谢谢姑娘啦!」老丁爽快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露出一副流氓无
赖一般的痴憨状道:「秋岩,我知道你有一堆话想问我,但是今日承蒙我这一对
儿男女好徒弟,我能坐拥这么多美人,等下可能还有美酒美食伺候着,着实不便
啊!这么着把,你等我给你打电话,我这两天会找个时间找个地方联系你。到时
候,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行吧?」

  「你都这么说了,哪还有行不行的?」我嫌弃地看了老丁一眼,「算啦,咱
俩都是来人家做客的,老东西,我今天饶了你!」

  老丁对我特意吐了吐舌头笑了笑,又一边搂着那个黑衣服的女人,然后双手
一手牵着一个,走到了胖老太太面前:「躺椅就免了,您带路吧!」

  「还真是『枯木逢春』呢。」望着老丁的背影,我故意揶揄了一句。

  「咋了,羡慕啦?」赵嘉霖转过头斜着眼睛,带着些许嘲讽和逗乐的心态对
我说道,「我四婶那儿还有不少比这漂亮的呢,要不要让我四婶打个电话给你介
绍几个?」

  「怎么着,咱们这位小何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呀?喜欢啥样的,我这就给
你叫俩来……」我估计着赵嘉霖刚刚的话也就是调笑而已,没想到在陈梓琪那里
听见了,还当了真似的,说着就从自己手包里拿出来了手机要拨号。

  我见状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四婶!」

  「别不用啊,小伙儿!你舅舅跟我先前关系可好了,后来他没了,我还觉着
挺可惜的。今天得蒙见着你,真让我又忍不住想你舅了,你跟嘉霖是朋友同事,
呵呵,我看你俩还挺般配的,咱们能这么认识这也算是有缘。我这儿别的不抻,
就抻姑娘——从高中刚毕业小妹妹到熟女美阿姨,咱这儿都有,而且定期都去医
院做检查的,都是好成色!」

  「嘿嘿,说得我都馋了!」在一旁的陈梓琪又说道,「我说霖霖呀,你要是
真不吃醋,你把这小何兄弟让给婶子呗?婶子就喜欢这大高个、有肌肉块儿、长
得还挺白净的小伙的!」

  陈梓琪这话越说越让我起鸡皮疙瘩,一来是她如此的口无遮拦让我实在不舒
服,尤其是在一旁她的丈夫根本不在意不说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二来是她话里话
外都还在说我和赵嘉霖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但同时她也没把话说得太死,我也
根本无从反驳。

  赵嘉霖原本还站在我身边,双手抱着她那在丝绸旗袍下微微隆起的玲珑乳房,
大睁着眼睛斜着眼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嘴上时而双唇抿紧时
而嘴角上扬,又是觉着解恨又是觉着好笑,可等到刚才她听见陈梓琪那句「你要
是真不吃醋」之后,她的脸颊也立刻泛红,摆出一副冷冰冰嗓音道:「算了吧,
就算这家伙有那个色心色胆,今天也是没工夫的。我从他这儿给咱家今天招来的
那位『大戚』这不刚到么,人是通过他和我给咱家搭桥的,我俩好歹得去迎迎不
是?」

  赵景智在一旁点了点头,想想后拉了拉自己老婆的衣袖,又对赵嘉霖说道:
「嗯,迎戚的事儿,你们小辈去吧。家里别的朋友亲戚这会儿已经到不少了,我
和你四婶关照一下之后,我得去你阿玛身边陪着。」

  「行。」赵嘉霖冷漠地说了一声,我则依旧礼貌地跟两人暂道了别;等到赵
景智和陈梓琪离开后,赵嘉霖则突然做了个鬼脸,撇着嘴嫌弃道,「哼,总算走
了!差点没烦死我!」

  「我觉着你四叔四婶人挺好的啊,人两位对你挺不错的。」——我的嘴上这
么说着,同时我也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双击了一下相机,趁着赵嘉霖不注意,
对着她此刻故意摆怪态的脸就偷拍了一张。

  「是,我知道,从小到大他俩就对我比我阿玛对我还好。但我不知道,你有
没有遇到过那种,就是对你特别好、但就是特别招人烦的人?」

  「这我还没遇到过……不过我呀,可不像冰格格你。人家要是对我好,我也
不会讨厌人家。」说完之后,我故意把刚刚偷拍的赵嘉霖的照片,拿到了她面前
晃给她看。

  赵嘉霖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而当我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了一圈之后,她
又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对我瞠目结舌:「哈,好啊!好你个何秋岩!你居然敢
拍我的丑照!你给我拿来……快点!给我删了!」

  「哈哈,我不删!我凭啥删呢?」我故意欣赏着那张照片道,「艳绝F市的冷
艳女警冰格格警官,戴上这么一副『痛苦面具』的样子,还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
见到的呀!」

  「你……你把我拍得跟『暴走漫画』似的!你快给我删了啊!」

  可能赵嘉霖这辈子都没被人拍到过这个样子的照片,不仅龇牙咧嘴,还憋出
了一脸褶儿,因此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妄想来抢手机,连小擒拿和军体拳的动
作和步法都用上了,但她身高可是天生短板,就是没我高、没我臂展长,所以她
干蹦跶却就是够不着,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鬼脸、还有眼前的她急得面红脸热的模
样,我是越看越想笑。

  赵嘉霖越是够不着我手上的手机,她就越是生气,一气之下她也什么都不管
不顾了,直接把我扑倒在了沙发上,这下她终于够到了我的手机……

  但问题是,她把我扑倒在沙发上的一瞬间,我本能地想抬手去推她,万不成
想,我却一下子把左手按到了她的玲珑酥胸上头……这还不算让我尴尬的,最让
我尴尬的是,根据手掌感触,我分明体会得到,此刻的她应该并没穿戴文胸,反
而应该是学着古代或者旧时代穿旗袍的女性,在自己的上围处裹了一圈抹胸,并
且在旗袍和抹胸之间还罩了一层肚兜——此刻她趴到我身上之后,领子左衽处的
如意结扣突然脱开,从其领子开口的地方,我正巧看见了那条镶金丝的黄色吊带
跟边沿;这玩意穿在身上,的确倒是不会凸点,可摸起来……的确让她那只正好
可以被我整个手掌一把包覆的微胸……手感……十足……

  赵嘉霖脸上的绯红瞬间蔓延到了她的细嫩颈部,我本想着这下可糟了,以她
的秉性,就这么被我袭胸,虽说我是被动加意外而为,但我估计我必然是要被扇
上两个巴掌的,搞不好她都能拿枪崩了我;但我万万没想到,她气鼓鼓地红着脸、
微微嘟着嘴,只是夺了我的手机之后,便立刻站起身来,背过身去闷着头摆弄着
我的手机,嘴里还怒嗔着:「气死人了……给我拍的那么丑……你怎么这样!何
秋岩你个流氓!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对我!何秋岩你个大流氓……」但她低头
摆弄了半天好似也没摆弄明白,一哼一跺脚,又转过身来把手机怼到了我面前:
「你个坏蛋!你手机锁屏了!给我解开,快把我照片删了!」

  ——而对于刚刚自己关键部位被我隔衣侵犯的事情,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这人虽然色了点,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故意想让姑娘下不来台的人,何况是
跟赵嘉霖这个与我关系这么复杂纠结又让人欲说还休的姑娘,所以此刻我也只好
装作刚刚那一瞬间什么都没发生,直接抢回自己的手机,抿着嘴硬着头皮,勉强
边假笑边说:「我拍了你一张耍怪态的照片,我就流氓了啊?是谁先前趁着我门
没关,还对着我录了一段视频的?我再流氓也没你流氓!哼哼!」

  「哼,而且你那还是跟自己亲妹妹……还好意思说呢……变态!」赵嘉霖横
着眼睛咬着牙,又呜侬了一句道,「行啦行啦,爱删不删……留你手机里头辟邪
吧!」说完她便自己转身闷着头拿了挂在会客室门口的一件白色貂绒大衣传到了
身上,朝着会客室外走去。

  「哈哈,哪有说自己照片辟邪的?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听到这句话我还真
的是笑了出来,并紧跟在赵嘉霖的身后,朝着这宅子外头走去;但紧接着我又看
她不言不语,我便也只好收声安静起来。

  恍惚间我突然感觉走在我前面的,并不是一个刁蛮高傲的难搞的女人,而是
一只活泼开朗的小白兔,当然这或许是她这一身白色貂绒大衣给我带来的幻觉。
绕着她家的长廊东拐西转的同时,我却隐约感觉到,我和她周围的空气,似乎多
了些许似还未成熟的青柠檬般的酸酸的气味。

  我和赵嘉霖互不吭声地来到了她们家门口,便正看见赵家公馆庭院门口正有
一帮人跟着从赵家院里跑出来的几个穿着瓦蓝工服、牛仔裤、胳膊上还套着卫生
套袖的年轻男人们一齐忙活着——院门口这条小路上,这一会儿就被三辆车堵了
个结实,当然还有一辆高档商务车停在不远处的小岔道的停车位上,那辆车便是
张霁隆的座驾。张霁隆此刻正穿着一件厚实的英伦风大衣、鼻梁上一副大镜片的
近视墨镜,头戴一顶黑色毛毡礼帽、耳朵上戴着一副深灰色羊绒耳挡,围着一条
深灰色围巾,像极了《沪上滩》里的许文强。他正站在马路边,戴着黑色水牛皮
手套的右手,端着他那专属标志一样的电子烟斗,边抽着烟边看着门口正停着的
两台货车。其中一台货车上贴着「隆达货运」的标志,在赵家干活的人也轻车熟
路地从货箱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塑料货箱里面,装着的全
都是真空包装的上好的有机蔬菜、冷冻海鲜、冷冻牛羊猪肉等鲜货,货箱上一尘
不染不说,那些蔬菜竟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发黄的菜叶、没有一个溃烂
的菌斑,那些放在箱子里的地瓜、土豆、冬笋之类的根茎类蔬菜,上面一点泥垢
都看不到,而那些海鲜和牛羊猪上面也还加了一个无菌真空包装。

  本来好像给赵家干活的那些人早就知道张霁隆的货车送来的都是什么、该怎
么拿、该放到哪,结果有偏偏被另一帮穿着中式长款立领棉袍、脑袋上染得五颜
六色的家伙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同时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不少从另外一辆看起来
有些脏兮兮的无标识的货车上一麻袋一麻袋地往下搬着东西,搬到最后,甚至还
搬了好几个差不多五升装的塑料桶下来。这一幕也直接给赵嘉霖看傻了,她很好
奇地走上前去,摆弄了一下那几个塑料桶,打开盖子一看:那里面有的装了山葡
萄和酸枣、山楂泡的高度白酒,还有的直接灌满了黄豆大酱、和用白梨跟苹果大
蒜捣碎了、一起调制的辣酱,而我也跟着走到了那几个赵家的长工根本不太愿意
理会的麻袋旁边,打开编织袋一看:里面倒都是上好的高丽参,可问题在于既然
是送人,却竟然洗都没洗一下,甚至有一棵的上头,还正躺着一条已经冻僵了的
赤红蜈蚣——不知道的,恐怕还得以为这是什么赠品呢。

  「哎哎哎,你俩干嘛的?啊?你这丫头是哪来的?不搬东西就算了,上来就
拧盖子干啥?」一个正往下搬着麻袋的肥硕「刺猬头」看到了我和赵嘉霖的动作,
立刻指着我俩的鼻子走到了我们面前,我还正寻思着隆达集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家伙竟然一开口,发音咬字当中正带着满嘴的辣炒年糕味。

  但这边还没等赵嘉霖发作,远远走来的张霁隆,便用一块鹿皮擦了擦手中的
烟斗滤嘴,朗声说道:「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你也真是第一个!但我要是没记错,
你眼前的这位赵三格格好像这两天刚去过你们社团的办公室吧?」

  「这……」那个「刺猬头」傻乎乎地看着赵嘉霖,端详半天居然也没看出来
是谁。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穿了一件同款加长白色绣花棉袄、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
也同样戴着一副墨镜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摘了墨镜,直勾勾地朝着赵嘉霖瞧去,
顿时似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了半懵的状态。他这一摘墨镜我才看出来,这
人竟然是车炫重。今天的车炫重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过于「耀眼」——这家伙也把
头发染过了,染成了一个偏蓝的「奶奶灰」颜色,发型也改成了一个飞机头,整
个人的造型,貌似是在模仿早年间刚出道的权志龙一样;而且他这件长款棉袄,
从右肩膀到后背绕过左下半边衣服,直接用红色棉线绣了一直红色的凤凰,无论
是纹案还是衣服的款式,的确都挺有创意的,我在网上也好,在商场里也罢,真
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衣服,但问题在于,他整个人还有他这班兄弟们,在这几件棉
袄的加持下,就跟他拿来的这一编织袋一编织袋里面的高丽参一样,土味十足。

  「还猜这是谁呢?」张霁隆继续对车炫重说道,「这位就是赵董事长的千金,
也是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那位著名的『冰格格』赵嘉霖警官。你车大帅来见人家
阿玛,结果还没见着呢,你的小弟先给人女儿骂了,这事情说不过去吧?」

  车炫重想了想,歪头吐掉了嘴里的香烟,一点都不给在场的任何人心理准备,
对着那个「刺猬头」抬手就是三个响亮的大耳光,打完了还甩了甩手,狠狠地骂
了一句「斤将,西八拉,蒙蹭衣!(妈的,去你妈的,大傻逼!)」然后,车炫
重硬着头皮对着赵嘉霖恭敬地深鞠一躬道:「哟,没想到何警官也在,见笑了……
对不起了,三格格!我的手下不懂事!请原谅!」

  赵嘉霖原先在那个肥硕「刺猬头」毫无缘由地对自己乱讲话之后,就一直拉
着长脸,用着冷肃的目光看着来人,但等车炫重说完话后,冰格格却突然很讥嘲
地笑了一声:「呵呵,无聊不无聊?这个不长眼的,不由分说就拿那种态度跟我
说话是该打,但是如果你们这些混黑道的跑到我家门口,就专门为了演这么一出
滑稽戏,车大帅是吧,我觉得你们倒也大可不必。」接着赵嘉霖用着同样的厌恶
眼光,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怎么,这个人也是你要介绍来见我阿玛的?」

  其实我也挺不解为什么太极会的人会跟着张霁隆一起来,于是我连忙摇了摇
头:「并没有啊。」然后我又对张霁隆问道:「霁隆哥,车大帅今天也过来,您
之前也没跟我说过要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张霁隆先摆了摆手,同时车炫重也直起了腰。我这才发现,
虽然今天车炫重的造型相当张扬,但他的脸色可是相当的不好看,在他的络腮胡
茬还有眉毛的毛囊里头都用着微雕技术刻着「焦虑」二字;张霁隆却是很职业地
摆出了一副相当「社会」、相当「江湖」的笑脸,不生波澜地对赵嘉霖很恭敬地
说道:「三格格,这事儿不怪秋岩。我那天说要见你阿玛,就是我和秋岩在车老
板的场子里的时候,所以他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我跟车老板,咱俩都是在F城社会
上玩的,大家都一起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不讲情面讲场面,他有事求到我这让
我帮他做个引荐,特意想找你阿玛帮点忙,何况他也没空着手来。而且今早我给
你们家里打过了电话,已经事先通报了一声,我这才带他来了,否则我一般怎么
能随便带人过来呢?车老板第一次来,都是草莽人士,惊着您家里人了,还希望
三格格能别介意。今儿是公历元旦,应该是欢欢喜喜过的大日子,添双筷子而已,
三格格,给个面子吧?」

  张霁隆这一番话,让车炫重和太极会的那帮马仔脸上多少都有点挂不住,赵
嘉霖这般遇到谁都很少礼貌客气的,在张霁隆听过这这番话后自己的神态也多少
收敛的许多:「张总裁是吧,平时当着战友同事的面儿我不能说,但的确,您也
是正根儿满洲旗人,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叔』,您刚刚的话真是捧杀我了,
但我也不是冲您……算了,既然您跟我阿玛知会过了,那就请进吧!」赵嘉霖说
完话后,又用着极其厌恶的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车大帅,便背过身去。看来这
车大帅也真是个能人,同样是F市地下世界的霸王,张霁隆走哪到哪,无论黑道白
道的人全都得尊敬三分,而这车炫重走哪到哪,不管男女老少全对其嗤之以鼻,
这倒也算是个本事。

  但这种事情不是毫无理由的。就在不远处岔口,那辆停着的黑色商务车见到
张霁隆一脚踏进赵公馆院子之后,它便发动了引擎,缓缓驶离了这块街区;而车
炫重的那帮马仔看见了自己的老大被允许进到了赵公馆里面之后,他们竟然也跟
着大喇喇地走了进院子,看着那些还在搬运果蔬的长工们的时候,还带着一脸不
屑和嚣张,仿佛真把他们当成了旧时代的下人、自己则是人上人,甚至有几个的
嘴里还叼着烟卷。

  「我说车大帅,三格格只允许了您跟着霁隆哥进家门,怎么您的这帮兄弟这
么不觉景呢,也好意思跟着进来了?」讲实话,我先前在庆尚宫那儿着实有点被
车大帅砍了那个小姐姐的手这一幕给吓到了,后来得知那个整容得像宋智孝的小
姐姐正是张霁隆原先的手下小梅姐,又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相当的可怜以后,我
的心中对车大帅就多少有些憎恶,刚才又不由分说被他的手下捎着无缘由地呵斥
了一顿,此刻我正有一肚子火没处撒,于是趁着这个功夫,我便直接对车大帅戳
起了脊梁骨。

  「『西八』!我跟我们社长进来吃口饭、喝口酒怎么着?肏你妈屄,你他妈
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啊!」刚被车炫重扇了一巴掌那个胖墩,听我如此一说,又拽
了起来。

  我这次也毫不留情,直接一个健步走上前去,但想到那天在庆尚宫里的情况,
我也暂时没敢拽住那个胖墩的衣领,只是顶着这家伙的叫嚣目光,发着怒对他说
道:「我是谁?呵呵,看样子这位大哥平时是嚣张惯了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带
您几个,去市局请您几位『吃口饭、喝口酒』呢?」

  「呵呵,我还想问问这位猪头猪脑的家伙又『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呢?」
赵嘉霖也立刻转过了身,听我被骂,她竟然也跟着气了起来,并且还引用那个胖
墩的话的同时,把他的脏口也跟着带了上去——我的天,听着平日高冷得似藐视
人间一切的赵嘉霖用那风铃一样的嗓音说出「他妈的」、「啥鸡巴玩意」的时候,
我的心里有一块,着实酥痒了一番。

  这一会,车大帅那几个马仔已经没了气焰,并且车炫重脸上的颜色已经跟烧
红了的烙铁似的,又红又青,赵嘉霖却还不准备放过他:「我家今儿请来的都是
有头有脸的人物,车老板,我一来是看张叔带您进来的,我阿玛先前还同意了的,
二来也是知道你在社会上也是成名已久,我是重案二组的反黑警察,按道理我不
应该让你进我的家门,但是我阿玛向来也愿意给你们黑道上的朋友面子。今儿元
旦,家里人一般不太愿意与人有啥摩擦,我不会轻易坏了家里规矩,可车老板,
您也别不识抬举。」

  「滚!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傻逼!都他妈不想活啦!赶紧滚蛋!(韩语)」
车大帅的脸上好像彻底挂不住面子了,疯了一般地对着身后那帮小弟叫骂道。那
帮小弟也彻底慌了,总算是有些廉耻地连连对着我和赵嘉霖弯腰鞠躬,然后默默
地退出了院外。

  张霁隆站在一旁,则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也真看不出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
么。

  我和赵嘉霖走在张霁隆和车大帅跟前,由先前那个胖老太太领着,从对着庭
院院门的正门,绕过摆着供桌、立着乌鸦杆的中庭,直接来到了赵家公馆的正堂——
一进正堂,别说是我,张霁隆也跟着有些傻眼,但他并不像我一般瞠目结舌,而
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摘了帽子除了围巾之后,换上了平日里戴着的方形眼镜,
把随身一切物品交给了前来接衣物的管家服务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自然而然地站在赵嘉霖跟我的身旁;另一方面,车大帅则是惊得下巴颏都掉了下
来,先前我总听说他没事就自诩F市各界人士都是他铁哥们儿,但今天他的「铁哥
们儿」来得也太多了,且几乎没有一个理会他的。什么叫排场?这正堂里,直径
差不多一米八几的圆桌统共摆了十六桌,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在这
宽广的正堂中,摆出了一个正八边形,每个圆桌上头安排了十个座位,座位上空
无一人;旁边还有两个小厢房,虽说是小厢房,但那里面也竟然各摆了同样大小
的三个圆桌,而且每桌也坐了六个人。

  这些人里头,不乏F市、乃至全Y省的达官显贵,平时聚光灯下的、影视剧大
荧幕里的、电视节目里的、报纸杂志上的,可以说这些人我竟然全都能叫出名字
来。有不少人看到了赵嘉霖和张霁隆,竟也频频起身举杯打着招呼,相比之下我
就彻底没什么光芒了,只是会稍稍有几个人在看到我之后,会稍微愣住那么一两
秒,紧接着便各自该干嘛干嘛,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推杯换盏的时候,会不会
稍微相互打听两句,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是不是有点眼熟。

  很显然,从桌上摆着的那一堆刚烘烤出来、还带着热乎气的椒盐酥、桂花饼、
一口酥,跟每个人端着的热奶茶、白葡萄酒、鲜果汁来看,他们这些人大概都刚
刚落座,正餐没上所以还不算开饭。我本来就是跟着赵嘉霖来做客的,我看她不
着急去正内堂见她父亲,我也就没觉得怎样;可走在我俩身后的车炫重,却仿佛
有人追着他屁股后面踩他尾巴一样,三步一啧嘴、两步一哼鼻的,趁着一帮人走
过来跟张霁隆打招呼的功夫,他竟然走到了我和赵嘉霖的面前。先前领咱们几个
人进到这四合院式的独楼里头的那个胖老太太,也不知道走在她屁股后面跟得最
紧的是车炫重,头也没回,就把门打开了。

  这正内堂的摆设说实话,看着稍稍有点让人别扭:首先这个正内堂到外面的
正堂之间是没有走廊的,这种结构在老百姓那儿的俗话叫做典型的「串堂葫芦」,
整个屋子看起来,又有点过于四四方方的,我打出生到现在,好像基本就没见过
有哪栋现代建筑是把某个屋子的格局设计成一个标准正方形的,毕竟像这种正方
形的房间,确实会给人一种禁锢和压迫感;同时,一打开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
被正对着大门的这面墙的上方挂着的连续三个牌匾吸引住目光,依次是黑底金漆
正体楷书的「世代忠良」、红底白镌草书的「敬天愛人」以及一副白底黑字行书
的「親愛精誠」;三块牌匾的下方,又分别挂着三幅底色泛黄的人像丹青,正中
的那幅上面,是一位身着红色铠甲、留着金钱鼠尾、左手执矛、右手挎盔且牵着
一批白色骏马的女真将军,旁边还人物的脚边,还用正楷写着「大明燕州左卫指
挥同知伊尔根觉罗额林布」的字样,再看看旁边两个人像,一个是顺治年间的大
学士模样,一个是雍正年间的将军模样,想必这三位都是赵嘉霖她家祖上比较出
名的人物。不过这么一布置,倒是搞得眼前这屋子既像个祠堂,同时又像个帮派
讲事的议事堂口,而那张正对着这间内堂大门的那三张三米红木长桌,又让这间
内堂看着活像电视剧电影里那种旧时代蓝党军政府时期的军事部门会议室,反正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让人吃饭的地方;况且,在这么大的内堂里摆上三张长木桌,
却让原本宽敞的地方,看起来多少有些逼仄。

  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内堂里还甚是热闹,靠近门口右角那里摆着一组沙发
跟贵妃床,一群小朋友在那里上跳下窜,旁边有几个成熟的女人在边管教着那些
孩子边话着家常,一帮人坐在最中间的长桌前闲聊着,且看赵景智在其中把玩着
刀叉还不够,还把一块椒盐酥当成陀螺在自己的碟子里转着,而在门口左手边,
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书生模样男人正面色凝重地打着电话,一句「别问我,毕竟
我现在不管集团总部——所以就算是出了事,我也不用负责,但我们还是会有很
大操作空间」,正好溜进我的耳朵里;而一切的一切,随着一开门后让内堂里的
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正好是车炫重,顿时安静了下来,并且,这些人里面所有已经
成年的,他们的表情便出奇地统一着步调,从「这个人是谁」,变换到「这个人
怎么有点眼熟——哦,想起来这个混蛋是谁了」再变换到「这个该死的家伙来这
干什么」。

  我和赵嘉霖看着眼前这一幕,都稍稍有点愣在原地,张霁隆却从我俩的后面
轻轻推了一下我俩的后背,等着我和赵嘉霖挪动了步子,他才跟在我俩后面走进
内堂。坐在最靠门口,套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一件黑色西装的侧分头男人,原
本在见了车炫重之后正跟身旁一个穿着紫色旗袍、身材前凸后翘、虽然已经满头
白发但脸上几乎不见多少褶皱、但脖子上还是有明显苍老痕迹的老贵妇手拉着手,
一见到我和赵嘉霖走进内堂,这人终于笑了出来:「哟,霖霖回来了!还又带回
来一个!赶紧去给你阿玛请安!」随后他又看见了我俩身后的张霁隆,更加兴高
采烈,但他走过去握住张霁隆的手的时候,却是故意把挡在我们身前的车炫重扒
拉到了一旁去。

  「霁隆也来了啊!看样子今年又有新鲜蔬菜吃了!」

  「五哥,Ice aniya urgun okini!(新年好!)」张霁隆也亲切地握了握那
人的手。

  「Ice aniya urgun okini!Te mansei manju!(新年好!满洲吉祥!)」

  张霁隆接着又很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一直跟赵景信牵手的那
个老贵妇——怪不得保养得非同常人,且从背影看去再忽略掉她的满头白发便会
觉得她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来这个老妇人就是F市著名的「天使投资人」孙洁。

  「孙女士,终于得见了,久仰。」

  「您好,张总裁,荣幸之至。」孙洁也很温柔地回礼道。

  张霁隆说完话,便瞬间放下了孙洁的手,但俩人还是多少忍不住又看了对方
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我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来:张霁隆和这个孙洁之间,绝
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俩之间好像还有点什么事情;

  更确切地说,张霁隆好像是在畏惧眼前这个孙洁女士。从认识张霁隆到现在,
我几乎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过畏惧,而且从我老早就听说过的关于张霁隆的种种
事迹,我也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一个人会畏惧谁。

  但这一切,又都只是一瞬间的化学反应,那种畏惧转瞬即逝,在我和张霁隆、
孙洁身边最近的赵景信、赵嘉霖甚至是车炫重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张霁隆和孙洁之
间的眼神交换,以至于让我有些恍惚,是不是我看错了、多心了……

  「信飞的事情,很抱歉。」放下手后,张霁隆又对赵景信遗憾地说道。

  「唉……那家伙就那样……我就寻思着啊,他早晚有一天得栽在女人石榴裙
下……」一提到兰信飞,被称作「五哥」的赵景信多多少少有些唏嘘,不过紧接
着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大元旦的别提这个了。改天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
律师吧,是个女律师,我刚从南港高薪挖来的,还废了我不少口舌,我还允了不
少股权呢!给你们隆达集团当法务部总监,绝对不亏!而且还是个大美女,男女
通杀的那种!」

  「那好啊!但可别让我公司那帮白领们看了没心思工作就行!」张霁隆也跟
着说着玩笑。

  「哈哈哈!哎呀,年年让你送蔬菜来之后,一起过来吃一口,年年你都说你
有事儿!没开车吧?今天咱哥俩一定的好好喝一顿儿!」说着,赵景信就把张霁
隆往里面主宾位置推。

  「一定一定。」张霁隆连连说着,但他也并没马上就朝着主宾座位走过去,
而是一转身,跑到靠门左边那个角落,跟先前一直在打电话、看到我们几个进来
之后又慌张撂了电话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去:「三哥,新年好!」

  ——原来那人正是「赵家五虎」「明昌五骏」里面,最不受兄弟几个待见的
赵景理。

  「呀……霁隆,呵呵,新年好啊!」

  「对了,正好跟您说一声,上次我从日本跑货的时候,我在日本的朋友给我
运来了点沉香木,传说是安土时代从欧洲过去的传教士,从澳角和吕宋运过去,
然后在卖给堺港的富豪今井宗久的。但其实我也不懂这东西,到手里总共就三块,
每块还不如手机这么大,但说是一块就能抵得上我一船的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
不是好东西。改天三哥要是有时间,劳驾您去我那儿,一起品鉴品鉴?」

  「哈哈,行啊!没想到霁隆也有这兴致,你费心了!」赵景理整个人看起来
确实相当地唯唯诺诺,并且他对张霁隆对自己的礼貌客气,竟然也相当的受宠若
惊。

  张霁隆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赵景理的胳膊,也没再说下一句话,就跟着身后
的人,被拉走到了正坐在主位的那个剃着板寸头、穿着白色绣金马褂、浅青绸缎
长衫的男人面前。

  拉他走的人,正是我早上就遇到的赵景智,他把张霁隆拽走之前,还故意白
了赵景理一眼,然后继续笑着对赵景信说道,并且猛拍了一下张霁隆的肩膀:
「我说老五,还不知道吧?之前咱大哥不是跟咱说的,有个家伙要来找咱们家洽
谈铁路南区那个老机车厂改造的事情吗?那个家伙就是他!好你个『大隆』,一
天天的净整这些没用的!跟我们家你还这么外道啊……」

  张霁隆给足赵景理的面子,全被赵景智给破了,这多少让赵景理有些挂不住,
他想了想,又只好看向赵嘉霖跟我,对我俩笑了笑,但却也先跟赵嘉霖打个招呼:
「霖霖,这阵子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三叔,」而赵嘉霖对自己的这个三叔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她
礼貌地说道,「其实辛苦您了才是,三叔,我不在家的时候,父亲自己的事情还
有家里的事情,都靠您了。」

  「呵呵,自家人嘛!应该的!」赵景理对赵嘉霖笑了笑,但这个笑高低有点
勉强,但终究他也只是抿着嘴、十分窝囊地笑着看了屋里一圈人,根本不好多说
什么。这要不是我先前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在很久以前号称「赵家五虎」、飞黄
腾达之后又改自称「明昌五骏」的这几位叔叔大爷们的风闻,倘若是我自己在大
街上看见如赵景理这么一个人,我还真会以为这家伙就是个普通的懦夫而觉得他
可怜。

偷拍 2022-7-29 22:08

  「Lee,你跟孩子们还都站在那里干什么呢?Come on!还不让霖霖坐下?」

  这时候,从我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往人听觉上喂了
一口香浓的奶油一样甜腻酥滑。等我一转头,率先看到的,是站在一旁还带着憋
屈和窝火的车大帅直勾勾的眼睛,顺着他的眼睛,我又看到了一双我这辈子见过
的最大最圆、最饱满的豪乳,虽说是埋藏在一件深蓝色法兰绒低胸晚礼裙当中,
但也的确像两只本身就大了两圈还充满了气的呼之欲出的肉色篮球一般——先前
她坐在一旁,还陪着那几个在沙发上的小孩子玩,那几个孩子还往她身上裹了一
条毯子,这真让我完全没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这么一副夸张的身材存在。

  可再往上看去,我原本有些被燎得燥热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这女人的面容
实在是太过于棱角分明,过于丰润的双唇显得多少有点粗糙,硕大可爱的杏眼偏
偏配上高突的颧骨、让人看着甚是害怕,偏偏又要在那双眼睛周围画上浓浓的黑
色眼影;而这女人从乳房到屁股,都是又大又翘的,原本应该十分好看,但她的
肌肉却又十分发达,并不像小C身上那样精致肌腱会让整个人身材显得苗条一些,
也不像我所认识的跟我滚过床单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出名的魏鹏老早以前的一个
情妇那样在肌肉上面多少带着些许脂肪而增加肉感,宽阔的肩膀、结实的大腿和
上肢,只能让人感觉到害怕,而不会感到半点美。

  不过这个确实也就是欧美式的审美,所以我猜,这位应该就是赵嘉霖那位美
籍越南裔二婶,戴安娜·阮了。按照赵嘉霖昨晚跟我讲的关于她们家的事情,仔细
算起来,这位前亚裔模特来F市已经少说有二十来个年头了,可当她说起话来的时
候,还是会在话里夹杂英文,同时多少有些故意拿腔拿调的。

  「啊哟,霖霖,你也不给家里人介绍介绍,Who is this handsome boy(这
个小帅哥是谁呀)?」

  赵嘉霖从阮福玲走到我面前后,就一直在眯着眼睛盯着我,等我这会儿反应
过味来又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才笑了出来,却似乎还带着一股邪气:「呵呵,
他哪是什么『Handsome boy』?他就是一个憨憨还差不多……我介绍一下,这是
我警校的学弟,我现在市局的同事,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

  「哟,人家是你的学弟,现在职位还比你高,你还说人家是憨憨?我说霖霖,
你该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赵景信听了,故意开了句玩笑。

  ——得,拉郎配又来了……

  「老五,你看我说啥来着?大早上我就见着这小伙儿了,我就说他跟霖霖比
那个姓周的配!你说,霖霖要是找着这么一个姑爷来,大哥一天天还用跟着着急
上火吗?」

  而此刻坐在一旁,一个脸型略长、身材消瘦,目光却像两盏探照灯一样的男
人笑道:「我也看这孩子不错,跟咱们家霖霖挺配的。而且我天天在CBD也都能听
到他的名字——上官立雄的儿子都敢揍!这小伙子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家要是有
这么个女婿,脸上也算是有光了。」

  男人说完看了看自己的三弟,又看了看自己的媳妇,等到阮福玲看了看他,
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男人才转过脸看向自己的大哥和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跟
自己打完招呼的张霁隆——先前赵嘉霖告诉我,阮福玲的确是跟赵景理有染的,
而阮福玲自己的丈夫,看来也就应该是是面前这个精瘦又精明的男人赵景义,他
应该是不知道的;目前表面上看起来,阮福玲跟赵景理的关系,确实比跟别人稍
稍更为亲近了一些,可阮福玲对赵景义的这个点头,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二叔,你平时那么正经的人咋也跟着起哄呢?」赵嘉霖有些羞到不知
如何是好,连着跺脚,对屋里的所有人说道,「是他让我把这个张霁隆介绍来的,
他说这位张叔想跟阿玛谈生意,我一看他是中间人,正好他今天自己在家也没事,
我就让他跟着一起吃饭来了……哪知道你们乱说话啊!一个个的明明都是我的长
辈,咋跟小学生似的呢……」

  「这你就多余了啊,霁隆,你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啊,还用得着一个外人、还
是个孩子来给你牵线搭桥?想谈什么生意,不就一句话的事情?」赵景义眯着眼
睛看向张霁隆,脸上却并不带半点笑容,他看着张霁隆的时候,很明显地心里也
是在琢磨着什么东西,半晌过后,他又问道:「你该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哈哈哈,我能憋什么坏?」张霁隆倒也不避讳,「关系再好,在商言商,
这是贵公司赵董事长景仁大哥一向奉行的准则。所以,这也是我今天除了送来的
那点菜以外,给景仁大哥的另一份不成敬意的薄礼。」

  「哦,原来如此!」赵景义又看了看赵嘉霖,这才笑了出来。

  赵景义一笑,我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张霁隆绕了这么多弯子。而似乎只有当事
人赵嘉霖还懵着,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张霁隆,看了看赵景义,又看了看我。

  「你费心了,霁隆。生意的事情,等下再跟你谈吧。」坐在正中央穿着马褂
长衫的赵景仁看了看张霁隆,对他点了点头。

  「客从主便,并且我不着急。」

  「坐吧。」赵景仁又望着赵嘉霖,叹了口气,「你看到你阿玛我了,也不先
跟我打声招呼?在外面野惯了这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打不打招呼,哼,不就那么回事儿吗?」赵嘉霖又立刻气上脸来。

  「哼……行了,你也坐吧……」赵景仁也立刻招呼道,「霁隆,你坐下吧,
景义,你蹿个位置,让霁隆坐我旁边;霖霖,你和你那位朋友也坐过来吧。但是
在我身边留出来个位置……」

  赵嘉霖被自己父亲招呼着,但她却不知道为啥,心里突起的无名火像是越烧
越旺一样,低着头愣杵在原地不说话。

  「霖霖,还不赶紧过去,你爸爸叫你……」原先跟着阮福玲一起跟孩子们玩
的另一个年轻女人见状,抱着孩子对赵嘉霖说道「——我要你管!」

  赵嘉霖忽然抬起头,对着那女人爆喝了一句。

  内堂里瞬间安静了。只是偶有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响起:「妈妈,姐姐咋了……」
「我的天……小姨的脾气真大,真吓人……」「她是我们小姨啊?」「是啊……」
「我之前没见过……太可怕了……但她居然长得还那么漂亮……」

  看样子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赵嘉霖现在的小妈,她好像确实也没比赵嘉霖大多
少岁,看着好像也比张霁隆还年轻。她抱着的那个比其他孩子还都高不少的小男
孩,应该就是赵嘉霖的小弟弟;剩下的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长得看着像的,应
该都是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儿女了。

  另一边,赵景义默默地蹿开座位,也张罗着让张霁隆坐下。张霁隆眼珠一转,
想了想说道:「别介了二哥,我坐这边还是有点不合适……景仁大哥,这么着,
我坐您右手边吧,挨着秋岩。然后让三格格坐在秋岩旁边,您看怎么样?」

  赵景仁用鼻子呼出一股气,也没说同意不同意,但他低着头也不出声,看样
子也算是默许了。接着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我一看这情况,又拽了拽赵嘉霖的
袖子,几个人这才算落了座。落座之后,赵景仁挥了挥手,那赵嘉霖的小妈见了,
也只好默默地带着那几个孩子出了内堂,去了别的地方吃饭了。

  我看赵嘉霖不开心,心里不知道怎的,突然也有点不是滋味,等刚落座后,
赵家雇佣的这些服务员便走进内堂来端茶上点心的时候,我故意小声逗了她几句:
「咋了,这就生气了?」

  「嗯。」

  「咱『冰格格』师姐的小俏脸,还没咋地,就气得跟个一条河豚似的,这可
不好看呀!」

  「就跟河豚似的!跟你有关系么?」

  「还跟我较上劲了……我发现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呢?一点就着。」

  「对,我就一点就着……怎么了?你管我啊!」赵嘉霖也嘟囔着说道。

  「呵呵,就你这样,还叫『冰格格』呢?」

  「我……」赵嘉霖总算再次抬起头来,又生气又想笑地看着我,「我是个
『可燃冰』,不行么?」

  「哎哟呵,还是新能源呢?厉害厉害……」

  「我去你的,何秋岩!你又撩闲是吧……」

  「嘿,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呢?告诉你,你可别跟长辈造次啊?」

  「啥玩意?你咋还成我长辈了?」

  「我可没瞎说啊——你看,我在张霁隆那儿,我管张霁隆叫『霁隆哥』,你
得管他得叫『叔』,对吧;然后再来说老丁那儿,他管我叫『小老弟』,你得管
他叫『师公』,那按辈分,你是不是得管我叫一声『叔』呢?要不今后咱俩各论
各的,我还管你叫『师姐』,你管我叫『秋岩小叔』吧,咋样?」

  「呸呸呸!你就这么喜欢玩伦理哏?」赵嘉霖看了看一桌上的人,张霁隆和
自己父亲正小声交流着,二叔正看着自己手机,时不时瞟一眼二婶和三叔,而三
叔则和三婶小声聊着天,其余的四叔四婶、五叔和孙女士又在看着别人,她便故
意拽过我的耳朵,对我耳语了一句:「哼!怪不得能干出来睡完自己妹妹又睡自
己妈妈的事儿呢!」

  结果刚耳语完,正赶上服务员撤了出去,桌上的人竟然都望向了我和赵嘉霖
来。

  「哎哟,这小两口又私自低估啥呢!」陈梓琪立刻笑着开了口。

  赵家长辈们对我和赵嘉霖的调侃,着实到了已经让我尴尬得脱皮的情况了,
我想我要是再不说两句、而单靠赵嘉霖一个人顶着,我估计这顿饭我都吃不下去
了。可还没等我要开口,更尴尬的事情来了——之前赵景仁说,要在他身旁的座
位上空出来一个位置,我心想,这座位应该就是给一直在一旁没敢多说一句话的
车大帅留着的了,于是我还琢磨这赵景仁对车炫重也真是客气;可当车炫重趁着
服务员都离开了内堂,自己大大咧咧走到赵景仁和赵景义兄弟中间,刚把椅子拽
开之后,紧在陈梓琪之后准备拿我和赵嘉霖开涮的赵景智顿时急了,拍桌子指着
车炫重骂了一句:「『小车子』,谁他妈让你坐那儿了?」

  看样子,车炫重也懵住了,他环顾四周,才感受到了被一个屋子的人目光集
火之下的错愕,但可能他在黑道成名已久、被人捧得久了,同时他又是个实打实
街头出身的大老粗、好像也确实不大懂得什么规矩礼帽,换做是我可能也就默默
退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不说话了;但他却转头看向了赵景智,反问了一句:
「这不是给我的座儿啊,那四哥你说我该坐哪?」

  「我操……呵呵……真他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哈!」赵景智直接气笑
了。

  「这不是给你的座位,车炫重,」赵景义冷冰冰地看着车大帅道,「我们家
人今天压根儿就没合计你能来,知道吗?」

  「您要是真想吃顿饭,车大帅,您可以去找我们家那几位老阿姨说说,在外
头给你加个座。」「传说中」很老实的赵景理,也来在车炫重的心头狠狠踩了一
脚。

  车炫重彻底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赵景智又接茬道:「操,还『车大帅』,
我说老三,他他妈的算个什么帅啊?他是当元帅的啊、还是人长得帅啊?他哪
『帅』了啊?不是,『小车子』,这几年不跟你打打交道,人人都管你叫一声
『车大帅』,你是不是觉着你自己行了啊?」

  「不是,四哥,我没觉着我行了啊……呵呵……不让坐就不坐了呗。」车大
帅就算是再缺心眼,也能知道赵家五兄弟不待见自己,于是他便默默地撤回到了
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稍微有点可怜巴巴地蹲了下来挠了挠脑门。

  「欸我操?你还会跟你四哥顶嘴了是吧?你还记得当年我找赵明镐喝酒扯皮
的时候,你他妈还给老子擦鞋呢吗?还他妈的上来拉座就想坐下,你好好看看,
咱们家这张桌上有你的位置吗?这家伙,还穿得跟一根儿红蜡烛似的,你这也不
怕别人给你大脑瓜子点着喽!还真把自己当成F市一黑道大哥了?」

  「呵呵,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靠着篡权上位的东西,是有啥逼脸出现在咱家
的!」距离车炫重最近的赵景信,端起茶杯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冷冷怼了一句。

  车炫重毕竟在社会上嚣张惯了,脾气也早就养出来了,赵景义和赵景信说话
他不敢说什么,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赵景信也这么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车炫重瞬
间不得劲了,他立刻站了起来,但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正用着眼眶周围不满皱
纹的眼睛、使着说不上来是何含义的目光的赵景仁之后,车炫重还是嗫嚅了两下
嘴唇,才敢指着张霁隆对赵景信问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五哥,什么叫
『篡权上位』?他张霁隆不也是靠着篡权上位的吗?」

  「呵呵,人家『大隆』的『篡权』,官方都定义是『深明大义』,『挽救了
国家和社会损失』,你的篡权呢?」赵景信反唇相讥道——要么说怎么是律师事
务所的幕后老板,说话都专门找人身上最痛的痛点来攻击,「人家大隆是靠着娶
自己干妈、杀自己干爹上位的吗?」

  ——我的天,早知道赵景智的嘴巴这么损,我刚才就应该让车炫重的那几个
小弟跟着进来,要不能给他们那几个混球气出来心脏病,我何字真是倒着写。

  「少说两句吧,老五。」正说到这,赵景仁绷着脸放下了茶杯,茶杯底座磕
在桌子上的动静,恰似能把七星山都给震塌。

  「我不说了,大哥。」赵景信话虽这么说,但眼睛仍然朝着车炫重那儿瞟。

  「你也别太放肆了,车炫重!无论当年赵明镐对你好不好、对柳孝元好不好,
当年很多事情他做的对不对,你都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据我所知,当年霁隆
在情报局的保护之下找上你,只是希望你能够在那个政变集团内部反水,而不是
让你大开杀戒。何况,今天我能见你,完全是看在霁隆跟我们家的交情上,我们
赵家跟你太极会可没交情。」

  「景仁大哥,您说的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面对赵景仁,车炫
重简直就像一颗蔫了的豆芽菜一样,一直在低着头讨饶。

  「他真是你带来的?」赵景义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并立刻追了两句:
「不是你们家那位『小夫人』老爷子逼你这么干的吧?你和他们太极会,不早就
是一山不容二虎了么?」

  张霁隆右手旁的赵景仁,在弟弟赵景义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张霁隆,
但他却依旧眯着眼睛,一个字都没多说,全等着张霁隆解释。

  「呵呵呵……没有的事情……」张霁隆笑了笑,并摇了摇头。却在摇头之后,
他又忍不住瞟了那位孙女士一眼。而坐在赵景信身边的孙洁,确实是优雅地掰着
手中的一块鲜花饼,小口小口地抿化在嘴里,一点一点吃着。

  而赵景义这家伙合计事情的脑筋,跟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嘴巴一样停不住,
并且在跟张霁隆问话的同时,还扭头看了看车炫重:「我可听说前些日子就是这
个货,砍了你手底下一个姑娘的手,有这回事吧?我听人说那姑娘从十六七岁好
像吧,就开始跟着你做事,霁隆,这可是血海深仇啊!」

  听完了这句话,张霁隆端起茶碗喝了口水,一句话也没说。

  「我操!还有这事儿?」赵景智听完又不忿了,嘎悠着椅子,敲着桌子对车
炫重训斥道:「小车子,你四哥我现在可是真佩服你哈!你妈了个逼的较劲儿都
较到娘们儿头上了?挺大一老爷们儿,你把人姑娘手砍了,你可真有刚儿哈!」

  「那他妈的是这家伙往我帮派里塞的『水线子』!我……」

  「滚你妈逼的,扯个鸡巴犊子!『水线子』咋了?就现在这社会,大家都好
奇别人在干嘛、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别人咋赚来的那么多钱,在道上混的谁不
搁别人帮派里、公司里塞俩水线子?就你小车子,就没往人家隆达集团塞过卧底
吗?而且我估计着,你们太极会现在内部,肯定还有别的帮派的人,呵呵,你咋
就可着大隆一个人盯着?你倒是都抓了、都把手给人剁喽啊!我还就不信,你敢
这么干,你那几个烧烤店和泡澡堂的生意还做的下去?」

  「行啦,老四,嘴没完了,这么碎?」赵景仁又拍了拍桌子道,赵景智也再
次没了声音。可我却感觉,赵嘉霖的这位阿玛和四叔两个,根本就是在讲双簧。

  「大过节的,我也不想搞不愉快。」赵景仁拿起一块糕饼,掰成两半之后将
一半放在嘴里嚼着,接着,他对着门口候着的另一个高瘦老妈子打了个响指,
「给这位车先生看座、再倒杯茶。」

  于是,车炫重就坐到了赵嘉霖的旁边,虽然还隔了两个座位。也不知道是借
着这个由头,还是赵嘉霖也是真的打心底膈应车炫重,她便挪了屁股下的椅子,
故意朝着我这一侧靠得更近了些。车炫重倒也没在乎,坐下来之后喝了口水,便
准备对赵景仁开口,却不曾想道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赵景仁就先把车炫重臭骂
了一顿:「你可真有脸啊,车炫重!我跟你干爹赵明镐的交情今天就先不提了,
就像老四说的,你是觉着社会上没有人能管你了,你就什么都敢干了了,是吧!
平时你是神仙阎罗都不放在眼里,大难临头了你知道来到处讨饶了?」

  车炫重这下真的算是绷不住了,他立刻离开了椅子,全身都在颤抖,我还寻
思着他本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他却是推开椅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
隔着桌子对赵景仁「扑通」一声跪下了:「景仁大哥,我车炫重过去种种确实有
不少不上道儿的事情,但看在我对您老的尊敬的份儿上,我求求您,这次真的要
帮我一把!」

  「呵呵,我以为你这家伙今天是来干嘛的呢?原来你是把我们家当『南汉山
城』来的,是吧?」赵景信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南汉山城,正是当年丙子战争尾
声阶段,朝鲜仁祖大王被困守后,向皇太极三拜九叩之地,先前郑耀祖演的那部
电视剧也正是讲述这段历史的作品,在全国大火,所以我估计在座的所有人都应
该知道「南汉山城」是何典故。此时此刻,用在赵家五兄弟自己和车炫重的身上,
真可以说是伤害性也大,侮辱性也强。

  可问题在于,在紧接着了解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的车炫重做的事情之后,我
还真觉得,面对这样挑动民族矛盾的哏,这家伙还真没脸说出什么来:事情还得
说到上一次我和张霁隆在他车大帅的「庆尚宫」里泡澡的那时候,那天在我和张
霁隆泡澡的地方,确实是安装了防水窃听器的,不过张霁隆跟我倒确实没说什么
太敏感关键的东西,因此,张霁隆没在怕被窃听,车炫重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
西。可即使是这样,且车炫重看了小梅姐一只手,他心里还是对张霁隆的名声和
收入有所嫉妒——隆达集团的人,无论是公司里正常上班工作的白领,还是那些
看着仓库、车间和其他分公司、其他娱乐场所的帮派兄弟们,穿西装打领带,让
太极会的那帮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眼红,尽管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大口啃骨头、
大碗喝大酱汤的主,但是跟现在动不动就张罗买下几块地皮然后准备盖楼的隆达
的人比,还是寒酸不少。房地产行业发展到现在,正逐渐趋于饱和状态,但这车
炫重,还是一直想着跻身于F市房产开发商的行列……

  ——车炫重把话讲到这,内堂里的大部分人,包括在门口伺候着的那位老大
娘,都跟着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除了坐在赵景智和阮福玲身边的赵景理,他一直是面不改色地,一直在注视
着车炫重,若有所思。

  「哈哈哈!有点意思!」陈梓琪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啊,见过不少想吃天
鹅肉的癞蛤蟆,但我可没见过的得精神病的癞蛤蟆?我跟孝元姐也是有点交情的,
我不是特意想笑话他,但是……就太极会那帮没脑子鬼东西,他们也想搞房地产?
我说车大帅,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哈哈哈哈……我说『小车子』,听你跪着讲笑话,我都笑得肚子疼!」赵
景智也捧腹道。

  赵景义也笑了半天,笑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对车炫重问道:「那有人
找你,让你买地盖楼了吗?车炫重,事已至此你也别在我这吹牛了,当初霁隆要
整合老宏光公司,改开隆达集团的时候,我们CBD那么多投行和金融公司可早就盯
着他,拉着他融资的;今天如果不是你自己讲出来,我是真没听谁说过你要开公
司……」

  「他开的那个房地产公司,哪里是买地卖楼的啊?」赵景仁平静而威严地说
道,「名义上叫『太极房产开发有限公司』,实际上,就是个拆迁队,我说的没
错吧车炫重?」

  「……」车炫重跪在地上,脸上汗如雨下,沉吟片刻也只能点了点头。

  「哼,本事不大,胃口不小。可你想想,你眼馋人家霁隆的产业和名头,自
打你干爹死了、你娶了柳孝元之后,你还干过什么?无非还是打打杀杀、招几个
小姑娘穿得少点、露得多点,在你那夜总会里蹦个迪,招揽一帮小杂毛去你那儿
消费而已,不是吗?你刚把老太极会各方势力统一之后,当年『四天王』纪江的
儿子纪月初,是不是提点过你,让你早点转行做点好事、提升一下你自己的能力,
可是你不听啊?你就真以为,你靠上了李灿烈以后,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那我也没机会啊?」车炫重还有点不服软,嘴上逞强道,「全F市现在有油
水的生意,谁不知道,全被他张霁隆一个人给揽圆了?我们别家的社团会党,还
有几个能吃饱的?」

  「那你怨谁呢?」赵景仁走到车炫重身边,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他,并直
接把车炫重丢在了椅子上,让他一屁股坐了个稳当——要知道,赵景仁的身高才
勉强刚到车炫重的肩膀,但车炫重被赵景仁提搂着,就像是提搂一菜篮子黄瓜似
的。赵景仁接着说道:「就比如现在跟人一提到『波多野』三个字,没几个人能
想到『波多野晴通』,而大家能想到的全都是『波多野结衣』;但如果提起『织
田』两个字,大部分人肯定想到的都是『织田信长』,而不是那个『织田真子』——
你无论是当爷们儿也好,还是当婊子也罢,做人做事,咱就是要做出个名堂,不
然谁他妈的会记得你?」

  「那……那我现在不也是在闯名堂呢吗?」

  「哦,于是你就把人家的老爷子给打了、东西给砸了、房子给烧了?」

  车炫重又不敢说话了。

  这家伙在这段时间,火速开了个「房产开发有限公司」之后,始终是找不到
一个可让他去买地盖楼买房子的生意,但就像赵景仁说的那样,车炫重也合计,
这些活计不行,拆迁的事情,他和他那帮手下总归会做的——在他十来岁的时候,
他就总带着一帮人去拆白塔街韩国城附近原先那片老棚户区的房子,遇上「钉子
户」,十八班武艺、十八般兵器一通招呼那是自不必多说;而且如果不是今天我
有幸在这,我估计别人说出来我都不能信,车炫重在那时候自学且学会了怎么开
挖掘机,且他老早就考到了挖掘机驾驶执照——这么一看,搞拆迁这方面的工作,
可算得上是这家伙的专业。

  赶得也巧,在F市北边的郊区靠近Y省大学北校区和F市师范分校那里,有好大
一片棚户区是从二十几年前红党一党专政时候就敲定下来的经济改造区,原本规
划好在那里开发高层住宅公寓和高新产业技术园区,奈何从整体改革再到Y省政变,
之前在Y省执政的红党人士一直在出事,所以对于红党规划的改造拆迁计划,就这
样被一年一年地拖延了下来;但是最近临近大选,蓝党诸君在为因为种种因素使
得蔡励晟支持度稍稍高于杨君实而沾沾自喜的同时,却发现一直在担任副省长的
蔡励晟似乎实际上一直都在辅佐身为省长的杨君实,而他自己、还有他们蓝党的
各个要员,却似乎并没什么政绩。由此,先前一直在省行政议会搞串联杯葛红党
的F城北区棚户区改造的李灿烈,便在一夜之间做出了他们蓝党自己的计划版本,
并且也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竟让省行政议会绕过了开会表决,直接同意了改造,
并且,明明先前宣称财政赤字的省政府,竟然给提出该项议案的李灿烈拨款了68
3万元的经费作为政府投资,以及分发给当地住户的拆迁补助——这些事情既没上
电视也没见报,更没人在网上传播,所以我一个吃瓜群众,也听不懂这中间到底
有什么猫腻。

  上面有政策需要,车炫重的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着急开张,自己恰巧又是背
靠李灿烈,所以,对于那片棚户区的拆迁生意,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太极会的手
里。太极会的生意没有隆达集团做得那么大,但在F市内,好歹也算是黑道群雄之
一,那帮住在郊区的「老倒子」们如果听到了「太极会」三个字,估计鞋都尿透
了;何况自己早先还干过这方面的活,拆一片房子对自己而言,也早已驾轻就熟,
所以在他的想象当中,这个生意简直太轻松了。

  但是,一张一张数着手中红彤彤、白花花的省政府拨款的车炫重,好像忘了
一件事:自己的那位大哥李灿烈,在把拆迁这生意交给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
告诉他让他们太极会的人先要做好对那些住户的调查,然后再跟那些拆迁户们好
好沟通,并且只要对方不胡搅蛮缠,那就尽量要把每家每户的基本要求满足——
当然,可能李灿烈说的这些,对于车炫重也都不重要;他反倒是觉得,谁敢在他
太极会面前提出什么要求,那就是多事,而在他面前,绝对不允许有人多事。

  就这样,仅仅用了两天,太极会就在F市北郊的棚户区连恐吓带强拆,拿下了
三十九户的房子。

  可就是这第四十户,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这第四十户的户主是个八十多岁
的老大爷,姓舒,据说平时也不住那个在棚户区的小院,车炫重也只是知道这老
头在市中心有个房子,但他也没详细去了解这老头的情况究竟怎样,于是便派了
自己手下敲了门,还是准备按照先前的那种手段,直接塞一笔钱就打发,如果不
同意搬走、不让拆,那就直接不客气。那舒老爷子其实性格也不差,他明白省政
府有省政府的考虑,但毕竟这院子,自己住了一辈子,而且还是自己年轻时候跟
老伴的成亲的地方;自己也不是不搬走,他只是寻思着,能不能让太极会的人帮
帮忙,找个别的地方,把这个院子的一砖一瓦都搬到那儿去,然后一点点再盖回
来,而且舒老爷子特意说: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刁难人,所以这中间所需要的
任何费用,自己愿意承担。

  太极会一听那舒老头的话,简直哭笑不得——他们也想不通,一个穿着打了
厚厚补丁的棉袄的老头能有多少钱,敢夸下这个海口?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寻开
心!那帮人也不含糊,把舒老头从屋子里拽出来后,将房间里的铺盖卷随便一团,
朝着门口一扔,就要打发人家老爷子离开。而那老爷子也是有脾气的人,一见此
状,便抄起了院子里一把铁锹,对着那几个太极会的喽啰就要砸过去,可惜拳怕
少壮,对方没被伤到,老爷子却把自己的腰给闪了。太极会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
人,几个人的火气也突然被点燃了,对着老头打了四五拳、踢了两三脚,为首的
人还扇了老爷子两个嘴巴子,就让人家滚蛋了——按照车炫重的引述,太极会的
那几个喽啰还自认为讲道义,因为看那老头年龄太大,所以也就打了那几下,他
们也怕给那老逼灯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那天那几个小喽啰本来就因为贪睡出去的比较晚,刚收拾完这个老头,就到
了中午,于是他们便回到了白塔街,跟车炫重汇报完了工作后,一起去吃了顿部
队锅。车炫重正边嚼着奶酪年糕边骂那几个家伙没效率,这个时候李灿烈的电话
立刻打了过来,这一接电话,车炫重才彻底慌了,而且不止车炫重慌了,电话那
头的李灿烈应该比车炫重还慌。

  ——原来这个舒老爷子根本不是等闲之辈,他本人是个退休的军事工程师,
专门设计和制造战斗机的,一辈子都给红党做了无私奉献,早年间就读于首都熙
华大学,跟现在红蓝两党还在世的不少老党员都是大学同学;这还不算完,舒老
爷子还有位大自己十几岁的同父异母的大哥,那位老前辈曾经是郭松龄的手下、
跟张少帅称兄道弟,是后来担任蓝党旧时代政府的上将,红蓝两党二次内战时期
还在F市这边担任了剿总的总参,在蓝党旧时代政府军政两界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虽说那位老前辈后来被红党的部队俘虏又归顺,并早已离世,但他毕竟也算是曾
经的袍泽战友,在蓝党党内威名依旧。因此,就算是打死那几个前去驱赶钉子户
的小喽啰们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穿着打补子棉袄的舒老头,竟然是个红
蓝两党都得给面子的耋宿。

  挨了太极会两巴掌、又被丢出了自家院子之后,舒老爷子也没再做什么冲动
的事情,他先是打电话叫来了家里的司机,把自己先送到了民总医院检查了一下
身体,之后他拿着体检报告,立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首都的易
瑞明,另一个电话则打到了南岛,打到了蓝党中央党部汪起程主席的办公室。易
瑞明立刻发了一纸信函,对Y省省政府进行了质问,并要求杨君实对此进行调查;
而同时人在南岛的汪起程,也对李灿烈破口大骂——就这样,李灿烈又把火转嫁
到了车炫重身上。

  「你看着办吧,我让你小心低调你不听……」李灿烈的声音,要比车炫重还
要抖,「如果你不把这事情给我圆过去,别说是你了,我能留个骨头渣泽都算阿
弥陀佛!」

  车炫重这下才算上了心。千方百计打听了一通,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挨揍的舒
老爷子也是个旗人,他便厚着脸皮找到了张霁隆,看看能不能找张霁隆跟着舒老
爷子说说情,而又从张霁隆那儿,就这么找到了赵家兄弟。赵家虽说曾经大起大
落,且现在偏安于F市一隅,但是毕竟在红蓝两党那儿的名声也算是枝繁叶茂,又
何况他们五个兄弟确实是跟那位舒老爷子颇有交情,车炫重也真算是通过张霁隆
找对了门路。

  听完整个故事,早就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的赵景仁指着车炫重的鼻子骂道:
「呵呵,我猜舒世伯跟易瑞明和汪起程打电话的时候,应该说的是『被省里派来
的拆迁公司殴打』之类的话,而不是点名道姓,说的是被你太极会的人殴打,如
果是后者,你车炫重今天早就没这个命跪在这了,你知道嘛!就不说是我舒世伯
了,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你们都不能动粗的吧?你手底下的人,这也太嚣张了吧?」

  而赵景仁的话音刚落,赵嘉霖就朗声笑了出来:「哈哈,看来我今天回家吃
的这顿饭还真挺有收获的哈?砍掉人手这算是故意伤害罪,强行拆迁、未经许可
闯进人家院子、恐吓和殴打,这些事情其中任何一个,我想都能给车老板定个罪
名了吧?我说干脆,车老板,您跟我走一趟吧——何秋岩,去帮我把大衣取来,
我口袋里带铐子了……」

  赵嘉霖说着还真站了起身。我一见状,再环顾四周,立刻抓住了赵嘉霖的手
腕,把她拽住了:「别闹,嘉霖……」

  ——当赵嘉霖说完那番话后,坐在一边的张霁隆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只是低
头忍俊而已;而车炫重本来刚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就有些后怕,等赵家大爷把
自己训了一顿以后,车炫重的脑门上又冒出了一股冷汗,这个时候在见着赵嘉霖
来这么一出,车大帅的脸都白了。

  ——但问题是,我明显看得出来,除了赵景仁之外,坐在桌对面的这几位跟
赵嘉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们,在听到了赵嘉霖临时起意而说出来的这番话之后,
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立刻阴了下来,就仿佛赵嘉霖说要抓的不是车炫重,而是他们
自己。

  「这没你的事情,别跟着瞎掺合!」

  赵景仁转过头,毫不留情地瞪了赵嘉霖一眼,又转过身去,仿佛要在车炫重
的脖子上掐一把一样,用虎口捏了捏车炫重的后颈肉。赵嘉霖无奈地哼出一口气,
转过头来苦恼地看了我一眼。而我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他父亲跟车炫重那里,
赵景仁不仅在车炫重的后颈肉上捏了捏,还狠狠地在车炫重的脖子根那儿拍了两
下,车炫重也跟着差点背过气,就仿佛砸在自己后脖颈处的那不是一只手,而是
一把刀。

  但即使如此,车炫重也真不愧是刀尖上舔血生活的人,在他把气息顺匀了之
后,他仍然顶着一脑门的汗水,厚着脸皮对赵景仁问道:「所以,大哥,这忙您
能帮我吗?我求您,您一定得帮帮我!」

  「帮你?帮你可以呀。但是得提点条件吧?」赵景仁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你得自己想啊?」

  「我……我自己,加上我们太极会的所有人,今后全听您家五位大哥调遣!
只要景仁大哥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们太极会,今后一定给『明昌国际』做牛
做马……」

  话还没说完,刚刚被赵嘉霖搞得压抑的气氛,竟然瞬间被车炫重搞得活份了
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洁,突然冷不丁地对赵景仁说了这么一句:「『公不见
丁建阳、董卓之事乎』?」这话一说完,这间内堂里的笑声更响亮了。

  「听到了吧?你是想当三姓家奴?但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可没有第二个柳孝
元,听你叫着『干妈』再让你娶回家了。」听着赵景仁把话说到这,赵景义和赵
景理却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阮福玲;赵景仁则一直在注视着低头不语的车炫重,
冷森森地说着,「就你们太极会那点儿人、那点儿本事,『明昌国际』不稀罕!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么?或许你在白塔街那儿很吃得开,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人,
可以用一万种手法,毫不费力地把你和你的地盘彻底搞垮!」

  「那……那我能做什么……」此时的车炫重,说话声都虚了,他很想咬牙绷
住最后的一口气,留住一丝丝面子,可他想咬住嘴唇却都用不上劲儿。

  赵景仁抬起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还跟赵景信十指紧扣的孙洁,深吸一口
气,对车炫重说道:「咱们F市机床厂的股份和行政控制权,都在你太极会手里吧?」

  「对……但是效益不太好,其实从两党和解之前效益一直就不太好,工人辞
职的、跳槽的也一年比一年多,预计明年可能总锅炉就要关了。我把这玩意拿过
来,其实也不过是继承前代会长的资产而已……」

  「哼,好东西在你手里都能变成破烂儿!你把它给明昌国际吧,明天你就去
市政申请,把名字改了,就叫『F市明昌机械公司』。更名费和股份转让的手续费,
以及税费不用你出。」

  「好。」车炫重似乎送了一口气,因为确实自打两党和解以前,F市第一机床
厂的效益就逐年递减,而经过了两党和解和之前那次政变,国内的机床产业已经
逐渐被来自美国、日本和德国的机床产业逐渐侵蚀压缩,我市这家老牌国营改制
机床厂虽然看似大而不倒,但也就只剩下一个外壳而已,内里早被蛀空,尤其是
能在车炫重执掌下的太极会手里还能苟延残喘,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这一条定下来之后,赵景仁思考片刻,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弟赵景理,又对车
炫重说道:「把你们太极会到釜山港之间的海运线让一条出来,送给明昌物流。」

  正用勺子搅和着被子里红茶的赵景理,手中的勺柄突然没拿稳,磕在了杯沿
上。

  车炫重眼珠来回转了两圈,抿紧嘴唇后果断点了点头:「好。」赵嘉霖则又
是冷笑了一声,她后来跟我说,按照她们二组的调查,车炫重从咱们Y省到韩国那
边总共有三条航线,让一条出来尽管会让他们太极会少赚不少钱,但不算伤了元
气。

  赵景仁想了想,又说道:「白塔街靠近华惠路,那片有一个好几年都没人管
的大垃圾堆,周围的平房区里住的,也都是你们朝鲜族对吧?」

  「对的,那原来曾经要开过一个楼盘,准备盖商贸大楼的,实际上从那次政
变被粉碎之后,那块地就没人管了,现在也没人愿意开发那块地,那里堆积了快
十年的垃圾山,熏都熏臭了……您瞄上那个破地方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准备在那儿开个垃圾分类处理厂,但是他还没有投资、没有
跟市政、省政进行申请。他名叫崔茂吉,也是个朝鲜族,今晚我就会让他联系你。
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你了,车炫重,什么时候把地皮和一切许可交给这位崔先生,
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办。」

  「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联系李秘书长!我等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车炫
重慌张地说道。他不得不慌,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人那样对待舒老爷子的事情,
就算张霁隆和Y省省政府这边没人捅到首都去,万一是舒老爷子自己有什么门路打
听到了要强拆自己家房子、还扇了自己巴掌的人是谁,或者是F市内其他黑道集团
家族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再跟首都的人点了车炫重的名字,那车炫重很可能都活不
到春节。所以也别管这个崔茂吉是谁、开这个垃圾处理厂到底能不能赚到钱,把
事情办了就对了。「那……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准备两百万现金吧。」

  「这……这么多……」车炫重这下有点傻了,因为实际上,赵景仁提的前三
个条件,可能对于赵景仁来说确有什么大用处,但对于太极会而言,看起来根本
不疼不痒。只是这最后一个条件,直接提票子的事情,让车炫重真心感到的确有
点伤。

  「废话!就算是我出面帮你和你们那帮不懂四六的小棒子们说情,到最后的
最后,你不得去人家舒世伯府上亲自赔礼道歉吗?舒世伯都快九十岁的人了,你
们的人给人打了,你难道不该拿点医药费?你们的人也真下得去手啊!不过也是
万幸,你应该庆幸那天你没在现场!至于打人的那几个小崽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的建议是,别让他们再看到F市的太阳了。」

  听完这番话,车炫重可算是把气喘顺了。他连一个夯儿都没打,屁股刚从椅
子上抬起来,就转身果决地给身旁的赵景仁再次跪下:「景仁大哥,救命之恩不
言谢,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除了斜对着车炫重正45°角的赵景理闭上眼睛低下头外,赵家几个兄弟那一侧,
无论男女,全都跟看耍猴一样地看着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车炫重。

  而赵景仁则是把头一抬,侧过了身子,轻声说了一个字:「滚。」

  车炫重直起身子,转身推门就走,别说头都没回,他连头都没抬起来,真的
狼狈得有点像是「滚」出去的。

  而就在车炫重站起来后的那一秒,张霁隆也跟着站了起来,并且走到了我的
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陪我送送车大帅。」

  我也只好放下一直被我捏在手中的香喷喷的、却根本没吃一口的椒盐酥,随
着张霁隆走出了内堂。在走廊里,车大帅回头棱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霁
隆,但是他跟谁都没说话,我和张霁隆也各自保持着沉默,随着他一直走到大门
口。

  「大哥?」「老大,咋样?」

  一见车大帅从庭院里出来,太极会的那帮喽啰们便立刻围了上来。

  「都闭嘴!等回去再说!(韩语)」车炫重叽哩哇啦的吼了一句后,回过头
想了想,还是对着张霁隆鞠了一躬,随后起身:「张老板,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搭桥带我来见他们五个。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你们的人跟我的兄弟过去也都
有点不对付……但我车炫重也不是不识好歹的混帐东西,今天这份恩义我领了!
改天我……」

  「车老板,」张霁隆突然伸手拦住了车炫重的话,他似乎在刚刚的饭桌上憋
了好久,「你我也都是得带着一大帮人一起吃饭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多
年,咱俩也别来那套虚的。这份恩,你确实得还,但是之前的账,咱们也不能那
么糊弄过去。」

  「那你什么意思?」

  「我上次是怕吓着秋岩,再加上着急送小梅去医院,所以没跟你唠叨——你
把小梅的手砍断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小梅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

  车炫重口中顶了一口气,站在赵家公馆的外头,这家伙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
甚至我觉得经过这次这遭,他身上的嚣张气焰似乎比先前更甚:「那你想怎么样?」

  「省政府让你去拆城北的房子,不是给你三百万么?你现在还剩一百万对吧?
我要你都拿出来,算是赔给小梅的一只手。」张霁隆果断说道。

  「我操!呵呵呵!姓张的,你他妈的真是『趁人病、要人命』啊?我他妈的
本身就赚了三百个,两百万得拿出来赔那个老不死的,这一百万我还得拿去帮着
那个什么姓崔的打点,买下那块臭垃圾场,我他妈还得给你一百万,你让我上哪
拿来这么多钱?何况这事儿本身就是你有问题,你要是不揣着咕动心思,把那个
耍杂技的娘们儿塞我身边,我还会砍她手吗?」

  「哼,你就没往我身边塞过人?别告诉我你忘了宋金金是谁。」

  「呵呵,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先前可是我的婊子,被你张霁隆睡过了
之后她就成你们的人了!你把她给抢走了,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要是非这么说,前几天你还派人去绑架她了是吧?好在她现在跟帮里兄
弟混的开,你们的人没得逞。」张霁隆看了看我,又说道,「对啦,我还忘了告
诉你:那个宋金金现在是他们市局一个名叫廖韬的警官的女朋友,也算半个警察
家属,我劝你最好别再打她的主意了,否则市局是不会放过你的。不信你问秋岩。」

  ——我勒个去,宋金金啥时候跟廖韬好上了?这事儿我可真不知道!难不成
就是在我忙活罗佳蔓和兰信飞的案子的时候的事情?看来我是真的被时代抛弃了……
可真有你的啊廖兄,已经有俩女朋友了还不够,这家伙还真想当韦小宝讨七个老
婆啊……

  不过此刻话赶话,张霁隆这么说,我也不能拆他的台。我整了整衣领后,对
车炫重说道:「有这么回事。车老板,看在您和我父亲算是有点交情的份儿上,
再加上我知道您成名已久,是咱们F市的一条汉子,我多少对您有所敬重,所以我
还是愿意跟您客客气气的。但是说实话,您和您的兄弟们这几次做的事情,确实
有些不讲究,而且不合法。再怎么样,我毕竟也是个警察。我劝您好自为之。」

  「哈哈哈……我操!」车炫重听了我的话,竟然哈哈大笑,又狞着脸看向张
霁隆,「张霁隆,小何还是个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他妈把他拽来,是想
拿警察吓唬我是吧?」

  「我就吓唬你了,你怎么着吧?我且问你车炫重,我把小梅派到你身边,我
让她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了么?但是你把宋金金派我这边来,你最开始的目的
是什么?当着秋岩和你这几个兄弟的面儿,又当着赵家几位老哥哥们的家门口,
我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了,有时候把话说的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

  车炫重生生吞了一大口冷空气,低下头闭上眼缓了好久,才再次睁开眼:
「行吧,就按你说的,我给你的小梅赔钱。但是一百万可有点太多了,我现在手
头紧,刚在屋里你又没聋。何况你那个小梅也就是你的一个手下而已,我只能给
你拿五十万,不能再多了。」

  「扯你妈的犊子!这个月你的进账就这三百万块钱?你开了那么多烧烤店火
锅城和洗浴中心,更别提你的物流公司和进口百货商场,你他妈的把我当三岁小
孩哄呢?」

  「那我能怎么办!太极会和白塔街还有那么多人口儿等着我给他们发钱糊口
呢!我就只能给你拿五十万,你他妈爱要不要!」

  张霁隆皱眉瞪了车炫重半天,心一横说道:「那行,我也不想让外人传出去,
说我张霁隆不够仁义——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管你要九十万块钱现金,赵家的这
顿饭结束前你必须亲自把钱送到我公司前台去,你给我记着一分钱不能少!否则
我动动嘴,也能让景仁大哥把刚才答应你的话给收回去,你信不信?我算是对你
仁至义尽了车炫重,你自己看着办!」

  张霁隆说完,拉着我就往回走。

  车炫重提了一口气,似乎刚想骂脏话,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没把脏口吐出来,
只好气冲冲地坐上了自己的那辆车。

  其实从我所了解的江湖规矩来看,九十万是有点多。F市普遍两个老大谈判的
时候,对于那种普通的小弟的伤势的赔偿定价,基本上是十万到二十万,稍有点
名气的、或者属于自己心腹的马仔,起价是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如果造成残疾
的顶多在这个基数上加五万或者十万。五十万赔偿金按理说确实属于顶格水平,
张霁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后面虽然抹了十万块,但也算得上狮子大开口。

  但不好意思,车老板,你这家伙再怎么威风,找人下跪你都还得找张霁隆去
当介绍人。所以,多出来的那份钱,其实也是代表着车炫重向张霁隆这边跪了一
下。

  「您为啥非得帮他呢?他这人好不容易一把满贯,同时捅了红蓝两党的蚂蜂
窝,您就让他死多好啊?」在走廊里,我不解地对张霁隆问道,「他要是死了,
可给咱们F市省了个大麻烦了。」

  「呵呵,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算是咱们F市的另一个『大麻烦』呢?」张
霁隆转过头冲我笑笑。

  「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霁隆哥!对不起啊,我真没这意思……」我
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连连道歉。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傻小子!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张霁隆回身拍了拍
我的肩膀,但转过身之后,他又有些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那模样根本就是受了
天大的委屈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外在。

  「他哪能跟您比?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从您在宏光时候到后来自己开了
这个隆达集团,您的手底下人主动欺负过谁,我是警察世家出身的人,您是帮派
龙头,咱俩立场不一样,但是我也就是知道说您和您的人不会恃强凌弱,所以我
也不避讳跟您交往;可太极会那帮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连老爷爷都欺负!还算
是个人吗?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我说的可不是江湖上或者
我们警察,我说的是老百姓!所以我真不明白,您跟他早就有梁子,在这个事情
上您保持沉默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干嘛还要帮着救他一命,让他死里逃生呢?」

  张霁隆深吸一口气,却迟迟似没把这口气再呼出来一样,憋了半天之后,他
才说道:「要么怎么说你还是嫩了点呢?你们重案一组是专门对付凶杀案的,所
以你脑子里可能也早被『你死我活』四个字给镌了个踏实;可这社会上的事情,
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以为我不……哼!」张霁隆欲言又止,闷着头朝前走了几
步,然后又停住脚步,对我说道,「就比如现在,车炫重真的死了,不说别的,
韩国城白塔街那片儿就得乱起来,站在某些人……呼……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说,
若在等着他们那片地方再次重新洗牌、再重新杀出来一个老大来,那么很多其他
事情就做不成了,至少说会被耽误。」

  「有这么复杂啊……」我感叹道,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我一时半会也想
不懂他说的那些「做不成」和「被耽误」的事情,到底都是什么事。

  我跟张霁隆回到了宴会堂,此时此刻,赵家五兄弟和他们的亲眷,包括赵嘉
霖在内,全都站到了正堂中央,站成一排,正堂里的所有人、还有两个偏堂包厢
内的人也都站在了正堂里面,举着杯子站好。就在我和张霁隆回来的那一刻,赵
景义正举着杯子、拿着一把话筒,对着内堂里的人说着英语,大意就是关于明昌
国际集团在过去感谢各位支持云云的话,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众来宾当中确实有
几个,从面相上看,应该是海外亚裔人士的典型面孔——或者至少看起来不像是
在国内长大的;而在这其中的一桌的角落,我还赫然看到了那位留着络腮胡的狄
昊苍的脸,只是人太多,他似乎却并没看到我。

  我正盯着狄昊苍,刚看明白他今天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而身边并没带着他儿
子和隋琼岚、更别提美茵也没来,张霁隆又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脊背,下巴一扬,
示意我去到内堂里陪他聊聊。内堂里果然一个人没有,但是却已经摆了一桌子的
饭菜:这桌菜看起来好像都不起眼,但也全都是用东北话所谓的「传统硬菜」:
一道珊瑚白菜、一盏掐菜香菇,一道整只的香酥鸡、一盘切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甜
辣酱跟蒜蓉老虎酱的「炸面码」、一盆蒸芙蓉蝴蝶海参、一盘樱桃豆腐、一只江
米酿鸭子、一盘茴香拌黄豆、一盘响油腰花、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雪绵豆沙,这
里头要数炸面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在平常饭店里不太常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
其实因为现在有电子油炸炉和电动搅拌机倒还好,炸面码这东西,我后来听说还
得是先把五花三层肉,用草药香料抹上大酱与黄酒,再进行酱卤之后再炸,还得
做到外焦脆、里酥嫩,很多饭店里都嫌费事而不愿意做的一道菜,看着平平无奇,
工序却繁琐得很;每一个人面前,还摆了一小石锅酸菜白肉炖冻豆腐——张霁隆
一见着这玩意,也笑着流了口水,据他说这个白肉可不是一般的白肉,而是大早
上就煮出来,然后拿来祭天的,清朝的时候一般的大户人家倒是无所谓了,但如
果赶上皇帝祭天,宫里面是要给大臣武官、宫娥太监们分祭肉吃的,但问题在于,
满清以前的封建皇朝祭天之后分的一般都是烤肉,等到清朝分的祭肉完全是用白
水煮的五花肉,无论满汉,干吃一坨还流着荤油的白肉根本难以下咽,但还得在
皇帝老儿面前把肉吃完才算表示尊敬,没办法,那时候赶上新年祭天,大臣们都
会提前在袍子里或者袖口上缝个小口里面塞满了盐,然后舔一口盐巴才能就着把
那白肉吃完。这段故事我听着都觉着腻味,看样子赵嘉霖他爸今儿把这祭肉底下
垫了酸菜,已经算是开了大恩。

  张霁隆正跟我讲着这些故事,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八宝糯米饭、一盘热腾腾
的拔丝葡萄,这俩东西也都是东三省这边每逢过年过节时候,传统开宴席必有的
菜。

  「这拔丝葡萄上的是不是早了点儿?」张霁隆有些疑惑道,等那服务员走了,
他先做了主,对我示意道:「来,先别管他们别人了,秋岩,你先来一个。」

  「这……不好吧?主家还没回来……」服务员上完菜后,门也没关,内堂里
现在就我和张霁隆两个人在,我俩就这么动筷子,我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没事,我跟他们都算是自家人了,别看赵家大爷一脸严肃,他对这种事可
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这玩意要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夹也不好咬了——来,我先
来一个」张霁隆说着,举起筷子挑起一颗炸葡萄,从挂了热油糖浆的裹面葡萄堆
上挑起一条长长的细丝,然后迅速地把那颗葡萄蘸到了旁边的纯净水碗里,原本
粘稠的糖糊瞬间结成了一层琉璃壳,他又把那葡萄放在嘴里,隐约间我还能听到
在他嘴里先响起的一声「咔嚓」的糖壳碎裂的声音,接着那葡萄的汁水,又从他
的口中爆开。「嗯!好吃!你也尝尝?」

  我踌躇半天,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我始终觉得葡萄用来炸熟,味道估计肯定
特怪,二来是自打我的后槽牙被打掉一颗之后,到现在嘴里的神经还是不太舒服,
太硬的东西我吃起来还是稍微不得劲。所以我只夹了一块「樱桃豆腐」里面的山
楂糕放在嘴里,然后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那个狄昊苍,刚刚我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听说你最近在查他?」
张霁隆对我问道。

  「嗯,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我讶异道。

  张霁隆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咕嘟——因为最近我也在查他。这家伙神
的很,说实话,先前我都没怎么听过这个人和他的公司,不过最近这家伙实在是
太活跃了,我和韩橙、小杨,还有陈绮罗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竟然都能见到他,酒
会、艺术展、拍卖会、慈善晚宴……甚至是电影路演宣传和几个高档场所的剪彩
他都出现,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您觉得他不对劲?」

  张霁隆摇了摇头:「说不好。你想想,有这么一个人,先前谁都不认识,开
了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公司,参加了一大堆活动,却也没听说他跟谁谈成了什么生
意,你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公司到底是都靠着什么渠道赚钱养活自己,如果换做是
你,你怎么看?」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我哪知道怎么办……」

  张霁隆看着我笑了笑:「那你查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妹妹美茵吧?我听说,
她被她的亲姑妈带走了,现在正住在狄昊苍的家里。」

  「我操,这事儿您都知道?」张霁隆知道我在查狄昊苍狄瑞珅的事情,我一
点都不稀奇,毕竟从徐远和夏雪平那儿,我已经基本确定局里肯定有张霁隆安插
进来的「无间道」,可他竟然连美茵的事情知道?「我说霁隆哥,别告诉我,我
们家里也有你塞进来的『水线子』?」

  「哈哈哈,你扯哪去了——你父亲前一段时间回到F市,这两天又北上了对吧?
前天临行前,他特意把电话打到我这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我也正好
请他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多少跟我说了点儿你们家这方面的事情……实不相瞒,
何兄说美茵不是他跟夏雪平亲生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相信,毕竟从面相上看,
美茵跟你妈妈雪平长得的确是有点像的。你父亲还请我必要的时候照顾照顾美茵,
我还是那句话,我早把美茵当成我们家韩琦琦的妹妹看待了,所以她的事情我肯
定不会不管;而且实际上,头前儿的平安夜和圣诞节,美茵也在我家住了俩晚上,
这丫头抱着韩橙和杨儿哭了半天——不过你放心吧,再怎么说,美茵的学也得先
上完再考虑别的,我见着隋琼岚本人了,我跟她聊了好长时间,她现在算是暂时
打消了把美茵带到法国去的念头了。」

  「姓隋的那女人真挺恶心的,我不喜欢。」

  「或许身上多少带着点,自认『海外上等人』的秉性吧,其实我觉得她倒是
单纯得很……话说回来,人人活着,都不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啊。大部分的人都
只会站在自己的个人立场上想问题、做事情、看世界。我说句不中听的,秋岩,
其实站在隋琼岚的角度来讲,你想想,她这么做,确实是有她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唉……无所谓了,反正最后何美茵选择的是离开我
这个家……那死丫头从小脑回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又特别有自己的主意……爱咋
咋的吧,随她去……」我连连叹息着说道。

  「秋岩,我发现,这段时间没联系,你现在的态度咋有点『佛系』了呢?你
这精神头不对啊!原先你不管不顾,喝多了都还能骂骂咧咧、还大嚎自己是『F市
最年轻处级干部』的模样哪去了呢?」

  「呵呵,您就别再拿我那醉话笑话我了行吗?唉……我也不是什么『佛系』,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多少有点麻木了。您在首都上过学,
您肯定也听说过,首都人管人『变老』叫『苍』了,对吧?」

  「没错,有这个说法:「苍果儿『、』苍孙』…

  「「我现在就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苍』了。」

  「哈哈哈……你小子装什么蒜?你才多大啊,22岁生日还没过呢,你在那儿
『苍』个啥劲儿?我看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

  我低下头,又扭头看了看门外,赵家五兄弟带着自己各人的妻儿到处敬酒,
自己满脑子却全都是茫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憋在心中的话给吐出来。

  张霁隆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最近夏雪平怎么样?她好像有日子没跟韩
橙联系过了,先前韩橙还总找她,还有那个叫什么……就是国情部那个女中校——
哦对,岳凌音,她们仨一起吃饭来着,我看最近韩橙也没咋联系她。不过陈绮罗
倒是有一天跟我说,她逛商场的时候,在珠宝首饰专柜那块看见夏雪平了。怎么,
她是要给你买什么纪念首饰么?」

  「给我买纪念首饰?呵呵,我看她是给周荻买纪念首饰吧?」

  「周荻?」张霁隆不解地看着我,指了指眼前的这张桌子,「你是说……他
们家的女婿,三格格那个新婚丈夫?」

  「对。」

  「他和夏雪平……那,夏雪平……跟你?」

  「霁隆哥,这事儿我父亲还有美茵没跟您说么?」

  「没跟我说啊。」张霁隆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

  「嗬……夏雪平也从我身边离开了……我俩分开了。」

  「哦,是这样啊……」张霁隆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抬起茶杯再次喝了口
水。

  我仔细看了看张霁隆,发现他并没像我预期的那样把我和夏雪平之间的事情
问个细致板牙,倒像是并不惊讶我和夏雪平会分开——至少并不像先前我看到夏
雪平和艾立威躺在床上之后,去韩橙的酒吧里买醉时那般关心。我本身有一肚子
的苦想跟他倒,但眼见他这般从容又有些冷漠,我心里便更加不舒服了:「霁隆
哥,你……对此没啥想说的吗?」

  「我该说啥呢?」张霁隆放下了茶杯,又想想,才问道:「只不过你说,夏
雪平跟他们家那位女婿……的事情,你确切么?」

  「怎么不确切呢?事情是三格格跟着我一起起的底,他俩一起幽会的视频和
照片都有,开放的录音也有,虽然说是赵嘉霖隔着房门录下来的……我先前那次
去办罗佳蔓的案子的时候,在馨婷医院的那个整容医生的导师所藏身的那家酒店
里我还看到了两个人上电梯!并且这几天赵嘉霖都在加班,但好像那个周荻也没
联系过她一次,也没回过他自己家一次……我……我的真是……哼!」

  「是嘛!我的天……」张霁隆思考着,缓缓转过头去,然后又转回身子来,
同情地看着我,「夏雪平是那样的女人吗?看起来也不像啊……这我还真是没想
到……」

  接着,我和张霁隆则都沉默了片刻。

  我是一提起这件事心里就糟乱,而张霁隆却在隐约中给我一种事不关己的模
样,当然我知道,这事情本身就跟人家无关,可他此刻的淡然模样,倒给我一种
说不太好的怪异。

  「霁隆哥,我怎么感觉,您……好像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并不意外?就好像
您早知道我和我和夏雪平会分开似的呢?」我越说越怀疑,因此,我更加紧了追
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请您告诉我行吗?是不是十几年
前那次政变的时候,您就知道他俩有什么事情?按照赵嘉霖给我翻到的周荻的日
记所说,他俩确实就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

  「秋岩,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张霁隆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臂,然后又朝后仰了仰身子,把后背靠在了
椅背上,「我才发现啊,你不是变得『佛系』了,你是把你身上的冲动劲儿给压
抑住了。」

  「唉……」我又叹了口气,用手放在桌上拄着头。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并不知道这个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但是,你和夏雪
平这样的结局,我从你跟我诚实地把你对夏雪平的心思讲给我之后,我就已经料
定了。」

  「你……为什么啊?霁隆哥,我……」

  「你先别心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而且你小点声,外面那么多双耳朵呢——」
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紧接着,他又对我问道,「既然你把我当哥哥,我也不把
某些话跟你藏着掖着——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觉得,关于男女之事上面,你是
认为肉体的欢愉更重要,还是情感的满足更重要?」

  我仔细想了想,我过去发生过的很多性经验,的确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贪欢
而胡搞瞎搞,可是随着这一年来的经历,我也开始意识到情感确实越来越重要,
只是如果说只有情感没有肉体上的快慰,也是不行的。

  「我觉着……都重要。」

  「那非要让你选一个呢?」

  「那……情感吧。」

  「嗯。那我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觉着,按照你现在的认识,别管她是不是欺
骗了你,单从你跟她的相处来看,夏雪平是更注重情感还是更注重性呢?」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情感吧……」因为即便是夏雪平跟周
荻有了那种关系,该承认还是要承认,夏雪平似乎还是更注重感情的;但是,想
到这个层面,我更加无语了:「霁隆哥,你是想说,正因为我心智不成熟、正因
为我并没关注或者在乎到夏雪平的感受,所以她才会因为在我这得不到情感满足
而离开我,而去向周荻投怀送抱吗?其实我在这段时间,也的确没检讨自己……
唉……她和周荻早有过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在我自……」

  「不,不不不,秋岩……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我不了解,但其实,你和她
既然已经分开了,她跟谁在一起,你也根本没权利去理会了;至于你检讨自己不
成熟,我觉得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检讨自己当然是好事,但你有你自己的性格
闪光点,你没必要因为一次情感上的失败而自此妄自菲薄。我想跟你说的是,你
们母子俩这种情感关系的本身,就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发展——当然,你别误会,
我不是什么卫道士,对于传统道德本身,我自己这个黑社会大哥,也并非遵守得
那么严格,我说的也不是你们母子之间这种关系,跟传统伦理之间的对比;我想
说的是,我也算看过听过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我觉得,即便是跟一些其他的、
拥有类似你和夏雪平这样的『特殊的』母子关系——或者,我权且把它叫做『母
子恋情』,这样说或许更好一点——你们两人的关系,从诞生到发展,跟那些其
他的『母子恋情』相比,也是反常的。」

  「反常的?我不懂您说的意思。」

  「那我就再说得直白一点:我觉得在你们这样的关系当中,无论是称之为
『母子乱伦』『母子禁忌』也好,还是『母子恋情』、『母子性关系』也罢,你
不觉得,这些关系定义当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先决条件吗?」

  我想了想,抬起头:「『母子』?」

  「对啊。就是『母子』关系本身。」张霁隆顿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后继续
问道:「讨论点形而上学的东西:你觉得,在你和夏雪平重逢之后,你是打心里
把她当做你的妈妈、她又是打心底里把你当做儿子么?」

  「当然了啊!不然呢?」听着张霁隆的话,我的躯壳之下,当真是只剩茫然。

  「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你称呼她是『妈妈』,她称呼你为『儿子』,这只是
基于你们两个之间血缘上的认定。在我看来,从你跟我之前讲述的,你是对夏雪
平如何动心的那时候起,我倒是觉得,你只不过是把夏雪平当做了一个更遥不可
及的年长女人而已,之前最开始,她的强势与拼命、冷酷与孤独,让你觉得突兀、
难以契合,但同时你每天都觉得她确实很漂亮,散发着一种成熟且与众不同的魅
力,你的潜意识里也开始会注重她不为人知的可爱和脆弱;

  「你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相处的时候,你会感到吃醋,但哪怕是你不希望她
和那个姓段的、还有你们组先前那个娘娘腔在一起,你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正像一个对自己心爱女人求而不得的稚嫩庸俗的小直男而已,而并没有站在母子
的角度、也没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交往,她是
不是有什么别的考虑,你也不去分析作为你的妈妈、作为夏雪平本身,她如果跟
那些男人在一起会受到什么样的不好的影响、会受到什么样的危险、你也应该——
当然是我猜测——没说清楚,你作为一个儿子看到自己的妈妈交往了一个男朋友,
会有什么样的心理负担。遇到这种情况,你只会像其他四十几岁女人的小男友或
者小追求者一样,去疯去闹,完全没有理性的表达,更别提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
去尊重,也没有正视到,其实你作为一个儿子,在一个对你天然会产生一中依托
的特殊的女人面前,你是可以利用到自己作为『儿子』的身份,而避免很多问题
的——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胜过子女的父母『,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你和
夏雪平的身上,你们之前很多的问题和危机,都是可以避免的。

  「而她呢,她也并没有真正的把你当成一个儿子看待:从你对我的讲述,还
有她跟韩橙的聊天之中,我能感受到的事情是,在你小的时候,她对你的呵护和
溺爱,已经超过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程度,在她那里,你是一个特殊的、宝贵的
宠物,一个玩具——当然,这并不是带有任何贬损跟消极意义的,随着前一阵子
夏雪平和我们家韩橙交往得更甚,我也越来越认定,夏雪平这个女人其实一直都
是一个内心当中藏着一个小孩子、小女生的人,而对于一个小女生,最宝贵的,
当然就是她最心爱的芭比娃娃、她最亲密的那那只狗狗。她跟你父亲离婚的事情,
我是不了解了,但当你们再次相遇,在她心里,她应该是又把你当成一个自己的
下属,只不过,对于你这样一个下属,她抱有更高的期待,也会带着额外的关住
和担心;但当她发现你对她的特殊情愫之后,她的心开始乱了,她在『冷血孤狼』
这个绰号传开了之后,应该很少遇到追求者了,而且,又是你这个她愿意多花时
间、经历和心血去关注、去担心、去期待的人——进而,在她那里,你们俩也略
过了母子之间重新相处的磨合期,而一跃成为了她身边的小男友;」女人对于爱
情,基本上就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才回去愿意主动
培养、训练,主动推着去磨砺、摔打——你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更得多的是哪一
种?所以你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家庭角色上和心里上的母子关系的认定;而其他
大多数,就我所了解的,对于『母子恋情』的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都是基
于母子关系的——有些是从误会摩擦然后再转成特殊的亲密,机缘巧合下的冲破
禁忌,反而解决了不少矛盾;有些是从小到大一直亲密无间,从亲情真正转化友
情,再转化到爱情或是性爱,母子也从简单的妈妈——儿子的关系,转变到朋友
伙伴,再变成情侣、性伴侣、灵魂伴侣,这样的情感和肉体关系基于母子亲情,
像是点缀,又像是升华。而你和夏雪平,去除掉那层血缘纽带,你们之间的关系,
就只是一个成熟女性和一个小鲜肉的爱情故事,注定刺激,或许浪漫,但必然短
暂。

  「——我说的不一定都对,但这就是我在想到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的时候,
所产生出来的诸多理性分析的总结。里面有很多东西,对你来说肯定不中听。但
我希望你能听进去,」张霁隆看着我,又拿起了茶杯,「毕竟,我希望你能在你
下一次恋爱当中,更加成熟且游刃有余一些。你就把你和夏雪平的这段经历,当
成一次情感历史吧,而一次情感失败算不得什么。」说完,张霁隆又放下了茶杯,
端起一旁的茶壶给杯子灌满了,才再次端起喝了两大口。

偷拍 2022-7-29 22:08

  唉,没想到这次跟张霁隆谈心,越谈我心里面越堵。

  「那您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跟夏雪平修补关系呢?」

  「还想着修补关系呢?」张霁隆放下杯子,又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
「你不是说,夏雪平都已经和他们这个姑爷搞到一起了么?根据你所说的,这基
本上算是既定事实了,就算你俩重新在一起,心里的这道坎儿,你过得去么?再
说了,就算像我说的那样,你们相互之间也并不把对方当做母亲儿子,你们俩到
底也是母子,本来母子之间发生了这种关系,倘若破裂了,那就要比一般的母子
关系破裂的更要难以修复。秋岩,我真心劝你一句,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
你看像我,从来就不吃感情上的回头草,因为即便复合,那也不过是让你们之间
的问题重新显露一遍、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而已。而且我看你这样子,
虽然看起来是个挺风流的小伙子,可能你经历过的男女之事也不少,但你其实根
本不懂得感情,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我……其实,我最近检讨自己的时候,我自己也发现了……」

  「所以啊,你就踏踏实实找个好姑娘,好好谈个恋爱吧。过去这些事情就别
再想了。说到底,你跟夏雪平之间这才几个月,你只不过是现在觉着刻骨铭心,
你现在心里的苦,终究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随着时间过去』,唉……」我重复了一遍张霁隆的话,又免不得叹一口
气,「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才过了四个月,不过回想起来,倒好像过了一辈
子似的。」

  「你啊,就是太重情分,脸薄心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需要小心的地方。
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你太冲动、一身的冲劲儿,同样即是优点也是缺点。敢当
着机场那么多人面前公然收拾上官果果,你这次至少在F市可真是出名了。」

  「呵呵,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说到了这里,我又不得不问张霁隆一句
了:「对了,霁隆哥,先前上官果果被抓进市局的时候,好多人都找到了徐远和
沈量才,还有省厅那个胡敬鲂,都让帮着通融通融,以我的猜测,上官家的人甚
至都找到案发所在的分局的一个刑侦处的头头那欢了,当时为啥您没找我呢?」

  「我……找你?我为啥要找你啊?」张霁隆诧异地看着我,当然他的这种诧
异,却让我有点觉得他似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当然是我觉得杨省长,或者是别的人本应该会通过你找到我啊?毕
竟首先兰信飞是你们隆达集团的法务部总监,我觉得,他死了您应该会问一句;
上官立雄是红党的人,上官果果是红党三代,首都的人都找到了胡敬鲂和那个那
欢,没人通过你找到我,这事情我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啊;当然,我也听说,易
瑞明和上官立雄的关系水火不容,杨省长早年间是易瑞明的学生,那么当时该怎
么对待上官果果,我觉着杨省长总得知会一声——您是不知道,当时徐远要求我
往死里查这个案子,沈量才却要求我从宽处理,这俩人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的,
往我这个办案小组里塞了不少人,说是帮忙结果全是来看着的监工!就我现在想
起来,我还头疼呢!」

  「这个啊……这几天我去了趟蒙东办事儿,一直忙着跟北蒙乌兰巴托来的、
还有从俄国莫斯科来的几个客人谈生意,要不是上官果果上了新闻,F市这边发生
了啥我是真不知道。兰信飞的事情我也是看新闻知道的,他虽然跟我是工作上的
关系,但是其实我对这个人也没多大好感,刚才赵五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他那
样到处勾搭良家妇女的人,被人弄死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我倒是真不知道他的
那个妻子居然是你的国中同学;而且别说我不给你打电话,小杨她家老爷子也没
通过她跟我打什么招呼。」张霁隆又夹了一筷子拔丝葡萄,放在水里蘸了一下,
又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不过我看你处理的挺好的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吧:
你用不着跟徐远抱着一起死。当警察、办案子,该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怎么回事么?
他可不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刚正不阿了,把一切都当做控制手下和倒逼上峰的手
段;而那个沈量才,呵呵,那家伙更是个善于弄权之人,不堪大用。你现在这样
处理就挺好的,就算是你按照徐远的目的往死里查了上官果果,但你也是秉公执
法,而不是听谁的话。」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仍然有点不安:「知我者,霁隆哥也。但其实,我心里
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当时我还不知道紧接着,上官立雄就会被人架空然后提前退休,并且终身蛰
居,也不知道很快,首都的那些「白银会」的成员将有一大批落马,所以在我的
心里当然会有所顾忌:「当然是怕自己会不会哪天就因为上官果果这件事被人搞
了,甚至被人偷偷做掉呗。我从机场把上官果果抓回来的时候,还没等审呢,就
杀出来一帮人要把他抢走——看样子,应该是商贸部或者什么别的部门假装的司
法调查局的人。要不是省政府派了红党政治保卫处的黄云烟来搭救,我估计我都
废了。然而即便现在黄云烟已经让我吃了颗定心丸,告诉我有他们在,不会再有
人对我和其他办案员警怎样,我还是心里打鼓。」

  张霁隆又擦了擦嘴,然后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这事情你大可放心好了,既
然是那个黄处长都开了口,这事情到此就完全落听了,他的话不会有错的,黄云
烟这个人的定心丸一般不会轻易给人吃。至于以后,只要你自己别跟外人再乱说
什么,就包括你刚才跟我提的什么听说过易元首跟上官宰相之间云云这种话,你
自己和其他办了这个案子的人,也别再把这件事情搞得大鸣大放的,我想,应该
没人会再对你为难的。」

  「好的,我知道了。唉,政治的事情可是真麻烦啊……我是真不知道霁隆哥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身边那么多政客围着你转,你又要去围着阶位更高的政
治家们转,」我挠了挠头道,「而我呢,我其实只想好好当个小警察,能抓坏蛋、
办案子,这就够了。天知道为啥我要卷入这么多的破事儿当中。」

  「我想我也跟你早就说过的吧,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吃喝拉撒,全
都跟政治有关。不过你会有这样的困惑也正常,你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太多你不
该承受的事情和责任。想想你曾经的那些小学、国中同学,他们大部分,此刻都
应该在为马上到来的学年论文答辩和期末考试发愁呢。挺过去就好了,不是好多
人都觉着你不成熟么?相信我,只要你能把这个阶段挺过去了,没多长时间之后,
你将会比其他人更加成熟。」

  「对啊,大部分小学、国中同学,还有一部分已经成了杀人犯呢。」

  「哈哈哈!」

  「呵呵,我倒是想永远幼稚下去,但就像我现在这样,若是继续幼稚下去,
早晚有一天我保不齐会被人算计死——夏雪平跟我算掰了,她现在又被借调到情
报局,和周荻天天风花雪月;我这边刚把我们一组里面那几个刺头算是安抚好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风纪处那帮新来的警员和实习学警还有不少想找我麻烦的,还
把先前跟一组的老账本又都重新翻了出来,就这点责任,我就算没能力背负也得
负啊……」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我立刻绷直了腰板坐了起来:
「对了,霁隆哥,可能我还真有件事得通过您看看,能不能求求谁帮帮忙——您
说我这脑子,这件事那天晚上我跟黄云烟谈话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他提的,结果
那天我满脑子都是上官果果的事情,所以一下子就忙忘了……」

  「什么事情?」

  「正好是在我去赶着办上官果果这案子的那个早上,一群从我们市局离退休
的一帮老头老太太给我围住了——本身他们是要找夏雪平的,结果我告诉他们现
在是我代为负责重案一组,他们就找上我了。我仔细一听才知道,除了他们之外,
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警察都已经好长时间没领到退休金了,有些人为这个城市
为这个国家流了一辈子血,到头来饭也吃不饱、大冬天的采暖费都交不上——这
还只是F市的情况,我不知道全省其他的地方会怎么样。我那时候就寻思着,能不
能托您跟昭兰姐说说,让她父亲想想办法呢?」

  张霁隆一听乐了:「呵呵,你们的退休老警察的事情,不找你们局长徐远沈
量才、不找你们警察厅,居然找上我一黑社会帮忙了?你应该先找他们啊?」

  「我是多没脑子,不找他们先找你?这事情我也觉着被人听到那都招笑!但
是没办法啊,徐远和沈量才俩人都跟着掺和大选呢,他俩都不愿意管这件事,而
且我一说,他俩就往全体警察系统的经费都被裁剪和省财政赤字上头说,我是一
点办法都没有;至于省厅就更别说了,胡敬鲂那家伙我早算是得罪透了,至于聂
仕铭,那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想找他更是连路都找不到——并且我发
现,现在在局里啥事儿都能忘省财政赤字上赖……但是我岁数小,他们这帮长官
们在成天在琢磨担心个啥,反正我是不懂,只不过我听说,那些六七十岁的爷爷
奶奶们,一身伤病,有的子女都没有,为了一口饭和冬天的一点暖气,还得去领
救济金,还得去到处打工,唉,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唉呀,这省里赤字的事情,倒确实挺严重的,也影响了不少东西……」

  「您也这么说?没逗我吧!我看是净他妈的瞎扯!那胡敬鲂都有钱搞篮球比
赛,咋就没钱给老干部发退休金和补贴呢?」

  「你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据我所知这里面有好几笔烂账呢,
都算不过来。关键是,你让我找杨儿她父亲倒不是不可以,但关键是红党做任何
决定,它都有一套繁文缛节——嗨,还都说这红党比较喜欢搞独裁,但红党遇上
啥事儿都得先拿到他们党内,在各种什么党委会、党代会、常务委员会、工作研
讨会上,让整个党支部和党委研究一番才能决定,决议过程可比蓝党跟地方党团
复杂多了,可不是像他们一样、只需要搞定几个派系的大佬就能把事情敲定的;
这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红党那边已经有不少事情在进行研究了,你这件事的话要
是再往上排……」张霁隆一边思忖一边说着,正在这时候,内堂的门再次被完完
全全地推开,张霁隆一抬头,眼睛突然一亮,对我指了指门口说道:「欸,不如
你找他啊——他们掌控之下的资本流,可比杨儿他爸那边的多多了。」

  我不解,还以为张霁隆让我找的是赵景仁,正寻思着张霁隆已经站起身来;
眼见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深灰色衬衫,配了一条天蓝色法兰绒领
带的侧分头男人,我立刻大吃一惊,也紧跟着起立站直。

  「找他?」我小声跟张霁隆嘀咕了一句。

  「对啊,从近代以来,论招资本喜欢,谁能比得过蓝党?」张霁隆脸上挂着
笑,也迅速地对我小声觑咕了一句;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蓝党从旧时代到南岛时期再到现在,看似颠沛流离,
但实际上那从四大家族到八大派系再到现在的十六路诸侯,他们嘴边的油水从来
就没干过。

  我还没缓过神来,张霁隆就已经绕过了我,走到了来人面前,鞠躬抬手:
「哟,蔡省长!您大驾在此,鄙人竟毫不知情,失敬失敬!惶恐万分!」

  那男人正是蔡励晟,但见他手上还端着一只高脚杯,杯沿上还挂着许久不退
的紫红色红酒印,想必他至少是来了一会儿了,我是真不知道他竟然还在,不过
想想,像明昌集团赵家这样的家族设下宴席,能让蔡励晟这样的大官僚莅临倒也
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浚渊先生,久疏问候。」蔡励晟的脸上依旧显露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跟
张霁隆握了握手。

  「『先生』二字不敢当!您才是『先生』!」张霁隆说罢,又连忙补鞠了一
躬。

  「您别介意,韬勤兄,」后面跟着的赵景仁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扬手
道,「霁隆今天是到我家做客的。实际上他每年都来给我家送点山肴野蔌,只不
过每年他都太客气了,也不进来,别说是你没见着他来,就连我家小女都不知这
家伙跟我家的关系。」

  「我还真无所谓,只希望还有一个人,可别介意我和浚渊先生出现在同一张
餐桌上。」

  蔡励晟说完话,张霁隆便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蔡励晟笑而不语;而同时刻
意地看向蔡励晟的,还有跟在赵景信身旁陪着赵家人敬了一圈酒的孙洁。

  「哈哈哈,您说的是哪个人啊?」赵景仁笑着抬手,请蔡励晟坐到了赵景仁
左手边一直留着的那个空位置上。

  蔡励晟也跟着笑了笑:「还用说嘛?在F市有哪个是不知道,隆达集团的张总
裁是有一个老婆之外,还有一个女朋友的?」

  张霁隆摇了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蔡励晟对坐着:「唉,看来介意
的那位还是您。您放心,我有一个老婆一个女友的事情,全F市皆知,而我这个女
朋友家里人对我甚是讨厌,这个也是全F市皆知——哈哈哈,玩笑话罢了,其实我
到现在都没见过杨先生几面呢,尤其是跟蔡省长您相比。再说了,先前我又不是
没跟您的部下一起吃过饭,而能跟您这位蓝党Y省部的魁首一起吃饭,这可是求神
拜佛才能得来的荣幸!」

  「可不是!」赵景智突然插了一嘴,「红党那帮烂货能对谁好啊?您就不说
别的,我们家上头几辈人在伪政权时期,可没少帮过他们红党吧?论起来,我们
家那时候还得算皇亲国戚呢!那戴眼镜的皇帝我们都不帮,我们帮他们一帮外人!
到头来,他们建立了新政权,然后咋样了?招了一帮学生把我们家的命也给革了!
所以我说霁隆,你也别哈着你那个马子的爹了,多跟老蔡走动走动不挺好吗?」

  赵景智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仿佛觉得自己的话很精彩,但话音一落,包括
他自己家的兄弟,都没一个接茬的。

  「张先生可真是会说话!」蔡励晟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张霁隆过于客套的话
术,他刚刚听的时候很明显有些不以为然,但等张霁隆把话说完后,他仔细品了
品,还是有些受用的;他看看张霁隆,又看看身边的赵景仁,继续道,「哎呀,
人家浚渊兄是来做客的,而我也是来做客的,我要是再说点什么,就显得我不懂
事、有点小气了哈?」

  「岂敢、岂敢!」张霁隆依旧客套着。

  「能在一桌吃饭,大家就都是善缘。今年能有韬勤兄和霁隆同时莅临,寒舍
真当是蓬荜生辉!」

  「哎呀!」未等赵景仁的话音落下,蔡励晟便突然对着我惊讶道,「这不是
何警官么?」

  我脸上笑笑,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倒不是因为我先前救了他、却又在他的党
部无故挨了顿揍,而是其实从蔡励晟这家伙进了这间内堂开始,他就早注意到了
我,而且跟张霁隆和赵景仁说话期间,他至少朝着我看了不下三次,每次都超过
了五秒钟,但这会儿他却装作刚发现我一样,但又不像是忘了我是谁。我当然也
理解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的一种说话方式,但这种方式,真心让我好不
自在。

  可我也只能再次站起身来,立正后对着蔡励晟鞠了一躬:「见过蔡副省长。」

  「哟,韬勤兄也认识何警官?」赵景仁也看了看我,接着对蔡励晟问道,
「您也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我三女儿的这个小朋友的?」

  「何止如此啊,景仁,前些日子就是这位何警官在红山文化广场那儿救了我,
今天这日子,确实不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但那天要不是有他在,呵呵,我怕是
今天就没福气跟您做在一块话家常了!」蔡励晟说道,并且,他完全隐去了我紧
接着被他的那些特勤保镖带回党部的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

  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回忆,我在蓝党党部那儿的遭遇是我从小到
大受过的最大委屈,其程度基本比肩我发现夏雪平和周荻的私情。我想了想,又
看了一眼赵嘉霖,然后对蔡励晟说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您不必挂齿,况且
其实那天也不只是我在,嘉霖姐当时也在帮着我,只不过她在广场东侧的一栋楼
上,拿着狙击枪掩护着我,您和您的侍从们并没看到罢了。」

  「是吗?」——蔡励晟和赵景仁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嘉霖,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只不过一声惊叹之后,蔡励晟转过头看向的是赵景仁,而赵景仁看向的则是我。

  「我也是警察啊,而且好死不死,最近我跟这个家伙总能遇到一起去,哈哈,
但只要是跟这家伙碰到一起,就准没好事!」赵嘉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接着
又瞟了我一眼,还冲我笑了笑,「不过保护您也是我的职责,蔡叔叔,所以对我
您也不必过于在意。」

  听完赵嘉霖的话,蔡励晟立刻笑着继续看向赵景仁,而他的目光里却似乎还
带着些许猜疑和试探:「何警官的劲头和骨气我是有所领教了,但没看出来啊景
仁兄,您家里还出了一位巾帼女英雄,哈哈!豪门中也出了个侠女,贵小姐这么
英勇无畏,景仁兄您可知道令嫒有这么厉害吗?」

  「啊……这个嘛,」赵景仁低下头,又看向了赵嘉霖,但赵嘉霖一见自己父
亲的目光投过来,她又故意把身子轻轻侧过半边,用着左手杵着桌子、扶着脑袋,
右手端着筷子在碟子里胡乱画着,完全避着自己阿玛的眼睛;赵景仁看着赵嘉霖,
轻轻皱了皱眉头后,才又对蔡励晟说道:「我都不怕韬勤兄你笑话,我家这位老
三,从小就骄横跋扈,每个女孩的样子,爬墙上树、上房揭瓦,在外头装得像个
人样,回家之后可疯了。按说咱们满洲人的女子也都该欢脱一些,但我还是希望
她能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自律自处。早先她去当警察,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身
边的众多儿女,就着丫头最让我没办法——您说说,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去成天
干些把脑袋栓腰带上的活计的?唉……」接着,赵景仁又把自己的目光对上了蔡
励晟的视线,蔡励晟见状立刻朝后仰着,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带着笑意的
目光看着赵景仁,而赵景仁却不声不响,眼角和嘴角却都有些微的动作,他已然
礼帽地说道:「不过,我这刚听说,她跟这位何警官,救的是韬勤兄你,这算是
我们家的荣幸啊!还记得三年前,南岛贵党代表团来F市的时候,贵党前秘书长肈
溥惠先生还嘱咐我,让我对您多多支持,所以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要刺杀您,嗬,
我联系好几天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呀!」

  「呵呵,没错。咱们的肇秘书长,本姓爱新觉罗,跟您算是世交。」蔡励晟
突然冷笑了两声,又继续说着,但其实他眼神中的猜忌和怀疑已经不见了,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安心,「而且,肇秘书长的原话分明说的是『请您多多庇荫、多多
辅弼』。」

  「那是肇秘书长太客气了,韬勤兄,你我之间,明昌国际和贵蓝党之间,可
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关系。所以今后,还得请您多注意自身安全。咱们F市的
局面日臻发展、欣欣向荣,可不该出现这么多不和谐音符啊。」这次眼神里出现
不悦的那个,换成了赵景仁。

  「您说的是。也请您多多注意身体健康。咱们F市的营商环境,还得靠着明昌
国际做顶天梁呢。」

  真正脸上挂着笑容的那个人是张霁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确实有些开
心,他一直等着赵景仁和蔡励晟把话说完,他才拿起了自己面前,趁着赵景仁和
蔡励晟刚刚谈话的时候,服务员们已经给斟满一小盅白酒的玻璃酒盅。并开口道:
「您二位刚才在外面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又寒暄这么长时间,我光在一旁听着都
有些口干舌燥了。在下索性喧宾夺主,提一杯怎么样?」

  蔡励晟也连忙拿起面前的酒盅,看着张霁隆微笑道:「我看这主意好,来……」

  可还没等蔡励晟把话说完,坐在他身边的赵景义又发话了——我这才意识到,
从刚刚敬酒后回来,赵景义那双像是里面长了钩子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张霁隆:
「霁隆,这酒是可以喝,可我还是觉着不对……有些话,你得说得再明白点儿,
要不然,整顿饭我吃着可不安生。」

  我一看赵嘉霖的二叔这模样,我简直也有点想笑——这家伙整个一《生活大
爆炸》里的谢耳朵啊,张霁隆已经站起来举着酒杯了,这家伙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这么几句话,彻底算是把张霁隆卡到餐桌上,不过就算是张霁隆是来你赵家做客
的,你也没有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吧?

  但张霁隆好像也真没在意,他看看赵景仁又看看蔡励晟,随后便自然而然地
放下了酒盅自己坐下了:「哈哈,二哥这话是在开玩笑吧?我张霁隆才多大点儿
能耐,能让您把饭都吃不安生的?有什么疑虑您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

  「我就是还想问问你,刚才为啥偏要带着车炫重那个家伙来。」一听到车炫
重这个名字,坐在我斜对面的蔡励晟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于是他也用着与赵景
义相似的目光跟着一起盯着张霁隆;赵景义则像是在审讯张霁隆一样地,对张霁
隆扒蒜一样地问着:「我就是没合计明白,你跟车炫重平时你们俩那么不对付,
今天你带他到我们家这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也想不通,所以我觉着这里面肯
定有点事。你这家伙,鬼主意忒多,早先你在老宏光还没混出名字的时候,咱们
全F市的满洲兄弟里就有人叫你『鬼子六』和小『多尔衮』——你可是狼獾一样狡
猾的家伙;早先日本『难波会』的会长原田藤吉也说过,你张霁隆是『表里比兴』,
能让那帮日本鬼子都忌惮的人,能是一般人?你快说说,你这心里又揣着啥鬼主
意呢?」

  「呵呵,二哥,大隆若是头狼獾,咱们家还成了蚂蜂窝啦?」坐在阮福玲身
旁的赵景理先前一直闷着,这个当口却说了一句笑话。

  「哈哈哈,那我呢?我是啥啊?我难道是头熊吗?」蔡励晟立刻跟着笑了起
来,并且接了句茬。

  本来赵家其他兄弟几个都有些不以为然,可他们一见蔡励晟笑了起来,他们
也跟着笑了。赵景智跟着插科打诨道:「您才不是熊呢?现在在太宁宫里头对着
电视做新年致辞的那个才是熊呢!易『泰迪』嘛!哈哈哈哈……」

  张霁隆也不由得苦笑,倒不是因为赵景智又拿海外反对人士给易元首取的绰
号做不适宜的调侃让他尴尬,我估计他也是看出来,赵家五兄弟里除了这个一看
人就用着神经质的直勾勾目光的赵景义之外,其他人并不是真的怀疑自己心怀不
轨、有什么不纯粹的目的到访府上,否则这种话也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五位哥哥,既然问都问到这了,我索性也就说点我的心里话吧:您五位在
F市老早就成名,现在各有各的家业,明昌国际集团的名声在东亚也是久负盛名,
所以您五位在咱们F市这块巴掌地,已经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小弟
我却还在F市江湖上泡着、随波逐流,但是现在的F市的江湖,也早跟着时代发展
与时俱进了,咱们国家无论是红蓝两党还是地方上各处的党团联盟,也都提倡个
商业振兴、企业强国……」

  「呵呵,大隆,你跟咱们就别唱高调主旋律了,说说,你到底啥意思?」赵
景信也笑了笑,逼着张霁隆说干货。

  「……那要按照我个人的意思,就是,咱们F市的江湖,早就没了『修昔底德
陷阱』,」张霁隆说着,又露出满脸的崇敬看了看赵景仁,「我想,景仁大哥肯
定知道这个词汇。」

  赵景仁端着茶碗没说话,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景义点了点头,很正经严肃地看着张霁隆:「所以你考虑的,是『伯川德
模型』的现实化?可以!」

  「没错,还有『古诺竞争』。」张霁隆接着又说道:「过去那个年代已经过
去了,大家都想赚钱。既然都想做生意,那就在商言商,至于别的恩怨……咱们
可以找别的手段和方式进行解决。毕竟,大家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赵景义点点头,但是他看向张霁隆的眼神,已然满是狐疑。

  随后,赵景仁也放下茶杯,唱了段那脍炙人口的歌谣:「『文武皇帝四天王,
冬子老纪双麻将,笑面狠、熊家狂,金刚太保十五狼;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
伤的伤,一十八年两茫茫,唯有一人草头王』——自打当年,F市黑道上的『文皇』
陆海天和『武帝』胡啸南结拜兄弟,紧接着再到陆海天勾结前任市长贺远新、沈
向林的事情暴露被法办、胡啸南又被仇家在『太白大酒店』门口爆头枪杀,剩下
那帮大鬼小鬼,讲真话,我还真的都没看上,包括今天之前的你张霁隆。我老早
以前就喜欢有个名叫王立群的教授,他说过一句话:一般的人,要么只琢磨事情
不琢磨人,要么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情;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那
这个人就很了不得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还能同时琢磨钱,
那这个人就更了不得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张霁隆能这么看待世界、想问题,
你不出头谁敢出头?」

  「……啥是什么『修什么陷阱』?」赵景仁那边正吹捧着张霁隆,赵嘉霖却
在一旁拽着我的袖子,对我低声耳语了一句。

  说实话,我也被他们说的这一大堆专业名词给聊晕菜了,纵使我自诩比别人
读书多,如今看来我也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后来趁着吃饭这功夫,我拿出手机
一搜,才搞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我直接套用用
咱们F市的例子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
无可否非的F市第一的张霁隆的隆达集团,和公认是F市第二的车炫重的太极会之
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江湖大战,并且不可避免——站在隆达集团的角度来讲,市
面上被太极会归拢、收纳的诸如生鲜市场、餐饮、仓库、工厂这样的普通产业,
以及夜店、KTV、洗浴中心这样的娱乐场所越来越多,对隆达集团早晚是个威胁,
即是隆达集团现在主攻的都是譬如房地产、金融证券、广告传媒这样高级一些的
行业,可他们的原生形态毕竟是从街头巷尾杀出来的黑帮团伙,那些普通的产业、
稍显低端的娱乐市场,他们也不能轻易放弃;而若是站在太极会的角度来看,早
在房地产、金融证券和广告传媒业做得早就首屈一指隆达集团,已经成了睡在自
己家门口的一只庞然大物,这样的怪物具体有多大的胃口谁也说不清,说不定,
它早晚有可能把自己现有的家底全都吸噬蚕食干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比较会
产生危机感,危机感会导致恐惧不安,而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选择的,
即是攻击;

  而「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讲的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解释起来
比较麻烦,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俩词在赵景义和张霁隆口中所表达的,就是张
霁隆承诺,自己不会跟车炫重打起来——举个可能不太贴切:假如,现在张霁隆
和车炫重为了争夺F市江湖的第一盟主的位置,相互约定去北街农贸市场自行摆摊
卖白菜,只要这里面不出现死人的事情,谁卖出去的白菜多,以后谁就是F市的黑
道一哥;那无论是隆达集团还是太极会,大家都想卖更多的白菜的话,势必要威
胁农民、威胁市民、威胁市场,周边的老农民就只能给他两家进货、全F市的老百
姓就只能在他们两家的白菜店里买白菜、只能在他们俩的店里选——而既然那白
菜都是Y省黑土地里长出来的,长不长虫子、烂不烂叶子、吃起来甜不甜,两边卖
的也都是一样的东西,没啥大的区别,一颗白菜不能吃出来鲍鱼龙虾味、也吃不
出烤肉年糕味;那么两个人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买自己的白菜,那就只能攀比着
压低自家每一棵大白菜的单价,最后胜出的,必然是把自己价格压到最低的那个
人。但问题是,那无论到最后,张霁隆跟车大帅俩人是谁胜出了、谁当了F市的黑
道盟主,自己在卖白菜这档生意上面,肯定是要亏到死的,而另一方也不见得会
好到哪去;

  但是如果换一种处理方式:假设说既然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现在都已经选择卖
白菜,那么张霁隆和车炫重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坐下来好话好商量、坐下来打
明牌;假设现在F市某一天想吃白菜的老百姓有100个,想人手一棵,车炫重回头
让手下查一下,自己现在就能卖40棵的量,那张霁隆这边就努努力,准备卖出去
60棵;假如车炫重那边的库存富裕了,说,张总裁,兄弟我今日想卖70棵的行不
行,张霁隆也可以让他多卖些,而自己只卖30棵,多余的白菜先存着——这样下
来两边其实都没亏,各自都有的赚,出来混的其实都为了吃饱穿暖,谁老大谁老
二那种虚名根本没意义。

  这就所谓的「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可是,我总觉得张霁隆虽然嘴
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好啦好啦,几位大哥、蔡先生,本来正介绍着秋岩的,怎么又聊到我
身上了?我的事情找时间可以跟你们几位慢慢聊不是吗?」等赵景仁把话说完,
张霁隆在我正寻思事情的时候,又把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了我身上,「我
再进一步介绍一下我的这位小兄弟:您几位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何秋岩何警官,
是咱们Y省著名的女警官夏雪平、和资深媒体人何劲峰的公子!」

  「哟,原来这小子这么有来头呢!」坐在桌尾的赵景信看着我,乐呵呵地惊
叹道。赵家其他兄弟几个还有同桌的女眷们,也都转过头来注视着我。

  「呵呵,这个我是早就知道了,」蔡励晟笑着接过话来,又看着我丝毫不避
讳地、却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先前那天,我们特勤局的同仁弟兄们也不
知道什么情况,可能有些慌乱了,就把小何警官『请回』我们党部去,还闹了些
许误会;后来夏雪平夏警官到了,我也真算是有幸得见咱们F市『冷血孤狼』的风
采了——好家伙,当时她身上那股煞气真心是把我也给镇住了,瞧她当时那眼神,
真像是准备把咱们党部一把火烧了似的!」随即,蔡励晟话赶话地,对我温文尔
雅地说道,「何警官,韬勤向您再次表示道歉了!我是真怕了令堂这尊女杀神了!」

  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蔡励晟说这些话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反正他话里
带刺,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但咋说他毕竟是我先前所觉得Y省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一个政治明星,我心中对他还是留有一定的好感,便也不敢摆出任何不高兴的姿
态,所以我也只好朝他轻轻欠身,恭敬地说道:「您别这么讲,蔡副省长,实在
是太过言重了,卑职惶恐,实在担当不起!」

  我把话说完,余光朝着赵景仁那头一看,他却给我吓坏了——这个老先生的
情绪真是上脸,我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听见了什么话,竟会让他在看着
我的时候,把脸拉得老长、板得铁青。

  但在我询问前,赵景仁却先开了口:「呵呵,夏雪平我基本是没见过的,不
过,他们家的夏涛那个老东西,我可是得在牙根里嚼一辈子!那个死老条子可真
是死得早了!」

  这一句话一出,原先盯着我的同意饭桌上的赵家其他兄弟,外加一个陈梓琪,
也都把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而我听着这句话,脑门手心跟脚心上的冷汗就全一
股脑地冒了出来,我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啥我外公会让他赵景仁产
生如此大的气性,同时我从小到大差不多这是头一次遇到敢这么直白地咒骂我外
公「死得早了」,毫不藏着掖着,这让我打心底里闹出一股火;可这股火就像是
不透风的灶台里、还烧着受潮了的柴禾一样,有没法往外发,因为毕竟说这句话
的是赵景仁,社会上早就把这个旗人遗老传得极其邪乎,他到底杀没杀过人,带
着其他兄弟四个从家道中落一直拼杀成F市本地最神秘的财阀的过程当中,到底用
没用过什么肮脏手段,谁也说不准……

  但还没等我把这股劲儿缓过来,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居然不乐意了:「老头
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对我当警察有气,你就直说!扯上秋岩他外公做
什么?秋岩今天是我带来的,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就这么当人面儿埋汰人家祖
辈?就您这样,还国际集团的董事长呢?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赵景义见了赵嘉霖居然急了,他那张扑克脸上也多少有了点人情味,他连忙
不好意思地冲赵嘉霖皱了皱眉头、努了努嘴:「唉,霖霖!啧……这中间有好多
事你不知道!这都是大人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接着赵景义又转过头,似有些
忧心忡忡地对赵景仁说道:「大哥,您消消气,小心你的……」只是赵景义还没
把话说完,赵景仁就对他使了个眼色,因此赵景义又住了口,「什么合适不合适?
我就是恨那个『老逼灯』!那还是当年你们市局的人还都穿绿皮警服的时候,别
说是你,我想就算是韬勤先生和霁隆都还小呢!你知道个什么啊!你问问你的这
几位叔叔,他们跟你阿玛我年轻时候,有谁是从没受过那个夏涛的气的?有谁是
没被他的『警钩』大头皮鞋狠狠踢过的?我们哥儿几个在外头受了欺负委屈,他
从来不找那些人去办他们,却偏偏总是找我们兄弟的毛病!那个夏涛那时候总说
我们兄弟几个将来没出息、不得好死,现在到是看看他那个老家伙,还有他那个
弟弟,哼,不得好死的又是谁呢?——哦,对啦,还有那个以前在市检察院的萧
宗岷!跟他一起!他现在官倒是当得大了,哼,还行政议会委员长呢!我小时候
可是个不挑食的孩子,可是看见那两个老家伙的那两张脸,我就吃不下去饭!」

  ——嗐……那这能怨谁呢?

  我是没见过「赵家五虎」还有他们这帮五六十岁同龄人叱咤风云的当年了,
但就我先前听说的街头传奇,外加后来我上警专之后看到的卷宗,他们当年的那
帮老江湖老黑社会,打架从来不用现在那些街头混混们打架时候用的什么砍刀、
伸缩棍、棒球棍之类最多给人砍伤或者打晕、打骨折的东西,而都是一些什么三
棱刮刀、军刺、匕首、东洋佐官刀、长矛扎枪这样杀伤性极强的军用或者民兵肉
搏武器,甚至有些人身上每天还背着一把双管猎枪或者步枪,放到现在基本上就
属于半个武装恐怖分子,他们那帮老牌混子们打架那是真不要命,并且动不动就
是能把人搞成重伤、残疾,或者直接出人命。换成任何人,正走在街上闲逛呢,
突然遇上这帮人,两三句话没说好便抽刀拔枪,就在旁边甩开膀子,抡刀放炮地
打杀了起来,我估计换谁谁都得慌。赵景仁那时候,就是这帮老混子里的「翘楚」
之一,而我外公又是做刑警的,收拾他们这帮家伙就是天职,那我外公做的又有
什么错呢?

  但我估计,我那就全之下的外公,应该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若干个十年之
后,他的外孙竟然会跟他当年总收拾的小混混的女儿坐在一起吃饭。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原本寻思着赵景仁发泄完自己陈年怨气之后,
这事情就算遮过去了,没想到赵嘉霖又对着自己的亲爹冷笑了起来,「就你年轻
的时候,啥事没做过?今天当着蔡叔叔和小张叔叔的面,你也有脸提?你是怕省
政府不主动查你,还是你想给江湖后辈介绍介绍经验呀?还就因为这件事让我朋
友下不来台,我可告诉你,我要是现在遇上年轻时候的你,我也抓你,连眼睛都
不带眨的你信不信?」

  「霖霖,don't be like this(你别这样),」阮福玲眼看着赵嘉霖越说越
过火,也立刻温柔地开口劝到,「你这多久都不回来,怎么一回家就跟爸爸吵架
吵成这样?也不怕客人们看笑话……乖,别再说了好不好?」

  我一看赵嘉霖急得面红耳赤的,心中也竟然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悄悄地在
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摇了摇头:「嘉霖姐,我没事的……别说了。」

  蔡励晟和张霁隆不约而同地眼睛朝下,看着桌子不说话。赵景仁看着我又看
看赵嘉霖,脸上却似有似无地挂上了些许笑意,然后又对赵嘉霖板起脸来说道:
「我说的是夏涛而已,我是针对这个姓何的小子吗?无论怎样,那老家伙跟我们
家确实积怨已久!唉,可那老家伙十几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想去报复都找不到人!
不过这个小子……他父亲何大记者跟我倒是交情颇深!我过去在本地有几篇专访,
还就是何劲峰先生帮我写的呢!何大记者为人亲和、风雅,文笔又的确不错,而
且是个心怀天下、心忧国家百姓之人,我很欣赏他!这位何警官是何劲峰的公子,
我相信为人也肯定不会错的!」

  ——「亲和」、「风雅」,这说的是何老太爷么?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往期《时事晚报》特别专栏当中,关于明昌集团
和赵景仁为数不多的、满偏全是马屁赞誉之词的、署名为「克西」的专访文章,
竟然都是老爸写的!而同时,我又回想起这个署名「克西」,总是出现在一些那
样专门吹捧Y省或者全国某个特殊人物的文章,除了赵景仁之外,再比如卢二公子
他父亲,难不成正是因为老爸写了这样的文章,F市的这班名流才会愿意跟父亲交
往?

  ——「克西」……这个笔名……老爸可是特别喜欢看《神雕侠侣》的,该不
会这两个字取自那位波斯高手尹克西之名吧?而那尹克西最出名的台词,便是那
关于《九阳真经》「经在油中」的遗言……哎呀,这个弯弯拐的啊!何老太爷,
你是想表达「言不由衷」之意么?哈哈哈……

  我想着赵景仁总算是因为看得上我父亲而放过了我,所以刚准备为他的文笔
跟赵景仁说声谢谢、且表达点客气之意,可我立刻又想到了就在前些日子,何劲
峰老太爷刚写了一篇文章讽刺蔡励晟,嘲笑蓝党在学当年南岛总统陈木宽自导自
演却学得极其拙劣,我根本没往蔡励晟那边看,就觉得这话不能真的就坡下驴说
下去,因为在蔡励晟正在坡下待着,如果真的就坡下驴,驴身上背着的那袋盐,
就全得撒在蔡励晟的伤口上——父亲是为了帮着红党清源辟谣而那样写的文章,
但我是真的记着,在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那个人朝着蔡励晟身前开枪的时候,这
位先生的脸色可真的比纸还要白。

  「谢谢赵大大您对家父的青睐,但是我父亲跟您的交情,我先前还真的不是
特别清楚;今天我跟嘉霖姐就这么到访府上,也根本都没带什么孝敬您和其他四
位叔叔的见面礼,的确是我冒失了。刚才您说的关于我外公的那些话,那也是他
跟您的事情,那么好几年前的事情,正像您说的,我没见过我、我也不懂,我也
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也正因为这么些年了,我外公也早就辞世,所以我也
奢望您,至少在今天,别再因此介怀了。」说到这,我又像模像样地转头看了看
赵嘉霖,继续说道,「毕竟我听各位叔叔们的意思,嘉霖姐也好久没回家了。您
二位可别因为我一外人的家里旧人,闹得不愉快啊。」

  「嗯,这小子行呀!挺沉得住气的!拿得起、放得下,不卑不亢!够大气!
将来是个大才!」我话音刚落,却没想到赵景仁伸手指了指我,对着一桌子人开
始夸了起来,这就让我有些怀疑,刚刚他故意提起我外公、又骂得那么难听,究
竟是不是刻意为之。

  「我也老早就听到,这位何秋岩警官的故事了——他在市警察局才来多长时
间,名声现在比咱们家霖霖还大!」赵景信笑着说道。

  张霁隆也立刻抢话道:「名声倒是其次,各位,你们知道我最欣赏秋岩的是
什么吗?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其实他内心里还是很稳重,因为家庭的关系,所以
这孩子眼界也很开阔——我跟他深聊过,这孩子别看当年上的是警务中专,但是
他可特别爱读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直和责任
心。对了,秋岩,你不是有事情有求于蔡省长的吗?你不妨现在就跟蔡省长说说?」

  蔡励晟刚准备拿起筷子夹些什么,一听张霁隆的话,又放下了筷子,却在我
看来稍稍有些敷衍道:「哦,何警官还有求于我?何警官救过我的命,所以但说
无妨。」

  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退休老警察们的事情跟蔡励晟都说了。蔡励晟
听罢,一言未发,但这家伙看着我的时候的眼睛那这就叫一个亮,探照灯一样的
亮。

  「怎么样,韬勤省长,这个小忙,您能帮一下么?」

  「霁隆,你这事儿……你怎么没让秋岩去找老杨呢?」

  「这不是赶巧您来了么?而且您说说,打从我隆达集团成立那天起,我又是
有多少事情是被他帮过的?老铁路南区那块地,我这不也是亲自跑来找景仁大哥
商量了么?」说着,张霁隆又连连摆手道,「我跟我家小兰,存催是单单男欢女
爱,而他父亲对我来说,靠不住!哼,我估计啊,他早都恨死我了……」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觉着张霁隆所言非虚,常理想,一个省
长的女儿跑去跟一个黑道份子谈恋爱,这也就算了,在一起差不多没有十年也有
七八年了,到头来还没个合法名分。何况,连那杨君实身边的黄云烟都跟着骂张
霁隆,我估计就更别提养杨省长本人了。

  「行,小何警官放心好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了。」蔡励晟笃定地答应道。

  蔡励晟刚说完话,赵景信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省长大人,怎么样,
今天来咱们家里吃饭不白来吧?这小何小哥儿我大哥府上没带什么手信见面礼,
倒是给您送了一份儿大礼呢!」

  赵家兄弟剩下的四位,也都纷纷看向蔡励晟。蔡励晟也笑了笑,又转头看向
了我:「还真是一份大礼……我其实还得谢谢小何警官呢!」

  「谢我?」我不明所以地环顾一圈。

  「看来小何警官真是不懂政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赵景义面无表情地对
我点点头。

  ——我确实是很快就明白了,而且根本不用过两天。

  这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蔡励晟在这一天晚上,
回到蓝党Y省党部之后,马上就召集了自己派系下的一帮骨干,外加本地的两个非
盈利机构的负责人,以及本地的支持蓝党的媒体团,挨家挨户走访了每一个离退
休老警察跟那些因伤病而离职的警员,并且他亲手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笔客观的
抚恤金,还当着一些老大爷老大妈与媒体镜头之前,给聂仕铭打了电话,劈头盖
脸给聂仕铭训斥了一顿。还用不着我去了解街头舆论,只是在食堂里,在那些新
年值班警员们看到电视上播出这一幕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齐刷刷地鼓起掌欢呼
起来;而当天,支持蓝党的电视台和国家公共卫视Y省频道,都对Y省民众于各党
派省长候选人的支持度进行了报告:蔡励晟的支持度,又在先前的基础上,甩开
杨君实3.1个百分点。

  看样子,蔡励晟是该谢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看着蔡励晟极力保持着稳坐钓鱼台、却依旧按耐不住兴奋的样子,赵景信继
续笑着,眼珠一转,冲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说到这儿,您不是一直苦于
您在除蓝党之外地方,没结实什么可用的青年才干吗?我看这小何警官正合适!」

  赵景信这话一说出口,蔡励晟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但与此同时,我却发
现坐在他身旁的孙洁女士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她低下了头,故意不去看任何人,
但是下巴却又朝着蔡励晟那边微微轻抬,仿佛盼着蔡励晟说什么话一眼,而过了
一会,她又忍不住看了张霁隆一眼——几乎是只有半秒的一瞥,却让我这个看似
无关之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张霁隆这一次,却根本睬都没睬孙洁一下,只
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蔡励晟。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我有些关切地问道:「敢问何警官,现在你在
市警察局是什么职位?」

  「卑职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我回答道。

  「啊?办了这么多大案子,这怎么才代理组长啊?」赵景信惊讶道,「少年
英雄,又是个做警察的天才,才是个代理组长?韬勤兄,我说句可能是我这样的
人不该琢磨的事情——您说咱们Y省警察厅,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埋没人才啊?我
觉着秋岩这样的青年才干,就应该得到破格提拔!您说对不对?」

  而一旁的赵景智好像也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从刚才蔡励晟入座,到赵景
义跟张霁隆聊了那一大堆经济学名词,再到赵景仁发火,赵景智基本上就没插上
话;而这会儿,他一听赵景信说叨着关于我的职位,一直在旁边嚼着拔丝葡萄上
结的砂糖硬壳的赵景智总算找到自己能唠明白的嗑了,他也跟着拍板说道:「我
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哈,副省长大人,您说咱省的警察厅聂仕铭,那不是您的人么?
要么我说,您干脆跟那聂仕铭打声招呼,直接给这位何秋岩警官把那个『代』字
去了得了!——重案一组,组长何秋岩,这名号,多响亮!」

  他们在那儿说的热火朝天,我这边心里却多少有点慌:「那个……我能插一
句话么各位长辈?因为夏雪平夏组长……我妈妈,暂时被借调到别的单位,我现
在确实是代行组长职权,但是组长人事还是有保留的,而且我才刚到市局对长时
间?与我同期的警校生好些还没过考核期呢,我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水平;我先前
参与侦破的几个案子,有好几个都是由夏组长领导指挥,后面我自己带头侦办的,
说到底也是仰仗我在一组的那些前辈。我自知资历尚浅,还缺乏历练,能执行代
理组长职权已经是捧杀了……」

  「我看挺好的啊!」我正刚刚巧要把话说完的时候,赵嘉霖却发了话,她正
侧着身体、枕着胳膊,半躺在桌上眨着眼睛看着我,「什么捧杀不捧杀的,你有
机会升职你还不高兴?反正夏雪平也不在市局,你又已经是一组的头儿了,你干
嘛不转正?」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有机会干嘛不把握呢?」我刚诧异地看了看赵
嘉霖,赵景仁却发话了,「在座的今天能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赵某人一张桌上吃
饭,大家就都是自己家人,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赵家现在剩下这兄弟五个,
老二学历最高,海外留学归来;老三是本地师范本科毕业,但当年也是学得极其
吃力;老五原本只上了个学院专科,我是后来搭上了一个著名律师的关系,才让
他走后门进的大学再念的法律。而剩下,我和老四我们俩一个是小学刚毕业,一
个是初中肄业,照说无论学识和水平能力都不如别人。但在我19岁那年,我是机
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个高人,教我炒股,而我资历尚浅,兜里也就够买个烟钱、喝
顿大酒的,但我当时考虑都没考虑一秒,我带着我们家这四个弟弟、还有我当时
的一帮兄弟凑钱去买了股票,然后一个月内,竟然从一千块钱赚到了十万元。就
是这十万元,才让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才重新成就了我们F市赵家,才为我们明
昌国际垫稳了第一块砖。何公子,你现在的条件和机遇可比我好多了,白道上,
无论怎么说,夏涛那老逼灯也是本地那些当警察的祖宗,你虽然年纪小、资历浅,
但是如果你当这个组长,谁敢说什么;黑道上,你有霁隆这么个大哥帮衬着,今
后社会上的人,也都得看在你这大哥的份儿上,多少给你几分薄面;而你现在,
又能跟蓝党在Y省的主席蔡先生一起吃饭,你想想,这是多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做梦
都不敢想的?」

  「我……」我不禁踌躇不决。的确,我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如
果像赵景仁说得那样,我主动朝前踏过去一步,说不定我的前途真的无线光明,
我就可以像网上那些爽文男主一样,当个什么F市王者、成为什么傲世之神之类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当初那句「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也就不是一句醉话而变
成真事了。

  但是第一,我知道自己多大的鞋,能过什么样的河,我好不容易刚把案子办
明白点儿,就让我踏入一个更高的阶层,我能胜任么?在这更高的阶层里,又会
有多少徐远沈量才、又会有多少聂仕铭和胡敬鲂、又会有多少卢纮、兰信飞、上
官果果呢……

  而第二,我如果踏过去这么一步,至少说这第一步,我就是把夏雪平踩在自
己脚下的;我要是真的去掉这「代理」二字,夏雪平就算是没了职务,虽然她现
在是借调国情部,但工作关系还在警察局,而只是这F市本地的警察系统,就有多
少人想弄她……现在看起来,夏雪平的确是有些对不起我、对我不好,可我不能
就这么落井下石地欺负她。

  「咳咳,几位老大,」蔡励晟清了清嗓子,在我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
他先开了口,「你们各位欣赏人才,我蔡励晟也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位小伙子,
确实有能力也有背景,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优秀的警察。只是我估计,我跟老聂
提了,这事情可能也办不成——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从中央警察部那儿来的不
成文的惯例所有的警司警衔、或者主管一个部门的正职人员,年纪都没有低于二
十五岁的。现在正值地方大选期间,虽然说咱们Y省的选举期,因为鄙人的一些事
情推迟了几天,但我听说首都的国家议会可对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懈怠,而且,
首都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调查局,可都又密派了不少人来咱们这。我也想好好栽培
栽培秋岩,但有些事情还得按照规矩来不是?」

  「这话说的倒也是,可别金子没贴着,到最后沾了一身屎!」在一旁的赵景
智跟着接茬到,话糙理不糙。正在同桌的阮福玲和孙洁,还有坐在我身边故意低
下头侧过脸冲着我的赵嘉霖,都为刚刚赵景智的话掩口失笑的时候,赵景智的话
锋又突然一转道:「不过这小何警官看起来倒是个好孩子啊!哥几个你们看看:
从这小伙儿进来坐下之后,一直稳稳当当的不是?话也不多,说话的时候态度还
挺好,挺守规矩的,我大哥刚刚拿他姥爷那么损打,他都没作没闹——这小伙儿
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有一般当条子身上的臭毛病!而且你看这大高个,长相也没得
说的!真心的,刚才我和小七咱俩还说呢,要不是咱们家霖霖已经出嫁了,咱们
家就应该直接把这小子招徕入赘算了!」

  我正喝着刚倒上来的红番石榴汁,老四赵景智的这番话,可给我呛了个不行,
尤其是我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口果汁里,还有颗小米粒大小的芭乐籽,整整好
好呛到了我的鼻子里,我连忙取了一张纸巾才把那小东西擤了出来——但更让我
难受的,是赵景智这番话我先前还以为是玩笑话,却哪里会想到他居然会当着这
么多人的面儿如此乱点鸳鸯谱。

  「还真不是我说,霖霖把这孩子领到家里,我还真以为是他俩有些……有些
啥呢。说实话,这小何警官看着可比那位周姑爷强多了。」一直没什么话的就坐
在我对面的赵景理,也在这时候补了一刀——还真是蔫吧萝卜更辣,这位三叔还
真嫌我呛得不够彻底。

  「你看看,老三都这么觉着了吧!」赵景智更是得意。其他几位亲眷,也都
微笑着看向了我。

  「哎呀,你们瞎说啥呢……」赵嘉霖这时候立刻支起了身子,可她就这么说
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就娇羞地微笑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不说,上翘的
嘴角又像是含了蜜一样,轻轻侧目时望向我的双眼,还泛着波光粼粼,这还真是
我从见到她到刚刚这一秒前,从没见过的娇羞模样……

  ——但是我的姐姐!咱能不能不这样?赶紧再说两句澄清的话啊!你这个时
候娇羞个啥?那我开心有瘾么?

  「不是……各位长辈,我……呵呵,您几位比误会,我和赵师姐就是普通朋
友关系!真的!」我连忙说道。

  赵嘉霖低头噗嗤一笑,然后又拿出了平时正经的态度——看来去刚才那么一
下,她还真心是在故意整我:「好啦好啦,你们就别乱说了行么?到底是你们是
我叔叔,还是我是你们的姨?小学生拉郎配的话,当着蔡叔叔的面儿你们也敢说?
本来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倒搞得像我水性杨花似的……」

  看样子赵嘉霖平时就算是在家,倒也真能把自己的这几位叔叔婶婶训得跟小
学生似的,他们听过赵嘉霖的话,只是低头笑笑却也不说话。

  正当餐桌上都静下来之后,张霁隆又连忙跟上了一句,且语气轻描淡写地,
就像是临时起意一样:「我记得省长家那位宝贝千金,好像也还是单身吧?」

  「哟!是吗?」赵景仁也转头看了看蔡励晟。

  「嗯,正是。」蔡励晟嘴上说着,眼睛却也在不住地看着我,然后又徘徊在
张霁隆和赵景仁脸上:「我家那闺女,眼看着今年就该大学毕业了,但也不知道
她这大学怎么上的,四年里好像一个男孩都没交往着。我估计这孩子,也是眼光
太高,我们党内首都的、沪港和山城的、还有南港和南岛的同仁们家里的公子,
她居然一个也看不上,让她自己找吧,她好像也不太愿意找——我只是听说先前
她好像交往过俩男生,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是她跟人说分手的,我也
是不知道她是跟人家腻味了、嫌弃人家了,还是人家男生怎么惹到她了。景仁兄,
你还总说你们家这位三小姐不听话,就我家那小公主,唉,平时那叫一个刁蛮!
好几次省行政议会吵架,我都寻思着应该把她带去!我估计她一个人跟红党、地
方党团和环保党,再加上我们蓝党再联合过去一起吵架,应该都是吵不过她的!
真的是……她要是有你家三小姐赵警官这一半气质,我就阿弥陀佛了!」

  「脾气火爆的,是该找个温柔点的男生速配的。」张霁隆微笑着说道,「一
个犀利,一个温柔这样配在一起过日子才搭嘛!」

  「对啊,稳重的男生得靠着火辣的女生带着玩,而火辣的女生也得有稳重的
男生收收心。」赵景仁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我,接着又对蔡励晟补问了一句:
「敢问令嫒今年青春几何?」

  「马上24了。」蔡励晟也笑着说道,「我没记错,小何警官虚岁也是22了吧?」

  「是啊,但我……」

  「欸,这个年龄可真是配啊!22对24,大两岁根本不算大,这个我看行!」
赵景义在一旁立刻抚掌说道。

  「可我……」我一时之间又是有点儿懵。这刚刚把赵嘉霖跟我乱点鸳鸯谱这
段褶过去,这又弄出来一个省长千金来了。待我这时候再看看赵嘉霖,却发现这
姐姐依旧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我,脸却有些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看也觉得行!」张霁隆说道,「我这小兄弟,他妈妈老早就跟何主编离
婚了,就算现在是上下级关系,那夏雪平对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管;而他父亲何主
编现在又在搞自媒体,又是个大忙人,全国天南海北到处跑,也根本不着家。我
跟秋岩我俩感觉挺投缘的,因此对于他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挺上心的,这小伙子
很不错,但也不知道为啥一天天就单着。我也不怕各位笑话,我都想过把我女儿
跟他凑一块了,奈何这小子根本不干,说是嫌弃我女儿年龄太小了。」说着说着,
张霁隆又似笑非笑地转向了我,「那如今遇到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姑娘,我说
秋岩,你总该给个机会了吧?不然咋的,蔡韬勤先生家的千金你都看不上,你何
秋岩是个金娃娃呀?」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霁隆哥!我、我、我……我啥时候嫌弃过琦琦?我这……
我也没说我看不上人家蔡先生的女儿……只是我……」我一着急,竟然还结巴上
了。

  「那小何警官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赵景仁又问道。

  「我……这倒也没有……」我挠头道。

  赵景仁立刻转头看着蔡励晟:「那我看,干脆不如让贵小姐找时间跟何公子
见一面,怎么样?」

  蔡励晟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秋岩一表人才,又救过我,我
挺欣赏他。您各位也说说,这明明是俩孩子的事情,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这干
动嘴,也是瞎折腾。他们年轻人见了面后,若是合眼缘了,相互之间自然就有话
聊了。」

  「诶!这就对咯!」赵景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韬勤,我得提前恭喜你啊。
这玩意贵小姐和这何警官的事情成了,无论怎么说,你至少都多了一个有力的保
镖啊!」

  「要么择日不如撞日……」张霁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好我过两
天,也想着去蔡省长您的官邸拜访一下,江山资本那边跟我们隆达要在F市这里合
作办个项目,这个事情我必须得拜托您,所以我本来就想过两天找个您方便的日
子跟您吃顿饭。您看,到时候我把秋岩带去,您也把您的宝贝千金一同请来。您
看如何?」

  「那……这个得看何警官答不答应啊?」蔡励晟又看向了我——这得是多大
的面子?

  「我……」

  我却不禁语塞了。

  因为说起来,我其实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我一直都不觉得我会和夏雪平
分开,哪怕是现在我都不相信。

  而且就在这几天,我一直隐隐约约觉着,我和夏雪平其实还会在一起,或许
有一天我绷不住了会去找她,或许她某天回心转意了找我说两句软乎话我也卸下
心防了;但同时,我又矛盾在于,她和周荻的事情,在我心里真的是一道过不去
的坎儿——而过去的什么段捷什么艾立威,那都是假戏。

  她若是跟周荻也是假的就好了。

  而那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到我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咸不淡的话,我赫
然觉得,我的心正在被一层冰壳包覆了起来,就像眼前这盘子里没几个人去愿意
夹起的那剩下的几颗发硬的拔丝葡萄,也是一颗被人抛弃的心;虽然外面是冷的,
内里是热的,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我的心也会跟着外面的那层冰一起慢慢冷掉吧。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当再想起夏雪平的这句话,我是真心想哭。

  「秋岩,秋岩?寻思什么呢?蔡先生问你话呢!」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这才回过神来。

  「哦……呃……」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看着蔡励晟开口道,「那我就谢谢蔡
叔叔的抬爱了,这是我的荣幸。」

  「哟,这就算答应了哈!」赵景信近乎欢呼着地起哄道。

  「这句『蔡叔叔』,改口改得好啊!」赵景仁突然站起身来,「来吧,怎么
说也得为这声『蔡叔叔』,咱们干一杯!」

  「干杯!」

  所有人起立,举起了杯子。

  我却觉得,口中原本应该香甜的果汁,却似乎有些苦。

  之后这一顿饭,聊的东西却完全是我听不懂的事情和我不认识的人了,当然
我敢肯定中间也有不少达官显贵。赵嘉霖也觉得其实这顿饭吃的也没什么意思,
但当我再提出说,要不要去外面市里溜达溜达,她却突然又变了一副态度,表示
自己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瞧着她无精打采又
满脸忧伤的模样,我估摸着她或许可能是来了大姨妈。后来外面正堂的人走得零
零散散,内堂里面的人喝得又都有些微醺,阮福玲和孙洁跑去看了看赵景仁的后
妻和赵家的那几个孩子;赵家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他三人全都拎着酒瓶酒杯,拉
着还没走掉的那些宾客一起划拳。当天好像张霁隆跟蔡励晟,与赵景仁赵景义兄
弟俩聊到了很晚,而且赵景仁中间还专门把赵嘉霖叫到了院子里聊了半天,他们
都聊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酒足饭饱后,我也真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最后在赵景智的鼓动下,
我给自己连续倒了七杯酒,从赵家五虎到蔡励晟再到张霁隆,挨个敬了一圈,然
后我便打车告辞。

  我又去了一趟时事传媒大厦门前广场。那是我和夏雪平重逢以后,让我产生
最强烈心跳的地方。

  而我刚一下车,广场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全都起身站好,或者驻足
立正,看着传媒集团大厦门口新安装的LED屏幕倒数了起来。

  「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随着屏幕的熄灭,大概在市政厅广场的位置那里,一颗颗焰火飞入静谧的夜
空中,绽放出多多绚烂。

  顺着散开的彩光,我望向周围的众人,他们都在牵手、拥抱、热吻。

  而我站在寒风中,白雪上,孤零零的,只有我自己。

  ——当然,还有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喂,小傅,新年快乐。怎么了?」

  「新年快乐,秋岩哥,你快回来局里一下吧……局里出了点事。」

偷拍 2022-7-29 22:10

               (08.10)

  在电话里傅穹羽也没有跟我说清楚,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最近局
里只要一出事情肯定就是大事,而先前的好多东西,比如送到安保局的一大堆关
于夏雪平住所被炸了之后哪些相关的证据、比如佟德达老大爷的莫名其妙在自己
寝室里被人用刀捅死、比如从首都中央警察部警备部门送来的那些被人盗走的武
器装备、比如之前被送到缉毒大队以及邱康健自己研究的那些「生死果」样本与
数据资料——呵呵,让自己的记忆回溯一下,我才发现局里还有这么一裤兜子事
情没擦干净呢;

  我便只好立刻叫了一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一回去之后,等着我的
是那从首都寄过来的两份文件,以及坐在一楼大厅里平时赵嘉霖给自己额外加班
的那张桌子上,披着棉袄、喝着啤酒跟汽水、沾着满嘴的油水啃着铁板煎鸡架的
傅穹羽和申雨萌,还有秦耀杨沅沅这一对儿,外加一帮围在他们几个身边,也对
那一桌的鸡架啤酒垂涎三尺、却似乎是为了保持身材而只能捂着保温杯干喝温开
水的一帮文职实习女警。

  「秋岩哥!」「秋岩学长好!」

  一见到我之后,所有人居然齐齐起立,对我恭敬地问候了一句,甚至还有人
行了礼、有人鞠了躬——恍惚间我还真有了一种回到了我那刚过去不久、却十分
让人怀念的、经常会被被一帮学弟学妹夹道问候、回眸围观的警校时期一般的错
觉。

  「你们好,咳咳……我说你们各位也不用这样吧?搞得怎么回事似的……坐
吧,坐吧……」不过现在的我再遇上这样的排场的时候,却跟当初的我的反应和
心境大不相同:当年的我走在校园里,永远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
看着那些围着我转的学弟学妹们,我一方面烦得要死,另一方面却很诚实地把得
意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并且享受那种众星拱月的感觉;而现在的我,是打心底
里不想再被这么捧着,我反而更希望在大多数时候,被人少注意一些——至少在
我真的觉着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这样的追捧之后再说。

  ——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我也算是知道我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才会有这
么大的变化吧。

  我敷衍地跟那些文职实习女警们打了几声招呼之后,接着便又看了看傅穹羽
他们:「你几个怎么不在办公室而在这儿呢?还隔这儿吃上了?」然后我又专门
看向了秦耀、杨沅沅和申雨萌,多补了一句,「这大过节的,你们怎么也不回家?」

  「我……我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反正在哪待着都是待着,知道小羽在办公室
值班来着,我就来陪他了。呵呵,学长,我也是真没想到这大元旦的,在局里值
班的竟然都是咱们刚从警校毕业的实习生。」申雨萌说道——也是,有时候我都
忘了这个外表纯良的小姑娘,平时混不吝的事情也没少跟着秦耀黄毛儿这一对儿
瞎胡干。

  「那你俩呢?」我又看了看哪怕在我问话、他们也站起身来,却依旧忙于舔
嘴抹舌嗦楞着鸡架上的肉筋的秦耀和杨沅沅。

  「我俩啊……哈哈,秋岩哥,我俩没家你忘啦?」秦耀用手背一抹嘴唇笑了
笑,「可能你最近真是太忙了忙忘了,反正我俩除了警校宿舍之外,大部分时间
也就住咱们局宿舍,要么就在外面找个小旅馆或者轮番住钟点房。在别的地方待
着,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俩就带着点儿宵夜来陪『老傅』来了,陪他加班至少
还能找个人唠会儿嗑儿……唉,这元旦新年连着休息,从前天31号就有不少人不
来上班了,局里也真怪冷清的。」

  「哦……」我确实因为遇到的事情太多、继而最近脑子里装的东西也实在太
多,所以关于秦耀和杨沅沅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并且以至于他俩到底跟我讲
没讲过他俩的身世,我都有点校不准,只是模棱两可地记着他俩好像是谁,一个
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一个从小压根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来着。

  「可不是么?而且今天不还是什么,各大商场和电商平台从大前年就定下的
『情侣新年日』么?」杨沅沅嘴唇上还粘着两粒孜然,却垂头丧气地说道,「本
来就没个正经的家,还搞出来二次暴击,我真是醉了……我都恨不得点着火把去
各大广场上面把他们那一对对儿的放火烧死!」

  「咳咳咳!我还喘气呢!咱俩不也是情侣吗?积点口德,中不中?」秦耀故
意清了清嗓子,衢眯着「扁担钩」眼睛看着杨沅沅。

  周围那些实习女警在一旁看热闹一样地看着这一对儿,听了秦耀的话后,更
是发出一阵爆笑。

  「中个屁,你可给拉倒吧!要是没有你还好呢,有你在,跟人家别人的男朋
友一对比,我都觉得我还莫不如单身呢!」

  「嘿!真是两天不收拾你,你就上房揭瓦哈?你等今晚回寝室的!我好好收
拾你!」

  「你能耐也见长是吧?行啊,你要咋收拾我啊?」

  「哼!肏哭你……」

  那些文职实习女警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跟着发出了此起彼伏地银铃般
的笑声。

  眼见着秦耀这臭小子又在这给我重案一组丢人现眼,我便立刻斥责了他两句:
「行了行了啊!当这么多姑娘的面儿,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你当全天下女孩
都是你家这小黄毛的德性?」

  「我错了,秋岩哥……」这家伙的认错速度倒是快,接着又侧过头猥琐地笑
着冲着杨沅沅吐了吐舌头。

  「不过说真的,话说为啥元旦新年现在得过两天呢?还偏偏得等到1月2号零
点才能放礼花、才算过了阳历的年?谁定的?」杨沅沅刚咽下一口「七星山」橘
子汽水,又睁大着她那漏神的双眼,对所有人问道。

  「哈哈,你国中时候历史政治没好好学吧?」秦耀嘲笑地看着杨沅沅。

  「屁话!你好好学了?」

  「嗯呐!我关于这部分的东西我还真好好学了!你可不知道吧?现在就我们
国家元旦得过两天,而且得等到1月1号到1月2号之间这一宿才能搞庆祝活动——
这就是因为黎清波去世那天,就是在12月31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为了他,两党
和解之后才这么改的。」

  「……黎清波?谁啊?」

  「我的个天,这你都不知道?老傅,你告诉她是谁。」

  傅穹羽正在一旁默默地擦嘴,又忙不迭地不知道在一旁是跟谁快速发了一条
信息,来不及回身,直接开口道:「蓝党在南岛时期,建丰总统之后的那个蓝党
党主席,同时也是他们南岛蓝党割据政府的总统。」

  「你看看,小傅都知道!」

  「哦,原来是那个南岛老二鬼子!那他那个老逼灯多个鸡巴啊?为了他,整
个国家对于元旦这种破日子还得过两天?」杨沅沅不忿道。

  申雨萌在旁边说道:「他之后的蓝党主席就是陆忠华,陆忠华之后是叶九昇、
胡博宏,之后叶九昇再次当选,再之后分别是庄立文、咱们当初过渡政府的那位
女总统黄秀珠,然后是白泽义、再之后就是现在的汪启程——这些人全在黎清波
时代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提拔和恩惠,所以,你懂的,无论全国的正经的老百姓对
这老贼怎样讨厌,他们蓝党的人是不敢对他说什么造次的话的;更何况,黎清波
老贼号称『南岛制度之父』,而且他就在两党和解前夕去世,他们蓝党当年为了
提高自己在内地的话语权,又怎么可能不故意拿这个事情跟红党来做文章……」

  ——红党蓝党、红党蓝党,最近好像所有人满脑子满嘴都是这两个词,尤其
是我刚从赵嘉霖她本家回来,刚遇上蔡励晟,我现在都觉得我对这两个词有点过
敏了。

  「所以,那帮人现在过的其实不是什么『情侣新年』?压根……这不就是农
村那种招童男童女给死人下跪磕头一样么?我靠,真恶心!」

  其实也不止是下跪磕头。据说刚两党和解那会儿进入过渡政府时期,随着红
党对地方尤其是乡镇的风俗宗教的控制日渐式微,在一些信息不发达、传统封建
气息浓烈的地方,又恢复和诞生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糟粕民俗。其中有一项,就是
在年龄已过七十二岁的老人的葬礼上,安排一对儿童男童女帮着祭祀——男女各
不能超过八岁和六岁,各自的八字必须得跟去世的老人合,而祭祀的过程,除了
刚刚杨沅沅所说的下跪磕头之外,还得当着所有前来祭拜的人的面前,把孩童的
衣服脱了,然后让小女孩的脸蛋上、肚子上和屁股上抹上用糯米、白米、高粱、
小米、麦子跟白糖混在一起磨成的面粉,再让小女孩把自己身上的面粉给小男孩
全身上下都蹭满,结束了之后,还得让小男孩用嘴巴舌头,把小女孩身上所有蘸
到白面的地方舔舐干净;之后这俩孩子就算订了娃娃亲,名曰「上香娃娃媒」,
又叫「配上香」,而且按照那种民俗说法是,过了72岁的老人过世之后不好投胎,
而经过俩小孩这么一番折腾,以后他俩长大了所生的孩子,便是已故老人的下一
世——我自认民俗风情类的百科全书也不少看,但我也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典出何
处。有需求就有市场,外加就算是再愚昧不开化的地方,也有家长知道,让自己
的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脱得赤条条、让其他人看着跟另一个孩子做这种极具性意味
的事情多少也很羞耻,于是「重金聘娃娃媒」的中介、借着诈骗和高利贷威胁强
迫男童女童、拐卖儿童然后专找葬礼「配上香」等诸如此类毫不人道的违法买卖,
在那几年竟如同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或者说又像是久未清洁的伤口化脓蔓延到
整个肌肤一样烂疮遍体。即便后来司法部订下法律严禁此等恶俗之事,但是直到
现在,这样的事情在一些稍微偏远一点的山村依然层出不穷,先前郑睿安而重案
二组的霍潇潇一直跟进的,便是在Y省西边几个县城和乡村出现的这样的一起案子:
她俩盯了一个从一个村拐卖儿童到另一个村「配上香」的犯罪团伙,前前后后盯
了三年,可是直到现在,就因为当地村民的阻挠闹事,她们那个专案组也没能彻
底地把那个团伙全体一网打尽。

  如果把以上这个事情联系到黎清波那个老家伙的死上头,再想想看,此时此
刻举国上下都有一大堆跟刚才那些在时事广场上等着看焰火的一对一对一样的小
情侣们,在天南海北期盼新年之后,肯定是要去开房间或者回到家里共度良宵的,
要是这么一寻思,确实够恶心。

  「行了行了!咱别把话题扯到南岛还有什么农村去了好不好?咱们先就着咱
们F市市局自己的事情、聊聊眼把前的事情吧!这家伙……话题还扯出去十万八千
里了……」我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然后立刻问道:「小傅,你给我打电话说
局里出事了,这到底出啥事了?」

  傅穹羽立刻立正站好,擦了擦嘴巴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这些文职
警察,低着头拉着我的胳膊、乞求似的把我拉到了一边,然后对我小声说道:
「——哥,咱们局里遭贼了。」

  「啥?遭贼了?」

  「嗯,遭贼了。我也是刚准备回寝室休息之前才知道的事情,档案室和财务
处被翻了个底朝天。今天本来档案室和财务处是没人值班的,只有保卫处的几个
值班师兄、以及咱们警校在制服大队的实习学警楼上楼下地来回看看。后来,跟
咱们一起来市局的、我们这届三班有个叫钱小潮的哥们儿刚刚最后一次楼上楼下
巡检的时候,发现财务处和档案室的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总感觉哪儿不太对,
他最后一次路过财务处的时候,就徒手碰了一下防盗铁门,让才发现防盗密码锁
的锁芯知道叫谁拿强酸和焊枪之类的东西给破坏了;等回过身再一扒档案室的门,
也是一样……」

  ——我的个天!

  「了不得了,我的F市!」我忍不住连叹带骂地说道,「这他娘的得是个什么
样的贼,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偷东西都他妈的偷到警察局来了?还是一个堂堂市
立警察局!」但我再转念把刚才傅穹羽告诉我的事情过了一遍脑子,我似乎多少
嗅出来一点非同寻常的东西了:「档案室和财务处都少什么东西了?」

  「这个……我们还不知道呢,大概就知道档案室档案库被人翻过了、里面的
几台电脑也被人打开过,然后就是财务处放现金的保险库被人撬了。」傅穹羽支
支吾吾地动着口舌,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还有话刚要吐出来,却被我拦在了半道:
「秋岩哥,我还没说完呢……」

  「怎么了?」

  傅穹羽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又小声对我说道:「我跟秦耀沅沅还有
小萌我都没敢说……除了档案室和财务处保险库,他们说你的办公桌抽屉,跟夏
警官的办公桌抽屉也都被人撬过了。」

  「啥?」这下我又懵了。

  「之前我们正在办公室聊天呢,刚听说档案跟财务被盗的事情,结果来调查
的那帮死妈玩意就把我们几个从办公室撵出去了,我们都不知道咋回事,然后他
们就把我叫到一边,只告诉我说您和夏警官的抽屉应该也是被盗了,并且让我马
上打电话联系你。别的就啥都没告诉我。」

  「不是……他们来调查的怎么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你等会儿,谁来调查的?
又是安保局那帮人吗?是桂霜晴那娘们儿,还是那天你们刚见过的欧阳雅霓处长?」

  「不,秋岩哥,不是安保局的那帮人,是风纪处方岳他们。」

  「方岳?他?」——呵呵,这小子现在这么大的能耐么?他一个风纪处搞扫
黄和查禁非法宣传广告、违规出版物的,竟然把局里的失窃案也能揽在手里了?
看来风纪处的事情,我还真是久疏追更了呢。

  傅穹羽想了想,继续对我小声地大吐心声:「您可千万别小觑了这老小子,
学长,这小子在局里现在,是除了你之外的『警校御三家』中的第二把交椅,位
置虽然在你之下,但是也挺稳的——风纪处在您休假又调回咱们重案一组、李晓
妍处长去做了大范围吸脂、莫阳师兄去治耳朵舌头、丁精武又辞职神隐,方岳在
风纪处基本上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而现在呢,李处长和莫阳两个人好像对他又
都很信任,之前跟您关系比较好的庄宁、许彤晨、邢晓佳咱们也都认识,听他们
几个说他们在风纪处现在没少受到排挤,要是跟方岳他们的人出现矛盾了,李莫
二人大多数也都是偏向方岳的;上一次那个马庆旸他们,想要在后巷算计您的事
情,我们几个一直觉着跟这个方岳不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问题是局里最后给
的处分,居然丝毫没有牵连到这老小子,您说说!最近一段时间,咱们在这忙活
上官果果和那个兰律师的案子,所以您可能太忙就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胡敬鲂
副厅长没少跟这个方岳见过面,而且据说尽管他是沈副局从别的分局调来的,但
是徐局对他做的很多工作也赞赏有加。有了以上的这些种种,他可是真不把局里
的其他人放在眼里——您就看现在跟咱们一起坐在这的这帮档案室和财务处的小
姐姐们,她们今天并不值班,档案股和财务处也没给她们安排值班,她们都是家
在外地或者没有家的、只能住在局里宿舍的,结果就这大晚上的,被方岳他们给
从被窝里豁拢起来叫到这来一起熬着。你说可不可气?」

  「是啊,她们能知道什么……」看着这些坐在大厅里穿的不多、凑在一起取
暖、还拿着手机刷八卦头条的文职女警们,我不由得说了一句。

  「以我的浅见,秋岩哥,下面的人虽然都对他颇有微词,但上面的人却对那
些微词置之不理且还要予以重用,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好对付啊!」

  「嗯。我知道了……呵呵,还『警校御三家』,你们咋起得这外号?」

  「对啊,您一个,那个方岳一个,还有网监处的白铁心,『大白鹤学长』一
个。『警校御三家』,从咱们这几届警校出来的目前在市局最有名的三个人啊——
什么AKB48、创造101之类的,不都对排名前三的这么叫么。不过没事,秋岩哥,
大白鹤学长不是您的铁哥们儿嘛!你俩联手,收拾方岳这家伙绝对没问题!」

  「呵呵……」我苦笑了一下。唉,我也不知道我跟白铁心这个「铁哥们」到
底怎么了,我俩已经好久没像样地交心聊天过了。

  我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现在局长和副局长,他俩谁在局里呢,还是都
不在啊?」

  「他们都在呢。」傅穹羽说道,「但都是刚回来不久。沈量才是被那个姓王
的女人开车送回来的,在他车上好像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沈副局刚下车的时
候,我看到了他好像和那另外的咱们之前女人似乎吵了一架。我听制服大队的师
兄们小声念叨说,那女人是沈副局的前妻。」

  「沈量才的前妻?」

  「嗯,秋岩哥你见过么?」

  「我哪见过,我来局里的时间比你们才早几个月啊?」

  「我觉得秋岩哥,你现在最好别去招惹那个倭瓜;徐局好像喝了酒,被邱课
长扛回来的——邱课长也回来了,现在也在鉴定课实验室呢。」

  「嗯,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傅穹羽这小家伙心思倒是够细的。

  随后我走到滞留在市局大楼一楼大厅里的所有人面前,对他们开口道:「行
了,各位美女,还有咱们这两位一胖一瘦小帅哥,都回寝室休息吧。元旦这两天
你们辛苦了。这也没你们的事情了。」

  「但是,风纪处那个方岳说……」

  「用不着『方岳说』,我警衔比他高,我在风纪处的资历比他老,我的职位
还比他大呢!这大冷的天,再让你们着凉了,搞出来个流感发烧不是更添乱么?
让你们在这干耗着,就能抓着贼是怎的?行啦,别啰嗦了,这是命令!赶紧回寝
室暖和暖和去吧!出事儿我一个人兜着!」我对他们所有人招手道,「吃鸡架回
寝室吃,看谁跟谁出轨回寝室去看!」

  把他们所有人都撵回了寝室,我才上楼准备去会会方岳。当然,我也并不是
为了去招惹那个外表道貌岸然、内心却像疯狗一样的家伙,比起他来,我更关心
的,是到底是谁对警局里档案室和财务处所存着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并这个人又
为什么在同时撬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他是凭什么认为我和夏雪平会持有本该放
在档案室或财务处里的东西,而他要找的,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而这些,会跟先前我想到的那些到现在依然悬而未决的事情有所关联么?
而它们,是不是跟那个神秘的「天网」有关呢?

  我正想着这些事情,再一晃神,正好迎面碰上方岳——并且真的是字面意思
上的「碰」,我的下巴差点跟这个差不多一米七的小个子的脑门撞上;当然,在
他的身后还跟着马庆旸和那十来个小喽啰,几个人正好刚从我重案一组的办公室
里走出来,他们一见我差点跟他们的老大方岳撞在一起,一个个虽然都不敢轻举
妄动,但他们的状态,却全都像炸了毛的豪猪一般。他们这几个也特别有意思,
仿佛是故意提现各自在方岳这一小派系当中的地位一样,方岳本人留的是整整齐
齐、规规矩矩的分头,脑袋上的发蜡打得那叫一个光可鉴人,可嗅起来那味道却
似乎不怎么样;马庆旸就不用说了,那后脑门上的武士结跟他前面留着的锅盖头,
当在一起真像个刚被踏扁的蟑螂尸体;而一直经常陪着马庆旸跟方岳屁股后面混
的那些家伙们,则一个个全留着「刺猬头」,不是用发推和剪刀剪的,就是拿发
蜡一撮一撮抓的。要我说这帮人的尊容,还真不及一大早我在赵嘉霖家门口遇到
的那帮太极会的混混们,恐怕把他们几个跟太极会那帮人放一起,不明真相的路
人们怕是会觉着方岳马庆旸这帮人要看起来比太极会的人看着更像街头烂仔。

  但其实我这么说,可能多少还是有些过于主观了,因为在此时此刻,在我和
方岳站得这么近之后,我才发现方岳这个人其实和他身边的这些死党们,多多少
少有些格格不入——并且其实他好像跟整个局里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就比如马
庆旸这帮上班出任务,也是穿西装衬衫打领带,但他们身上那些西装,貌似都是
从比如四昌街、文惠路那边的地下流行街淘腾来的,看起来造型真叫一个前卫,
有几个身上的西装,连三角分领都没有,有一个人的背后竟然还用黑色绸线绣了
一条龙,但是看起来价格都应该不是很高;而方岳呢,他的衬衫和领带、还有西
裤倒是规规矩矩,只不过好像就上半身这件衬衫最值钱,牌子竟然是Le chateau
的,在国内基本上见不到,可他的黑色西裤好像面料和做工都不是特别的好,应
该是某个商场里专门给上年纪又节省的大爷大妈设立的平价摊位上卖的东西,看
起来老气得很,而他的领带和皮带,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先前警院福利社
里所卖的、给学警们配学警制服的——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在我上警一那年,就
有人传说同年级「有个二逼不知道得什么病了,开学第一天跑到供销社一口气买
了十条皮带十条领带」,而他套在衬衫外面的呢,是一件灰色的手工织的羊毛开
衫,看起来很厚实,不过肯定也有些年头了,毕竟这衣服穿在方岳身上,即便是
以他那样瘦弱的身躯,也能让人看得出来肩膀和手腕处缩水痕迹严重,并且上面
的毛线早就拟在了一起,还起了球,也真不知道这衣服到底被洗了多少遍。

  而除此之外,让我觉得最「灵性」的,是方岳这家伙手里竟然还提着一只大
概体积在一升的黑色保温杯——这玩意别说我们这一代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
在我所遇到的长辈里头除了先前丁精武总愿意端着一只差不多700多毫升的保温杯
或者一盏茶壶之外,我还真就没见过还有谁走哪到哪都拿着这东西的;而在杯子
侧壁上,还用电镀刻着一幅银色竹石图,并附着「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
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两句诗,颇有当年小日本的东乡实良
随身别着一块刻下「一生俯首拜阳明」的腰牌招摇过市的意味;再看看马庆旸和
其他跟班的手里也有不少拎着饮料的,但也尽是什么雪碧、百事、胡椒博士、元
气森林之类的含糖量极高的碳酸汽水。

  再就是,马庆旸和那几个其他的跟班一个个肠肥脑满,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但他们的脸上却依然全是胶原蛋白,一个个的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还算得上
溜光水滑;而客观地说,方岳的相貌在整个市局的男警员里面都算出众英俊的了,
但此刻的他,额头上、眉间上、太阳穴上、鼻梁上、下巴上、还有脖子上,竟然
爆了不少突兀的小粒通红的火疖子,整个人看着气焰正盛,但是那两轮黑眼圈也
是真够明显的。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在满脸不忿、满眼挑衅地看了我半天后,却对我问道:
「你怎么来了?」

  「废话,不是你让傅穹羽给我打电话叫我来的么?你说我和我们夏组长的抽
屉被人撬了,结果反而要跟我这问话!」我没好气地回应道。

  「我叫你……哦……」方岳困惑了半秒,猛地眨了眨眼后,好像才总算想起
来,而且就在这一眨眼的动作的同时,他的身体好像还轻微的往后晃了一下,似
乎紧咬了咬牙之后才总算站稳。他晃了晃神,然后看了看身旁的马庆旸与其他人,
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几位,你们也辛苦了,这大晚上的,不让你们陪马子陪
父母,就这么生把你们叫来……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家休息吧。」

  「那你呢,岳哥?」

  「唉,不用管我了,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没做呢,我明天还有两个报告要交给
李处长和莫师兄看。你们先回去吧。」方岳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手机记着开
机,别开免打扰,有事的话我随时找你们。」

  「那好吧……那你多注意休息,岳哥。」「我们先走了,岳哥。」「早点睡
觉,岳哥,别再熬夜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方岳点了点头,又看着我被那帮风纪处的跟班们的寻衅目光
笼罩过后,那帮小嘎巴死的东西一个个离去,自己才终于憋不住打了个十几秒种
的难看的哈欠。

  我也真是太过于好心了,等这家伙打完了瞌睡才对他回问道:「说吧,你想
问我什么事?」

  方岳慢悠悠地拧开自己的保温杯杯盖,准备抬起杯子喝上一口水,他却哪知
道一啁起杯子,就从那里面掉出来可怜的几滴水珠后,整个下巴都被里面一股脑
轱辘出来的白菊枸杞红枣桂圆埋了个踏实。他尴尬地瞟了我一眼,用杯沿刮着自
己的下巴,把那一大堆用来泡八宝茶的东西从自己的脸上重新收进杯子里后,擦
擦嘴巴,略显疲惫地对我说道:「要不,何警官,不嫌弃的话,跟我上楼去我那
儿坐坐吧?」

  「哈哈,你那儿?」我有点轻蔑地笑了两声,「转眼间楼上风纪处的办公室
就成『你那儿』了,是吧?先前还是那里也是『我那儿』。」

  「哇啊哦,呵呵,我真没看出来。」方岳对我的态度,也是轻蔑得有过之而
无不及。

  看着他这副嚣张样子,听着他的欠揍语气,我也立刻在脑海中全副武装起来:
「没看出来什么?是没看出来是我把曾经快要被裁撤的老风纪组的三个废柴,拉
扯到现在的新风纪处的浩荡队伍,还是你没看出来我现在从职位到警衔都比你高?」

  「我是没看出来,以你何代组长吊儿郎当、明明是自己满嘴跑火车吹嘘自己
是『全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却偏要赖酒精的这副尊容,竟然是个如此念旧之人——
是,你是新风纪处的处长,不过说到底也不就是跟现在一样,『代行处长职权』
么?而且,」说着,他又指了指身边的重案一组办公室,「这才是『你那儿』啊,
楼上早就不是『你那儿』了,醒醒好不好?不过说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在过去
红党专政时期,『处级干部』到底意味着什么啊?徐远局长放过去,可能也就是
个『副处级』你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我是不愿意跟人杵在走廊里说话,尤其是
不愿意跟你。我可听说上次你跟人在走廊里单独说完话之后,你给人家鼻子打歪
了。我还挺珍惜我的脸呢。你愿意跟来就来。」

  ——现在的我的脾气绝对是有所改进的,所以我现在可以忍着不动手;但是
我发誓,如果说是换作九月份刚进F市的我,我打歪方岳的,可就不只是鼻子了。

  但是单纯为了对人记恨而找别扭,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要不是我真的也觉得
自己和夏雪平的抽屉应该确实被人撬开了,打死我我也不愿意跟这个家伙打照面。
于是我只好吃瘪,跟着方岳朝楼上走。

  「那你总得等会儿我吧?那是我和夏雪平的抽屉,我也总得看看到底被人撬
没撬过……」我刚跟上两步,想了想后,又对已经踏上楼梯阶的方岳说道。

  「用不着了,刚才我们已经把邱康健邱课长请来看了,你和夏警官的抽屉确
实被人拿开锁器动过了,不过,里面好像应该没少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没少东西?」

  「沈副局在各个办公室都安装了监控器,你作为上一任风纪处处长,你不会
不知道吧?现在这些摄像头归网监处和我们风纪处共管,监控录像我刚刚看过了——
就拍到三个黑影进了你们办公室,一个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一个一米六八,一个
一米六五,身高一米六八那个貌似还是个女的;他们进了办公室、撬了抽屉、翻
了翻里面的东西之后,啥也没拿走。」说着说着,方岳突然冷笑了几声,「呵呵,
我听说网监处那个白铁心不是跟你关系挺不错的么?先前他没少怼过我几次,我
还真当他是为你跟我出气呢,怎么,这些事他都没告诉你?他可是十几分钟之前
还在局里、跟他们处那个小妹妹一起值班呢,我看到过的监控录像他可是也看了
呢!呵呵!」

  「大白鹤最近……比较忙,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刚才路上我还看见他了呢,
Well,跟他那个小萝莉女友一起,」我心里也是极其不舒服的,但是面对方岳的
咄咄逼人,我只能赶忙用谎言来「挽尊」,「他们忙着准备去胡敬鲂胡副厅座家
里吃饭,顺便报告一下目前局里网监处的工作进度——哦,当然,还有网监处最
近跟『咱们的』风纪处协同工作」的状况。「方岳听到这,立刻转过身,眼睛睁
圆了盯着我看了足足七秒钟——我心想,该不是我的满嘴胡诌被这家伙识破了;
没想到,七秒钟后,他鼓着自己的鼻孔,紧闭着眼睛开口就骂:「我操!故意耍
我?……还跟我说什么去KTV跟自己女朋友的一帮朋友喝酒唱歌去!这损色东西可
以哟,还真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肏他妈的!」

  我整个人瞬间傻掉了,在感慨他的嫉妒心如此之强的同时,也对他如此就轻
易相信我说的话而暗暗好笑,进而我有心故意逗他,继续说道:「方大警官,大
家都是同事,也都是同龄人,我觉着谁也没必要把真正要去事情全都一一讲给你
听吧?而且,我没想到你看着这样斯文的人,也会骂人骂得这么难听?当然,你
啥涵养无所谓,老白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你要是真想干你骂的这样的事情,我
觉着还真有点难呢。」

  「哼哼,何秋岩警官,」方岳看了看我,转头继续朝着楼上走去,且背对着
我用鼻子硬哼出两声笑,「你这人没啥本事,当刑警也没多少实在功绩,嘴上功
夫倒是很厉害。」

  「嗯,多谢方兄夸奖。口才好恰恰是何某人的最大优点。」我故意气他道。

  此刻楼里安静得,能让我听到他恨得磨牙的声音,但之后,他也不再说些什
么了。

  一直到我跟着他进到了风纪处的办公室——我还真是挺怀念这地方的——他
才很尴尬地、且有些哑着嗓子对我问道:「那个……何警官,你们办公室饮水机
里有热水么?刚才我……我还真没注意……」

  我没马上说话,也没马上转头去看他,而是越过他后把目光放在了风纪处办
公室那台饮水机上——这台饮水机,遥想将近两个多月之前刚刚拆封,而且是台
崭新的轻型不锈钢拼装的、可煮开水做冷水又可以制冰块的饮水机,我真的敢说
全市局甚至全F市警察系统里,这样的饮水机仅此一台,毕竟花的是仲秋娅之前甩
给我的那笔钱;可现在再看看这台饮水机,我简直都快不认识了,单是替换水桶
以及水桶与水槽之间就已经结了一层灰,取冰口的塑料把手也不知怎的竟然被弄
断了,更甚者,饮水机后面,还有一只灰色小蜘蛛在辛勤地往返于墙面跟电板之
间来回结网。要知道我之前在风纪处当处长——好吧,代理处长——的时候,饮
水机是每天都有人负责换桶、负责擦拭干净的,而此刻,通过我对上面灰尘的观
察,我估计,这水桶至少半个月没人来换了。

  ——这可真有意思。伟大的方岳警官,看样子你在刚来局里这么短的时间里
真是没少折腾,但是什么大事好像你都干了一通,到最后却忘了给自己办公室换
上一桶水,还非得等到自己上了火、渴得嗓子发痒冒烟才想起来这么点事。

  「我也不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身的疲惫让我懒得去跟他计较,「算
了吧,正好我也有点渴了,你等下……」接着,我拿出了电话,直接打给了秦耀:
「喂,混球,上楼了么?」

  「喂,秋岩哥啊,我还没呢。正和傅穹羽我俩在小魔大哥这儿等着呢,黄毛
和小萌要吃他家的炼奶芝士厚片。有啥事吗?」

  「那正好,你帮我买两杯金桔柠檬、少糖,再来一杯蜂蜜柚子茉莉花,都要
大杯、要热的。然后你直接上三楼送到风纪处办公室来。」

  「哎,好嘞,送到三楼风纪……你等会儿,秋岩哥,你是要给姓方的那家伙
带一杯饮料吗?」秦耀正念叨着,突然回过味来。

  而站在我身边的方岳也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样,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
也就是先前伍育明大哥的那张办公桌上走,一边对我摆摆手说道:「用不着!我
不用你请我喝饮料!再说了,我平时也不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但说完,这家
伙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看着方岳的这副狭隘德性,我真恨不得把他现在就找一幅画框给他框起来,
放到市局大楼门口展览去。我把电话拿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对方岳说道:「那我
要是偏想让你喝呢?呵呵,你是怕我毒死你?」接着我又重新把话筒放到嘴边,
故意当着方岳的面儿对秦耀厉声道:「我让你送过来你就送,哪他妈跟我那么多
废话?我又不是白喝你的,等饮料好了麻利儿过来,我给你钱!」

  方岳张着嘴吧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哎,我不放糖——」

  「蜂蜜柚子茉莉花放的是蜂蜜,没法不做甜的。」我白了方岳一眼道。

  「我……但是……好吧,我知道了秋岩哥。」秦耀委屈地应了一句,接着我
立刻把电话挂掉了。

  「那……就谢谢你了。」方岳想了想,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对我说道。我大
致看了一下他的办公桌,除了电脑显示器和他刚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办公桌上就
摆了一只厚牛皮笔记本、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尖根钢笔,一瓶鸵鸟纯黑墨水,
还有一小盆老虎刺,以及他刚刚从自己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一台国产平板电脑;
座椅上垫了个棉布坐垫,电脑主机机箱上罩了个用来防灰的布罩子,显示屏前还
挂了个防辐射膜,一切的一切被他弄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整间办公室里其他
的地方跟他的工位一对比,简直是历经了兵荒马乱战火之后的废墟。他坐了一会
儿之后,回头一看——在他身后那里,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邢晓佳的工位——
桌面上摆了一盒面巾纸抽,他二话不说就从里面抽了两张来,规规矩矩地摆在了
自己笔记本的旁边。

  我看了看他,又觉得好笑,又接着摇了摇头,便大步走到了处长办公桌那里,
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应该是前不久李小妍刚拍的一张、穿着湖蓝色低胸连衣裙在
影楼布景前的写真照片,然后我挪了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李小妍的办公桌上
还摆着一本时事传媒和隆达集团联合办的时尚杂志《悦佳风尚》,封面上那个穿
着西装的,竟然还是个挺熟悉的面孔:「哈!那个著名主持人崔浩然居然被时事
传媒挖角到Y省来了,真是个大手笔!」

  「你管人家大不大手笔的,你自己还真是会找地方。」方岳坐在自己的椅子
上,目光冷峻地看着我,「我刚还想让你自己挪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来,你却竟然
先做到这儿来了——你难道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也是上来就往人家主座上头做
么?还是说,你这根本就是坐在那儿坐的习惯了,所以摆不正你自己的位置?总
之,何秋岩,你听好了,这现在不是你的座位了。」

  「呵呵,我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这儿是你的座位一样。」我拿起了李小妍的
那张照片,又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来,擦了擦相框,「怎么着?照片
上这位前凸后翘、身材曼妙的性感女郎,姓方名岳吗?且不论我在这是不是坐习
惯了,我跟小妍姐关系多好,你知道么?」

  「关系再好,那也是处长的位置。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已经不是风纪处的处
长了……」

  我没顺着他的话往那边提,而是接着擦着相框道:「呵呵,你也用不着跟我
义正言辞的摆谱,就你和刚才你身边这帮小弟的脾气,得亏你们没从九月份就来
市局,否则当初欺负她、欺负阳仔和老丁的那帮人里头,我敢说绝对少不了你们!」

  「你还真是会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凭什么这么说?」

  「操,就凭你们的人想在后巷暗算我。别告诉我你忘了这茬了。这要是换做
几个月前的『风纪组三败犬废柴』,被你们遇上了,真不知道你们的人会干啥?」

  方岳听了,咬着嘴巴磨着牙道:「那次……那次是个误会!何代组长倒是真
记仇!」

  「也不是我记仇。我只是想跟你探讨探讨,局里现在到底是谁摆不正自己的
位置。而且,你方大警官不是总说什么,是我何秋岩抢了你的努力机会么?那咱
俩大可换位思考一下:就现在她在这,我就在她这位置上坐一会儿,我明告诉你
她肯定都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是你方岳,不说别的,你就现在过来坐一下,我马
上告诉小妍姐,你猜她会说你什么?」

  「呵呵呵!看来何代组长这骨子里,是把咱风纪处当成自己的基本盘了,你
是觉得这间办公室,还是你的山头?」

  「我没这么觉得,」我连忙说道,「但起码,我对风纪处是有功,我没让这
个地方被裁撤、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我并不把这里当成什么我的山头,但我需
要最起码的尊重。」

  方岳笑着坐在椅子上,来回摆弄着自己的那台平板的屏幕,就仿佛没听我在
说什么一样——至少没把我的话听全,等我把话说完了,他又先念叨了两句之后,
继续找机会挖苦着我:「你对风纪处有功……嗯……你说是你,没让这个地方被
裁撤、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嗯,好大的口气。上警院的时候,我就觉着你是
个只会摆架子的人,没想到刚才你这一番话真是更加夯实了我对你的这种看法。
因为据我所知,没让老风纪组被裁撤、并且重新改组风纪处,重新招人来,完全
是由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不断给省厅写报告、不断找正副厅长汇报、开申请
会,才努力达到的结果。结果到你嘴里,怎么全成你的功劳了?」

  「我没说这两件事全是我的功劳,」我压着心中的业火道,「你对这两句话
有意见,那好,我本来不想在别人面前卖弄、尤其是在你面前,但是你非要谈这
个,那我跟你谈点实际的:慈靖医疗对全市国中高中的性诱拐案,是我带人破获
的;市一中校长利用他们把自己学校的女生威逼利诱变成通过肉体赚钱的工具,
是我带人抓的;坊间谣传的三大妓院之一的『喜无岸』,是我带人捣毁查封的——
这还是风纪组当年只有我和李小妍、莫阳跟丁精武的时候所做成的事情,更别提
先前重案一组那个『桴鼓鸣』连环杀人案,在我的带领下也立过关键功劳,在省
厅都是有嘉奖令备案的。欸,方大探长,我请问您啊,您在咱们市,无论是在市
局还是你自己先前那个分局里也混挺久了,您做出来啥成绩、破获过啥案子了吗?」

  方岳眉毛一横、嘴巴一抿,迟疑了几秒后对我摆了摆手:「哼,我不跟你比
这个——市局的工作和破案资源向来就好于各个分局,在市局里工作的,只要是
个人、想破案子,那就能破得成。而且,你还真好意思提那个『桴鼓鸣』是吗?
我来跟你盘盘啊:幕后黑手那个姓曹的,化名艾立威的那个家伙,是你妈夏雪平
七八年前在某个案子当中结下仇的家伙;跟着他们一起犯案的,其中有你爸、有
你们家雇的一个保姆——听说那还是你的后妈、还有跟你妈当了十好几年『塑料
姐妹花』的闺蜜;被害人列表里头,我还看到了你妹妹,她被绑架了好几天,为
了找你妹妹动用了咱们局不少资源,并且还牺牲了好几个警察,其中就有有重案
一组的、还有你当掌门人时候的风纪处的;完事我还听说,那个艾立威跟你妈之
间,还有点风言风语——这案子看似一个大案要案,实际上全是你们家的人作出
来的,毛利小五郎警官,你还好意思说这是你立下来的功吗?你们家的人少给市
局添乱就不错了!」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这傻逼还他妈没把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为什
么会被人撬开的事情告诉我,我还不能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他见我没还嘴,又继续说得兴起:「是,我承认案子上你确实有些成绩,但
那又怎么样?你真就觉得,你这几个月的处长当得合格?」

  「那你说还该怎么做才算合格呢?来,夏洛克探长,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方岳二郎腿一翘,看着我狂傲地说道:「呵呵,我也谈不上什么高见,我只
是提出,包括我现在在做的事情,都是你先前在风纪处的时候明明可以做得到,
但却并没动脑子想到要去做的事情罢了:你并没有去想,该带着风纪处的人怎么
做、做什么,而去进一步发展并且壮大风纪处的队伍和职权,你有夏涛外孙、夏
雪平儿子的光环,你吃着你自家血缘名望给你带来的红利,可是别人有什么?你
从没想过,为自己的手下创造更多的机会去获得更多的荣誉、提高更高的待遇。
在风纪处,每名警员的基础工资是平均4500每个月,而比如你们重案一组,虽然
参差不齐,但是你们的平均工资水平也能达到5500——我知道在我说到这,你可
能会腹诽,重案一组是对付杀人犯的,风纪处是扫黄的。那么OK,你真觉得,让
风纪处的人都去扫黄,就是风纪处所有人的追求了?你明明可以让风纪处有更多
事情去做的。咱们这里,有会用大数据软件的,有会编程的,有会建模的,有当
初主修刑侦学、法医学、心理学的,可以不客气地讲,把风纪处单拉出去,完全
都可以再成立一个分局,可你何前处长在咱们这的时候,只会让大家去抓几个流
氓、查几个窑姐,再跟着重案一组屁股后面干些小活,你就沾沾自喜了。但是,
你还记得风纪处最初最初,是跟保卫处一起组成过『内务处』的么?风纪风纪,
管的不该只有街面上的『风』,应该还有咱们局里内部的『纪』,你说对吧?」

  「嗯。你说的好像都挺有道理。但唯独,有最重要的一点实在是太欠缺了。」
我憋着火说道。

  「那是什么呢,请赐教。」

  「你总说我已经不是风纪处的处长了,但你也不想想,你是吗?」

  方岳撑大了自己的鼻孔,撇着嘴巴深吸了一股气后道:「我……我还不是,
但是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争取。」

  「那你现在不还不是嘛!对吧?」

  「对……」

  「哼,那你可真可笑,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员警干部,怎么管的就这么多?你
野心倒是挺大!」

  「我就是要管,我野心就是大!野心不大,我他妈得来当警察干嘛?我去找
个普通的大学读个本科、或者学院读个专科好不好呢?」方岳对我的态度,倒也
是不卑不亢,像一颗砸不断、砍不烂的牛筋丸子一样,「而且不管不行啊——你
说就你何秋岩这德行的,都能当上重案一组这样的门面部门的代理一把手,我凭
啥就不能对有些事情管管呢?」

  他说到这,不禁让我冷笑了一声,但我也没急着对他的挑衅进行任何的反击,
一来是我想等着听听这家伙的嘴巴到底接下来还会吐出来什么牙,二来是秦耀帮
我跑腿送的外卖到了——秦耀这小子倒也是有意思,死活不愿意踏进风纪处办公
室一步,扭扭捏捏地给我发了条短信麻烦我出去取,他也没要我先前当他垫付的
饮料钱,只是瞪着方岳,小心地凑到我身边,不断提醒着我别被姓方的算计、要
是有事一个电话他和傅穹羽绝对会提着枪来帮我,接着就像躲炸弹一样离开了风
纪处门口。

  「快喝吧,毒不死你。」

  我把杯子放在了方岳的办公桌上,又拎着自己的回到了李小妍的座位上。而
方岳在拿起杯子之后,喝了两口,又把杯子放在了刚刚从邢晓佳那里取来的两张
面巾纸上;接着他看到了装杯子的塑料袋里本来就有五张纸巾,他又立刻把那五
张纸巾从袋子里取出、叠好,并放到了自己的衬衫胸袋当中。做完这一切,他又
悠悠说道:「嗯,这玩意……呃,还确实挺好喝的……」

  「呵呵,」冷笑的那个人终于换成了我,「一杯很普通的快餐奶茶店里面的
饮料而已。你从来的那天,好像就带着『武士结』他们没少折腾,你现在让风纪
处的基本工资平均抬高到多少了?」

  「平均工资五千块左右,快赶上你们重案一组了……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
达到这水平,我说的是『平均』。庄宁上个月就领了一千块,这家伙犯的错误实
在太多了,不扣点工资真是不长记性——那家伙都是被你惯的,今早上还在办公
室里喂那个许彤晨『凤梨』吃,哼,居然敢公然在办公室里吃东西!而且还在那
吃『凤梨』,是在显摆自己吃得起『凤梨』、而别人都只能勉强吃得起『菠萝』
吗?」

  「『桥豆麻袋』……方大探长,您是觉得『凤梨』和『菠萝』不是同一种东
西吗?」——我的个天,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文盲真把「凤梨」和「菠萝」
当做两种不同的东西?

  「难道它俩是同一种东西吗?」方岳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抱歉了,这俩词汇只不过是南港、南岛和东南亚国家,还有深受南岛南港
影响的沿海地区与内地的语言差异而已,并且就算是差也就差个不同土壤培育出
来的不同品种……」

  「少瞎扯淡了!明明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接着,方岳又跟我「科普」起
「凤梨」和「菠萝」的区别来了,从外形到颜色、到叶片粗糙状况再到口感——
没错,全是豆瓣和百度贴吧上面的老生常谈,那些帖子我全都看过,方岳叙述的
跟那上面写的一字不差。

  「不是……那你觉得,『车厘子』和『樱桃』,也是两种水果?」

  「对啊,一个大一个小,一个皮厚汁多一个皮薄肉少。」

  「『提子』和『葡萄』呢?」

  「也是两种水果啊,一个长一个圆、一个绿的一个紫的。」

  「『芭乐』和『番石榴』?」

  「一个红心,一个白瓤;一个软,一个硬啊。」

  ——呵呵,杨君实省长总在Y省的精神文明建设上面,打出「北方文化复兴」
的旗号,我觉着只要是方岳这样的人还在,杨省长的「北方文化复兴」就一日成
功不了。

  「那……『番茄』和『西红柿』?」

  「也是俩……诶诶,这是一种东西哦,这是一种东西……哎,何秋岩,你在
这那我当白痴逗着玩呢?」

  「哈哈,没有没有……」

  没想到说着说着,方岳到真是动气了:「怎么着何秋岩?你说的这一对对的
东西,它们本身就都不是一种植物!明明是你自己不懂,你还笑话上我了是吗?
还说什么这是南港南岛那边跟咱们的语言差异,人家南港南岛客观地讲,比咱们
发达多了,咱们Y省F市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蛮荒边陲、未开化之地,人家怎么
说你就怎么听呗?你还挺犟!我从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些事情,网上那么多人都公
认的事情,那还能有错吗?明明是你自己无知,还居然还意思讽刺我?我发现何
秋岩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明明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偏偏说是我错,你之前几
个月在局里也是这个德性的吧?怪不得你以前这么嚣张的呢,我看就是没有人治
你!」

  ——行吧,你爱觉着「凤梨」到底是不是「菠萝」,跟我也没关系。我摆了
摆手,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多知道啊?你能耐可大
了去了,你方岳警官伟大光明正确,你给风纪处提高到平均五千块,那也不少了,
而且跟我在这儿的时候比,还真是有进步。然后你平常竟然这样一杯十块钱出头
的饮料,你自己都没买过?」

  「我从来不喝这么『小布尔乔亚』的东西。一杯水,加了点成本一毛钱不到
的几片柠檬、五毛钱不到的两颗青橘,再加上一勺混了玉米糖浆的蜂蜜,就能卖
到十一块?门口那个『南岛郎』干嘛不直接去抢……」

  「『小布尔乔亚』,好久没听过的一个词了。呵呵,看来我们局里又多了一
位红党支持者呢!」

  「我?红党?呵呵,现在的红党可算了吧。」方岳摇了摇头,接着又有些自
豪地微笑道,「但我倒是很喜欢读列宁、马克思、恩格斯,还有鲁迅、陈仲甫、
李守常,当然,还有教员同志和易瑞明元首的著作,我充其量算是个红色主义者。
不过听你的态度,怎么,难道你是个信仰蓝色主义的人么?」

  我连忙摇了摇头:「别介,我对任何政治主义都不感兴趣,虽然你说的那些
人的著作我都读过,也都很喜欢读。但我向来就对政治不感冒,我从小看时政新
闻我都头疼。不过,就现在这个时代,政客们只需要在网上发两篇文章、上上节
目打打嘴仗就能有选票,哼,还不如先前红党专制呢——妈的,CIA的特务在咱们
国家的土地上盖的餐馆里吃饭,还好意思笑话咱们国家的人听不懂英文……愣要
让我说,我更寄信仰于实用主义:那就是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能让街面上
治安好一些、能让我们国家的人不受外国人欺负、能让天下太平甚至是开启盛世
之治,那我就信谁。」

  「嗬,你倒是诚实!」

  「这有什么用得着不诚实的?我想现在在我们国家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是这
么想的吧。当年两党和解之前,大家都觉得坐在首都会议堂里面的那些人,全都
是一帮只顾着自己利益的、未能远谋的肉食者,结果两党和解以后,把南岛那帮
蓝党人士放回来了,一帮以前是红党的人叛变加入了蓝旗,回过头再看看,他们
有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么?蓝党有一大帮人,根本比红党的人自私多了好吧?但
是再想想,如果不搞两党和解会怎么样?易瑞明固然英明决断,可是像上官立雄
那样的人,是不是还会雷打不动地站在高位?我没有那么乐观,所以那也不一定
是好事。因此,与其站在任何一方,莫不如看谁能对国家更好,大众即是如此。
这算是一种优越,也是一种无奈。」

  「哈哈哈哈!」这算是方岳在我面前第一次放开了笑出声来,紧接着他说道,
「何秋岩,客观地说,你这人也算是挺有闪光点的,也难怪大家都愿意跟你交朋
友。不过说真的,我的脾气、我的态度,可能让你觉得不爽,但我也不完全都是
针对你。我查过你的档案,你从上警专的时候,就在派出所和各个分局实习过,
按理说你的经历确实比我早比我多,但你去的全是外地,全都是山清水秀、风景
宜人,或者像D港那样的沿海旅游城市,你那简直不是实习而是度假,之后一毕业,
你又一步登天一样地直接来了市局,还因为你姥爷跟你妈妈的关系,有幸跑去了
重案一组;而我,我虽然高中毕业之后考来了警院,但从警一上学期开始,我就
在F市本地实习,去的派出所和分局,全都是各种事情都比较多的地方,在10月份
之前,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麻烦,不比你遇到的事情少,而在十月份中旬
在我被沈副局调来市局之后,市局的情况更是让我大开眼界。」

  「呵呵,是吗?方大探长都有啥心得呢?」

  「我的心得就是,F市乃至Y省的警察系统,早已经彻底坏掉了,坏得死死的——
大部分派出所的民警和义警,每天上班的内容就是吃饭喝茶、炒股打牌;分局的
人在敛财受贿、赌博嫖娼、敲诈勒索,他们在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
跟那些案子的被害者明码标价,破一个案子自己要收多少钱的辛苦费,抓一个什
么级别的嫌疑人要包多大的红包;交警大队的男的,每天一个个懒得像一头猪一
样,而女警花们呢,不是在忙着卖春,就是在忙着威逼利诱,勾引自己的同事卖
春;缉毒大队就更厉害了,他们本来是缉毒警察,自己的人却频频出现吸毒和贩
毒的;而至于咱们市局,呵呵,和同事乱搞的、搞群体淫乱的、双双出轨的、玩
换妻的、同性恋换偶的……」讲到这,他又抬起头很刻意地盯着我,「还有跟黑
道头目打得火热的」,接着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饮料杯道,「还有一个人在外
面交了三个女朋友的、跟自己儿子女儿乱伦的、在局里打架斗殴的、拉帮结派的,
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像你们重案一组,搞出来了一个连环杀人案主谋来当卧
底的!在一个警察单位里,出现这么多的陋习弊病,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这
偌大的F市市级警察局,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似乎好像就没有一
个人想着去改变这一切!何秋岩,你外公夏涛是Y省警察历史当中的泰斗顶梁,那
我问你,你觉得这一切正常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这些事情,其实我先前并不
是没想过,更不是没想过去改变这一切,只是在经过了许多事情之后,我总觉得
这一切并不是一蹴而就便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我稍稍打了个腹稿,然后便说道:
「有些事情确实不正常,但有些事情又正常。」

  「呵呵,那你觉得哪些事情算是正常的?」方岳又开始了他那让人厌恶的冷
笑。

  我摇了摇头,觉着眼前这家伙虽然跟我年龄相仿,但心思竟然是那么的迂腐:
「这不是哪些事情算不算正常的事情,一件事情的对错,跟它本身发生得是否符
合逻辑且是否注定发生,根本没有什么冲突。你刚才罗列出来的那么一大堆事情,
站在他们那些当事人的角度来说,或许他们做的不对,但是正因为他们每个人都
有自己的性格、立场以及无法摆脱的位置,因此,那些事情被他们做出来、发生
在他们身上,根本无法避免。你可以说他们做的事情不对,或者你不喜欢他们做
的事情,但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不正常?远的不说,就拿夏雪平出警去现场,在
跟暴徒嫌犯对质的时候她开枪,结果引来一大批普通人拿着标语牌子跑到市局门
口来抗议的事情举个例子——最近这帮人倒是因为去掺和什么反人造肉食用、抗
议外资金融企业和地方大选的事情不来了,不过,你说说,一个警察,在执行任
务当中应不应该开枪,竟然要受到所谓『民意』的制约,你觉得这种事情正常吗?
我现在不评价这件事的本身,你难道不觉得,一个事情的发生,跟从公义上来评
价的对错、以及你个人的好恶之间,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吗?方岳,我不喜欢
你现在带着马庆旸那帮人做的很多事情,但是我能理解你的目标,可我奉劝你,
就算是你想把风纪处的地位恢复到往日内务处的台阶上,你最好只是针对事情,
而不是针对人,否则咱们市局将会更乱——你不觉得就最近这两天,就因为执政
党的上官衙内被抓了进来,咱们市局就已经够乱的了吗?」

  这次沉默的,换成方岳自己了,因此外面的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此刻
显得格外突兀。只是他沉默了没多久,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话柄又被他抢走了:
「你这是诡辩,何秋岩。我知道你这番话,是在为你们重案一组内部的一些劣迹
斑斑的人挡箭。我问过处里原来就在这的几个老人儿,他们说你先前,对于重案
一组那些败类们立场一直挺坚定的,而现在你的立场变了,你因为和你妈夏雪平
的关系缓和了,于是你也竟然把那帮人当做是你的家人亲戚了。呵呵,不过也是,
根据我先前对你的那些事情的了解,无论是在局里的还是当初在警院的,这像是
你能干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我要做什么,你用不着管;你既然很真诚的『奉
劝』了我,那我也得『奉劝奉劝』你:你和你重案一组的那些『家人』们,在接
下来的日子里最好收敛点。」

  「哈哈哈,收敛点!你要知道胡敬鲂都没跟我这么说过话,而你现在不过是
个一级警员,你都敢跟我这个三级警司这么说话,不愧是你方岳。不过如果他们
不收敛,你那想怎么样呢?像你之前把伍育明和修德馨两位大哥弄走那样,把我
们整个重案一组的人都弄走么?——正好话说到这了,伍育明和修德馨都是你赶
走的吧?」

  「没错,」方岳没有一丝丝藏着掖着的意思,反而还很自豪,「我给沈副局
和胡副厅座分别写了一封举报信,他们俩就被调回原来的派出所了。」

  「那他俩做了什么让您方大探长看不上的事情了?你可真厉害,代理正副处
长,竟然被你一封信就给弄走了!」

  「很简单,他俩经常旷工——伍育明说是什么,他女儿那段时间在住院;而
修德馨是因为妻子出差,他总需要去接孩子放学,没到该下班的时间他就自己不
见了。」

  这话听了,我都替伍育明和修德馨咬牙切齿:「就因为他妈的这个!」

  「不然呢?他们要搞清楚自己是警察,而且还是风纪警察部门的代理一把手
二把手,严格要求自己,他们不应该吗?」方岳一本正经地说道,「将来,风纪
处还要对于其他部门进行这样的要求和考评,而如果他们继续在风纪处,风纪处
自己的前辈对于那些评比都做不到,那么还怎么有资格去要求别人,还怎么能进
行接下来的工作?他们必须走!」

  「呵呵,方岳,看你的模样,你应该是还没谈过恋爱吧?你是当局里所有人
都是工具么?你是觉得每个人难道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

  没等我说完话,方岳却很倨傲并自觉豪迈地说道:「大事未竟,何以家为?」

  「行啊,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本来想跟你再聊聊,为什么先前那两个月
我在局里说话做事近乎处处碰壁,不过现在看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了……」

  「就你这样从出生就含着金钥匙、镀着金光的小金人,还能说话做事处处碰
壁么?」

  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会像你脑子里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然后
每天在用着明面无病呻吟的方式去实行自己内心当中的故意炫耀优越,是吗?你
要是这么说话,我也不跟你在这个话题上磨叽了。我不玩政治,但我也知道一句
话:政治即治人,你忽略每一个人的……算了,谈点正经事情吧:你让傅穹羽打
电话把我叫来,你想问什么?」

  「两件事,我希望你能跟我像刚才一样诚实回答:一件事,是关于你对外公
夏涛在任时候所做的事情、以及他的被害身亡了解多少;另外一件,是你和夏雪
平,你父亲何劲峰,以及你妹妹何美茵,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比较奇怪
的事情——比如,你家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失窃的情况,或者你们有没有被什么人
跟踪。」

  这个还真有。

  但是我仔细一想,又对方岳说道:「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和你的喽啰们刚
刚都在我办公室、财务处和档案室那边查到什么了,我才能告诉你我身上的遭遇。」

  「为什么?我还得告诉你我们刚才查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职权知道这些?」

  「那你又是以什么职权要知道我的事情?并且,刚刚你们带人去我办公室,
翻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你们有搜查令或者任何的授权吗?正常来讲这个活应该
是归保卫处、或者向安保局申请协查,或者是我们重案一组内部自查吧?方岳,
你总觉着别人不守规矩,但是你自个守了吗?我没马上去局长副局长办公室把你
不按程序的违规办事汇报、没跟省厅打报告,而是坐在这听你讲那些雄心壮志,
还请你喝茶,已经是对你足够尊重了。况且你问我的两个问题,全是关于我们家
的隐私,你问我这些事情,我总得知道说你们查到什么是跟我们家的某些什么事
情有联系的,不然难不成,我还得把我外公生前后背上长过几块牛皮癣、留下过
几颗枪眼也一并告诉你吗?」

  方岳放下一直翘在右腿膝盖上的左腿,也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平板电脑,
我先前还以为他肯定是在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玩着什么游戏,等他放下那只Pad之后,
我才看到他原来在一直翻看着屏幕上的表格。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手边的那杯饮
料,又转头望向屏幕上表格里的那些数字,犹豫半天后,还是摇了摇头:「是,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你对我的做为有所疑虑,我不告诉你也
是怕横生枝节。」

  「那看来咱们俩是注定聊不到一块去了……要查什么你自己慢慢查吧!」我
一拍桌子,并立刻起身,同时在我心中已经开始了对今天晚上被发现事情的规划
了。哪知道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并且紧跟着,走进来了一
个令我大跌眼镜又气不打一处来的身影。

  「你把你查到东西告诉他没有事的,小方。秋岩最近实际上也在查相关的事
情,你们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互相帮助一次吧。」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得麻烦您来……」方岳见了来人,也立即起身,
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后,又看了看我道,「周大哥,我告诉他,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过也对,这件事本来是咱们情报局专案组的机密,但是现在毕竟
你也牵进来了,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了——秋岩现在也算是我的部下了,大家都是
自己人,正好我还要听你的汇报呢,让秋岩也跟着一起听好了。」那人脱下了那
件深灰色大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结扣后,一边擦着眼镜一边看着我:「秋
岩,有日子没见了,新年快乐!」

  ——来人竟是周荻……他妈的!

偷拍 2022-7-29 22:10

  今晚我还能遇到再多几个让我憎恶的人么?干脆找人把艾立威的骨灰盒从地
里挖出来一并送到这办公室来好了!

  我正愤怒地想到这,胸中熊熊之火正往另一个阶段燃烧得更旺的时候,方岳
却很恰巧地把自己的手枪不知从哪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办公桌上,动作虽然十分
的随意,但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枪口正好对准了我,但他接着却又把
桌上的东西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并用双手从更下面的抽屉当中拿出了一个档案
夹,放到了那个平板电脑的旁边。

  说实在的,现在的我看见周荻,我真想一枪把他打死!不管他是什么国情部
情报局的要员干部,还是什么谁的老公谁的男人谁的朋友谁的上司,我真心想一
枪把他打死!

  ——但是再冷静地想想,这家伙可是国情部的老牌特工了,在警校的时候有
几个不知根知底的跟他过手,没有一个能赢得过他的,结合一下他猫在警校是为
了选人的事实,这家伙跟学生们动手的时候,绝对有所保留;而在此之外,从他
参加过的那些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任务来看,他所经历过的生死,恐怕比我吃过
的大米粒都多,无论对枪还是肉搏,我想我都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单打独斗都不是个儿,更别提这时候在办公室里还有个方岳,尤其是刚刚这
一秒姓方的把手枪放在桌上的动作,更让我捏了一把汗。

  所以我只好板着脸,屏着一口气,对周荻说道:「听这意思,周课长是方警
官找来的啊?你们认识?」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周荻的颧骨上好像有一点淤青,
明显是被人用拳头或者什么东西打的——呵呵,真感谢上帝,能有个收拾他的人,
不过那个人也真是的,怎么不把他就着机会打死呢!

  「对,周师兄是我找来的。」方岳承认道,「档案室和财务处失窃,你们重
案一组又被人秘密潜入了,事情虽然我给抢下来了,但有些事单靠我们几个三脚
猫,想自己查明白根本是在扯犊子。但说实话,我也信不过安保局的那帮黄鼠狼,
我一直都听说,市局有好多案子移交给安保局以后,到现在也没个四六结果。所
以我这就想到了周师兄,毕竟国情部和安保局体量相当、能分庭抗礼,我自己也
很信得过周师兄。」

  没等我在听了方岳的话然后发表些许言论,周荻笑了笑又抢在我前面说道: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小方,你们徐局长也联系了我们情报局的领导,还亲自打电
话给岳凌音,所以我就被派了过来。我其实刚才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也跟徐远和
沈量才打了招呼,并且我已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你俩的对话——你俩的误会还真
挺深呢。卡尔·马克思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既
能解决刚才你们两个之间的意见相左,也能回答刚刚秋岩问的问题。我和小方认
识,自然而然也是在警官学院,后来警院选拔情报人才的时候,我是小方的主考
官。说起来,秋岩,小方当初和你一样,也是差点进国情部但是最后没进。「我
看了看方岳,问道:「怎么?方大探长也和我一样,只愿意来警察系统吗?」

  「我……这个……」方岳犹豫了一会,又看看周荻,还是说道,「我是体检
没过。我有轻度左右手平衡力失调……」

  听后我简单地干笑了两声,嘴上并没说别的;心里我却笑着腹诽:难不成你
这还能赖上是我让你左右不协调然后上不去国情部的吧?

  方岳不是个傻子,看我如此轻慢的表情,他的脾气也骤然燃起,鼻孔一撑、
眉毛一横,两片嘴唇都恨不得塞进后槽牙里咬碎。可还没等他说话,刚刚拉了椅
子坐在我和方岳中间的周荻却先开了口:「无所谓的事情,别说都已经过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和优势么。不过再回到刚刚秋岩所说的对于你们市警察局
的一些事务的处理上,小方,你和你的那些小兄弟们真的可以更加柔和一些的,
大家都是同事战友,不是什么阶级敌人……」

  没想到方岳这小子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周荻的话他都敢打断:「周大哥,
该说的话我刚刚跟何秋岩已经说完了,您也不用再跟我说其他的什么了。您是我
的好大哥,但是我有我的为人处世方法,风纪处有风纪处的天职,我对风纪处的
理解也有我自己的理解。您是国情部的领导干部,我们警察局的事情,还是让我
们自己来。」

  周荻看了看方岳,又看了看我,低头尴尬地笑笑。他也免不了尴尬,毕竟此
时在这间办公室里,无论愿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的,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哈哈,
那行吧,那么我们就来谈点我能参与的事情,」周荻抿了抿嘴说道,「你就说说
刚才你们查到了什么吧?」

  「你先等会,周师兄,咱们市局的案子,是,的确是眼前这位方警官和徐局
长委托您过来的,但是既然徐局和沈副局在局里,干嘛不请他俩过来一起听听汇
报呢?」

  方岳听话地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又在上面连拨弄带按了一通,默不作声地
白了我一眼。

  「刚才他们二位特意跟我说的,把此事全权交给我和小方处理了。」周荻平
静地微笑道,「秋岩,我知道你考虑事情愿意很周全,但你大可放心。你觉着不
放心的话,你可以去再问问他们。」

  我立刻出了办公室门,朝着徐远和沈量才的办公室走去,可还没等我敲门,
从走廊里透过他们俩各自办公室的内窗看过去,我就知道这俩人已经又走了,办
公室的灯都是灭着的。我又连忙给他俩分别去了电话,果真如周荻所说,他俩一
正一副两局长,竟然就这样把自己警察局的被盗案完全放权给他人。也是,从目
前的环境以及他俩各自的立场,Y省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俩去做。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灰头土脸,等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座位上后,正巧看见
方岳在一旁讪笑,随后他从自己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只遥控器和一个小匣
子一样的东西,随后拿着遥控器对着我的背后上方摁了一下按钮——一张投影幕
布从上方缓缓展开,于是我这时候才发现办公室里竟然安装了这样一幅投影幕布,
并且上面也是一尘不染的,看来不仅是刚刚安上的,而且还经常使用;尔后,方
岳又把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匣子打开,把光亮处对准了我的位置一照,差点晃得我
头晕失明。

  我连忙起身往旁边一躲,气愤地看了看他手里的这台微型投影仪,又看了看
脸上正挂着满含「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之意味笑容的他。「我早告诉
你,这地方不是你该坐的位置,但是你不听啊!」方岳讪笑着,又摆弄起手中的
平板电脑来,并且走到门口去,关了办公室前排的灯。

  但此时的我,全然没有任何跟方岳逞口舌之快的意思,尤其是在看了他放在
投影上那一组照片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分别是我和夏雪平的办公桌抽屉的
照片,钥匙孔上有明显的被开锁器经过扭撬而产生的划痕,我抽屉里的东西也早
已经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不过令人困惑的是,我确实在抽屉里放过三张一百块钱
钞票,而且是夹在笔记本里的,那是我好久之前想去学校找美茵的时候,给她带
过去的,里面的钞票是从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抽出来的——当然,那只笔记本内
页全都是空白的,但是三张大票一张没少,笔记本却被人翻得卷了边儿。

  夏雪平的抽屉里也是如此,甚至被翻得比我的抽屉里面更乱,脚边储物柜里
面还有几个档案袋甚至被翻漏,弄得活页满柜子都是,但是夏雪平放在抽屉里的
那两盒子弹却纹丝未动;而且也是托本次事件,我才看到了夏雪平平常自己记工
作笔记时候的内容:全是一个个像甲骨文、象形字一样的符号,甚至里面还有五
角星、高脚杯、弓箭、小鸟和桃子形状的小图案,具体它们都代表什么,我估计
也只有夏雪平自己看得懂;可让我神经更加紧绷的事情出现在下一张照片上——
夏雪平笔记本的第一页,明显有被人准备撕掉的痕迹,也不知道究竟是夏雪平自
己撕的,还是刚刚方岳口中所说的那几个黑影干的。我再仔细看了看,那一页上
面出现了十三个「$」美元符号、五个手枪符号、十二个五角星符号以及七个信封
符号,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盗窃是否跟这些符号有关、或者
说这些符号的存在是不是让那些人误以为对自己有什么用,引起了我的深思。

  紧接着便是方岳和马庆旸那帮人刚刚在档案室与财务处金库里拍下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面,可以明显地看到档案室里的几个密码箱被人暴力撬开、又用电
焊枪灼蚀过,里面的很多档案、尤其是一些上了年头纸质泛黄的档案有明显被人
挪动过的痕迹,但即便是被人挪动过,在经过了这次盗窃之后,整体的摆放看起
来却依然整齐;财务处就没那么幸运了,从金库里面到外面的几张小办公桌、几
个档案柜,全被翻得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满地除了记着账目的纸张之外,尽是一大
堆兑换过的支票、从钱袋子里翻出来的钞票纸币、还有一大堆的钢镚。

  ——其实看到这,我现在就可以下个结论:这帮敢偷警察局的贼,绝对不是
冲着钱来的。

  很简单,有几个原因:警察局旁边就有不少的餐馆、宾馆,还有一些小微企
业,还有两家银行和一家信贷公司,如果真是冲着钱来的,他们偷这些东西好不
好,不比偷警察局容易么;并且,我和夏雪平的抽屉里,都装了现金和子弹,现
金是直接可以花的,尽管确实没有多少钱,但是贼不走空,真心为了钱的话这三
百块他们肯定也会顺走,而夏雪平的子弹,他们是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的,黑市
上的行情价是一颗子弹五十块到两百块不等,每盒里面一百发,那么三盒子弹拿
到黑市上去售卖,取个中位数,少说他们能卖个三万七千多的价钱。可是这些东
西他们都没要,反而是我的笔记本和夏雪平的笔记本都被人翻了个遍,并且夏雪
平的笔记本还有疑似要被撕掉页的情况——这是我和夏雪平抽屉的情况,那么假
设我把市局看作是一个「大抽屉」,财务处金库就是那几盒子弹和那几张现金,
而档案室就是一本大的笔记本,根据我和夏雪平抽屉的情况来推断,他们最有可
能是冲着什么去呢?钞票还是笔记本?

  「所以你们最后到底少了多少钱?」在看完这一大堆照片、听完了方岳的情
况介绍之后,周荻立刻问道。

  「说来也巧,最近我们局里来的这帮实习学警因为临近年终,所以局里的所
有现金都是她们这帮女生主要负责清点,刚才我让她们又查了一遍,最后一统计
一核算,发现被盗的金额为一万元。」方岳讽刺地笑了笑,继续对着周荻说道,
「周大哥,你信么?一帮人闯进市警察局里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偷一万块钱?」

  「我当然不信。他们是冲着档案室来的。」周荻边摸着下巴思忖着,边看着
投影上的照片说道。

  方岳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叩了叩桌子:「他们肯定是冲着档案室来的!这是
教科书一般的现场啊——金库里面一团乱,档案室里倒是整齐,但是这不是很明
显金库里的乱是为了给档案室里发生的事情打掩护么?」在说完这些话后,方岳
又看了看站在投影屏幕旁边一言不发的我,一脸得意地笑着,我想他应该是认定
了我从这一大堆图片上什么都没看出来才沾沾自喜。

  周荻也同时看向了我,对我问道:「秋岩有什么看法么?」

  「我没啥看法,我同意你们俩的观点。」我说到这的时候,方岳还特意大声
地冷笑了一通,我便正好可以借着引子瞪了他一眼,故意装傻问道:「不过说实
话,我到现在还没发现,我家有没有被人盗窃过、以及我外公的什么履历什么事
迹跟这个案子有啥关系?」

  「他是该吃点脑白金了吧……」方岳轻蔑地笑着,又冲着周荻摇了摇头,转
身对我说道:「这还用说吗?档案室保险柜里面,尤其是那些被翻过的档案,全
都是市局安装电脑且完成网络信息技术化之前的档案,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五十年
前,在那个时候你的外公夏涛就已经是当年总领重案一组二组的刑警大队的副队
长了。同时这帮人还盯上了你和夏雪平的抽屉,三者中取共性,那他们必然是冲
着你外公来的。至于你家被盗的事情,呵呵,这帮人既然都敢冒险闯警局,我就
不信你家还能逃过他们的惦记。」

  「嗯,我谢谢你的思路串联,大天才,但是在你下次嘲笑别人智商的时候,
你得先记着把所有你知道的信息告诉别人,而不是把他人当做拥有全知的上帝视
角。」

  我回怼了一句之后,便拉了李小妍的椅子坐了下来,开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我所知道的关于我外公相关的事情全都叙述了一遍,包括我那个叔祖父夏清生前
的一些事情、以及我从赵景仁那里听来的和仲秋娅老太太自述的一些关于外公年
轻时候的事,甚至关于外公就是写下那本《沉重的促织》的作者「燕山怪客」的
事情我都跟方岳和周荻说了——当然,有几件最重要的东西,我丝毫没有向方岳
透露,我也不可能让此刻在一边旁听的周荻知道,比如艾立威在死前良心发现,
给我和夏雪平寄来的藏在那两件毛衣当中的秘密,以及那张数据储存卡当中所保
存的,那张大合照;再比如,我在营救险遭刺杀的蔡励晟的时候,看到了我那
「死去」了好几年的舅舅。至于夏雪平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周荻,那就跟我无
关了。

  「我家最近也确实出现了一次被人非法入室的情况,东西倒是没丢。往前倒
一下,我之前还被人在家门口差点用丝线勒死,先前我以为是跟罗佳蔓的案子有
关,或者是被外地黑帮盯上了来寻仇的,但是到现在也没查出个仨瓜俩枣来。至
于夏雪平有没有被谁跟踪,」我又看了看周荻,「除了之前那次你和夏雪平差点
遭到詹俪芳的袭击,剩下的事情,你就直接去问夏雪平吧。反正夏雪平最近也没
怎么跟我联系,你和夏雪平,是吧,最近又『走得那么近』。」

  「我跟雪平?唉,我跟雪平……其实,我前两天……呵呵,呃,先不说了!」
周荻先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颧骨上的伤印,然后又看了看我,随即又笑着摇
了摇头,我也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表示无奈,还是故作「凡尔赛」,他笑了笑后
又住了口。也真亏他住了口,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一怒之下对他拔枪
扣扳机。

  「就这?」一旁的方岳却不耐烦地看着我。

  「对啊,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你这些东西,大部分不都是省厅档案馆里记录的东西吗?我甚至现在打开
电脑登个号我就自己都能查到,用得着你再跟我复述一遍么?」方岳继续忿忿地
说着。

  「废话!我外公走的时候我才多大?他的事情我不去查档案,你让我现给你
编?」我捶桌子反呛道。

  「呵呵,我觉得你说的话在避重就轻:二十四五年前,你外公跟你刚刚提到
的那个仲秋娅、还有现任Y省行政议会委员长萧宗岷组织过一个叫做『全国警察检
察法院联合委员会』的机构,你外公是联合委员会的主席,这件事在档案上写过,
虽然寥寥一笔,但是也有提及。你既然看过你外公的档案,你刚刚为什么不跟我
说?并且,你查『桴鼓鸣』一案时,见过那个叶莹所在的『香青苑』的老板仲秋
娅,她跟你外公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又是同事,关于这个『警检法大会』
的事情,她能不跟你提?」

  我刚要说话,并随便朝着周荻瞟了一眼,只见周荻悄悄地对我摇了摇头,还
使了个眼神。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在情报局「神剪」专案组目前的资料簿里,
中央警察部部长和国家情报部部长、还有易瑞明官邸秘书所组成的的三人小组的
秘密会议纪要当中有过这么一条,即是猜测现在这个看不着、摸不到的「天网」
组织跟当年那个「警检法大会」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天网」即是从
「警检法大会」当中脱离出来的一个分支,这种猜测,与我和夏雪平先前的疑虑
多少有些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一切关于当年「警检法大会」的事情,就都是需
要严格保密的东西,方岳不属于情报局也不是专案组的成员,周荻就算跟他的关
系再近,他肯定也不敢冒着犯纪律的风险把这些事情讲给方岳听。而我别说犯不
犯纪律,对于这些事情,我还在画魂儿呢,更何况仲秋娅先前确实没跟我聊些什
么干货,她一个妓院会所的老鸨头子,当初有多高的权力多大的名号,若不是我
后来又去查了资料,我也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方岳这个死王八犊子让我讲什
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说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强硬
地对方岳说道。

  「好了好了,既是大敌当前,你们两个就不要吵了。」周荻在我话音刚落后,
适时地抬手劝解道,「小方,有些事情秋岩应该确实不知道,有些事情甚至我应
该知道但是还仍旧不知道,但是,你也清楚,秋岩现在正在我们情报局和省警察
厅联合成立的专案组里听差,他没办法把有些事情告诉你,而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小方,希望你别见怪。而秋岩,小方也是对局里负责,他查到了这些东西,顺着
能往你和雪平的身上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接着,周荻沉默了片刻,又对方
岳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查到了什么吗?」

  方岳对着我翻了个白眼,关了自己的那个迷你投影仪,合上了投影幕:「其
实就像您说的,周大哥,我在刚来市局之后,阅读局里过去的一些档案卷宗之后
我就发现了许多微妙的东西,比如那个神秘的『生死果』的成分,比如从局里和
几家医院当中故意掉包、抹除生死果的样本和鉴定报告,比如在香青苑发现的弹
壳跟从首都警察部派过来的那些子弹的吻合、比如那个叫佟德达的老警察无缘无
故地被人杀死在寝室里、凶手还用的是短刀或者匕首,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跟
夏涛、夏雪平,以及眼前这个家伙对上关系。所以,我就派我在各个分局和派出
所认识的一些朋友,跟踪了夏雪平警官还有眼前这家伙。」

  我听罢,内心一震同时又是一慌:「你他妈的跟踪我?你好大的胆子方岳!」

  方岳又是大大咧咧地把二郎腿一翘:「你先别动气,何秋岩,我的这波操作,
来自省厅胡副厅长和咱们市局沈副局长的授权。我知道,你现在身在国情部的专
案组,但是说到底你还是咱们市局的警察。不止是你,将来在有必要的时候,局
里的任何部门的任何人,都需要被接受这种跟踪调查——也包括徐远局长,徐局
长自己也认同这种事务。」

  我捏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没办法,我老早就清楚以前的内务处就
是这么干的,我大概三岁多的时候,在家还遇到过以前老内务处的一个干警扒窗
户,那家伙吓到了我因而被我拿铅笔扎了眼皮,但就因为这,当时还是交警的夏
雪平还被在队内大会批评了一通。现在方岳硬要恢复这种审查跟踪制度,如果省
厅和市局真的口径一致地同意了,那帮当大员的又都默许的话,下面的人说也说
不出来什么。

  「那你说说,你查到什么了?」周荻问道。

  「说来惭愧……我们风纪处现在还是一盘散沙的状态,我从外面找的那些朋
友之前事情也太多,最后我才勉强纠集了十五个人来帮我做事,能把他们叫来其
实很不容易;所以,在最近两周之内吧,我们的人才真正的对这家伙和夏警官成
功进行了跟踪——当然,我是查他们俩,也是在暗中保护他们俩、看看有没有其
他的人也在跟踪他们……」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去你妈的!老子不用你保护!」

  方岳却没理会我,接着说道:「……但是惭愧,我还真没查出什么来。这家
伙最近一直饱受那个上官果果的案子的困扰,没什么问题;至于夏雪平警官,我
的人看她最近并没去你们情报局上班,对吧周荻大哥?倒是总看她往首饰店和一
些商场的首饰专柜跑,看她到处在问人家什么东西,让店家把一些名册之类的东
西拿出来给她看,反正最近她跑了大半个F城的金店首饰铺,也没见她买什么东西。
周荻大哥,她这样做,这是在执行关于你们专案组的任务还是怎么样……要是涉
及到敏感事件和话题的话,我就不让人跟了。其他的也没什么事。」

  周荻想了想,摸了摸下巴:「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肯定也不是……不
过小方,你的认真劲头我是欣赏的。只是对于雪平,当然还有秋岩,你就别查了。
他们俩我都信得过。」

  ——呵呵,少在这假惺惺的……等下,不对啊,夏雪平在做什么,他居然不
知道?夏雪平不是在给他买首饰吗?

  难道说夏雪平在给他准备惊喜?这看似倒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夏雪平从来都
不是那种喜欢玩惊喜的性子,更何况从方岳的转述来看,夏雪平与其是去买什么
东西,到更像是在查什么东西。

  方岳也点了点头,全然把我当成空气一般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倒不
是说我信得过夏警官和这家伙——说起来我还没跟夏警官见过面呢,她是个什么
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不过目前看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觉得对他们俩的
跟踪也该结束了,毕竟也两周整了。接下来,我应该派人去查他们重案一组的王
楚慧和姚国……」

  没等方岳说完话,周荻就抬胳膊摆了摆手:「呵呵,雪平你居然也怀疑起来
了,你啊,小方,你真的是……你说你这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跟踪
调查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何况你们局今天还出了三个地方被人闯入,且档案室
和财务处被人盗窃的事情。我其实更关注的一点是:来偷东西的是谁。你针对这
个查,不就有效率得多了么?我说,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听听,你们俩有啥看法?」

  「不知道,这个嘛……这个还得继续查吧。我等着鉴定课的结果出来……」
方岳摇了摇头。

  周荻又摆了摆手:「你放心,敢那么大胆子来偷警局的人,肯定对自己的生
理痕迹藏得严严实实的了,我预测你们局鉴定课肯定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怎么办?现在手头这才多少东西,你问这问题上我又哪知道去?」我也
跟着说道。

  「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周荻故意卖了个关子道。

  「不想……磨磨唧唧的!」我拿了自己的饮料假装要走。

  方岳白了我一眼,恳切地看着周荻:「周师兄,您说。」

  周荻抬手指了指方岳手里的平板电脑:「你再把刚刚照的那个档案室里保险
柜和财务处金库的照片调出来……不用再开投影了,屋里总共就仨人,开投影显
着多少有点作不是?」说着,周荻从方岳手里接过了那台平板,自己在上面找着
那几张照片,「我看看……嗯,有了!」说着又把平板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办公桌
上,「来,小方,秋岩,你们来看:单从这金库和档案保险柜的门上来看,你们
看出来什么不对没?这一连几个档案保险柜的门,都很明显,是被人连撬带钻,
还被焊枪高温蚀掉的——这个事实其实也正好验证了刚才的想法:这些档案柜里
面肯定是有什么让这些窃贼特别感兴趣的东西,而且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赌博心
态,宁可能冒着里面的档案有可能被焊枪弄出的火星儿点燃,也要试着把柜门打
开、一探里面的究竟;但是你们再看看这金库的密码锁和库门,上面除了些许不
太明显的划痕之外,上面基本上没有被造成什么破坏,这个既证实了刚刚所说的、
他们对于财物现金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还证明了一点,那就是……」

  顺着周荻的思路,我也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也就是说,把财务
金库打开的那个人,他应该知道金库的开锁密码?」

  我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方岳也忍不住一拍脑门,紧接着大叫道:「妈的!
难不成这是内部人干的?」

  「你小点声行不行?」我连忙冲着方岳压低了嗓子吼了一句,「你都想到了
是内部人干的,你还在这大声广播?你再大点声,最远那边儿的四号五号寝室楼
都能听见了你信不信?」

  方岳再次白了我一眼,吞下一口气,又无所适从地看着周荻,有点茫然地开
口问道:「那……那……那接下来该怎么查?难不成还一个一个……」

  周荻再次摆了摆手,想了想,看看方岳,又对我问道:「你们市局里面,能
接触到金库密码的都有谁啊?」

  我仔细回忆了一番,如实告知:「正副局长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俩肯定也都
知道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啊,想看里面的内容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况且昨儿个
他俩也都不在局里,一个去了蓝山文化会所附近那儿,一个去了胡敬鲂家里;剩
下的人,财务处处长肯定是知道的,再就是保卫处处长和那帮保卫警察干事,当
然,很多时候金库里面的一些东西需要拿出来养护一番,那肯定就要找总务处……」

  说到总务处这儿,我心里瞬间不寒而栗起来,因为在此时此刻,我才突然想
起一件事:大概就在我和夏雪平闹别扭彻底分手的前几天,当然事情太多也已经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邵剑英和他的干女儿傅伊玫是一起来过家里的……

  当时他们俩的眼神好像就不太对劲,好像他们一直再盯着夏雪平当时住的那
间卧室,而彼时彼刻,岳凌音对于他们二人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我
没记错,那天恰好是岳凌音和夏雪平刚从夏家老宅里拿回了什么东西,其中就应
该包括我后来在我床边发现的那只装满了夏雪平青春期叛逆回忆、还有那本至少
在当年来看已经算是尺度很大的泳装照片影集的小匣子——按照后来夏雪平的反
应,她当时应该是把那只匣子放在自己卧室的床下或者是什么位置的……

  紧接着,我家就被人盗了。而且整栋二层小楼里,最明显的被动过的东西,
就是夏雪平的那只皮匣子……

  我的心中赫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难不成是邵老?

  ……邵老想害我们?

  他想偷的东西,难不成是夏雪平的那个匣子?那个匣子里面,除了夏雪平叛
逆的青春写真之外,难道有什么别的东西?

  ……不可能啊,他可是一直标榜自己是外公最忠诚的手下和学生,他一直把
夏雪平亦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虽说他跟我之间没经常接触过,但他对我也是极
好的,他怎么会害我们?

  「秋岩,秋岩?你听到我刚说的话了吗?」正在我分神的时候,周荻叫了叫
我。

  「嗯?哦……我、我刚才正想着局里还有谁是可能知道财务处金库密码的,
并且在已知的这几个人里面,到底谁的嫌疑最大呢。抱歉了周师兄,你刚才说什
么,我就有点没听进去……」

  「我也没说什么,我只是说秘密追查这财务处、保卫处和总务处这三个部门
的事情,主要交由小方处理就好,你还是该干嘛干嘛。过两天你还得去忙活专案
组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周荻,点了点头,随后又随口问道:「说起来,失窃的具体时间
现在可以查得到吗?」

  「呃,这……根据你们重案一组办公室残留的录像来看,大概在昨天前半夜
十一点半钟前后吧……只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个足够推论了,还要什么具体时
间?」

  十一点半钟……

  这不正是我昨晚跟赵嘉霖躺在床上,听完楼上的激烈叫床声音之后,宿舍里
中央空调的暖风停掉的大概时间么?

  「『昨天』你指的哪天?今天已经是一月二号了,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案发
时间已经是前天晚上了好不好?」我想了想,继续对方岳严肃正经地说道:「而
且具体时间是多少当然重要了,尤其是这属于一起案件,而不是简单地查谁做了
什么、谁没做什么,退一万步讲,你最好就算是抓到了盗窃者,你在原因上圆不
过去,人家有时间差和不在场证明,你到时候该怎么办?搞屈打成招吗?你在这
寻思什么呢?是,分得清『凤梨』和『菠萝』这种事你比我在行,但是对于一个
案子的调查,你这成天口口声声说是我抢了你在重案一组位置的大探长,还得我
来教你吗?」我承认我有故意借题发挥的意思,因为这实在是太痛快了。

  我把话说到这,支棱了一晚上的方岳才总算泄了气。周荻在一旁轻笑了片刻,
又拍了拍方岳的肩膀道:「刚才你说什么『重案一组办公室残留的录像』,怎么
回事?怎么监控录像还带『残留的』?」

  「哦,咳咳……是这样的,」方岳斜楞着眼睛看了看我,又整理了一下呼吸、
清了清嗓子对周荻说道,「我们风纪处正在申请,在这栋大楼原有的基础上,在
每个办公室都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然后统一由我们风纪处以及保卫处共同管理,
目前这项新制度还在省厅讨论,但是沈副局已经张罗着把摄像头全安装上了。但
是昨天……前天,前天晚上,局里的摄像头大部分都失效了,就他们办公室的摄
像头一开始还能录下来点情况,但也就录下来三个黑影,然后没过一会好像也被
对方发现了,于是后来也失效了,并且据局里当时值班的制服员警所说,应该就
是在他们重案一组摄像头失效的那一会儿,局里也停电了。」

  听方岳说完,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看看,你要早把这件事当回
事,还用得着绕弯子?你们的人在查的时候,顺便去警局二层地下室查查局内电
机有没有被人拉闸、或者安装了石墨炸弹吧。」

  「你怎么知道呢?」

  「呵呵,我怎么知道呢,还不是我家给局里曾经带来的麻烦让我知道的吗?
而且,前天到昨天半夜有那么一阵子,寝室的暖风还都停了,但是距离咱们市局
大楼最远的四号五号宿舍楼里一点问题没有。你就按照这个往下查吧!」还问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先前美茵被陈美瑭伙同刘虹莺、苏媚珍绑架
到局里地下室,然后我也中了招、还被苏媚珍醉奸了之后,我在自己准备找出路
的同时,多多少少自己根据局里各处动静记了一下市局大楼地下室的结构跟位置,
后来我又问过佟德达。佟德达亲口告诉过我,我们寝室楼、后面的三号寝室楼和
市局大楼都是同时并联在原来最老的那个大型红色电机上的,二十几年前我外公
退休之前,又给那台发动机安装了一个备用发电机,如果原先那台大型电机出了
什么故障,备用发电机就会为两栋宿舍和市局大楼供电;但是后来自从徐远沈量
才当上正副局长之后,局里的新设备就越来越多,这样的话,就造成了供电不稳,
没办法,沈量才和邵剑英一研究,就把一大堆新设备安装到了一个跟那个红色老
电机串联的继电器上,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局里停电或者电机出现什么其他故
障,局里的那批新安装的设备就会无法使用,而旧的设备以及寝室里的东西,则
不受影响。至于四号五号寝室的电路,则走得是附近住宅小区的线路。其实当初
徐远沈量才他们也可以选择把局里的新设备一并连到那片小区那里,但是供电局
和小区物业公司当年对市局的电费、线路费和一系列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要价甚
高,所以最后只能作罢。我估计刚开始那些新的监控摄像头都失效,而我重案一
组那只还能工作,尔后寝室的暖气也罢了工,跟这些不无关系。

  「这……」

  「听人劝,吃饱饭,小方。」周荻又对正犹豫不决的方岳说道,并且又拍了
拍方岳的肩膀。

  「行吧,」方岳无奈地看看我,又悻悻地看看周荻,点头道,「等下我回家
之前,就去总务处看看昨天的电机的报修情况,并且联系一下后勤维修人员和供
电局,看看地下室电机的情况。」

  「你可拉倒吧!」我又一桶冷水浇在了方岳身上,「今天这好不容易熬到了
1月2号,大家都回家过公历新年去了,你这大半夜的,眼看着这都1点36了,你准
备给后勤维修组和供电局的谁打电话?谁能接电话跑过来啊?再说了,咱们都已
经把总务处的人当做嫌疑方了,你这大半夜的就这么风风火火过去查,要是真是
他们干的,你不怕被人家灭了口?事情已经出了,就不怕再等等慢点查、仔细查
了,方大探长您先歇会儿成吗?」

  「秋岩!唉……」周荻皱着眉头看了看我,挠挠鬓角后,又先无奈地对方岳
说道,「小方,秋岩说的也对,你这样真的容易打草惊蛇,我觉得你还是想个安
全点的方案吧,最好是秘密调查,尽量旁敲侧击而不是从正面横冲直撞。」

  「行,我知道了。」方岳低着头,在抬起头后这家伙只是不停地看着周荻,
眼神尽量躲避着我。

  聊完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之后,我和周荻就先后出了风纪处办公室。此刻市局
大楼里除了一楼大厅和收发室里、三楼拘留室旁边的几个值班制服员警之外,已
经几乎没人了,我头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市局。方岳锁了办公室的门后也从大楼
里走了出来,周荻说要送他回家,毕竟看现在这个点儿肯定没有公交车,而看他
身上竟穿着的那件又是布满汗渍却同时又是掉色得看不出底色是黑是灰的旧羽绒
服,显然这家伙也不是个舍得花钱叫出租车的主儿,可是周荻的好意竟然被他婉
拒了,但见这家伙从警局旁边的后巷、也就是上次马庆旸那帮家伙被那个神秘大
叔走得找不着北的位置推出了一辆破旧自行车,并一脚一脚地蹬出老远。

  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些倦意,但是从刚刚打风纪处办公室里出来,我就觉着周
荻这家伙必然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我也一直没着急回寝室,就一直在市局大院门
口慢慢晃悠。

  而周荻这家伙也真是够能装的,在自己的那辆跑车前鼓捣了半天钥匙,又拿
衣袖在引擎盖上这擦擦、那掸掸,小动作不断地忙活了好一阵。一直到我故意溜
达到了半个马路,周荻才叫了我一声——Nice job,周荻师兄,得亏这时候是大
半夜,如果是白天的时候,我怕是现在早被路过的汽车碾过无数遍了,你还真是
恨我:「秋岩,你等会儿……」

  「您又有何见教,周师兄?」

  「那个……有些话我想跟你聊聊。」

  「嗯。」我点了点头,走回到市局大院里面,「行啊,那就聊聊吧。」看样
子有些事情还是得针锋相对一下。

  「呃,就在这么?这外面的温度是不是稍微冷了点儿?」周荻又挠了挠自己
的鬓角,「要不要找个地方?——我看就去路对面那个『达斯小魔家』就挺好,
咱们俩喝一杯?」

  「用不着了,周师兄,我俩单独喝茶喝不到一块去。你想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就在这挺好的。」我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周荻,而且我身上穿了羊毛衫和羽绒服,
周荻身上还是那件一如既往的西装和毛呢大衣,谁更怕冻一点,一目了然。

  「嗯,那好吧……」周荻想了想,又从大一口袋里拿出手机,我还准备着听
他念一些手机上的记录信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打开了手机游戏……

  ——当然,我也看得出来,这家伙玩游戏是假,眼神里肯定还是在合计着、
踌躇着什么东西。

  「呵呵,《阴阳师》啊,这么老的游戏您老先生还在玩?」

  「旧不如新呗,我也是没事打发打发时间……你等我放个式神执行任务……
好了。」周荻眨了眨眼,对我问道:「我听你刚刚的意思,怎么,你跟小方你俩
还挺有过节?我没记错的话,原先在警校的时候,你俩也不认识啊?他这刚来市
局才多长时间,就跟你结上梁子了?以我对你们两个的了解,你们俩应该对脾气
的。」

  「你就要跟我说这个?」我看着周荻,着实觉得有点迷惑,煞有介事外加吭
哧瘪肚一顿,到最后这家伙原来只是想给我和方岳当和事老,「你要是想劝我和
方岳和平共处、甚至是握手联合,那我劝你趁早回家睡觉去吧。我和方岳之间有
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原本我是想跟他们好好相处的,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假
使我要是现在还兼任着风纪处的处长,重案一组里面那帮人和风纪处的这帮人倒
是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但是现在,在现实里,基本上是不能实现了。」

  「那也用不着搞得那么剑拔弩张吧。刚才你说的话,有一些也稍微有点过了
火,就比如你们俩刚刚那些关于什么『凤梨』『菠萝』的对话,你知道小方的反
应为什么那么大吗?我跟你讲,秋岩,有的人,他明白真正的事实和道理是怎么
回事,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面子对他们更重要。就比如『凤梨』『菠萝』这件
事,教育部早就出过《国语规范用语大典》了,他也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你觉得
他能不知道么?我觉得,他不见得不知道自己可能是错的,但你在他面前就那么
直白地提出来,你就是在否认他的认知,继而就会被他上升为你在否认他的人格,
很多误会和仇恨就是这么来的……」

  ——操,你周荻还好意思跟我说「仇恨」?都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夺母之恨」更是如此,那对我而言,这两个仇恨可是叠加后翻倍的!你周荻还
好意思跟我说「仇恨」?

  「你什么意思吧?」

  「我是想劝你,秋岩,你没必要跟他搞得那么僵……」

  「那你可以滚了。我要上楼睡觉去了。」

  「——因为雪平正在让我帮她物色人选,要再挑些人加入『神剪』专案组。
当然,岳处长和两位特派员也是对我这么要求的。」周荻连忙说道。

  我不禁咬了咬牙,低头长吁一气。思量片刻后,我松开牙关道:「哼,你要
是选他来专案组,那你就赶紧做好准备再多加一个人选名额吧。他要是来了我肯
定写报告主动退出,你和岳大婶看着办吧,有我没他!」

  「那好吧……我也不是非要挑他,我只是觉得暂时也没什么人选……小方在
有些事情上面,确实不是很稳当……」

  我仔细咂摸了一下周荻刚才的话,因为刚刚我还以为夏雪平让周荻挑人是因
为我和她以及周荻三人的三角关系,但是周荻后半句又说,这里面还有岳凌音、
明子超和叶茗初的事情,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事情好像又有点不简单:「等会儿,
怎么专案组还要招人呢?不是分组已经够了么,而且还是秘密小组行动,难道还
要扩大么?」

  周荻摇了摇头,摘下了眼镜擦了擦道:「还记得那些派往外地去查那些什么
仓库、制药厂的小组么?」

  「记得,怎么了?」

  「你不知道,就这几天从外地传来的消息:专案组受到了严重的损失:红橙
黄绿蓝五个小组,其中红组和黄组各自的组长跟小组成员,全部被杀,橙组绿组
蓝组,很多人现在都已经重伤入院了——专案组现在就剩下你、我、嘉霖、雪平
还有易佳言、石劭文咱们几个能活动了。我们太低估『天网』的能耐了。」周荻
有些垂头丧气道。

  「我勒个擦!这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还是等你回到专案组再说吧。不过先不急,我跟处长和特派员
说了,让你大后天再回来。」

  「好吧……」我听了之后也不进有些后背发凉,这才几天,天网这帮人就让
专案组如此损兵折将;我更忍不住地去回想着,那个死而复生的夏雪原在那列地
铁上、还有那天那个高楼上对着我投过来的得意兴奋同时恐怖狰狞的目光。我又
看了看周荻,对他说道:「反正最近局里似乎也没啥大案子了,我应该可以回归
情报局回归专案组,有些事情我可以跟进了……」但紧接着,我又感觉自己实在
是没准备好,以现在的内心状态跟夏雪平一起共事,于是这次轮到了我挠了挠头,
然后追问了一句:「夏雪平这两天……还好吧?」

  周荻似乎没听完我的话,直接对我说道——他说了一句让我差点惊掉下巴但
同时恶心得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话:「哦,对了,说到雪平这儿我才想起来,我
忘了告诉你:雪平因为前几日告了病假,所以『青』组组长暂时由叶茗初叶专员
暂代了,然后雪平这两天回归之后,跟特派员和岳处长申请,自成一组,上峰通
过了她的请求,让她独自行动——毕竟『冷血孤狼』是头『孤狼』,谁也拗不过
她;而专案组的人事也暂时发生了一些变动,你和嘉霖现在调换到我的『紫』组
来,易佳言和石劭文现在调换到『青』组去,跟叶茗初多跑现场了。等你和嘉霖
回归之后,暂时跟我在本部多做一些分析调查之类的工作吧。」

  ——Fuck!我说关于写报告主动退出的事情真他妈的是说早了!

  但我想我也够呛能把这事情做得成。首先在警、检、法、安、情这五个系统
共同组成的情报治安行业生态里,在调职或者退出某项任务的时候,在申请书上
提到自己跟上峰不合而退出,算是一个大忌讳——跟上司闹别扭、拌嘴吵架、甚
至是扇对方两个巴掌,这都是可以有办法缓和的事情,甚至下属可以向更上层去
写报告写参奏本,实名告上峰的状,但是如果递交申请书申请退出某任务、某小
组、想要调职到其他部门的时候写上了「吾因与上峰XXX先生/女士无法相处」这
等话语,那么这个人在这个圈子里基本上算是废了,除非这个人是彻底在这个行
业里不想干了。这也是为什么先前那几次我和夏雪平一闹别扭,我就总在想接下
来我该换什么工作的原因,那既是破罐子破摔式的气话,又是无奈的心理准备。
这个规矩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在情报治安体系里早已约定俗成;

  再者,就是跨系统合作的时候,尽量不要发生人事冲突——跟刚才那条一样,
也是哪怕比如说我现在在周荻不还手的情况下,冲他鼻子揍一拳、对着他脸颊扇
俩耳光都行,但如果我说我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不想在专案组待了,那接下来,从
徐远沈量才、到聂仕铭胡敬鲂、再到中央警察部,就得找我进行无数次的谈话了,
他们每个人都会把我看作警察系统内部「不服从命令指挥的不安定分子」。我倒
不是怕被这样定性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而是害怕这帮人一个一个定期找我
谈话并还会让我写上万字的检查,到时候不累死我也得烦死我。

  ——所以行吧,周荻当上司就当上司呗。毕竟又不是我一个人跟着捱恶心,
我还得拉着赵嘉霖跟我一起捱恶心。呵呵,我和夏雪平分开了,算是眼不见心不
烦了,但是他俩到现在还没离婚呢,我现在都能想象得出赵嘉霖接下来每天看着
周荻和夏雪平同框时候那种怒不可遏的表情。

  「行啊,跟谁混不是吃饭呢?」我点了点头,咬着后槽牙道,「我等着周师
兄您的英明领导。」

  我估计周荻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我此刻的咄咄逼人是为了什么,更何况这
家伙本身就是个人精。没想到他却一直没跟我往夏雪平那儿聊,他笑了笑说道:
「你啥时候居然还学会给人戴高帽子了啊?还英明领导,我还得需要你配合呢——
对了,明天下午你得跟我出趟任务,最好你能再叫点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我们情
报局明天人手实在不够了。」

  「干嘛去?难不成也是咱们专案组的事情?」

  周荻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但是事情也挺大的。我不清楚你认不认识有
两个人:一个名叫舒冰,是个女的,另外一个叫崔林。你要是经常上推特的就应
该认识他们,在海外都挺有名的,政治言论相当极端。」

  「这俩人……崔林我真不知道,但至于这个舒冰我肯定知道,这个拿着加拿
大国籍的老娘们儿的祖父舒琦放曾经当过北方大学的校长,还是少帅张汉卿的幕
僚,后来一直给蓝党旧政府做考试院的教育监察,再后来蓝党先总裁跑去南岛之
前,这家伙留在了津港,后来还做过津港市的副市长和教育厅长。老先生算是个
大才,这老娘们就不怎么样了,二十多岁的时候跑去了加拿大,嫁了个墨西哥裔,
等自己国内的祖父去世了,她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反对起红党来,而且她为了反对
红党什么话都敢说,还帮着那些洋人编了不少假新闻,为了集资还坑骗过不少去
加拿大留学的学生;而且她还骂过夏雪平,当年夏雪平打死艾立威的哥哥,在海
外就是她开的头骂夏雪平是婊子,呵呵,可谁知道几年之后,她自己跟自己政治
团体的一个画家的艳照就被其他派系的人给爆料了,到现在在Google上还能找到
两个人裸身接吻、还有她把自己的脚丫塞进那男人嘴里的照片。据说她现在六十
多岁了,还在到处睡二十岁至四十岁的年轻男人。」

  「花边新闻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周荻说的话像是开玩笑一样,脸上却突然
拉了下来,「对舒冰你真算是记恨,但是另外那个崔林,我来告诉你吧:他是
『多伦多Y省同乡会』的理事长,当然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转轮功』旗下那个
报纸的主编,干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并且,他跟舒冰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时也是
红党的人,在首都给《世界日刊》写政论文章,四十几岁移民,移民之后脑子也
转变了。」

  「这可真有意思,以前都是红党的人,现在却比任何人都反红党,我听说他
们甚至在蓝党跟红党搞政体改革、两党和解之后,他们还公开宣布跟蓝党划清界
限了,他们现在是彻底公开表示反对国家民族了,但我是真搞不懂,他们是有几
张脸,够他们这么扇自己嘴巴子的……」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呢?有些人,为了利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
做;而有些人,所自我标榜的成熟,便是疯狂否定自己在过去所迷恋过的事情。」
周荻说到这,自己突然叹了口气,还沉默了好一会儿。

  「喂……哎!吁——你还没说完话呢!」我连忙伸手在周荻的眼前晃了晃。

  「啊,怎么了?」周荻竟然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刚才我和他到底说了什么,
竟让他能在顷刻之间就这么丢了魂魄。

  「你还没告诉我明天下午干啥呢?跟这一男一女俩二五仔又有啥关系啊?」

  「哦,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他俩都从温哥华飞咱们F市来,根据情报称,
地方党团有人秘密邀请他俩在F市会面。根据国情部总部的指示,要我们抓捕这两
个,还有那个跟他们会面的那个地方党团议员。我们从机场等他们落地入境之后,
需要先跟着看他们去哪,然后再抓人。」周荻深吸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后继续
说道,「咱们一点半准时在机场门口集合,抓完之后直接送到情报局就行,你们
派人就协助一下即可。过后一切审讯事宜,外加地方党团那边、或者如有其他麻
烦,都不需要你们警察局的人负责。事情紧急,要不是叫这个,我今天也不会在
这个时候被小方一个电话就喊过来。原本我是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他们风纪处的,
毕竟他们比较闲一点;但是正好看你又在,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交给你稳妥
一些。过后我再把情报局要求协助的公函给你补上。」

  我听了之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道:「行吧……你都这么说了,还是情报
局的公干,我能有异议么?不过说起来,监控和抓捕海外颠覆分子这种事情,不
是应该归安保局管么?怎么这事情落到你周课长身上了?」

  「你倒是问得好。安保局最近也出事了:从M省安保局不是调来一个处长么,
叫什么……欧阳雅霓?」

  「对,她是夏雪平以前在警校时候的闺蜜,还是上下铺。」

  「嗯,就是她,听说还是有排号的,『八仙』里头的老大『血仙姑』,一来
F市就是出手不凡:据传说,她好像给桂霜晴桂处长打了。」

  「啊?」我一听这件事,又惊又痛快——苍天有眼,要么怎么能把欧阳阿姨
调来呢,这Y省总算是来了个能收拾桂霜晴那家伙的人啦。

  「反正是传说,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要么就是欧阳雅霓的手下打了桂
霜晴、或是打了桂霜晴的手下——毕竟据说『安保局八仙』也从G市调来F市了。
『八仙』对上『十三太保』,这可是场大戏。然后这件事就被告到了安保局总部,
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被捅到了元首府。据可靠消息说,易瑞明好像并不知道
这件事,但是元首府秘书处的那些『大秘』们对于安保局的乱象颇有微词,再加
上一直以来Y省安保局的破案效率低得令人发指,所以现在无论是首都那边,还是
Y省这边,对于安保局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了,很多事情都逐渐不让他们参与了,因
此,明天下午这件事就落到我们国情部情报局头上了。」

  「那行吧,既然是这么大的事情,我明天一定不会掉链子。明天早上我就找
人张罗。」说完这件事,我又看了看周荻,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又对他问道:
「您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啥事的话,我就回楼上睡觉了。我是真困了。」

  周荻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又低头搔了搔自己的鬓角,顺着劲儿,那只手又
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淤伤,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我道:「没啥事了,就这些事情。行
了,你也快上楼休息吧。」

  ——他也是真蹦得住,就是不跟我提夏雪平。

  而我也不至于贱嗖嗖地主动去问,哪怕带着怒火的问话我也不想问,一来是
此时此刻我确实挺困的,我实在是没力气再去发火吵架了,他俩既成事实的事情,
我再发火,也不过是无能狂怒,我要是真想整他,得慢慢从长计议;二来是,谁
知道他是不是早准备了一套故意显示自己的说辞呢,等我问了一句话,问他和夏
雪平现在过得怎么样,然后再从他那儿换来一大堆秀恩爱、甚至是和他日记里同
样露骨的话,那我不是自己找机会让他来气我?

  因此我也没跟他道别,我没做任何表情,转身就准备走。

  可还没等我脉动步子,却又听见他说道:「这几天你也别累着,过两天你不
是还有『大事』呢么。」接着他又冲着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关心
我,对我说道:「这几天你注意休息吧,我是特意安排你大后天再回来的。明天
过后你记得买套新衣服,再理理发。」

  「你等会——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有『大事』?」

  「嗯,我知道。我知道蔡励晟过两天可能要请你和张霁隆吃饭,为的是给他
家那位蔡大千金找个男朋友。我还知道,这个提议是张霁隆和我岳父赵景仁提的,
蔡励晟也对你表示很欣赏。」

  「对啊,我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赵家的元旦宴席你都没
去,你怎么知道的?」我带着质问的口气——我竟然带着质问的口气,对周荻问
道。当然,问完了我就在想,我必然是跟赵嘉霖同病相怜,所以也会为她抱不平,
而对周荻如此质问。

  「很简单啊,」周荻面不改色心不跳,相当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我是干什
么的?我在社会上,除了自己的一些线人密探之外,也有来自各界的朋友。我想
知道点什么事情,也不是很难。」接着他又笑了笑,反过来对我问道:「倒是你
啊,秋岩,你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什么啊?」

  「当然是准没准备好相亲啊——去人家可不只是人事人家的女儿,你这也是
去人家见人父母,而且当然是要冲着婚姻大事去的,你准备好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吸了吸冷空气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然后又转过头瞪着周荻
道:「我准备没准备好,关你啥事儿?我告诉你,周荻,你可别觉着你现在是我
的上司了,什么事情都能管着我?少跟我来这一套!不信你回去问夏雪平,她之
前对我的事情都是不管的!你是觉得你比她还多啥是么?」

  「我也没别的意思啊,哈哈,毕竟人家那是副省长暨一政党之地方党魁的家
庭么,该准备还是得准备一下的吧。算了,我也不多说了……」他说完之后,又
呵呵笑了几下。又过了几秒后,他才含了口唾沫,眼神酸溜溜地望向我:「那个……
今天嘉霖回家,是你陪着回去的?」

  「啊,对啊。是我。」

  「她……小赵这几天怎么样?」

  看着周荻这副酸溜溜的样子,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为啥不能用赵嘉霖来反
过来刺激他呢?——尤其是周荻既然已经知道,我要去蔡励晟家跟那个蔡大小姐
相亲的事情,那对于赵家五个长辈乱点我和赵嘉霖的鸳鸯谱的事情,他也必然听
说了。

  「没怎样,但是最近她跟我关系挺好的。比以前缓和多了。去她家就是她来
请我去的,她知道你不会去,就拉着我去了,呵呵,结果被他们家那帮叔叔婶婶
们啊,真是好一通误会!哦,对了,这昨天晚上,嘉霖还在我屋借宿了一晚呢,
刚我不也说了么,屋里没暖气,我俩就都睡的床——不过,周师兄,您放心,我
俩啥都没干!不像有些人,遇上这种事,就会干一些不该干的混帐畜生事情!」

  「哦……是么。」周荻接着轻轻叹了一息,然后勉强着自己的脸部肌肉和嘴
唇笑了一笑,「那……那我就放心了……没什么别的事了,那我走了。明天一点
半,不见不散。」

  我又是什么都没说,什么表情都没做,连「嗯」都没吭一声,连头都没点一
下,转身就走进了寝室楼。但是等过了一会儿,听见周荻的车子的引擎声远去之
后,我简直解气到连连跺脚带打响指,最后还忍不住跳起来一下——真他妈的痛
快!

  但是痛快过后,我整个人又突然精神了。

  随后,一个问题也瞬间占据了我的大脑:去人家见人父母,还要冲着婚姻大
事,何秋岩啊何秋岩,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偷拍 2022-7-29 22:11

               (08.11)

  昨晚又做梦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做的梦都有点诡异;但昨天晚上我做的梦,可以说相当的
幸福——恍恍惚惚之间,我被人拉着坐到了一张桌子前,定睛一看,桌子上琳琅
满目的,全是各种美食美酒:炸荤炒素、蒸米煮面、清汤浓煲、生脍熟炙、酱焖
糊烩;山珍海味、鲜果时蔬、鲜榨陈酿、飞禽走兽;东西菜系、满汉全席……各
种能想象得到菜肴饮品,一应俱全,在梦里我就仿佛自己突然活在了电视上的美
食频道和诸如《食戟之灵》那样的动漫里,但是梦中的那种快乐,远要比在一个
饥肠辘辘的深夜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美味外卖然后吃了八分饱的感觉还要更加享
受。

  当然,要说在这个幸福的梦境里一点诡异的东西都没有,那倒也不是:我所
能记得起的其中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就是在我在梦中那个广大的餐桌上进食的
时候,在我周围陪着我的不是其他的什么食客,而是一面面与我身体站立时登高
的镜子,甚至在我的背后也有一面——换句话说,我似乎是在镜子的包围之下进
食的。每面镜子里的我大都赤身裸体,有的看起来肠肥脑满、明明就是个粗鄙丑
陋的庞然大物,而有的看起来则瘦小得像棵枯萎的干豆芽一般骨瘦嶙峋。我在那
种环境之下,却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现在想想,却有些后反劲儿地反胃。

  而另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则是在我吃得最快乐的时候,我正趴于其上大快
朵颐的那张餐桌,突然被人以一臂之力,轻而易举地掀翻了,待我定睛一看,那
人居然是大白鹤。

  ——当然,这会儿还没到诡异的地方呢,我就在看了一眼梦中对我笑着的大
白鹤的时候赫然醒了。

  然后我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等我打开门一看,此时此刻,大白鹤正脸
上挂着与我梦中所看到的他那同样的笑容,站在走廊里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我。
诚然我此刻的心境对于旁人来说,那必然是极其无聊甚至有些白痴的,但是在这
一秒钟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我,看到眼前的一幕跟梦中那般相似,心里
必然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愕然。

  此外,此时此刻,凌晨2:12分。原本白天的时候,我除了带着章渤陆思恒他
们帮着周荻出任务之外基本算是天下太平,因此,好不容易有了个十点半就能入
睡的天赐良辰,我为了对抗身体上的焦虑和亢奋还特意吃了一片美拉酮宁才睡……
这下可好,呵呵,尤其是我吃了褪黑素之后,虽然确实会睡得熟,但是只要是中
间有人给我弄醒,接下来我必定会难以再次入眠且在之后更加精神。

  「这大晚上的,啧……兄弟,你都成我这儿的稀客了。」

  但面对我的兄弟白铁心,我也只是在打了个哈欠,稍微不痛不痒地埋怨了这
么一句。

  「哈哈,我这不是来了嘛!兄弟!我最爱的何秋岩——来,让兄弟亲一个!」
白铁心对我微笑着打着轻浮的招呼,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微微地晃悠着自己的身体,
并且还准备张开双臂走过来抱我,结果我一个没注意,这家伙竟然一个踉跄,差
点摔在我的脚边,于是我赶忙伸手去扶他。

  ——嗬!我这一靠近他的脸,他的气息一股脑地喷到我的肩头以后,我这才
秀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这若不是谁威胁了他在的嘴里安装了一座迷你溴卤池,就
是他刚刚跑到医院后面的废液桶里洗脸去了。

  「哎哎哎,老白!悠着点儿!小心小心……我的老天爷,你这大半夜的喝了
多少酒啊?」

  「嘿嘿……不多不多……那叫……什么地方来着?就先前媚珍姐设下……设
下那个啥来着……对,那两架『战斗机』的地方……Biu!Biu!Biu!——嘿嘿嘿……
那个工厂旁边,新开了一家大排档……在那喝的,三大茶缸散装白!原浆!可好
喝了!」大白鹤一边笑着一边晃悠着身子,扶着我的肩膀和门框慢慢悠悠地站稳,
指着我笑道,「何秋岩,大好人!唉……我白铁心活了快二十二年了,真的,还
就数你何秋岩对我最好!我白铁心,呵呵……嗝——嗯,这个时候愿意搭理我的……
还就你何秋岩一个了……」

  ——我的乖乖,三大茶缸散装白,那也差不多三到五升的量了,而且在东北
卖的散装白酒就没有低于50度的,而假如要是原浆的话,最烈的甚至能干到七十
度。

  他这能让仅有专科能力的他成功地搞出那么多电脑网络程序的大脑,现在因
为喝了那么多酒醉的连1+1都算不明白,而在他身边刚刚一直都还沉浸在梦境当中
的我,此刻已经被他的一身酒气给喷醒了。我连忙给他扶到了沙发上让他坐了个
稳当,并且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去洗手间拿了脸盆、塑料一次性杯、一次
性牙刷以及漱口液,边忙活着边对他问道:「干嘛这么作践自己?你这到底是咋
的了,兄弟?」

  「我这……呵呵呵呵……我这是高兴,秋岩!我替你高兴!你这眼瞅着……
不是要去副省长家相亲了嘛!而且你也加官进爵……正式成为『重案一组组长』
了!我替你高兴!我才去『豁德脚』……唔——哇!」

  白铁心说着说着,就对着面前的塑料脸盆吐了出来——一股接着一股,除了
从嗓子眼里带出来的痰污,全是混着胃液的透明的东西,带着那股浓烈刺鼻的发
酵臭气之外,还氤氲着强烈的苦涩气味,但也仅仅如此,清澈见底,别的什么乱
七八糟的污浊物都没有。

  ——还真应了网上的那句老话:你但凡能有一根烤串,你都不带喝成这样。

  不过他说的这几句话,倒还是十分狠戳我心的。

  前天晚上,我在回到了宿舍之后,就立刻在重案一组的微信群里找了差不多
十个人,并且挨个私信他们在昨天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在市局大楼门口集合;第
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总务处申请了一辆车子。去之前,局里的氛围还是风平浪
静、岁月静好的一派祥和,而等我帮着情报局的人抓了海外的那两个颠覆组织的
头子、外加那个地方党团的议员以及他的两个秘书,等再回到市局之后,当我们
一行人还没把车子开进市局大院,透着大楼的门,便可以看到楼里面似乎一时间
人头攒动,气氛突然变得乱哄哄的,但似乎还不是遇到了什么危机或者遭到什么
大的威胁,看起来反而似乎还挺热闹。而且院子里还多了一辆黑色日产楼兰SUV,
而且看起来还是一辆新车,就那么孤零零地对着收发室停在市局大院的大门旁边,
当真突兀又扎眼。

  我道只是元旦假期结束之后,局里的所有人普遍还沉浸在一种「悠闲日子没
过够」的浮躁的情绪当中,就比如王楚慧今早还顶着两片山茶色眼影来上班——
虽然这大姐平时散漫惯了,但是《警员行为守则》里明确规定「女警察上班时间,
非必要情况下严禁浓妆艳抹」,我一大早上好一半的时间都浪费在劝她把妆洗了
的口舌上了,最后被她连埋怨带摸了一下手背一下右侧胸肌之后才罢休;结果在
我给总务处还车的时候,几个前来办事二组组员和经侦处的警察,皆是纷纷朝我
投来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庆贺、或是单纯看热闹
似的,可一时间我却觉着自己像极了一只被人拉上舞台去表演的猴子,而他们这
些坐在台下的人,一个个的手里或者举着香蕉、或者端着炮仗,总之是想要看我
出洋相一般。

  嗯,紧接着我就被人领上台了——等我一回到楼上,大老远就看到办公室门
口摆了两座差不多一米二几的竹篮,里面摆满了百合花跟鸢尾花,花篮的边沿周
围还围了一圈丁香花,我还以为办公室里在给谁庆生日、或是谁在向谁表白、亦
或是在给谁庆祝新婚——毕竟我对这方面的事情还真的是挺敏感的——于是我抢
着步伐走进办公室,却见办公室里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反而当所有人见到
我回来之后,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我。

  「门口这花是咋回事……这咋办公室里还有花?」我一转头,又看见夏雪平
的办公桌上还有我的办公桌上也摆满了扎成花束的百合与鸢尾,心里又是困惑不
解又是隐约觉得愤怒,并且我已经做好了发飙的准备,「这都是谁送来的?」

  「隆达集团的人送来的。」郑睿安斜着眼睛瞟向我道。

  哦,我还以为是周荻派人送来的……等会儿,张霁隆送我这么多花干嘛呢?

  「不光是隆达集团的,秋岩,还有别人送的呢。恭喜你啊,秋岩!」我正心
里打着鼓,王楚惠又冲我笑道,「厉害了,我们重案一组破天荒地来了这么一位
年轻的组长,这才来咱们一组几个月,直接就升任组长了,呵呵,还真是前无古
人、后无来者呀!」

  「呵呵,王大姐,我现在担任这个代理组长,不是当初您和胡师姐白师兄三
位一起商量决定的么?我之前还问过您有何异议,您当时说不反对,您现在又把
这事情提起来……」

  我只觉得王楚惠现在又把这件事提出来肯定是在损我,但在我把话说到一半
的时候,刚从走廊外面与白浩远一起走进来的胡佳期见状,立刻走到了我的身边
并赶忙拽了拽我的衣袖:「秋岩,你好像误会楚惠了。而且,你还是先看看你桌
上的委任状再说吧!」

  「委任状?」

  我立刻快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定睛一看,电脑显示屏的前面果真有一张
盖了省厅钢印的硬纸质委任状,上面用加粗楷体字如是写着:「Y省警察厅并F市
警察局委任状兹委任F市警察局三级警司何秋岩为本省F市局刑侦重案一组组长职
位。望其在今后工作当中,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执法、服务国家。

  此状。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警察局局长徐远XXXX年01月03日。」

  ——这还没完,紧跟在这张委任状下面压着的,还有一张通知:「Y省警察厅
并F市警察局告示原本省F市局刑侦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因故暂调,取消其职位,
保留原职位待遇。后续任职人事情况,待另行安排。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副厅长胡敬鲂警察局局长徐远副局长沈量才XXXX年01月03
日。」

  我的头瞬间大了起来,嘴上却反复念着委任状和那张通知上面的那些字词,
来回念了三遍……

  而在我的鼠标旁,还放着一只日产汽车的车钥匙。车钥匙是放在一只透明尼
龙拉链口袋中的,口袋中还留了一张便示贴:张霁隆赠——不用说,这钥匙肯定
就是用来开楼下门口那辆日产楼兰的。

  再接下来就是各种贺卡了:「(霁虹)隆达发展集团全体恭祝何秋岩警官荣
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职位」;

  「明昌海运物流公司赵景智总经理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
长职位」;

  「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赵景仁董事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
长职位」;

  「太极国际投资发展集团车炫重会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
组长职位」;

  「褀华洋服公司隋琼岚总裁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职位」…


  于是,现在我便成了一个踩在自己前任上司,「斜杠」,自己母亲血肉之上,
勾结黑道和社会强权、谄媚上峰、背弃职业道德和人伦孝悌,而为了名利与职位
往上爬的满身心机的年轻小人了。说来倒也讽刺,九月份我刚来局里的时候,人
人都觉得我憨直莽撞,更有可能压根没长大脑细胞;而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深藏
不露的奸佞后生。而这一下午,办公室里面的人,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实习
学警之外,其他的人对我的态度都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就连胡佳期和白浩远,对
我也似乎有些疏离——这倒也是,如果是换成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何秋岩为了出
名上位,连自己亲妈的前途都敢践踏,那我还有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呢。

  若是对于我和夏雪平本身而言,我内心当中倒的确有一丝理直气壮,毕竟她
和周荻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做出那种事情,我把她的组长职位拿了,这也可以算是
一种报偿般的心里安慰吧。但实际上,以我对夏雪平的深刻了解,她对于什么职
位什么头衔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一丝丝的看中,只要不是彻底断了她的警察职业
生涯、只要是能够继续让她查案子,是当一个普通的警员还是当个什么组长,对
她来说似乎都没什么所谓——唉,说起来,这家伙又自个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了,
哼,连周荻她都不愿意带上,这也真是不知道她吃错了什么药了。她不是挺维护
周荻的、而在周荻的日记自述里他俩不是挺你侬我侬的吗?我还当专案组重新组
织分配之后,他俩这次会分到一组呢……也罢了,我估计她绝对应该不会有事……
的吧?毕竟她还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还打不死的「冷血孤狼」夏雪
平。

  不过问题在于,她现在没了正式的官职,沈量才倒也罢了,胡敬鲂那家伙想
要从行政人事方面整她,那岂不是信手拈来了?「『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
执法、服务国家……警察厅厅长:聂仕铭;警察局局长:徐远……』聂仕铭……
徐远……聂仕铭……」看来这一次,我是真的得抱紧聂仕铭的大腿了。当然,还
有他背靠的蓝党。

  说到蓝党,正好与此同时,我要去副省长蔡励晟的家里去跟他的女儿相亲的
消息,竟然也在局里不胫而走,并瞬间闹得风雨满楼。但具体这消息的广阔而放
肆地迅速传播,究竟是因为昨晚我和周荻临别时的对话被制服大队的几个值班员
警窃听到了几句,还是中午这班送花来的人跟谁说了什么,或者是在我回到办公
室之后没几分钟徐远特意找我开了个一对一的走廊站立会议、还给我放了小半天
的假让我去买点衣服和礼物准备准备,我已然没法追究了。

  「……下午找时间赶紧把头发理理,你看你这头发,从十一月份回来,你就
没再剪过吧?看着像颗长了毛的松塔似的!剪完了头,你再去买件好点的毛料西
装,我知道四昌街有家西装店,他们家的羊驼绒衬衫挺不错的,你跟店长提我名
字,能打折的,那个家伙是我当年上警校时候的一个同学,毕业了以后去了出入
境管理局干文职,干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下海做生意了——哦,对了,你去人家
蔡先生家做客,买的衣服以什么色系为主,不言自明了吧?再买两样礼物,明天
你可别空着手去。」

  「呼……那我该买啥送人家呢?」

  我多少有些有气无力地对徐远问道。刚才那一大堆鲜花和贺卡都已经让我实
在喘不过气了。前天在赵嘉霖家的时候,我也只是把这次做客当做单纯吃顿饭而
已,讲实话,我不见得看得上蔡励晟的女儿、就算对方是蓝党的地方老大兼副省
长的女儿——万一是个满脸雀斑、脑满肠肥、谢顶斑秃、还带着粗重黑框眼镜和
牙套的龅牙恐龙妹呢;而人家姑娘就算不似这班鄙陋,人家也不见得会看上我这
么个小警察,所以最开始最开始我真是把这次做客,就当做一次蹭饭。结果我从
昨天晚上听周荻这么一问,他问我到底做没做好去人家见父母相亲的准备,我就
开始慌;而到现在,我去「见父母相亲」这件事,却搞得好像去出一次任务一样,
不仅让人忐忑紧张,还让人觉得十分麻烦。

  「买啥……唉哟,这蔡先生和他的夫人喜欢什么,我还真就不知道,虽然我
跟他们夫妇俩倒是见过不少回;至于他们家那位千金,啧,我根本见都没见过……
我也不是像张霁隆那个小子那样的人,他可是最会投其所好了。」说到了张霁隆
的名字,徐远又突然打起了百倍的警惕,「我正好想问问你:他跟你有没有多说
什么事?」

  「这个可真没有。老狐狸,我跟他关系好是好,但是如果他要犯法、或者做
出来什么危害社会、危害咱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还是会马上跟您汇报的。您难
道连着都信不过我?」

  「你看你这孩子?我就是问问!于公我是你顶头上司,于私我也能算是你半
个舅舅,我问问还不行啊?张霁隆这小子,之前都是跟红党走的,你也知道那个
杨昭兰的老爸是谁,而且在过度政府的时候,为了维护红党在Y省的执政还立功粉
碎了政变……不过呢,他也是没少跟蓝党这边的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呵呵,这家
伙,日本『难波会』原来那个老会长『鬼太阁』对他的评价不错:表里比兴——
两头下注、阵前反水的事情,张霁隆这小崽子可没少干。哼,如杨君实那等聪明
绝顶天才的人,估计也早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得,这个大选可真是厉害,」我在一旁就着走廊里的冷风,说着风凉话:
「能让所有人都把话题扯出十万八千里去——我就问问我上门做客该买啥,您这
又从张霁隆扯到杨省长身上去了。我何秋岩可老厉害了,老鼻子牛逼了!去人家
吃顿饭都能牵动两党的地方舵主身上去,这一天天的!」说着,我实在是气不过
地抿嘴斜棱着眼睛瞟着徐远——我这到底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徐远看了看我,却对我最近当真少见的和蔼地笑了笑:「啊哈哈,你瞧你这
小样!反正那礼物什么的,你就看着买吧!送什么不是个心意啊?」他说着说着,
居然又猛地抬手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最主要的是,你小子得做出这个姿态,懂
吧!」

  「那……人家那样的家庭,什么没见过、什么买不起啊?您说我再买得不好
或者买错了,那不是相当露怯吗?」

  徐远看着我笑了笑,猛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正因为蔡韬勤的家底够厚、见
识够广、格局够大,他对于你送什么,才不会太过介怀呢!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最重要的是你的表现和姿态,你明白吗?最重要的就是个『姿态』,重要的事情
说三遍!——唉,等会儿!小子,你现在是有些不够自信吗?曾经敢与天公试比
高的那个何秋岩哪去了?以前成天吹牛,你现在有机会扬名了,咋还怂了呢?」

  「那不然呢,老狐狸?我在你们的嘴里传得,就好像我明天就要跟那个蔡家
大小姐结婚了似的,在你们嘴里传得都板上钉钉了!但是如果人家没看上我,或
者我没看上人家那该怎么办呢?」

  「哈哈!什么嘛!之前混不吝得能把天给戳个窟窿的何秋岩,居然也谨慎起
来了。人们都认为谨慎的人才有人格魅力,但实际上越谨慎的人越无聊,不是吗?」
接着,这家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上,而是在此之后掏出了
打火机,一边拨弄着防风盖把玩着、发出泠泠如水滴一般的响声,一边对我苦口
婆心地解释道,「——你听我说,小秋岩: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无论蔡先生家的
那位大小姐看不看得上你,秋岩,你现在都已经是蔡先生亲自点头认可过的人了,
而且对于这个,远要比你去他们家吃饭然后赢得蔡小姐的芳心重要得多的多——
昨天晚上聂厅长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加上现在放在你办公桌上的委任状不就是最
好的证明嘛?而至于你和那位蔡小姐的事情,如果之后可以成的话,那就算是锦
上添花了!秋岩,你小子可要知道,在经过了上官果果这个案子、外加这两天蔡
先生亲自带人去给那些离退休警官警员们送福利送温暖,现在在Y省,蓝党的民心
势头是要远远超过红党的,落后的乌云和腐朽的污浊终将退散!而你呢,不是说
你去人家吃顿饭就能牵动两党,你是刚才我说的这两件事情的中心人物啊!就这
么跟你说吧,你现在要是真不干警察了,蓝党那边的说客团,绝对会来延揽你加
入他们的,并且肯定会让你直接去选行政议会的议员!所以啊,把握住自己啊,
秋岩!」

  我咬牙含了口唾液,咽下一口酸楚后开口问道:「那夏雪平怎么办呢?」

  「雪平啊……」徐远抬起头目视前方,想了想又对我说道:「你放心,委任
状上也说了,雪平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像雪平这样的警界
人才将会有她真正合适的、真正能够让她才尽其用的用武之地——我敢保证,至
少在Y省,她这样的人才不会再被人埋没、被人排挤和构陷了。不过,有一件事,
你做的很对,秋岩。」

  「什么?」

  「断了和雪平的『那种关系』。」徐远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低头苦笑一声,实在无言以对。

  徐远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其实无论本次地方大选的结果是怎么
样的,我和量才我俩各自,都讲会对咱们F市警察系统的风气进行一番改造,手段
方法肯定会有不同,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一些问题,该拿
出来改改了。小子,你和雪平都是很出色的警察,但如果你们母子俩『那样的关
系』再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然后受此拖累。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
秋岩,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那我受到了蔡励晟的赏识,破格提拔为重案一组的组长、去掉了「代理」这
两个字,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那我去了蔡励晟家,和蔡励晟跟她的夫人,还有那位我素未谋面的蔡小姐吃
了一顿饭,或许继而,我和她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关系、甚至在不远的将来,我入
赘了蔡家,和那位蔡小姐结了婚了,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而我和夏雪平的关系彻底覆水难收,她跟那个周荻比翼双飞,而我则找了其
他的女孩,我只能偶尔带着百分之二十的恶心、百分之三十的痛惜、以及百分之
五十的惦念在心中与夏雪平遥遥相望,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

  「……连我和我爱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天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电台里播放的广播解说版的电影《铜雀台》中,刘亦菲扮演的灵雎如是对姚
橹扮演的吉本控诉着。

  而在车里,副驾驶上的白铁心正在失声痛哭。

  我无奈地看了看他,此刻的他早已经清空了胃里的酒精,又喝过了我给他调
的蜂蜜燕麦牛奶,酒劲其实已然醒了一大半。要是换做刚才醉酒的时候,那才闹
腾;而且刚刚就在他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网监处的几个人还给他打来了电话,
专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技术宅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我替他接了电话,一个劲儿
告诉那帮码农「你们的小白」喝多了酒,他们答应了一声之后竟然接着要求白衣
恶心帮着他们改程序外加Debug,我最后无奈,只能把电话给大白鹤;而大白鹤这
家伙可真不讲情面,对着电话就是一通臭骂,这下那帮穿着警服的极客们这才作
罢。要不然,他手机音铃上那首《乔克叔叔》都快把我听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怎么了,以前他根本不听周杰伦的歌,现在他
却把铃声换成了这首《乔克叔叔》,而他的屏保,也从先前小C的性感照,换上了
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

  但他醒了酒之后,第一句话却仍然是要我陪他继续去喝。我实在是对于过于
缠人的行为没有半点办法,于是只能答应。而大白鹤上了车后,只是给了我一个
地址让我朝着这个地方开,然后便不说话了。三分钟后他打开了我这辆新车的收
音机,然后就侧着脸对着车窗外低声呜咽。

  然后趁着等红灯的当口,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套Stee
d&Wall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那件还没开封的天蓝色的Ermenegildo zegna高领法
兰绒毛衫,还有两只来自琼觞岛的即食海参软罐头礼盒、两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
威士忌、以及两盒Dorabella的点心:一盒马卡龙与一盒抹茶生巧——这几样东西,
在我受了徐远给予的假期之后下了楼、一进到车子里就看见了他们就放在车后座
上,上面同样用便示贴贴好,并分别写上了「明天穿」「送蔡夫人」「送蔡省长」
「送蔡小姐」的字样。不用多说,这也都是张霁隆准备好的。所以我下午出去只
是找地方理了个发、洗了个澡,然后找了个公园发了半天的呆。随便吃了几口三
明治配沙拉,回到局里之后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接着
我就回到寝室里睡觉了。

  感觉这没有什么明显要紧案子的日子,活得远比有要紧案子的日子要累得多。

  「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人哭。女人哭我受不了,
而一个大老爷们哭我更受不了。

  「我没事……」白铁心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回头去连忙抹了抹眼泪。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老白。」我斜眼看了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光
在那儿闷头哭,还连一点动静都不出,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吗』——这可是我在警
专宿舍认识你第二天的时候,你跟别人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而且,你大白鹤
警官,以前跟我可从来都不把遇到的事情藏着掖着的。说吧,到底咋的了?」

  白铁心却先没直接回答我,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缓缓地翻转着手臂,并
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背:「秋岩,原来我以前竟然是那样的人吗?」

  「对啊。」我又瞟了一眼大白鹤,接着我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道:「老白,
咱们哥俩在一起当兄弟,也差不多五六年了,有些话,我得跟你好好说说:你最
近整个人变得阴鸷了,自从我十一月份出差回来,我就从你身上看到的,全是乌
云密布,阴霾濛濛的,你做事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
我会变得这样,老白?我觉着我们兄弟之前明明好好的,我想不通,我外出这一
个月,我在外地又得罪了你什么?而且不只是我,还有小C,你对小C也越来越不
好了,你承认么?你甚至还跟她玩起了一刀两断、一拍两散的戏码——吴小曦虽
然跟你不是一个姓的,但是刨除她是你女朋友的份儿上,她还算得上是你的妹妹。
她那么好的姑娘,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等完了这个长长的信号灯,
我又斜眼看了看依旧瘫在一边的白铁心,随后我起车上路,继续说道:「思来想
去,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整个人都变了。」

  「呵呵,为什么呢,何老师?」

  「因为你们网监处那个新来的小萝莉,对吧?没记错的话,她叫林霜晗?她
爸是省厅公务联络办公室的副主任,她妈妈是联络办的秘书。你就是因为她……」

  没等我把话说完,大白鹤突然摇了摇头,眼泪也跟着漱漱落下:「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再因为她了。」

  「怎么了?」我追问了一句。可话音落了两秒钟之后,我立刻意识到,好像
这句「怎么了」追问得有点多余。

  「哈哈哈哈……彻底跟她断了呗,还能怎么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我在心里,替大白鹤把他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动物,立场经常会摇摆得毫无节操。刚刚明明我还在为
小C仗义执言,而这时候在我听到了大白鹤跟那个小林断了关系,我竟然却开始为
他和那个小林的这段关系惋惜了起来。

  「好吧……抱歉。没想到那个小丫头,跟你才认识了多长时间啊,就能让你
难受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白铁心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马上又递给了他一包面巾纸。他接过了面巾纸
后,只是把面巾纸攥在手里,咬着牙哽着声音掉着眼泪,缓缓跟我说道:「我今
天晚饭的时候,是准备跟林霜晗一家四口吃饭的。她还有个哥哥,也跟着一起去
了。」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这个停顿不由得让我由己及人地思考了起来,尤其
是这个林霜晗的家里也是个四口之家,而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一身的鬼主意,先前
在办公室里跟大白鹤当着我的面前,那么的亲昵却又丝毫的不避讳,可以说在性
的方面那小丫头也很放得开,从某种角度上看,她跟美茵那小丫头倒是有点相像。
「你别是跟人家哥哥打起来了吧?」于是,我这样问道。

  没想到白铁心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呵呵呵,我甚至跟她哥哥一句话
都没说成。她哥哥,也是个文职,现在在咱们市监狱管理所档案材料处工作……」

  「那到底是……呼,我知道了,」我深呼吸了一个轮回,然后又问道,「他
们家找到了你妈妈的档案,对吧?」

  「对。」大白鹤叹了口气,紧闭上了眼。车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继
续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亲爸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按理说,到此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
谁的白铁心突然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情况,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从他
母亲的那些经历来看,她的过去不会太好,那么那个男人的过去也不会太好。并
且,这件事,竟然还是那个林霜晗的哥哥发现的,而此刻,大白鹤还跟林霜晗断
了关系分了手,我猜跟他父亲的背景资料……

  「呵呵,我那个妈,是个人尽可夫的毒贩子;而我那个亲爸,也他妈的就是
个混蛋畜生……」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大白鹤打断了我的思路,对我说道。

  之后的车子里又剩下了一连串的哽咽声音,再加上不断的叹息。那趟车一直
开到了目的地,大白鹤没给我讲述他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但我想,一个活了二
十多年,一直盼着见到他的那个儿子,能用「混蛋」「畜生」二字来形容的父亲,
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而在差不多三年以后,我在重新整理重案一组经手过的所有案子的档案、并
将那些老档扫描后重新排版归档的时候,我发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穷凶恶极的
罪犯档案,档案上的那个人的面孔,跟大白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后来
我又经过多方面的求证,总算证实了,那个人就是白铁心的父亲。

  这人名叫洪琅,按照档案上注明的出生年月日来看,这个男人比大白鹤的母
亲要大十五岁,而跟赵嘉霖的父亲同岁,且照这样往下推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
跟「赵家五虎」「文武皇帝」都是同一拨的社会流氓,并且在当年的F市街面上,
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也仅此而已,在当初那帮「文武皇帝四天王」们全都开始
从街头打架斗殴的团伙转而想方设法开餐馆、开招待所、承包工地和成立公司帮
人讨债的时候,这个洪琅还在街面上跟着一帮兄弟靠着讹诈初高中生的零花钱为
生。那个年代的F市黑道,其实根本就是个内卷内耗的丛林系统,若是不想着法子
进步赚钱,那么过几年之后,道上就再无立足之地。因此,这个洪琅的资料有五
年是完全空白的。再五年,洪琅的档案上出现了被拘留的记录,他被缉毒队怀疑
涉嫌毒品交易,但是证据不足,最后只因为抗拒执法而在拘留了15天之后就被释
放——而在这时候,从与洪琅一同被拘的名单里,我看到了白铁心母亲的名字。
从这之后,洪琅的经历里面,便满是「聚众斗殴」、「恶意伤害」、「抢劫」、
「强奸」、「当街猥亵」、「轮奸」、「强奸幼女」这样的字眼。又八年,洪琅
再一次抢劫金店之后被赶来的警方立即逮捕,公审入狱后第六天成功越狱,而越
狱之后,此人竟然再次犯案,先是找到了一名地下军火贩子,抢了一把冲锋枪和
两把手枪,并将其全家无论男女全部奸杀,尔后又跑到一家农户家中,强迫农户
将自己藏匿于其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无差别杀了其家中所有男性,禁锢并
强奸了是全部女性,并且,在其家中存粮不足之后,竟然以那些被害者的尸体为
食;等到一个月之后警方终于搜捕到了洪琅的时候,农户的家里,尽是炖煮过的
人肉骨头,灶台上还摆着一锅未吃完的农户的14岁女儿,而洪琅正赤身裸体的坐
在地上,一手牵着一条狗一样地,让那位早已精神失常的农户妻子用着充满精液
和血液的阴道服侍着自己的阴茎,另一手中还端着一碗炖肉,大快朵颐地吃着……

  随后,洪琅被警方当即击毙。

  等到再一个月之后,白铁心出生。

  ——若我是林霜晗的父母,在我知道了自己女儿的男友,有过这样一位不堪
的父亲,还有那么一位品行不端的母亲,我也不会同意将女儿交给他。

  可我当时却只能安慰大白鹤说:「唉,别多想了,毕竟,你和那个小林才在
一起处了几天啊,你就去见她父母?」

  大白鹤听我说出此话,马上停住了泪水,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你还
说我?你明天不是也要去蔡副省长的家里,跟他和他夫人,还有那个蔡小姐见面
了吗?」

  这两句话问得我彻底语塞了。同时,我的心里赫然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而且
这种不舒服,是要乘以三的:其一,时间越接近我要去蔡励晟府上的时刻,我心
里越是打鼓;其二,我以前在白铁心面前说话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被他弄
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反而更多的时候,是我把他弄得哑口无言、不知
所措;其三,以前大白鹤的眼神,无论是看我还是看别人,从来都没有过想此时
这样的咄咄逼人。

  他开始变了。

  只是从好的一面来看,他也确实开始拥有了一种叫做「自尊感」的东西了。
专一那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被比他壮的人骂是「狗杂种」的时候,居然还
会反过来冲人笑的。

  「不过说起来,」大白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眼泪继续从他的双眼中淌了出
来,「我先前真的是想娶了小晗的。」

  「那她呢?她是什么态度?倘若她也跟你是同样的心思,只要是有决心,那
么她爸妈就算万般不愿意,最后也不会拗过你们俩的吧。毕竟,你那个亲爸和阿
姨,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可听说你现在在网监处可是很有前途的,『警校御
三家』的称呼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沈量才不是一直要提你当网监处处长么?
哈哈,你说咱们哥俩儿,算不算是咱们这一届混得最……」

  「呵呵,她的态度,比她爸妈还坚定……」大白鹤苦涩地咬了咬牙,「那小
贱娘逼听说了我父亲的故事、还有我妈的案底之后,直接给我甩了个白眼,她原
话说:「我还以为你是个高白帅的贴心叔叔,原来你就是个垃圾和垃圾在一起生
出来的脏东西啊?『这就是她的原话!哼,她还说什么……说我觉得我会配得上
她,纯粹是茅坑里的蛆妄想吃天鹅肉!她跟我装什么高贵?啊?是,他家算是有
点地位的,她爸妈那个职位权力不大,但是位置很关键,连他妈的国际刑警来的
头头都跟他家有交情,但她是个啥?是省长还是副省长的女儿?还真他娘的把自
己当公主啦?妈了个逼!还他妈当着餐厅服务员的面儿说的那些话!操她全家老
娘们儿的……哦!现在说我是蛆了!但是就在昨儿晚上,在他妈了个逼的浴缸里
给我吃鸡巴舔屁眼的时候,在床上使劲儿地给我当着鸡巴套子、拿她那小骚逼猛
劲儿给我攥龟头、榨精液、还被我肏得叫爸爸的时候,她怎么不嫌我脏、怎么不
嫌我』是垃圾生出来的蛆『呐!操他妈了个逼!女的都是贱婊子!装他妈了个逼
的金贵!被鸡巴肏的时候全他妈原形毕露!所有女的都是!「「老白,别这么说……
你先别激动。说到底,你和这个小林你们两个才认识也就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
而已,你还有小C啊,小C对你……」

  「秋岩,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你不信你看看,这世界上哪个女的不是这样
的?——哦,对,你还有你家夏雪平。但是夏雪平不也是一样的吗?咱们刚到局
里第一天,她对你态度多么冷淡,我也是在旁边看到的;后来你和夏雪平上完床
之后,你俩还不是如胶似漆的吗?自己亲妈又能怎样?『冷血孤狼』又能怎么样?
然后现在呢,你和她不还是断了?还不是因为那个周荻……」

  大白鹤本来之前一棍子打死全体女性的时候,我心里就因为夏雪平有点不太
舒服,而当他居然明着点了夏雪平的名字的时候,我心里更是突然有些窝火,但
我转念一想,这家伙正因为刚刚在林霜晗全家那的遭遇、情绪正强奸着他的理性
思维,我要是再突然搂不住火、跟他一起情绪上头,那我俩别说这一趟车没办法
开下去,往后兄弟也好朋友也好也够戗能做的下去了。

  可紧接着,我就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我和夏雪平分手、
且还是因为周荻了呢?就算分手的事情是他从小C那儿听说了,我没记错的话,我
似乎也没告诉小C这里面有周荻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因为那个周荻』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针对大白鹤
的事情,我一般都选择直接问。

  「呵呵,这还用怎么知道?二组那个赵嘉霖婚礼上,我就发现夏雪平和周荻
有点不对劲了,当然主要是周荻那家伙单方面冲着夏雪平眉来眼去,你以为我傻,
看不出来?」说着说着,白铁心抬胳膊就把自己的眼泪往手背上蹭,他的手里还
死死地攥着那包面巾纸,接着他啜泣着,又斜眼瞟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
你刚才说小C……呵呵,就那么回事吧。我现在要是马上回去找她,我也马上不知
道该说啥。反正我这回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啊,她们从来都不会让你去利用她们
什么,而天生就觉着她们理所应当地该利用男人做些什么——真是这世上最贱的
生物!」

  「唉,你消消气吧……」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并且按照导
航上的地址,我这么一会儿左拐右拐连续绕了好几个弯,开着开着竟然到了东郊
的老工业区这边。这片区域我先前还真是不怎么来的,所以对于路况真不熟悉。
东郊老工业区这片,说好听点叫「富有年代感」,毕竟这里留下了大量苏联援助
和国际共管时期、甚至是伪政权时期的好多老旧俄式和日式建筑,说不好的,那
就是严重落后加上脏乱差。大半夜的,大白鹤非得把我往这领,我也不知道他要
干嘛,因此,这圈子给我绕得,也让我的心里更加烦躁。

  大白鹤也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也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全身爆发
出来的戾气。他想了想,对我问道:「听说怎么着,今天你带着人,跟情报局的
去把那个著名的加拿大老婊子舒冰给抓了?」

  「这事儿你都听说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这又不是啥机密。前些日子省海关署边境治安局的人来找过我,舒冰和那
个崔林的机票就是我们网监处帮着查的。今天你们重案一组又从总务处借了那么
几辆车,而这阵儿海外关于舒冰在F市被抓的新闻都炸翻天了,你说除了是你帮着
去抓的,还能有谁?」白铁心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行啊!秋岩,你最近越来
越发达了,那当年红党专政时候,帮着闽州富豪廖昌兴逃到温哥华的舒冰你都能
参与抓捕!这指不定哪天,你何秋岩是不是就跑到首都去当中央警察部部长了、
坐在易瑞明面前去开会了啊?哈哈哈!」

  「嗯,知道挖苦损人了,看来你这会儿是真醒酒了呵?」我也假笑着说道。
其实先前大白鹤也非常喜欢挖苦别人损别人,但那些话全都是带着十分满分玩笑
的意思,并不是在潜台词当中去想要跟谁表达什么不满或者跟人结仇寻衅。而今
天他说的这些话,真的没办法让我由衷地笑出来,坐在他身边,却像是坐在千里
之外。

  紧接着,大白鹤又把身子一斜、朝着椅背一靠,带着几分醉意外加几分愁苦,
对我问道:「秋岩,你说这人,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更让别人喜欢呢?」

  「你为啥得要让别人喜欢呢?你就做好你自……」

  「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白铁心转过头,又一次直勾勾地盯着我,
「就比如你这样,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大堆骚浪贱的反差婊和肉便器就都会围着
你转?」

  「这事儿……那些女生她们也都不是……啧,这你让我咋说呢……」今天大
白鹤跟我说的这些话,实在没办法让我接下去。

  ——我承认,被我得到过的那些所有女生,她们在床笫之事上面确实会很放
得开,但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再不堪如刘红莺和孙筱怜那样的女子,
我都并不全然抱着玩弄的心态,且大多数情况下,我还都是挺心疼她们的,所以,
当白铁心直白地管她们统称为「反差婊」和「肉便器」,我是真心会觉得很怪。
而至于她们为什么会在我「什么都不用做」的情况下就「围着我转」,这个我也
说不清楚,实际上我每次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清不楚地就在一起了。

  我自己既然都不清楚,那我怎么教他?我想了想,只能继续敷衍道:「其实
你原本那样的就挺好的啊。我知道,你这问的是男女方面的『喜欢』,但还是刚
刚那句话: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白铁心为人真诚、老实、善良、为他人着想,
这就足够了。你在警校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大堆女生喜欢你的,更何况你还有
小C。你说你还要闹哪样?」这些话我也不完全都是敷衍,因为确实在警校的时候,
这家伙泡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小C因为自己的淫荡特性、还有对这家伙的溺爱也并
不太会去管;只是这家伙终究因为自己「两三分钟快枪手」的毛病终日不能自信,
而且好些次他都快把女孩拿下的时候,却自己忍不住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是个
「天阉之人」,最后落下一身嫌弃。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得倒不是这些,而且也不再是这些:「像我以
前那样就真的行吗?想我之前刚认识这个姓林的小娘们儿的时候,我还以为真是
我自个儿吸引到了这么个小萝莉,操,现在想想,倒不如说是我陪着沈量才和胡
敬鲂吃饭的时候,沈副局的一通瞎夸滥赞让这小丫头和她爸妈迷了心窍!」说完,
白铁心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并停止了哭泣,还把手里的那包面巾纸随手丢到了
他面前的操作台上,好像没有主观意识一般顺嘴小声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像我
以前那样了……」

  「那……以后呢?」

  「啊?什么以后?」白铁心又似酒力刚醒一般,侧过头看了看我,接着想了
想——也不知道这次是轮到了他敷衍我,还是他此刻真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
继续道:「刚刚晚上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沈副局给我打了电话了,那个林霜晗明
天就不会来上班了,她爸妈靠关系把她弄去D港上班,下周完成人事调动。空缺的
职位不用着急,警院还会调来四个马上毕业的警校生来把空缺补充上。我暂时也
不会有什么心思想这个了……至于小C那边,我这两天就会想办法去找她赔礼道歉。
我觉得还是先以我们处里工作的事情为主吧……」

  「哎!这就对了嘛!有啥事解决就完了,像你这么光在这买醉然后哭……喂?
你在吃什么?你怎么还在吃这个东西!」我话刚刚说道半路,转头一瞥,竟然看
见白铁心这家伙又拿出了一小盒用着「绿箭」薄荷糖铝盒装着的药片,对着手心
倒出来了一片后捂进口中,就往喉咙里吞——白色小圆片,中间还压了一条缝,
显然这玩意根本不会是什么葡萄味的绿箭薄荷糖。

  「我就吃一片,没事……」

  「什么没事?我早都告诉你,生死果这玩意对身体有害的!咱们之前带回来
的那个叫申萌的女人,她是怎么死的?她的尸检报告和照片你不是都看过么?你
怎么还吃!」我对他大声责问道。

  他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跟我说什么对
身体有害,是吧,但是现在咱们这边也没办法证明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害、到底多
有害啊?甚至咱们现在连这里面最基本的成分都不知道是啥,你咋就能断定这玩
意真的有害呢?就因为一个对自己人生无望了、然后跑去色情会所里卖淫的骚浪
人妻的死来判断?这也太武断了、太不符合科学精神和办案逻辑了吧?万一这真
就是个保健品呢?那每年全国还有吃荔枝和银杏果吃太多了吃死的呢,荔枝和银
杏果就也都是毒品么?而且,是,退一万步讲,万一这玩意真有害又怎么样?那
个姓申的浪婊子她先前可是拿这玩意当饭吃的,吃一次比我这一盒都多,我每次
就吃这么几片,能咋了?那少帅张汉卿还抽大烟就洋酒呢,不照样活了一百多岁
吗?没啥事的!」

  「不是……那你哪来的钱买的这玩意啊?」我警觉地追问道,「我可抓过买
这玩意的毒贩子,这玩意的行情价可不低。而据我所知,你的月薪可不够……」

  「我说咋的,秋岩,你又要审问我啊?哈哈!」

  「我这不是关心你,才问问么?我是怕你走错路!」

  「哈哈哈,你才是别『走错路』!你刚才在那条道上一直走,明明再过两个
红绿灯就到了,你看你这拐的!现在连北都找不到了吧?」白铁心依旧跟我嘻嘻
哈哈着,然后抻了个懒腰,连打了俩哈欠,才跟我说道,「反正我这药片儿,是
有人给我的,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其实现在不少高官还有吃这玩意的呢,只不
过你不知道罢了。真的,秋岩,我也劝你一句,关于这药片儿的事情,你要是想
吃找我要,不想吃,那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咱局里有一个方岳就够让人闹
心的了!」

  我突然发现我自己真的开始说不过大白鹤了,而且他的诡辩能力绝对上了不
止一个台阶,那些话语的逻辑好像也没什么漏洞,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你真不来点?」白铁心看着我,笑了笑,又冲着自己的手心扣出一粒生死
果来。

  「我不吃。」

  「还跟我装,哈哈,明明这玩意你之前自己吃过的……」说着,他又把那一
粒捂进了自己的嘴里。

  「哎?你怎么又吃了一片?」

  「就两片!两片下肚能醒酒!不知道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我听说咋的,昨晚方岳找你麻烦了?」白铁心看着我的手刹后方摆
了一包湿巾纸抽,从里面拿了三片,掰过了后视镜对着自己的脸上,然后擦干了
脸上的泪痕。

  「是,局里遭贼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也被人翻了。」

  「这我听说了。那个傻逼……那他找你白话啥了?觉着你是监守自盗?」

  「那倒不是……就随便聊了两句而已。」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昨天晚上,
我和方岳在风纪处办公室里的对话说给白铁心听。

  「那他都找你说啥了?」

  「就是,管闲事、八卦呗,还能说啥——问我是不是要去见蔡励晟的女儿,
还跟我说,自己喜欢读马克思、列宁、陈仲甫、李守常、鲁迅,还有执政党太祖
爷和现任的易元首的著作。」

  「操!真能装逼!哈哈哈,他那种贱胚子,居然还是个读书人哈,还读这玩
意……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白铁心大大咧咧地摁下车窗,然后随手把用过的
湿巾朝着车窗外一甩。

  「他不招人喜欢,但是我觉得他好像还是有点思想和信仰的。」

  「信仰,呵呵……那玩意,就是政治家忽悠老百姓、并自我忽悠的王八蛋!」
大白鹤嗤笑道。

  「那你信仰啥啊,老白。跟你相处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这个。」我又对他
问道。

  大白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啊,我现在我就信仰自己,外加信仰肏屄!
哈哈哈……」笑了一会儿,白铁心又转头看了看我,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还
信仰我兄弟,我信仰我兄弟何秋岩——这么说行吗?哈哈哈哈!」

  「哦,是么……」听到他后来跟上的这句表白,我可一点都不像他那样兴奋,
反而心里有种不踏实与落寞。

  「行啦!该停车了!到地方啦!」白铁心懒洋洋地前后左右一顿摆了摆脑袋,
然后又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脖子,颈椎骨关节处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嘎吱」
的响声,接着他还在没等我把车停稳的时候就摁了安全带卡扣,并拉开门闩就准
备下车。

  「你等会儿……」我连忙把车停好,又踩了脚刹,四处看看,眼见着这是个
极其闭塞的胡同:左手边是个陈年工厂大院,年头久得比先前重案一组中苏媚珍
埋伏的那个工厂还要久,大院的周围那一米九多高的围墙上,墙皮已经脱落得七
七八八、转头的缝隙里似乎还有壁虎和各种昆虫在来回来去地钻着爬着;右手边
也是一个老旧的建筑,绿油漆的墙围和那满是裂纹的白粉墙上,早就长了几层霉
斑不说,还被烟熏火燎得全是黑印,但是大门口的招牌,却很不匹配地安装了一
台LED灯箱招牌,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悦丽垦舞厅」。舞厅的大门口旁边,流
出了一个收发室,在这个时间,从收发室里面传来的,是阵阵如雷的鼾声,还有
两个大概过了五十快六十的老大爷,一高一矮,全都谢了顶,身上裹着似浸了油
缸一般的腻黄军大衣,蹲在门口抽着烟,眼神阴冷、警惕又满带疲惫和木然地盯
着我的这辆车;再往里,还摆着台崭新的安检仪,里面同样有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身上裹了一层大衣还不够,还盖了一件臃肿的,头上戴了顶早就起球的、满是污
渍和尘土的毛线帽子,靠在一台接线上早就破了皮、暴露出来里面电线的电暖气
片,听着收音机里的二人转,靠着身后早已积着好一层都能拿来织毛衣的灰的一
大堆硬纸壳箱子睡着大觉。他的双手还放在旁边的桌上,一手缠上一把金属探测
器的挂绳,一手还攥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绿棒」啤酒瓶,桌子上满是花生壳。
再往里面,好似灯火通明,但却又都被密不透光的黑色毛毡布和帆布挡了个结实,
所以坐在车里的我,只能隐约听见里面好似在放着邓丽君演唱的《小城故事》,
却并不能看见任何的画面。

  「我说,老白,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解地看向白铁心。

  白铁心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又对我笑了笑:「舞厅啊,咋了,秋岩,你难
道这二半夜困得不认字了吗?」

  「我当然认字!」我不免眯起眼睛,无奈地看着大白鹤,接着说道,「只不
过是这么破破烂烂的地儿,你他妈跟我说这是个舞厅?这他娘的能是个舞厅?这
地儿真不是个废品收购站么?」

  大白鹤看我对这种地方一无所知,脸上便立刻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边拉开
车门边对我说道:「哈哈,看来还有你『何大明白』不清楚的东西呢——这玩意,
学名叫『砂舞厅』,可以写作『纱窗』的『纱』,又可以写作『砂石』的『砂』。
你看见那个大长黑幔子了么:咱们从外面看,可能稍微简陋了点儿,就像你说的,
有点给人感觉像是个收破烂的地方,但是在这幔子里面,我可告诉你,那可是个
别样的粉红色天地!啥叫『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哈哈!」

  「原来是这个地方……」听到「砂舞厅」这三个字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这地
方到底是干啥的了。先前刚工作的时候,晚上打电话,大头和牛牛两个人就跟我
吐槽,他们派出所就调节过好几起跟这种「砂舞厅」有关的家庭暴力和民事纠纷,
有的是因为家里丈夫总去砂舞厅闹离婚的,有的时候因为媳妇背着老公孩子去砂
舞厅当舞女赚外快的,还有几个是「仙人跳」;尔后我在风纪处的时候,伍育明
大哥也总带人去他们家附近的几个砂舞厅里扫黄,当然他本身对于那些上了岁数
的半老徐娘和门口的几个比他岁数都大的保安打手们没啥大仇,倒是赶上伍育明
的女儿快参加考试的时候,家附近的舞厅里居然总开个通宵不说还把音乐声音放
得老大,附近的居民实在不堪其扰,于是伍育明才下决心坐了个义举端了周边所
有的舞厅。

  但是这种事情,我之前都没过问过。我也不太清楚这样的舞厅,里面到底是
什么样。并且对我而言,市中心的那几家比较有名的可以喝酒吃西餐、装饰环境
都有意往高端和流行方面靠拢、无论是进出的客人还是上班的服务员都西装革履
的夜总会,那才能叫做「舞厅」。

  我这边其实对于这种地方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了,大白鹤却还在好心地对我
「科普」着,尤其是他一下车,看到了先前蹲在门口抽烟发呆的几个大叔大爷级
别的保安一见他来了之后通通站了起来,他便更加兴奋地卖弄着:「这种地方,
秋岩我告诉你,在全国都有的!在南方叫『摸摸舞』,在南岛又叫『摸摸茶』,
而在咱们F市这儿,又有个名字叫『老头乐』。你知道啥意思不?哈哈哈!等你待
会儿跟我进去,你就明白了!而且,你不是也喜欢岁数稍微大点儿的女人嘛!不
过话说,你他妈还在风纪处当过代理处长呢,你咋连这地方是干啥的都不知道呢?
还得我来给你讲!来,过来——」

  「我说,老白,我还是……」

  「什么『还是』不『还是』的,快过来!」大白鹤真是越睡越兴奋,刚才在
车里一扫而光的醉态,在这功夫也被他重新捡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搂过我
的脖子,推着我就往舞厅里面走去,搞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身抬起车钥匙,
对着车门按了一下才把车锁上。

  而这边那帮看起来岁数比我们家何老太爷都大、白头发直逼邵剑英的保镖们
一看到白铁心用胳膊夹着我的脖子走到了门口,站起身来的他们,竟然全都恭敬
地对着白铁心点了点头,笑脸相迎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小白警官么?」
「这大下晚儿黑的跑过来,雅兴啊!」「爷们儿来啦!看你这脸色,喝多少酒啊
今天又是?」「白警官,今天又带来一个小哥儿来快活?」

  ……

  「几位老哥!大晚上的,在门口杵着?」白铁心也很熟络地跟这些大事大爷
们打着招呼。

  「嗐,这不是都二半夜了么,困!站外面这旮旯抽口烟!」

  「主要是被小冷风吹一吹,能精神精神!嘿嘿!不信你看里面那老金,睡得
哈喇子都流好几回了!」

  「小白警官,这咋弄,也不知道你今儿来啊!楼上『水吧』早就没好台了,
好些人搁里头就歇着睡觉了。不早说下回来前儿打个电话么?下回来之前打个电
话,哥哥们都给你留好雅间儿!」

  「用不着,」大白鹤抬手一挥,「我就是喝点酒,然后也是喝闲了,跑过来
看看。正好我这兄弟有车。」说完又指了指我,「给你们老哥儿几个介绍一下:
这是我在警局里头最好的兄弟,咱们警察界的另一位青年才俊何秋岩警官!」

  「小何警官!」「小何警官好!」

  我也只好对着这帮大爷大叔们点了点头。刚才离得老远我没看清,走近了我
才发现,这几位大叔身上,要么是满是褶皱的脸上还留着刀疤、要么是棉袄露出
的脖颈上绣着纹身,更别说还有缺牙的、断指的,一个个虽然笑脸盈盈,但也长
得凶神恶煞,再看他们身上的打扮如此落魄,更让我心中打起万般防备和抗拒。

  「告诉你们啊,我这兄弟,最喜欢三十五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盘子比较靓的
徐娘『老车』,也是个不怕『费油』的主儿!话说今晚有『好车』么?」

  「有有有!里边请里边请!」

  说着,其中一个老大爷就把我和白铁心往舞厅的一楼大厅里面迎,后面还有
很好客的,扶着我和白铁心的后背,把我俩送过了安检仪。我是不知道白铁心,
但是我身上可是带着枪的,出门之前我特意别在了身上,于是当我的身子越过了
安检门之后,安检门立刻发出了「吱哇」「吱哇」的报警声,这阵刺耳的声音,
也彻底吵醒了先前一直靠在纸箱子和电暖气附近的那个大叔。

  那个大叔睁眼之后,看着安检门又看了看我和白铁心,立刻像是被人踩了尾
巴一样站了起来,手上还握着一把照明跟防身两用的电棍。他惊愕地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我身边根本没顾过来理睬自己、而是跟一边的那帮看场的大叔大爷们打
哈哈的白铁心——他也似乎根本不认识白铁心,于是他只好睁着两只充满了懵圈
感的眼睛,带着颤音地对我和白铁心问道:「咋了,身上揣家伙了?」

  「我带枪了。怎么了?」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带……带枪了?」大叔一下子慌了,但还强装镇定地握紧了手中的电棍,
对我说道,「拿出来!」又指了指自己的左前方不远处道,「存上。」

  「警用手枪,你让我存上?你们这是啥地方?有这资格?」

  我反问了三句话。然后彻底给面前这个身高似乎还不足一米六的五十多岁大
叔问懵了。

  正在这时候,我身边擦过了一个浑身满是臭汗味、臭汗味里面又满是老烟油
味的大叔,他看了我一眼,又对那个刚睡醒的大叔说道:「啊,这个小兄弟儿你
用不着管,这是咱们舞厅的贵客!你放心吧,出不了事儿!」随后又对我说道,
「走吧,小兄弟,进去吧!要是愿意把羽绒大衣存前台的话,你去存上吧!别的
事儿你甭管啦!」

  「不是啊,他说他带着枪呢……」那个刚睡醒的大叔依旧有些慌,但还仍然
坚持着自己的「岗位责任」,对着刚过来的那个大叔压低了声音道。

  「——这小子也是个条子!你敢管条子?咱们舞厅还想不想开了!」

  「啊……」刚睡醒的大叔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犹豫了一番之后才对我点了点
头,「那个啥……那你进去吧,这旮旯没事儿了。」

  我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刚从我身旁跑到收发室门口的白铁心。这家伙在这
种地方,竟然能够跟这帮人混得如此游刃有余,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哈哈哈……
这老哥,你还请我?拉倒吧!该咋回事就咋回事——来,这是二十块钱,两张门
票,里面那个何秋岩兄弟也是我带来的!这还有五十块钱,上两杯扎啤——要最
好的啊,少拿一般的马尿糊弄事!我他娘的第一回来的时候,你们给我喝的那是
个啥?他妈的一股馊味儿不说,酒里还有沙子!对了,再上个果盘儿来!然后这,
五百块钱大钞,你们老哥五个拿着,抽个烟喝个酒啥的……客气啥!你们要是把
我真当亲弟弟你们就拿着……」

  在大白鹤跟着那帮大爷大叔们闲聊加客套的时候,我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安
检门旁边环视一圈周围。仔细一看,这个地方还相当的有意思:在安检门的旁边,
便是舞厅的吧台,吧台的材质是实木的、而不是什么复合木板搭成的东西,看起
来相当的气派,但是年头也够久的,因为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我还看到了有几只
蜘蛛正挂在厚厚的蛛网上,也不知道是被走廊里时不时窜进来的冷风冻透了,还
是就在上面睡着觉;吧台后面,是一个穿着西式背带裤的女人,身材丰满,但是
模样差了太多,满脸都是痦子,而较为滑稽的是,这个女人还在自己的西装衬衫
外面套了两只帆布防尘套袖在自己的胳膊上。此时此刻,女人正一边吃着一碗热
气腾腾的胡椒牛肉味方便面,一边刷着直播软件看着上面的两个男人光着膀子对
着镜头对骂,女人时不时地也会朝着我和白铁心这边望望。

  吧台旁边还有个小屋子,占地面积可能不足十平米,但是门口还特地挂了个
牌子,上面手书八个打字「『除房』种地,『闪人』免进」——没错,八个字里
还有俩字是错别字。然而,这个被称作厨房的、看样子应该只是个储物间改造的
地方,里面就有一台饮水机、一个摆了四桶金属桶装啤酒的橱柜,还有四个冰柜。
再往厨房的边上,就是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楼梯的旁边,居然还有一副电梯,只
不过那电梯的传送带和能从侧面看到的齿轮,早就不知从多少年前就已经生了红
锈。而在楼梯的上面,还挂着一个已经破了皮的牌子,依稀可见一些「2F经营:
日用品文化用品卫生巾流行衣物男女内衣时尚家私」之类的字样。

  而就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下面,居然还藏着一对
儿男女躲在缓步台下,但在我正想弄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的时候,那对男女就已经
从里面走了出来,眼见着那个长得黑胖的男人正提着裤子,艰难笨拙地扣着自己
的皮带,明明那已经是皮带上的第一个扣眼,那肥胖的男人也废了好半天劲儿,
才把皮带扣死;而那女人泽则真是个蜂腰翘臀的骚浪货,虽说年龄差不多也得四
十多了,身上不免多了皱纹和赘肉,但也称得上是个尤物,眼见她打扮的花枝招
展,头发明显是烫过的、还染成了葡萄红,耳朵上还挂着两颗葵花籽仁大小的翡
翠耳坠,从脸上到脖子上,都打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哦,当然还有从锁骨以下、
到自己的乳晕以上故意露出白花花奶肉和深邃乳沟的飞燕形状的空隙也是一样——
明明门外零下三十六度的冷空气不停滴往里面窜,而那女人却只穿着一条跟自己
头发一个颜色的紫红旗袍,下面是缝接处还往外支棱着线头的黑色半透明丝袜,
并且,从旗袍两侧的岔口,露出的洁白的、却有些臃肿的大腿肉来看,女人的下
半身应该是真空的。我正猜测着,只见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瓶矿泉水来,对
着自己的嘴巴就灌了一口,随即她就近找到墙角处,对着大理石地面,就把口中
刚刚漱出来的白浊液体连着那口水,熟练地吐在了地上,而女人一弯腰或者微蹲
下时候,瞬间飘起的衣袂下,便展现出了那隆起的耻丘和上面茂密的阴毛。

  「咋样……」男人终于系好了皮带,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系皮带时候累的、
还是因为什么,他连连喘着粗气,步子也迈得又暄又颤,却腆着脸笑着对女人问
道:「比前两回时间长了点吧?」

  女人听了这话,眉毛一皱,连忙从吧台上抽了两张做工极其粗糙的再生餐巾
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巴,然后一抿嘴,接着很职业地对男人笑着,猛点了点头:
「嗯,比之前长两分钟了。挺厉害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笑着,但好似又察觉到了女人的敷衍,于是又找补着,并带
着谄媚之意说道:「主要你的嘴巴也太厉害了,宝贝!我家那口子根本比不了……
太舒服了!」

  「嗯,行吧。天儿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要不然你家那口子不还得盯着
打电话跟你闹么?」

  「没事儿,我怕她么?一个臭老娘们!下回……呼……你等我下回,我回去
再好好补补,下回来了,我肯定能坚持住,不让你这小嘴巴得逞!肯定能坚持到
肏上你的小紧屄!」

  「行啦!你可真是肉刚到嘴里,你就想着锅里!这次你刚舒服完,腿还在那
儿拧劲儿转筋呢,就想下次?你可真贪!而且你这么能折腾,光是嘴巴就这样,
那你弄我骚屄,你还不得把我浑身骨头弄散架了么?」女人脸上不带丝毫的媚意,
话里话外全是调情的味道,「好了好了,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行不行?你先让我
歇会吧!」接着,女人又回到角落出,拿起了自己仿貂绒的披肩和手包,披上了
披肩后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紧接着拨了个快捷号码,又拿起了电话,压低了声
音道:「喂?你在哪呢?……已经来了是么?行,你稍等我一会儿吧……」

  女人接着电话就走出了舞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一股基调为茉莉花味道
的香水味,简直呛得我天旋地转,莫不是加了十瓶酒精在里面,便是这女人在喷
香水前错把防狼喷雾先喷在了自己身上。正在跟那帮看场的保安们胡咧咧的白铁
心瞟了女人一眼,却依旧不动声色。而刚刚被那女人用嘴巴给予了一次销魂快慰
的男人,从前台那里领了自己的真貂黑色大衣穿上之后,取了夹包往腋下一夹,
又从西裤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里,并从那女人身边经过之后,朝着胡同外走去,
而这时候的两人,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一句道别、没有一个眼神或者手势
上的交换。

  我这边正望着离去的女人和那个肠肥脑满的黑老爷们儿,我却突然被人推搡
到了一边;转过头去一看,在我身后是个满头白发、身形消瘦的高个子老头,也
怒气冲冲地刚从那黑幔子里闯了出来,他的身后还欠着一个身材丰满的五十多岁
巨乳娘们儿——我很少把女人形容成「娘们儿」这种带着贬义的方言字眼,只不
过这个女人给我的观感相当的生理不适:若说刚才那个旗袍女人底板不错、且即
使是个半老徐娘但还懂得衣品,而这个老妇人,则完全不懂得拾掇自己,却还要
强行卖弄——脸上除了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又在脸颊那里扑了两朵突兀的腮红,
但她却仍旧忘了遮掩一下自己眼睛周围的鱼尾纹和黑眼圈;胳膊和大腿那里,连
着皱纹加上赘肉像是海浪一般,在棉毛抹胸和黑色包臀裙外面晃荡着,走起路来
那肚子上的「囊囊膪」一甩一甩的,倒也真让人反胃,而她却不觉景一般地还要
在上半身衣服外面过上一层紫色薄纱,恰似一只玉米面包子外面染了山竹壳的汁
水,显眼得让人想不看她都难。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感谢她,那就是她把那正强奸
着我的嗅觉的那刺鼻的香水味,用她身上那厚重的薄荷香烟味道掩去了。而此时,
被那个白头发老先生牵着的这位年迈东施,正在大义凛然地被动地跟在那老先生
后面走着。

  老爷子和那肥妇人从安检门大喇喇通过,而门口聚着的那些人,包括白铁心,
全都司空见惯般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通过,而并没做任何阻拦、也没说什么话。
而老爷子走到半路,回身等了一眼身后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随即迅雷不及掩
耳地抬手一巴掌就招呼在了那妇人的脸上——「啪!」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倒是没把那妇人打得怎样,却多少有些吓到
了我。

  大白鹤斜眼望了站在大门口的愤怒的老头和那个表情木然的妇人,立刻对周
围的那些保安摆摆手道:「行啦行啦,就先这样,有什么事,等我过后直接给吴
叔打电话说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你们说的算吗?哈哈……我的赶紧照顾
照顾我兄弟了,他可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接着,大白鹤走到了我的身边,
有一次用胳膊挎上了我的脖子,推着我往黑幔子里面走,「来吧,秋岩,咱俩找
点乐子快活快活去!」

  我又有些心有余悸和好奇地看了看门口,门口的那个老翁和那位肥妇人还没
有开始说什么,倒是在这个时候,刚刚门口等人的穿着旗袍披肩的那个女人,正
从自己的手包里不情愿地抽出来三张百元大钞,递给了面前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光
头男人。男人的光头看着很吓人,但是脸上却睡眼惺忪,吧嗒着嘴,带着一种要
么就是刚睡醒、要么就是困得不行的德性,大冷天零下三十多度,男人的身上却
只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和一条牛仔裤,连帽衫的正面胸口处印着周星驰的头像,
后背上也印着咬着牙签、穿着西装、手握一把同花顺的发哥,脖子上还挂着一条
链子,链子上的吊坠,是一只六面都是六个红点的骰子。男人伸出两只无名指和
小指都断了一截的双手,数了数手中的钞票,又一把抢过女人的手包,乱翻一气
之后又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打钞票,差不多二三十来张的样子。女人见状,又猛地
伸手,抢过自己的手包和那些现金,想了想,只拿了一半,然后愤怒地把剩下的
一半钞票扬在了那男人的手上。

  「好老婆……」我最后回过头去的时候,隐约听着那男人这般说道,「这次
不错,下周我再来!」然后男人还猛地搂了一下女人,在女人的脸颊上猛亲了一
口才走掉。

  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对大白鹤说些什么,就已经被他带进了黑幔子后面的世界:
半夜两点半以后的这里,竟然依旧是人挤人。不同于外面的破败,这黑帘后面的
空间,竟然装修的像是座哥特式的城堡内部一般,地上的实木底板和墙上砌起的
汉白玉的西式柱子和雕塑……哦,好吧——拿手一摸、拿脚一踩,我才发现,原
来这里是只铺了一层地板图案样式的皮革地垫,还有白色塑料制成的浮雕护墙。
放眼望去,好多人大半夜的不睡觉,也只不过是围在黑色布帘后面和舞池前面看
热闹,这些围观群众里面,除了我和白铁心,最小的年龄可能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他们一个个油头粉面的,不是西装革履便是穿金戴银,但他们的装束似乎也经不
起细看,比如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撞了一下的、看起来像大老板的一
个男人,身上的麂皮夹克的标识文字,就写着「Armanee」,怀里夹的皮包是「D
ier」牌的;再比如现在大白鹤给我拉到这个位置上,旁边抽着自制卷烟的一个光
头男人,他手上戴着的「金表」上,那层镀金早已被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铜芯,
而他身上西装更厉害,那西装的牌子竟然是「Caiwen kelihai」——汉字罗马拼
音「蔡文——可厉害」,这个可真没笑死我!也不知这大哥的名字是不是就叫
「蔡文」,或者他也玩《王者荣耀》且专业主攻辅助奶妈?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正站在舞池里面跳着,而这个舞池也更有趣:一个大
圆舞池,从中间被一排柱子分成了两部分,靠外侧的一部分就在那老土得简直可
以进博物馆的七彩灯球下,最旁边是一个配乐台,上面还煞有介事地摆了几支谱
架、几把椅子、几把麦克风,只不过这三更半夜的,没有人在台上演唱演奏就是
了;而这半边在灯球下面,还真的有上了年纪的男人,搭上那么几个穿着廉价晚
礼裙的女人、穿着专业的舞蹈服和舞鞋,随着音响里的隐约自我陶醉般地跳着国
标或者恰恰,每一个动作都恰好踩到了节拍上,只不过我也不懂跳舞,所以我也
不知道他们这几位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大叔和阿姨们到底跳得好不好;倒是有更
多的人,在下定了决心之后跑到舞池周围的那些座位旁边,叫起一个等着接客的
舞女——大部分的年龄也正像刚刚从黑帘这边出去的那两位熟妇一样,都在四五
十岁左右,而姿色自是参差不齐,打扮得有的确好看、风骚性感的,也有自觉靓
丽、但实则惨不忍睹的,等她们被那些男舞客们选定了之后,便到了舞池被那一
排七座柱子隔开的另一半:那一半完全没开灯不说,还似乎特意地把能够透光的
地方全都用什么东西死死地挡住了。大白鹤见我对那边好奇,边冲我笑笑,凑到
我耳旁,却仍要扯开嗓子说道:「没见过吧!这边这叫『明区』,那头那叫『暗
区』!通常啊,他们这帮老爷们儿们,都得先请这些大姐和阿姨先去『明区』再
去『暗区』,但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没人管那个了!走,我带你见识见识!」

  于是我跟着他也走进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区」去——讲实话,所谓的
「明区」本来就不是特别亮堂,而到了「暗区」那边我更是什么都看不到,结果
一晃神,我和大白鹤便走散了;我试着给你往前摸索着,一个不小心,竟然碰到
了一个人——而且不是单纯地碰了一下,我竟然没想到,我一抬手,竟然摸到了
一只巨大肥厚、却有些耷拉的乳房,并且还是一只乳头已经耸立的乳房……

  「嗯啊——」

  黑暗之中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手上那个黑影瞪了一下,接着她似乎迟疑了半秒,
又开始缓慢地半蹲下又直起身子,此刻从「明区」那边正好透过来一束微弱的光,
让我看清了那女人的轮廓,只见那女人也穿了件旗袍,此刻还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斜扣,由此她的上围才如此地被解放了出来,而下面的裙摆早就被她提起,且用
着爆满如蜜桃般的屁股缝,在身后一个谢顶粗胖男人的身上,隔着棉裤蹭着男人
的裤裆。女人也抬起眼睛,借着看了我一眼,并似乎有些惊讶。我连忙道歉说:
「哟,对不起对不起……」并连忙把手从她的胸肉上移开。可没想到那女人却伸
出双手,又很贪婪地把我的右手按回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在女色这方面,我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有便宜的温香软玉我还求
之不得,只不过此时此刻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且又黑灯瞎火的看不到人,我是着
实被这女人的举动给吓着了,所以当她把我的手继续往她耷拉但充实的乳房上按
的时候,我却连忙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然后我便沿着中间的那排柱子、以
及站在柱子中间的那帮不停朝着两边和舞池下面寻觅的男人们,一路走到了舞池
对过。匆忙之间,我还听到了不少老男人在黑暗和怀旧风格舞曲当中发出了此起
彼伏的呻吟,结果一不小心,我还一脚踩到了一摊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滑东西上面——
我也根本不想去深究那玩意到底是什么。等我走出「暗区」之后,只见白铁心正
冲我讪笑着。

  「哈哈哈!怎么样!刺激吧!除了这样的地方,你还见过哪有这么多发情的
老女人呀?」

  「呵呵,还真是刺激呢……我说你之前是真没少来吧?你还真是会挑地方!」
我忍着生理不适,找了个地方,疯狂地蹭干净了自己的鞋底,又和白铁心绕着
「明区」的舞池边沿回到了刚进门的地方。

  「哈哈!我也就来过这三次吧,之前在四昌街那个『鑫聚舞厅』去过两次……」
说到这,白铁心又有些恨恨道,「妈的,后来那地方被那个方岳带人查了!」

  「要我说,这地方就该查!」我瞬间有点绷不住,而且听到之前在四昌街那
个看起来相当老旧的「鑫聚」居然也是这样的地方,但已经被方岳带着风纪处的
人查处了,我还真的觉得方岳这家伙总算干了点好事;接着我又对白铁心质问道:
「这他妈是个什么地方啊?买春卖淫的地方我不是没去过,但是你看看『喜无岸』
『香青苑』人家那地方,就算是春楼淫窝,该将就一点也得讲究一点,非要说的
话……喜无岸的卫生条件说道过去,香青苑里如果姑娘想成家可以放行,你再看
看这?这全是有家有室的有夫之妇出来卖的啊!」

  「哎哎哎,秋岩!你小点声!」白铁心见我越说声越大,便立刻拽住了我的
胳膊,并且四处看了看,然而,周围的人并不在我的身上,男人们全都注视着女
人们的胸前四五两,女人们则全窥伺着男人们的七八两荷包。白铁心想了想,随
便走到了一个看着干瘦的、鼻梁上还顶着一副比酒瓶底后的老头,也不知道他跟
人说了什么,但只是三五句话,就把那个老头和他带来的一个看着极其像从农村
来城里务工的黑黢黢的瘦汉子给撵跑了,并招呼我过去,跟他一起坐在那张长沙
发上,「你先过来,这清净点儿,有啥话你跟我小点声说!咱俩自家兄弟说点自
家话,别当着外人面儿乱嘚吧好不好?」

  我吞下一口闷气,只好继续跟着白铁心在这个到处氤氲着劣质香水、发霉香
烟和隐隐的咸湿气息,甚至这会儿我还嗅出空气中还带着点尿臊味道的地方坐了
下来。但等我坐下之后,刚才还好声好气的白铁心,此刻对我的态度竟是全然地
不耐烦:「带你出来『嗨皮』,你还不高兴呢!说吧,你到底还有啥意见,你就
都说出来!」

  「你这啥话?我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对这个地方有意见!」我连忙对白
铁心解释道,「你看看就着地方,全是上了岁数的!我刚才说『有夫之妇』可能
还不够贴切呢,这里头恐怕大多数都是谁家的妈妈吧?让她们上这里干这个来?
而且这都几点了你看看?不好好在家陪着老公陪着孩子,就让她们上这里浪?而
这帮男的呢?就不说别的,刚才咱俩进来的时候,你看见出去俩男的吧?一个不
用说,那个白头发的,肯定是那个舞女的老伴儿,另一个,提裤子出去的那个,
自己有老婆,在家等着,跑来扯这个……」

  「哦,那你高尚?秋岩,你先前少在外头『扯』啦?少在外头浪啦?你专一
那年假期去外地实习,没跟人家那个医院的护士长搞过?那个护士长,我没记错,
家里有老公、也有一儿一女吧?专三那年,咱俩一起去实习,晚上你喝酒喝多了,
是不是睡了宾馆当天晚上值班的那个最漂亮的保洁阿姨啊?那个保洁阿姨过后我
问了,她儿子跟你一边大。警一的时候,你在探探上约过一炮,四十八岁一个阿
姨,贼有气质那个,你当时跟人约定你们互相不打听对方信息、连名字都不问,
只走肾、不入生活,但你咋知道人家那个阿姨就没有家室呢?而且你过后可能没
见过,我后来在咱们警院门口见过——那阿姨是咱们隔壁班周琳琳她妈。再远的
我不提了,我只说近的,之前跟你搞过的那个孙筱怜和刘虹莺,说到底不一个也
是有夫之妇、另一个是哪个艾立威的女朋友么?你更别提你我,还有小C的事情了。」
白铁心嫌弃地看着我,又对我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你在别人那儿装
装私生活干净就行了,你在我这跟我扯啥道德洁癖呀?」

  「我……」白铁心给我拉出了这么长一条清单,还真把我彻底噎住了。我倒
也不是装,或许是这阵子太忙了,或许是我久久无法从跟夏雪平分手的阴影中走
出来,或许是我先前荒诞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刚刚他说的这些事,要
不是再提一遍,我真的就差点都忘了个干净。

  大白鹤看我半天不说话,歪着脖子挠了挠头,又对我笑了笑:「我话说的重
了点,秋岩,你也别太上头,我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在肏屄做爱这件事儿上,
你说说,谁能是完全干净的,谁又能是完全脏的啊?」

  「我没上头……你要是愿意玩,我在这陪你干待着就是了!」我冷冷地回了
一句。

  「哈哈哈……」大白鹤摇了摇头,继续笑笑,「行吧,我刚才跟你说了一大
堆你不爱听的,那接下来我跟你说说你可能爱听的,怎么样?我知道,我兄弟何
秋岩是大好人,心最好了,办案子逮着一堆淫贱婊子肉便器,对她们也能十分同
情,别人都只把她们当玩具、鸡巴套子,你把她们当人看。那我现在也跟你说点,
我把她们当人看的话好了:我问你,秋岩,咱们现在待着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城
乡结合部?」

  「是啊,怎了?」我回问道。同时我发现,白铁心这家伙跟我说话时候的态
度,突然有点张霁隆和徐远、沈量才跟我说话时候的意思,至少说这家伙开始拿
自己摆到了比我高很多的台阶上。

  「嗯。我再问你,你车子停那个地方,你看没看出来,曾经是个工厂?」

  「看出来了,挺大的院子、挺飒的厂房,感觉很长时间都没使用过,可惜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工厂停产了多少年了?」

  「七八年?」

  「再猜。」

  「五……六年?才几年就祸害成那样了?」

  「你往多了猜。」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二十年了。这厂子原本是个红党专政时期的国有零件厂,给高精密仪器生
产零件的,尤其是探测石油地质之类仪器的零件。两党和解之后,第一批被关闭
的就是它。」

  「啥?」

  接着白铁心毫不带任何怜悯地,跟我指向了舞池旁边的几个其貌不扬、体态
臃肿的男人,还有坐在场边穿着暴露风骚、二郎腿一换还能看见下面的透明内裤
里露出阴毛的熟妇们说道:「你可别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换成二十几年前,他们
像我们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可是一心想要建设国家的青年才俊、型男靓女。」

  我心中大骇,又看了一眼他们,接着问道:「那他们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的地步的?」

  「他们先前给红党打过工呗。本来多半就只是技术工人,不是什么工程师,
学历本身并不出彩,还做过给红党制造过地质测量仪这种高精密仪器零件这样的
工作,一些技术型私企本来就对他们的需求不是很高,就算是有一些工厂需要这
样的工人,但就因为当时时代背景,那些企业都对他们这些原先从红党控制的国
有企业出来的工人大有意见——你想想看,给你高薪给你待遇、却天天用话语精
神折磨你,换成是你你受得了么?而且就算是他们做过高科技工种,但是外语却
并不好,一些有能力有点钱的,早就跑国外去了,只剩下他们在这。高端零件不
让他们做了,他们只能去做别的,但是做别的工作还得从头学,学成了倒还好,
学不成怎么办?日积月累、日子一天天蹉跎过去,于是他们只能到这来。男人来
消遣,女人则来赚外快。」

  「那这里只是他们这几个是隔壁那个工厂的吧?其他大部分人呢?」

  「呵呵,秋岩啊,你还总说你读书多,你是不是以为两党和解以后,被关掉
的工厂就隔壁那么一家产高端精密零件的?整体改革后,蓝党从南岛跑回来,他
们靠着什么立足你有没有想过?」

  「这我倒是知道,他们的政治家族和一些外围人脉势力,大量地恶意吞并收
购了很多中小型企业……」

  没等我把话说完,白铁心又抢着道:「我告诉你吧,他们回到内地之后,就
欺负着本地的一大堆工厂车间,恶意打压股份产,然后让他们自己和跟他们关系
好的公司集团给买下来啦!」——这不跟我刚刚说的是一个意思么?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我更为心惊胆寒:「至于农村那边也是一样,虽说
咱们省还是红党执政,但是你知道现在就咱们Y省农村的可栽种土地剩下百分之多
少了么?二十年前还差不多有百分之七十多,现在官方声称百分之五十左右,实
际上也就百分之四十不到了。那些稻田麦田都哪去了?全被拿过去给那些蓝色背
景、南岛背景资本家买过去开工厂了。为啥省议会早就有人说要弹劾成山,并且
检察院也早在调查先前涉及到你们查的『桴鼓鸣』一案的市里的几个官员,而等
艾立威一死,另一头就把不少人抓起来关了?你以为那个成山市长涉及的,只是
跟一个罗佳蔓睡过么?然后你就看吧,他们因为仗着国外的资源,给自己做了产
业升级,生产线上用的都是电脑和机器人,于是本地的工人就成了廉价劳动力。
他们最愿意雇佣的,是18岁到24岁的小丫头片子:人傻,听话,拿钱少——他们
一个月的薪水,600到800新政府币足矣。然后呢,那些有蓝党或者有南岛背景的
工厂,一到他们30岁,就开始炒人。过了30,你见过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是有
几个用人单位是愿意录用30岁的新员工的?秋岩,你以为她们这些人妻人妇,是
愿意来这让人揉咂抠屄摸屁股的么?她们在这之前,早在社会上和家里闲着好些
年了,有技术没厂子雇,想种地没有地,她们不来卖肉,呵呵,家里却真是早揭
不开锅了。」

  「这么一看,」我惆怅地看着周围就如这地上的「地板」和墙上的「汉白玉」
一般虚假的灯红酒绿,对大白鹤点了点头,「他们确实可怜。」

  可白铁心却突然淫笑一声:「哈,你这么想就对啦!所以啊,你可别像那个
方岳似的,看见这地方就要查!你说你把这种地方给都查了,这些可怜的大姐和
阿姨们,都上哪养家糊口去?咱们市局有一个方岳就够了,秋岩!而咱们俩自个
儿呢,咱们这可是做好事做慈善来了!你说说,秋岩,既有女人玩、有奶子捏有
屄肏,又能做慈善,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天底下还要上哪找去?至于你刚才提
到的她们家的男人,跟他们也差不多啊——但关键是,上了岁数的女人,还有你
我这样的熟女控能光临垂爱,那帮糟老头子谁喜欢?他们只能游手好闲、只能成
天打牌赌博喝大酒,呵呵,你看刚才在门口那几个当老公的,也就装得硬气,面
子上总得过去,实际上他们吃的穿的、玩的赌的,全都是靠着自己媳妇被摸胸摸
屁股赚来的,他们应该感激才对!你刚才还拿什么『喜无岸』『香青苑』跟这比?
『喜无岸』『香青苑』家大业大,这有啥啊?也就是这的老板认识市政厅的几个
地头蛇罢了!你还拿这玩意跟人家那比?你这叫『不食周粟』!像在这的底层少
妇熟女,有个房顶能给当卖肉的地方就不错了。」

  我稍微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这不叫『不食周粟』,按你的意思,那
个成语应该叫『何不食肉糜』。」

  「啊……啊,『肉泥』、『肉泥』。哎呀,『肉泥』也好,『粥粟』也好,
不都那玩意么?肉泥就着米粥喝!一个意思!Why so serious!」白铁心讪笑着
摆摆手,继续说道:「我还告诉你,门口刚刚看场子的那几个老哥儿你看见没,
他们家的那几个大嫂子、小嫂子们,还有亲妹妹亲姐姐,也都在这里面揽客跳舞
呢。要不,我领来几个让你认识认识?」

  「您别了,白爷,您还是歇着吧。」我倒以为他刚刚那番振聋发聩的发言真
是心怀伟岸,没想到本质上他还是想玩不说,还想拉我下水,我便连忙对他摆了
摆手,「我就陪着你待着、在这儿坐一会就好了,你要是想去什么『明区』『暗
区』跳舞,你就去吧。」

  「谁说咱俩是来跳舞的?」白铁心得意地看着我,对我说道,「这个地方的
什么『摸摸舞』,『老头乐』,那都是针对老头们说的,你我都是老头么?对于
那帮老头们,喝大酒抽旱烟,早把命根子给搞坏了,对于他们,十块钱一次『暗
区』砂舞,摸几下就能射,就算是最能撑的被口那么几下也就交货了。就咱俩这
一个『盘龙枪』、一个『朝天棍』,这儿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都没爽过的姐姐
阿姨们,那是最喜欢的了。而且在这个地方一百块、甚至是八十、五十块钱就能
磕一炮,全市还有比这种地方还能嫖到更便宜的么?」

  「那我更不需要了……而且,就在这?」我抗拒又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了!要办事儿得在楼上『水吧』,不过你放心,你待会儿去『水
吧』的门票三十块钱,我已经都给你付过了。待会儿咱俩就找俩大姐,直接上楼,
楼上专门有包间的——你看看,这里面有哪个你是看上的?找一个还是两个?我
告诉你,你可别有啥负担,这里面的姐姐阿姨们可是许久没真真切切开张过一次
的了,那可真是老饥渴了!所以水也都挺多的,配合度可高了,啥姿势都会,还
特别容易喷!」

  「那我也不用了……你愿意玩,你去吧。」我继续摆摆手道。

  白铁心看着我,彻底无奈了:「秋岩啊,你这今天怎了这是?你这是硬不起
来了,还是得抑郁症了?这不是你风格啊?你刚刚还说我一直不来找你,你看我
今天带你出来玩,你还这么不给面儿!你先前在警校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去玩的
时候可不比这疯多了么?咋的,你是还没忘了夏雪平啊?我带你出来来着,那不
就让你另寻新欢放松放松么?夏雪平那么冷的家伙,能跟在这里的这么老些热情
似火的姐姐阿姨们比?不信你试试!」

  他本来不提夏雪平还好,一提夏雪平,我心里更堵了。可我嘴上仍然强挺着
说道:「我不是因为她。」

  「啊……那你是因为谁啊?马上明晚……哟,该今晚了,马上今晚要见的那
个蔡家大小姐?你说你跟人还没见面呢,你这就遵守上『男德』了?至于嘛!我
可告诉你,倒插门当女婿可难!我这阵子跟沈量才出去吃桌喝酒,可没少见过省
厅和咱们F市、K市还有D港的一些给人家大官儿家里倒插门当姑爷的!睡沙发、跪
搓衣板的,那可是家常便饭,更别提人家大小姐万一外面还有一两个小奶狗、小
白脸的,晚上颠鸾倒凤、床笫之欢可轮不到你!你到时候,可别说爱上咱们这种
地方!」

  「我也不是因为她!我就是没兴趣!这个点儿了,都快三点多了,我困了!
我想睡觉,白处长,我想睡会儿觉,成么?」我也有点不耐烦地生气道。

  白铁心一看我确实有点困,而且刚刚他故意用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捶打我,让
我此刻确实有些炸毛,所以他只是讪笑一番,然后点点头,拍拍我的手腕:「行
行行!那我请你喝点酒总行吧?再吃点水果……说到这儿了,这半天扎啤和果盘
咋还不上呢?」

  「我不喝酒啊!我开车来的。你给我弄瓶可乐或者橙汁啥的就行。」

  「行,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去。」

偷拍 2022-7-29 22:11

  说着,白铁心站了起来,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早已一
柱擎天,而且他裤裆里那玩意,看起来好像比先前那支「小蜡笔」长粗了许多。

  ——怪不得这家伙会握着「生死果」不放,看样子对他来说确实有效果。

  只不过我是不会吃那玩意的,我对那个东西的成分、效果和副作用真是由衷
敬畏,并且,这种东西我本来也用不着。

  十分钟之后,大白鹤终于回到了我身边,这个时候我虽然眯着眼睛能看见面
前依旧闪耀得让人失明的灯球和乱晃的人影,但是我已经能听到一直胳膊杵在沙
发扶手上拄着脑袋的自己在打呼噜了。大白鹤抬脚用力踢了踢我的鞋沿,我这才
再次清醒了过来,一抬头,整个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刚才那个下体真空、穿着
燕翅形露胸旗袍的少妇,还有那个身上裹了层紫色纱巾的「熟年巨乳东施」竟然
都跟着他走了过来,并且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又有些壮硕的四十
来岁美妇:大脸盘,高颧骨,浓眉大眼、高鼻梁,还扑了些许淡淡的眼影;虽然
也烫了头发,但她的头发很长,所以就算是烫法很俗气,但整体上还是那种披肩
大波浪,看起来也算是挺顺眼的;她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七七,虽然皮肤长得黑
了点,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但是身上却并没多少赘肉,并且看起来十分的结实,
尤其是那对看起来差不多少说也得C罩杯的双乳,在这全场应该都算是尺码较小的
胸部,但看起来却十分的结实,而且从她胸前凸起的两个小圆点来看,她应该还
并没有穿文胸,一件短袖西装、黑色抹胸、黑色包臀裙和黑色丝袜,再仔细看看,
她那件黑色抹胸竟然还是镂空的,尽管关键部位处被一只凤凰图案恰好挡住,却
更给她的粗枝大条的身材包装得玲珑浮凸。只不过我此时此刻真的困到要死,我
先前还有过尽管在酒精与体内生死果血液的加持下,跟夏雪平做爱的过程当中困
得直接睡过去的经历,所以此刻,我在打量了来人一番之后,只是换了个姿势眯
着眼睛干坐着。

  「醒醒!呵呵……」大白鹤笑了笑,又对身旁的这三个阿姨说道,「白天工
作太累了,瞧把孩子困得!」说完,他又一屁股做到了我的旁边。

  而身后的那三个阿姨,在对我夸了一通:「这小伙子也挺帅的」、「个头儿
瞅着比我都高」、「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一身的肉疙瘩」之类的话之后,搬了两
把塑料椅,端过了一个托盘放于其上,上面正摆着大白鹤点的那一盘果盘,当然
所谓「果盘」,除了切好的一颗苹果、一只白梨和一根香蕉,剩下的全都是梅干、
糖渍无花果、咸陈皮之类的便宜果脯,还有连盐糖都不放的干炒花生和干炒葵花
籽。除此之外,上面还摆了一杯扎啤、一杯用扎啤杯装着的可乐,还有四瓶矿泉
水。

  「累啦?来,让姨给你按按肩膀不?」

  那个身材高挑、穿着短袖黑西装的美妇自己先搬了把椅子,然后坐到了我的
身边,还没来得及让我婉拒一番,她就已经上了手——不按本来不要紧,我这阵
子颈椎这些地方还不是很酸痛,可她一动手,我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头好像都要被
她拧了下来。

  「哎哎哎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然后又端详了一下
这个美妇的容貌和她的双手,但见她的脸上肯定也是化过妆的,而额头那里,稍
稍还可以看到先前有晒伤的痕迹,而她的双手也全是茧子,两个虎口处的茧子尤
为厚重,看样子这个美妇,先前必然是拿锄头下地干活的,给我按摩的时候能够
使出这么大的劲儿,也算是情理之中。

  「咋的,不受力啊!小伙儿看着体格可以,不应该不受力啊?要不俺再给你
按按?你这肯定是上火了,俺们过去讲话儿啦,这叫『气血瘀滞』,所以才疼,
要姨再按按呗?」

  「不用了,谢谢……真不用了。」

  那美妇倒也大方热情,尽管看我如此冷淡,她还是操着一口极其浓厚的大碴
子味,继续跟我套近乎问道:「你也是当警察的呀?」

  「嗯,对。」

  「你叫啥名啊,帅小伙。」

  「我……您就叫我『秋岩』就行了。」我随口说道。

  「『秋岩』,名儿挺好听呀!」美妇说着还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你叫我
『凤姨』吧。」

  「啊,凤姨,你好。」我想了想,还是礼貌地把她的手给推开了。

  凤姨看着我,笑了笑,又对白铁心和那两个熟妇笑道:「这小伙看着成熟,
倒是还挺『秀密』呢!」

  而此刻白铁心那边倒是相当享受了,他早就脱了鞋子,伸出双腿,把双脚放
在那个肥妇人的膝盖上,让那个妇人帮着自己捏着脚,他还时不时地用自己的脚
趾探进紫色纱巾里面去、勾着肥妇人的胸乳,又让那穿着旗袍的少妇帮着自己垂
肩揉背,还冷不丁张开嘴巴,而那少妇见状,便先举起扎啤杯来喝一口啤酒,然
后嘴对嘴把那啤酒再喂到白铁心的嘴里——哎呀天呐,要是他刚进来之前,看到
这少妇跟那个带着夹包的男人在一二楼楼梯缓步台下干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口扎
啤他还喝不喝得下去。

  我连忙端起那杯可乐,喝了一大口,压了压胃里的不适,同时只觉得这一口
可乐真是怪异异常,一会儿给我的感觉是这可乐里苦得仿佛加了黄连,一会儿却
又感觉巨甜无比甚至齁得嗓子冒火。在我灌下那口可乐的时候,只听得白铁心在
一旁讪笑一阵,接着对那个凤姨说道:「没事,我这兄弟就是困得,外加最近刚
结束一段感情。我这兄弟也不是木头疙瘩,但是只要是用了真情,就老上心了。
凤姨,我这兄弟就交给你了,这兄弟等到今天晚上了,他还有个大事儿要办呢!
你可得使劲浑身解数,带着他好好开心开心,千万别让他掉链子!」

  「哈哈哈!」那凤姨正常说话的时候垮里垮气,一笑起来,却真是发自骨子
里的又骚又妖,「小白兄弟儿,你放心,不是俺跟你吹,姨伺候过得老爷们儿也
好,小毛头也好,在俺这怀里搂过这么一下子,都走了大运,考试的金榜题名了、
做买卖的发了大财了!明儿就算是有再大的事情,这秋岩小兄弟儿,也肯定掉不
了链子……」说着,凤姨的右手就要朝着我的裤裆上摸。但就她这一手的老茧,
外加刚才往我脖子上捏的那么两下,我整个人见状立刻汗毛一竖、菊花一紧,生
怕她可别再拿犁地刈麦、刨坑割草的力气,再给我的阴囊捏爆,所以我连忙伸手,
攥住了凤姨的手,假意跟她十指相扣:「敢情凤姨您还是条锦鲤呢!听您口音,
E县来的?」

  「对啊,你还能听出来E县口音呢?」

  「先前办案子的时候,去过几次E县。」

  「阿姨是个粗人,秋岩小兄弟,俺还指望你别嫌弃。」

  「哪的话。您的好意,我承下了。」说着,我又喝了一口那极其古怪的可乐,
刚听白铁心说之前他来这儿喝的扎啤味道不对,所以我这会儿便觉得可能这可乐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品牌产品,不过我这会儿突然越喝越觉得渴,于是我也没管那
么多,接着一饮而尽。

  「哈哈,秋岩,」在一旁正舒服享受得让周围不少熬夜来找舞女的老男人围
观得羡慕嫉妒恨大白鹤,突然拍了拍我刚放下杯子的左手,对我笑着介绍道,
「你可别小看了凤姨,凤姨在这家舞厅里可是头牌了,别看她是农村出来的,所
有阿姨姐姐里头,颜值要是排第二,那真没人敢论第一啦!兄弟我够意思吧,把
头牌都让给你啦!」

  大白鹤这些话,我听得出来有一半是为了故意体现他自己对我够意思,所以
才这么说的,但是听到正在给他捏肩膀按脚的那两个熟妇耳朵里,只怕就是另外
的意思了,尤其是那个身上裹着纱巾的巨乳胖妇,一听白铁心猛夸那个凤姨,从
眼角到鼻翼再到嘴角,一并一齐耷拉了下来。那个凤姨虽然是个农妇出身,但是
混风月场的日子肯定也不短了,脑子也不傻,看情况不对立刻陪笑着自谦道:
「嗳,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把俺说得跟个金娃娃似的,俺哪有那么好?啥『头
牌』不『头牌』,在这旮旯上班的,不也都是明区五块、暗区十块、水台三十,
完了小活儿五十、大活儿一百么?好赖的,也得看谁赚了多少——你身边这俩姐
们儿,呵呵,崔姐上个月赚了两千、小菊赚了三千,而我才拿了一千五。要论资
排辈,也得人俩在前头啊。」

  这么一说,伺候着大白鹤的那两个熟妇才面有得色地微笑了一下。而我一听,
心里更是有些无奈:「就你们这么起早贪黑,熬大夜地出来陪客人,你们才赚这
么点钱?」

  「呵呵,哪叫多哪叫少啊?放过去,俺还有好几年没赚钱的时候呢,那阵儿
俺家地刚被『福康集团』收走的时候,家里欠的全是饥荒……」

  凤姨明显还有一肚子话要说没说完,大白鹤在一旁,眼睛却突然一亮,紧接
着他立刻打断了凤姨的话,对我连忙说道:「欸,秋岩,你说到这来,我才突然
想起来,咱们市局前些日子,是不是还有一帮七老八十的离退休老干部找过你,
问你帮他们讨要退休金和抚恤金的事儿啊?」

  「是有这么个事情。现在不是说,蔡副省长带着自己的人去慰问过他们了吗?
还帮着联系了几个非政府机构帮他们进行一定的扶助。这事儿不是解决了么?」

  「哈,你想的太简单了!只是咱们F市,就有将近十万的离退休和因公残疾的
离职警员干部,他们蓝党和省政府就这么慰问和扶助,顶个屁事?他蔡励晟是个
政客,又不是慈善家!」白铁心嗤笑了一阵,接着又对我说道,「不过我前两天
出去跟省厅还有全市十二大分局的人一起吃饭,我可听到这么一个说法:就在咱
们市局,有人抢在蔡励晟之前,在干着免费给那帮有困难的离退休老警察和残疾
警察发钱的事情。」

  「免费发钱?」我立刻问道。但同时,我却突然觉着自己从阴茎根部到大腿
根再到脚底,开始突然燥热、充血并且变得瘙痒了起来,同时自己的心跳也开始
跟着加快。

  「嗯,但是也还是有条件的,好像拿了钱之后,那些老警察干部和残疾警员,
得帮着这帮人物色人选,帮他们干点活,而被物色介绍去帮着干活的人选,也能
有外快拿。但是至于干啥,我就不知道了,跟我说这些事儿的人,他们也不知道——
大部分被介绍的人,好像近期内都从警察系统辞职不干了。」

  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去查兰信飞的事出发之前,姚国雄站在警局大院门口时说
的话来。

  「那你的那些酒肉朋友,说没说市局里这个人是谁啊?」

  「是谁……他们好像也叫不准,我也有点没记清……我想想啊。」

  白铁心现实囫囵含糊了一番,然后又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大口,随后当着一
大帮人围观的面儿,直接解开了身后少妇旗袍上的斜如意扣,两团白花花的乳房
便活蹦乱跳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那少妇瞬间被吓到了,但接着白铁心又仰着身
子,用嘴巴叼起了一个乳头,同时又紧抓住了另一只乳房,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的刺激和白铁心激烈的手法,让那少妇受用不已,而且她羞涩之时,又看了看白
铁心那正撑起的小帐篷来,心动得直咬嘴唇;而一直帮着白铁心捏着脚的肥妇见
到白铁心如此贪婪地当着自己面儿跟另一个女人亲热,自己的心也痒了起来,她
的动作更加大胆,直接站起身来解开了白铁心的腰带,把他的手枪放在了他的胸
膛之上后,扒下了他的裤子,露出了那早就勃起的、早已不同往日、粗大得令人
刮目相看的阴茎,然后用着自己脸上还留着巴掌印的脸颊,贴着龟头一通乱蹭。

  周围的人一见,全都立刻眼红得不行,好像先前他们也没见过在这样的舞厅
里居然还有一下子叫上两个舞女的,而再看看白铁心那粗胀的阴茎,那些老男人
们的脸上,似乎全都被黥上了「嫉妒」二字。

  而坐在他身旁的我,原本就等着他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去忽然看了一场准
活春宫,尤其是再看到了那旗袍少妇丰满圆润的双乳,好几天都没好好亲近过女
人的我,全身立刻不受控制地躁动了起来——但我的大脑明明告诉自己,这地方
不对,这里不对,你不该如此无法出自持——可我一转身,我身旁的凤姨却早就
准备好了一样,拉下了身上最里面穿着的抹胸,露出了一堆坚挺爆满又弹性十足
的古铜色圆乳球,并且好巧不巧,那乳头和乳晕的颜色,也是咖啡色当中带点粉
嫩的……

  于是我眼前的这个高颧骨大脸盘的村妇,赫然化成了另一个人……

  「雪平……」

  我不由自主地用着极轻的声音,念了一声,并且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向前贴近
了一下;而那个凤姨也确实早就准备好,见我一把脸凑过去,她便一把搂住了我,
跟我的双唇吻在了一起,并让我的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一只酥乳,而她也大胆放肆
地拉开我的裤子拉链,把手探入其中,摸到了我的鸡巴上——我这是才发现,我
的阳具也早就撑得老大,但我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

  这不对劲……

  但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白铁心的嘴巴又突然松开了那只发直发硬的小巧
乳头,然后坐直了身子,搂着面前那个肥妇的头,想了想,说道:「我也是听人
传的,没有确切证据哦——他们说,那个人,是总务处处长邵剑英。」

  邵剑英……

  人在极度性兴奋的情况下,什么理性思维、什么清晰思路,就都被赶出自己
的躯体了,在这个时候是没法进行合理的逻辑串联和思考的。但是,白铁心提到
的这个名字,邵剑英,却彻底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然后接下来,自己的眼前和心里,便全是这小麦色的肌肤和外表看起来健硕
粗壮、用手和脸颊还有嘴巴感触起来温热又柔软的椒乳与略带点可爱赘肉的肚腩。
当我的手把玩着眼前女人的胸部跟小腹的时候,当我听到了这女人带着土气口音
的一句又一句的「我操」「哎哟我操」的粗口感叹和与此反差极大的似牝猫一般
的娇吟的时候,我才朦朦恢复了自己的些许意识,夏雪平的脸庞在这高颧骨大脸
盘上消去了许多,但凤姨的扩口和那野性的舌头不端侵犯着我的口腔、外加她的
五指在我的阴茎上轻轻拨弄的时候,我的理智也紧紧地被她拨挑得快要崩断。她
的声线跟夏雪平的完全不同,且夏雪平才不会说什么「我操」「这大驴鸡巴」之
类的话,可我的欲望,就像是刚遇到暴雨的干旱土地,瞬间化作泥水,跟着这暴
雨积累而成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并且,明明按在肩膀上时手劲儿极其粗暴的五
指,抓着男根的时候,竟如此的轻佻又温柔,还十分熟稔地在这极其狭小的裤裆
口出,仅仅用三五下的试探,她居然能清楚让我最受用的动作,便是来回地拨弄
我龟头前段的人字尖凸、绕着我肉棒对我中部不停画圈,然后再用三根手指齐刷
刷地沿着两个部位之间的皮肉系带刮蹭,我便一瞬间倾心与这个粗中有细的风骚
农妇起来。

  「哎哟!我说小白警官!白爷!您和您的这位兄弟,您俩要是想……想要办
事儿的话,您俩也别在这儿啊!」我和大白鹤当着众人面前的如此胡来,没过几
分钟便招徕了三个举着老式箱式强光手电筒的看场保安,保安们一开始的表情都
是极其惊愕外加怒不可遏的,而他们在看到了正在舞池下休息区,跟舞女一起上
演着半裸活春宫的竟然是我俩,尤其是他们又看见了摆放在白铁心胸口的那把手
枪以后,他们一个个又如被人扎漏的充气娃娃,佝偻起后背来对我俩点头哈腰道:
「您早说啊,楼上水吧的包间早就把地儿给您准备好了!您两位小爷们儿再忍忍,
劳驾挪挪步,行不行?」

  「是的呀!两位小警官,楼上电褥子我们都帮你们热乎好了!上楼去吧,昂!
要不然以后来咱们这旮旯的,就都不想跳舞了!您二位小祖宗可能不惧,但咱们
可怕,别再把你们市局风纪处的几个小王八犊子再招来,以后咱们这旮旯这些老
姐们儿的生意,还做不做啊?」

  白铁心此刻的感觉应该比我更兴奋,接着灯球上打到他身上的光,我定睛一
瞧,他的马眼里早就透明的阳水泛滥,海绵体周围蔓延的青筋早就崩起到像是快
要爆炸一般,但他的脑子却似乎比我清明多了,他轻轻推开了一下正跟他湿吻的
那个旗袍美妇,手上却依旧抱着那个肥婆的脑袋,还挑衅似地看着那帮举着手电
的保安,故意抬了抬自己的腰条和屁股,用力地把自己的阴茎往那熟妇留着哈喇
子的嘴巴里面抽塞了三下,然后一会儿怒一会儿笑地说道:「哈哈哈……操你们
妈的!你们几个老灯,把手电筒给我移开!少他妈往你爷爷我脸上照!呵呵,害
怕风纪处的那帮逼养的孙子是吧?那个方岳他妈的多个鸡巴?他们断你们财路,
老子给你们付钱,可你们却怕他不怕我,是不是?」

  「啊呀,我们老哥不是这意思……」

  「那我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凭啥就让我动弹……」

  「老白……」我只觉得满脸通红、浑身燥热,并且突然间就对身旁的凤姨的
身子爱不释手,但我真生怕坐在我身边已经性情大变的白铁心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情来——他刚刚最后骂出来这一句的时候,已经把放在他胸膛的那把手枪攥在了
手里,于是我连忙坐直了身子,同时却忍不住拿手探进了凤姨的包臀裙的裙底,
用手一勾,勾开了她裙子里面勒在阴缝之间早就浸透了蜜水的丁字裤系绳,但我
仍强挺着一丝清醒,边来回亲吻着凤姨的嘴唇和乳头边对白铁心说道,「咱们……
啵……别在这……嗯……别给人添麻烦……要不然……啵……嗯……上楼去吧……」

  白铁心看着我和凤姨突然玩得如此放开天性又如胶似漆,瞬间大笑了一阵,
然后推开了那个胖妇的头,提着枪又丝毫不避讳地晃荡着自己的老二,想了想还
直一股脑地接脱了自己的休闲裤、保暖棉裤和平角内裤,光着下体就站起了身,
然后一手抱着自己的裤子、一手提着手枪指着那几个保安道:「我这兄弟何秋岩,
他不喜欢聒噪,看在他的面儿上,今天我不给你们找茬!上楼吧!」

  我想了想,也站起了身,同时身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热血冲脑和欲望
驱使之下,我竟然一个横抱,把这身高一米七七左右、身材粗壮的凤姨给公主抱
了起来。凤姨这女人好像受了多大恩惠似的,在紧紧搂住了我的脖颈之后,脸上
竟然露出了娇羞的笑容,不停地亲吻着我的额头。「嗬!小凤这是做新娘子了哈!」
周围那些还在等着接客入舞池的舞女们不停地说着醋意十足的风凉话,我则管不
了许多,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反手猛抓着她的左乳,一手托着她已经湿漉漉的屁股,
一会看着眼前的路,一会再低头品尝着她的右乳头,一步一步缓缓上了楼。

  我和大白鹤一个搂着胸前与裙底门户大开的半裸徐娘,一个左拥右抱还光着
屁股,二人如此地招摇过市,似乎这家舞厅开了十几二十年,都没遇到过像我俩
这般嚣张跋扈的恩客;而一楼舞厅里的那些其他客人,更是嫉妒得不可自拔,有
的在我俩的身后呼号着喝着倒彩,有的直接咒骂我俩不像话,嘈杂声此起彼伏,
更盖过了音响里那令人烦躁的舞曲。

  一路上搂着凤姨,冷风不停地侵袭着我和她的身体,我也有点弄不明白,为
啥我突然会对这个虽然也确实有些姿色但还是十分土气的村妇骤然间发情到如此
模样,等我和大白鹤再进到这个只是摆了一排排的快餐卡座和餐桌、满地烟头和
毛发还有用过的避孕套的肮脏的所谓的「水吧」里,被吹了一路冷风的我,脑子
突然转过了弯:首先我看到这「水吧」里,没有一个冰箱冰柜,没有一台饮料机,
也太过名不副实了一些;紧接着我顺着饮料机,便想到了刚才自己喝下去的可乐——
那可乐,是白铁心给我端来的,而那可乐一会儿过于甜一会儿过于苦,杯底好像
还有不少白色粉末的沉淀……

  于是我这下才想通:他妈的,大白鹤这家伙可真是胆子比以往大了太多了,
竟然在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绝对是给我下了生死果!而且为了不让我察觉,他又
肯定是给里面加了绵白糖来混匀了生死果的味道!

  老白啊老白,你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吧?

  这家伙是真的变了……

  这次还得亏他给我混的,是普通的绵白糖,那如果万一哪天,他给我混的是
那种用来净水除氯除锈的「过氧糖」……

  大白鹤,我的兄弟,你还能让我信得过吗?

  但此时我身上除了爆棚的性冲动之外,也没别的其他不适的生理反应,而我
抱着的凤姨,却又让我越看越觉得魅力十足、性感难抵,再加上我这段时间确实
把自己的荷尔蒙压抑太久,而且她那腥咸中带着些许香甜的淫水气味正不断地挑
逗着我的鼻息……要不然,今晚跟她激烈地发泄一次,倒也无伤大雅。毕竟,就
像大白鹤说的,我今晚做了什么事情,我都是不需要对任何人做出什么情感负责
的。

  水吧里还有十几个正趴在桌上酣睡的舞女,但她们明显是太过疲惫,哪怕我
抱着凤姨撞到了桌子、制造出了碰撞的声音,甚至大白鹤故意用自己的龟头戳了
其中几个的脸、伸手握了几下从衣领中溜出来的软胸,她们也都没睁眼睛,换了
个姿势继续熟睡。白铁心淫笑着,轻车熟路地拉着两个熟妇就进了距离自己最近
的一个「包厢」——说是包厢,但也不过是用硬纸板和玻璃拉门隔出来的一个小
隔间,我还来不及跟白铁心论叨一下刚刚是不是被他下了药,就被另外的一个保
安拉进了另一个包厢里:「小爷们儿,请吧!我是服了你们这些小条子!胆子是
真大!我惹乎不起,您和小凤赶紧慢慢享受吧!」保安说完,关上门就走了。

  包厢里也是一张卡座、一张比普通单人床大一点的餐桌,餐桌上铺着一层薄
水床垫,垫子上还确实铺着一张已经加热过的电热毯,还摆了一只荞麦皮小枕头,
枕头的旁边还摆着一盒脸颊避孕套,外皮是纸做的包装那种,旁边还有两瓶矿泉
水和一板紧急避孕药。凤姨见了,猛亲了我一口,就自己松开了双臂,从我的身
上跳了下来,并一屁股坐到了水垫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完美地露出了自己健硕的臀部和大腿、线条分明的胳膊,坚实的水滴型胸部,柔
软如蓝丝绒一般的小腹,凸起的阴部肉丘,以及那水淋淋的蜜穴——而且,我这
才发现,这位媚骚粗俗的村妇,竟然是个白虎馒头穴。

  我顿时受不住身体的躁动,脱了自己的裤子,身上还披着这件黑色羽绒大衣,
短暂地冷静了一下后掏出了钱夹里的那枚时常带在身上的安全套——自从和夏雪
平在一起之后,她就要我这么做,但是跟她在一起的后半段时光里,我每一次却
都没用到这枚东西,此刻却要用在跟她肤色相近的另一个女人身上,也真是讽刺;
而且,自从想到了是大白鹤给我下药让我非得跟一个舞女做爱,我这被性欲占据
的心,也突然笼罩上了一层恐惧:为啥这家伙非要让我在这地方跟女人肏一次?
莫不是眼前这凤姨会患有这么比如性病或者艾滋之类的东西么?所以就算是我如
此精虫上脑,我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而那凤姨在脱光了衣服后,立刻拿起了那板紧急避孕药,取了一瓶矿泉水后
给自己的嘴里送了一粒。看着我这边自己戴好了安全套,便一手拉着我的手往她
的胸乳上猛抓,一手握住了我冲天的肉炮,往自己拿湿热柔嫩的、似乎许久没经
过滋养的肉壕里面适可而止地戳着,口中还发出了依旧如母猫一般的娇吟……

  但就在我完全卸下防备,把龟头对准了淫穴,准备往里挺进的时候,她突然
又操着那十足的大碴子口音说了几句话,就在她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我灵魂深处
的一种明静且柔软的东西,彻底唤醒了,因此,我也停下了已经沾上了她那带着
魅惑味道的白浊淫水的铁茎来。

  ——让我停下的倒不是她的口音,而是我分明听他说道:「哎呦我操……秋
岩小弟……你这鸡巴……啊……诶哟我!太大了……啊……跟我儿子的一边硬……
但比他的大……你俩的都比我老公的大……赶紧肏进来……啊……快肏进来吧……
凤姨受不了了……」

  「你……你还有儿子?」

  「呵呵,这啥话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咋不能有儿子呢?」凤姨看着我笑
了笑,然后自己躺在了桌上,双腿高抬着,握着我的肉棒,用龟头朝着阴道口轻
放了一下,然后又拿出来朝着自己的阴蒂磨了一番,然后又放回到了自己的阴道
口位置上,继续呻吟了几声,然后又说道:「快点吧,秋岩小弟……阿姨不行了……
阿姨想被肏……用点劲儿肏我……」

  「您等一下……您刚才说您……您儿子的鸡巴?」

  「啊……我看过,摸过……咋啦?」凤姨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不对,虽
然我的肉棒还在挺立,她想了想,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然后皱着眉头对我问了
句:「你嫌弃了,秋岩小弟?」

  「我不是我不是……」我想了想,松开了她的双乳,有低头看了看自己正擎
天挺立的阴茎,随后我一屁股坐在了卡座上。

  「那……你是到底还是不喜欢姨么?姨的身材不好?屁股松垮了?屄水儿少?」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面红耳热挠了挠头,也拿过了刚才凤姨喝过的
那半瓶矿泉水喝了一口,试着用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又对她说道,
「这么着,凤姨……我想听听你和您儿子的事儿,你咋知道他阴茎多大的……你
还看过摸过……您等会吧。我不是不喜欢您,您长得不错,真的……这样,您有
烟么?给我一根烟行吗?」

  凤姨见状,立刻变得像她做错了什么事儿一般,想了想从她那短袖西装的里
怀中拿出了一盒女士薄荷烟和打火机,递给了我一根,自己也拿出来了一根,又
帮我点上,然后赤裸着全身,却还有些舍不得地把我套在自己阳具上的安全套摘
了,轻轻地帮我上下撸动着海绵体为我手淫。

  ——而我为什么会停下,其实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刚才大白鹤在舞池旁边的
那番话刺激到了我,也可能是我嗅到了些许同样是母子乱伦禁恋的味道,而不忍
心再去继续做什么。我不能用我现在正经历的心痛去转嫁给别人,我也不会让自
己不愿意遭遇的灾难去亲手在别人家那里再制造一次。

  事实告诉我,我猜对了,也做对了:我没有趁着自己的性欲、和自己此刻的
恩客角色来占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便宜,而我也确实没有自己去毁掉一个恋上
自己母亲的儿子对于自己心上人的期望、欲望和情感。用不着凤姨帮我手淫,几
口烟下去之后,我的阴茎自己就瘫软了下去。凤姨还觉得失落、害臊和有些不知
所以,我却让她就这样光着身体,陪我聊天就好,并且再三追问了她和她儿子的
事情。凤姨也再三确定了一下,我并不是因为我嫌弃她人脏、命贱、性子淫才不
跟她性交,然后才卸下了自己的抵触情绪,跟我说了她和她儿子的事情。故事也
不复杂,好像很多从农村走出来的单身家庭都这样:凤姨的老公几年前从村子里
出来打工,一开始在F市,再后来去了津港和沪港,最后去了粤州,主要干的活就
是搬砖盖楼,在一此搬砖的时候,大意了没戴安全帽,结果被从二楼掉下来的水
泥板砸中了脑袋,当场丧命,粤州山高路远,到现在已经三年,凤姨的前夫的骨
灰也没送回家乡;老公出去的时候,凤姨的儿子才11岁,正是该上学的的年纪,
家里的地在老公去世的那年被「南岛风电能源集团」收购盖了工厂,虽说得到了
一笔购置费,但是那个东西也不是可以靠着坐吃等死的金山银山,而且地里的庄
稼其实早荒了好些年,家里之前一直靠着凤姨的老公寄回来的工钱过活,老公一
死,凤姨也不能不管自己孩子的学习跟生活,便想着来F市试试。

  这三年来,凤姨在F市刷过盘子、洗过厕所、摆过摊、当过服务员,但是自己
却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干不好。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这家舞厅,她当初还很
简单地以为,在城里只靠着陪人跳舞就能赚钱,但殊不知这里面还有别的边缘色
情项目——其实不做那些也行,就像是明区里那几个穿的极其专业的舞女,她们
就不接任何的被揩油的项目,但是在那里,每天顶多也就能接到五个客人,而明
区的一支舞才五块钱,一天下来一顿饭的钱都不够。凤姨在舞厅里观察了三天,
最后还是决定花了一部分卖地换的购置费买了这么一套一百块的西装和抹胸、五
十块一件的廉价舞裙、三十块一双的舞鞋买了两双,干起了一支舞十块、但是可
以让人随便摸的暗舞,再后来,索性五十到一百块一次的「水吧手活」她也干上
了。她本身靠着十八岁以前在乡村杂技团给人转盘子和跳舞的底子,也干得出了
名堂,点她陪跳的客人越来越多;而钱多了,人的心也浪了,在舞厅的日子里凤
姨耳濡目染,不跳舞的时候的打扮也逐渐地风骚了起来,那些原先她不好意思穿
的黑丝袜、短热裤、露胸装之类的,也没少在自己的衣柜里存着;同时她周围也
建立起了一个以舞女、按摩女和陪酒女为主的朋友圈,跟着她们,凤姨也学了不
少对付男人的招——无论是社交上的,还是用手接触上的,而为了练习,也是为
了消遣寂寞,凤姨也也买了不少硅胶阳具和按摩棒放在了家里。

  但她却忘了,自己的儿子在这段时间里,也步入了青春期。性懵懂的儿子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打飞机,而且还发现了凤姨衣柜里的那些性感前卫又暴露
的衣服,以及藏在床头柜和枕头下的自慰棒。紧接着,凤姨发现儿子看着自己的
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终于在凤姨老公第四年祭日的那天晚上,小孩子接着刚刚跟
妈妈一起喝完酒,对妈妈的嘴巴猛亲一通后,开始上下其手,抓了奶子后还继续
揉硬了凤姨的乳头,又把另一只手探进了凤姨的裙底,直接把手指头勾进了凤姨
的阴穴之中。

  「我一下就被吓傻了……我还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学到的这些,因为我记得他
从小,我都没教过他男的和女的之间身子上的差别,但他也可能是误打误撞、也
可能是先前他偷看我用那假鸡巴怼自己屄眼儿的时候记下了,他一下就找对了地
方……完了我就跟他急眼了,可劲儿问他到底要干啥,他就说他要跟我『干事儿』,
我说不行,我俩是娘俩儿,不能干,但他就抱着我苦,我打他他也抱着我哭……
他还说,说自个儿爱我,说这三年里他都看到我在外面受苦了,他还知道了我现
在在这旮旯跳舞的事儿;他早前儿有时候跟我任性耍驴,也是想故意地让我多关
心关心他……他说反正他爸没了,家里也没别的男人,我也没有老公了,他就想
做我的老公……还说了一大堆什么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然后挣大钱照
顾我一辈子,让我成为他一辈子的女人之类的话……」

  我仔细想了想凤姨说的故事,又突然联想到了张霁隆对于我和夏雪平关系的
定性:看来张霁隆说的是对的,任何的母子禁忌关系,发展成恋情也好、单纯的
肉体乱伦也好,最开始大都是当儿子的见色起意。

  「那后来呢?」

  「我也是看不得这孩子哭,他跟我说的话,也确实听得我心坎有点软乎,然
后那天晚上我就给他用手打出来了……我还脱光了,让他连亲带摸,玩了一宿,
但就没让他肏我,他想尻我腚眼儿我都没让……」

  「呵呵,孩子肯定爽到了吧?」我问道。

  凤姨得意又腼腆一笑:「那你说呢?这么说吧,俺干这活的两年多里,经手
过的鸡巴没有个千儿八百的,也得有五六十了,何况那小崽子还是第一次被女的
撸,其实撸了几下就不行了……但我也是真太宠着他了,帮他撸了五六次,最后
给他射得喘粗气,才睡着的……」接着,凤姨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呵呵,那小
兔崽子也是真能射,射了我一肚子加上满胸……」

  「那你呢,凤姨,你舒服了么?」

  「嗯,舒服了……那小子开始尽乱摸,摸得俺浑身难受,后来俺只能教他怎
么摸女的的咂儿、怎么揉屄豆、怎么用手插屄眼儿……后来俺还让他拿着自慰棍
儿插我,我最后才彻底舒服的,但结果他还告诉俺,他之前还」趁我不在家的时
候,对着我那些自慰棍儿撸管过好几次,都撸射了……他之前对着俺穿过的丝袜
和丁字儿裤衩撸过,俺在上面看到过精儿的痕迹,但那也不用当回事,可他一说
在棍儿上,俺当时可害怕了,那玩意毕竟是要插进身子里的……但也觉得好像又
有点刺激,所以……挺爽的当时,但过后俺马上买了避孕药吃了——要不然你说
娘俩儿干这事儿结果弄出来个孩子,你说该咋弄?就这么这,俺后来也经常没事
就吃一片避孕药,就怕他再对我那些玩意打飞机……

  「听到关于生怕孩子的这番话,我的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接着我又对她问
道:「那后来呢?你没再给他过?」

  「没有。我俩说好就那一次的。反正那次之后,他确实也好好学习了,成绩
居然上去了,我还挺高兴。再后来他上了国中,然后最近成绩又有点下来了,有
几次我在这儿上着班的时候,在门口居然看见了他跟着我、偷看我干啥……我每
次都给他骂回家,然后我俩就互相不搭理好几天……有时候我想想,我心里也挺
难受的,但是这活儿我也不能不干啊,而且我也不能继续那么给他……」

  「为啥就不能呢?」我对她反过来问道。同时,我瞬间感觉我肚子里好像有
点奇怪的反应,我也没犹豫,立刻先脱了鞋,然后把裤子重新一件件穿好。

  「啊?」凤姨有点懵。

  「为啥你不能不做这行儿?而且为啥你不能继续给他,甚至直接你跟她实打
实地来一次性爱呢?」我看了看她坚挺迷人的裸胸,又说道,「你这些,应该给
他,而不是给一个刚刚见面的我,您知道么?」

  「不是,我不干这个,我也不会别的啊……而且,娘俩儿能做这个吗?」

  「谁告诉你不能的?」我想了想,咽下了半句话,整理了一下皮带后,换了
套词儿继续说道,「就在你们E县和隔壁的J县那边,就有不少单亲家庭里,娘俩
白天做母子、夜里扮夫妻的。人家母子俩过得挺美的,而且妈妈在这之后更爱儿
子了,儿子也不跟妈妈『耍驴』了,更懂事了、更理解保护妈妈、更能帮家里分
担负担了。而相反的,你看你们母子俩的关系咋样了,他自那以后的学习成绩,
是不是也先好了一阵子,现在又变差了……」

  「那我……」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做的这个营生,会伤害他一辈子的。」

  凤姨低着头,彻底沉默了。

  我想了想,又问道:「自从你做这行,除了我我今天差点对您做了之外,您
还和其他的男人做过么?」

  「说实话,没有……你是第一个。你看,你都能听俺讲俺自己的事情,换成
别的男的,压根都不想跟俺多说一个字,跳舞、亲、摸、抠、拿奶子和屁股蹭,
然后射了就走。俺虽然说是农村出来的,但是俺也不是那么特别随便的人,俺也
是多少有点自尊的,虽然做这行已经挺贱的了……而且你看看,这楼下那些老爷
们儿老头子们,还有哪个的这玩意是中用的了?男的上了岁数,就没几个能硬的
起来的了,更何况他们常年熬夜打牌、喝酒抽烟,早把命根子熬坏了。阿姨是看
你确实挺帅的,谈吐也挺有风度,阿姨才愿意跟你干这事儿……再加上,你那朋
友白警官给咱仨一人两百块钱;但是换成别的男的,俺也就是给他们用手打出来
而已,顶多亲亲嘴儿……但实际上有时候过后也挺难受的,毕竟家里男人除了俺
儿子,俺爷们儿都没十几年了,俺也到了这个发情的岁数,所以有时候受不了了,
我只能跑厕所或者没人的墙根儿,给自己弄一下……」

  「您看看,您也不咋想跟别的男人干炮,您本质上也不是个淫荡的女人,但
是您又有需求;而您儿子也爱您,且您对他还有性方面的吸引力,又都是自家人。
您为什么不和他试试呢?」我接着捂着肚子,来不及多想,又问了一句:「这间
儿里有手纸么?」

  「咋了?」

  「我肚子疼……请问厕所在哪?」

  「出了水吧,往左边一直走就是……咋啦,秋岩小弟,你要拉稀啊?」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凤姨二话没说,也穿上了自己的抹胸,对我说道:「那你先去吧,我找找哪
有手纸,等会儿给你送男厕里——咱们这旮旯女的进男厕也不啥新鲜事。」

  「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一出雅间儿,才发现水吧里那些卡座上原本睡着了的舞女,全都睡眼朦胧
又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发呆,再一听,在白铁心的那个包厢里,早已锣鼓喧天、
罄钟齐喧。但我也管不得那些了,尼古丁和生死果的反应之迅速可真不是盖的,
我一路小跑,直接跑到了男厕里。结果,男厕所里冲天的骚臭气味,像一只巨手
一般,直接把我从厕所推了出来,一进里面,就仿佛跳进了一池子尿液里面游泳
一样,还是发酵了很久的那种尿液。但我此刻后门已经快要防守不住,在瞬间连
着做了三次心里建设之后,我才忍着那股氨臭气味,蹲到了一个蹲便池上。紧接
着,凤姨穿着单薄的短袖西装赶来,递上了一卷卫生纸。男厕所这蹲间好死不死
还没有门,但是凤姨却依旧忍着尿臊和屎臭,看着我轰炸着便池,面不改色地跟
我继续聊了半天,还在我差不多双腿蹲麻的时候,伸出双手拉着我帮我撑着劲儿
不让我滑倒。我想着把自己的羽绒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她却也不肯,还说怕别
把我这么贵的衣服给蹭脏了。

  我心想,这女人本质上还是个好女人,于是在清空了肚子之后,擦干净站起
身,拉着凤姨的手走出了洗手间,然后一翻自己的钱包,抽出了所有的七百块现
金塞给了她:「您拿着吧。」

  「这不行,秋岩小弟,你说姨在你这啥也没干,本身就白白拿了两百块,这
又拿这么多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强硬地把钱塞到了她的西装里怀口袋里,然后对
她说道,「今晚您就别继续接客了,赶紧回家陪儿子吧——这么着,您去把外套
拿来,您跟我走吧,我有车。我说的关于你们娘俩的事情,您自己合计合计,我
也就是出个主意。但是今天过后,您就别再来这儿上班了。我认识一个社会大哥,
还是咱们F市的一个富商大老板,跟我关系挺不错的,他有不少地方都缺人手,我
可以介绍您去上个正经的班儿。您以前干的那些活儿,干好干赖,不也是都有经
验么?您听我的,记下我的手机号,然后你也把你的电话给我,这事儿就交在我
身上了。」

  「秋岩小弟,你这么帮我,那……」

  「别的废话别说了。您记住,从今天开始,忘了这地方,以后您就为了您自
己和您儿子活就好。您儿子虽然是个孩子,但你和他,都别忘了那天晚上他对您
说过的那些窝心的话。」

  说完,我拽着凤姐就下了楼。我不知道这算是一种自我感动还是对于这个只
有一面之缘的村妇的救赎,但同时我知道,如果说我没把她干了而把她继续留在
这个舞厅里,倘若等下跟那两个熟女忙活完的白铁心发现了这些,指不定还得接
着糟蹋这个凤姨,那样的话我还是会毁了她和她儿子之间的情愫。

  「哟,小何警官。这是要带着小凤出去玩啊?」我刚一下楼,就被门口的保
安叫住了。

  「嗯,有别的事。」我又一摸钱包,才想起刚刚的现金全给了凤姨。情急之
下,我一撩开羽绒大衣,露出了一直别在我背带上的手枪,对着那帮四五十岁的
老男人们说道,「怎么着,几位大爷大叔有别的贵干?」

  那几位老男人样子倒是唬人,可他们竟然一点骨气都没有,看见我的手枪之
后,全体立刻慌了:「哎,别误会别误会!我们哥儿几个不是要拦着你!我只只
是寻思着,那小白警官还没完事呢,您这就出来了?」

  「嗯,我和凤姨去别的地方继续。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他来时候坐的您的车……」

  「等他完事儿之后,您几位帮他打个出租让他回去吧。」我冷冷地说道。

  紧接着,我带着这个凤姨上了车,留下一脸茫然的几位老先生站在原地发呆。
开出了两条街,来到了一栋老住宅楼前,凤姨下了车,不等她跟我依旧含情脉脉
地道别,我便头也没回地就朝着市区内一路开了回去。

  至于再后来,凤姨去了杨昭兰开的一家专门给富商夫人、女强人和官太太开
的的美容SPA会所,做了一名美容师,我在街上还见过她跟她的儿子几次,两个人
手拉着手,像极了一对少夫老妻。

  但那都是后话了,我带着刚刚清空肠胃还有些轻飘飘的身体开回了市局,而
脑子想的,全都是另一件事情,还有另一个人。

  邵剑英。

  这个老大爷,看来是真有大问题。实际上也用不着白铁心告诉我,除了前天
晚上我和方岳还有周荻一勾兑,觉着总务处貌似有很大问题之外,我就已经对这
个老大爷的财力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昨天下午我就要带人去
帮着抓那个舒冰和崔林,需要向总务处订车,再加上方岳这家伙还要去总务处查
出勤和在市局地下的那几个电机最近的折损与报修记录,我又总觉得方岳这家伙
做事比我还横冲直撞,生怕这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耿直Boy」别横生枝节,于是
我在起床之后特意给方岳发了微信,跟他相约一起去总务处——总务粗一般八点
就正式开始上班,我八点十分去,又让方岳这家伙八点半到。方岳在手机上讽刺
我这么做相当「蝇营狗苟」,一百个不配合,但是等到实际操作环节,他还是按
照我约定的时间才到了总务处的办公室。

  ——果然不对劲的地方来了,平常「积极迟到旷工」的总务处,在昨天早上
八点十分的时候,里面就已经坐了四个人,一个我前不久记住名字的那个叫舒平
昇的家伙,一个是那个有些容貌的、也是刚记住名字的秦苒师姐,并且,根据我
这几天坐在寝室里没事儿就往窗外望的观察,秦苒和这个舒平昇最近在办公室里
加班的时候,实在是有点多,并且在没人的时候,俩人还趁机总在走廊里勾肩搭
背、做些只有热恋中青年男女才会做的恶作剧,那他俩之间有一腿的事情基本上
算是坐实了,但有意思的是,这俩看起来完全无家可归的人,就在局里被盗的前
天晚上,并不在办公室,我跟方岳在手机上一聊,他早去人事处查过了,那天晚
上总务处竟然没有上报在办公室值夜班的人名——总把办公室当成家的俩人,突
然在局里正好出事的那天不在场,反而让我觉得有问题;另外还有一个男文职警
员我不认识的,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报纸,还有一位后勤处的女警叫廖显雅的,
也一大早就来签到上班。这就更有问题了,出事的那天晚上没人值班,第二天一
大早,平日里都爱迟到是却齐刷刷来了四个,多少会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不过这个廖显雅倒是我认为的,目前这四个总务处警察里面安全系数最高的,
因为这个老学姐也是当年从我们警专里头出去的——我当初报名警专的时候,就
是她在新生接待处接待的我,长得挺可爱的、整个人看着也没什么心眼,后来警
专校庆和文化节,她还回来过几次,而且还跟我们同届的有几个小男生睡过……
唉,可惜我是没那个福分……她长得想个国中生似的,但实际上她跟傅伊玫同龄。
对我来说这样的她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起码我跟她还有话说、有旧
交情。

  「哎呀,秦苒姐!舒大哥好!」

  「秋岩早。」「小何警官好。」

  「呵呵,雅姐今天这么早班啊!我记得你以前都十点多才来啊?」

  「我的妈呀,你这平时都不咋过来问候我,你一来咋就戳我脊梁骨呢?」廖
显雅大大咧咧地笑笑,当着同事的面儿也毫不避讳道,「这不这两天局里快对去
年下半年工作进行总结了么,我寻思表现好点……你这一大早干啥来了?就为了
讽刺我嗷?」

  「我来订车来了……」

  于是,我便一边订车一边跟廖显雅随便说些有的没的,并四处观察了一下总
务处办公室。没过一会,傅伊玫居然也来得这么早,手里还拿了一个纸袋子,但
是看那纸袋和纸袋里的东西,似乎是一件新买的大衣,如果不把那大衣翻开看看,
倒也不知道这件大衣有啥问题。

  「诶呀,伊玫姐,又给邵处长买衣服了啊?」廖显雅看到了傅伊玫,似乎不
满情绪都溢出到了眼睛,但她仍旧笑着对傅伊玫打着招呼。

  「啊,呵呵,天冷,干爹又比较讨厌冷天儿,我就买了一件。」

  「行啊,伊玫姐,前两天刚给处长买了一件六千多块的普拉达的裤子、今天
这又是限量版起价七千多的巴宝莉,你对你这干爹好的,比一般人对她亲爹都好
呢!」廖显雅阴阳怪气道。

  傅伊玫咬了咬牙,也还了一个笑容,又跟我打了声招呼,拎着衣服就准备走
出去。

  廖显雅翻了个白眼,接着跟我聊天。

  紧接着方岳就到了办公室。我假装对方岳的态度冷淡——当然也不完全是
「假装」,所以当他一进门,我就装作没看见他。而傅伊玫明明准备离开,但她
看见方岳一进门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很刻意地走到了秦苒的办公桌前,跟秦
苒漫不经心地聊起天来。方岳这人倒是也有意思,他一开口,便对舒平昇说道:
「麻烦您了,舒警官,您把咱们局最近两年里,关于一切用度设施的维修记录、
还有咱们局安全监控设备的报修保养记录帮我准备出来,行吗?昨天晚上局里财
务处和档案室都被盗了,沈副局长那边大发雷霆,正管我要呢……我昨天晚上就
想找你们总务处问,可谁知道你们这也没个人值班!」

  我一来也是跟方岳一起说相声,帮他打个掩护,二来也是借引子发泄一下对
他的不满,所以听了他这话,我马上转过头递过去一句:「诶我操,可以啊!这
保卫处的活儿,啥时候被你『方大探长』给揽过去了?」

  「保卫处这不是没人来做这件事么?而且这是沈副局长打电话给我,让我帮
他要的材料。怎么,你何秋岩代组长对此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哪敢对你有意见?你现在是咱们市局的钦差、副局长的『化身』
么?先前你还一直指控是我来市局,抢走了你的机会,我现在还哪敢有别的意见?」

  「哼,你知道就好!人啊,就该有点自知之明!」

  「你他妈再说一遍?」

  ……

  傅伊玫、秦苒、舒平昇,还有那个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总务处男警员,在方岳
一提起索要这些维修记录的时候,全都跟通了电流一样,一齐抬起头死盯着方岳,
即便他说的不是自己要查,而是把锅甩给了可能此刻还跟他女朋友王瑜婕在路上
的沈量才身上,警局被盗,副局长要看关于安保和电机方面的维修材料其实也很
正常;廖显雅刚刚却没在意,继续拉着我聊些没用的的话,她直到我故意挑衅方
岳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然后她看了会儿热闹后,倒是比傅伊玫还先出了
总务处办公室。而当我和方岳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呛了起来以后,在办公室里剩下
的四个人,才渐渐地消弭了自己的戒心,要么也是看热闹,要么适当差几句话劝
了劝我和方岳。

  「……我他妈告诉你,方岳,我才从风纪处没出来多少天,那儿还得听我何
秋岩的!我不管你是使了什么咒,让沈量才那家伙那么赏识你,给你这么大的权
利,你和你的那帮小喽啰们,以后见着我和我们重案一组的,最好都给我把尾巴
夹紧了!不然你等着,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行啊,我等着,我到要看看你这靠着自己外公、靠着自己老娘的名号混饭
吃的家伙,到底有啥真本事?」

  「好了好了!两位弟弟,我说你们都是同事,还是校友,这大早上就吵架啊?」
傅伊玫在一旁劝道,「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吧!正好,过几天,邵处长还想一起找
上你们俩吃个饭呢,我让我干爹好好给你俩说和说和,把以前的误会都解开,好
不好?」

  「邵老的美意我心领了,」方岳依旧冷着脸道,「我从来不喜欢应酬。尤其
是这家伙还去,哼,我更是吃不下。」

  「欸!你爱去不去!邵处长论资排辈,也算是我的一个姥爷!我姥爷请我吃
饭,我这个当外孙的我肯定得去!伊玫姐,你甭理他!饿死这傻逼最好!」

  方岳白了我一眼,抱着舒平昇刚递给他五本维修记录就出了办公室。而我还
留在办公室里,又跟傅伊玫闲聊了几句才回去了办公室。

  一上楼,却见方岳正在缓步台等着我:「发现啥不对劲的地方了么?」

  「呵呵,这一大早的,」我连忙压低了嗓音,「总务处办公室就没有对劲儿
的地方。」

  「嗯,这个傅警官和那个秦警官,看我的时候眼神都不太对。谢谢你了啊,
陪我演这么一出戏。」

  「小意思。话说邵剑英请你吃饭,你真不去?」

  「为啥我要去?」

  「我先前可听说,他特别赏识你,不知道他要拿你干啥。我还合计你俩一伙
的呢。」

  「我跟谁都不爱一伙,我就跟我自己一伙。而且我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我
从来都不喜欢应酬。走了。」接着,方岳摆摆手,直接上了楼。

  我不知道方岳到现在是否从哪些检修记录里查到了什么、或者在办公室里看
出来什么端倪;我倒是很在意一点——傅伊玫哪来的那么多钱给邵剑英买那么贵
的衣服?而且我也没想到,平素给人印象一直是勤俭节约的邵剑英,竟然会穿那
么贵的东西。按照局里的工资标准,邵剑英的一个月工资,都不够那一件大衣的,
傅伊玫能赚多少就更别说了,更何况傅伊玫的工资还是邵剑英给开的;当然,不
能排除傅伊玫攒钱这件事,只不过如果是攒钱买衣服,两天之内花出去一万二,
就为买上下一套冬装,这也有点太作了。

  ——能花的起这么些钱买东西,又能给别人钱,那莫不是邵剑英的背后有金
主,那他就是自己肯定有一笔隐藏的巨额资金。

  但这事儿,我肯定也不能通过局里经侦处的渠道来查,局里现在是否蛇鼠一
窝、有多少鼹鼠、谁跟谁到底什么关系,我是真没把握,外加徐远和沈量才这昔
日哥俩现在却搞成了两个派系的斗争,万一在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可无法掌控。
我是真有点被弄怕了。

  于是在我开车回到寝室之后,我立刻通过国情部情报局的内部网站上的Outl
ook邮箱,给周荻发了封邮件并抄送给了岳凌音,让专案组和情报局的其他人来查
查邵剑英的个人财务信息——虽然我用了局里的无线网,但是情报局的内部网站
都是加了密的,我相信白铁心再用能耐,也没法破了情报局的防火墙。

  发了这封邮件之后,我也不管周荻是睡着还是醒着,我直接关了电脑,躺床
上就开始睡——我这时候才发现,前几次在我吃下去生死果又抽烟之后,我在腹
泻以后就会马上睡着甚至昏厥过去,但是这一次我在拉完肚子以后,不但没犯困,
反而还觉得挺精神的,还一直撑着从东郊开回了市局。而且不一会儿,自己的阴
茎好像又有点反应……

  但即便是分身不听话,我的本体却已然疲惫不堪。于是我倒下以后,便迷迷
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当当当——当当当——」——哎我求你了!怎么又有人敲门!

  我是四点钟回来的,此刻我拿起手机再一看,现在时刻清晨5:22……

  「谁啊!大早上的……」

  我一开门,又给我有点惊住了:来人是西装革履,头戴黑色礼帽的丁精武。
而他旁边,竟然还站着那个新调来的寝室管理员老牛太太……

  「我的天……您怎么今天来了,『老丁宝贝』?这大早上的,怎么你们老年
人醒得都挺早啊?老丁,你不是说,你准备好跟我说事儿之前,你先给我打电话
么?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我这一晚上没睡觉了……」

  「谢谢了,老朋友。」老丁并没理会我的话,回过头跟那个老牛太太这样说
了一声。

  老牛太太对我笑了笑,接着就下了楼。

  「我在这不方便,」老丁语气冷淡地对我说,「咱们俩换个地方吧。」

  「哎呀……我这一晚上都没睡好了,你这就找我……你……要不你先回去,
等我先补个觉,待会儿再跟你说事儿行吗?天塌下来也得让人睡……」

  「睡说我要跟你说事的?」老丁却拿出了他丢弃依旧的军人的严肃,目光犀
利地看着我,「你不是要跟我学『天耳聪』么?今天就开始就开始教你!你来也
得来,不来也得来!快着点儿吧!拿车钥匙!」

  「啊?」

  我心里和身体上,都是一万个不愿意,此时此刻的我是真的还没睁开眼睛——
至少从精神状态上是这样。但我想想,我又确实想跟他那儿学个一招两招的,毕
竟这家伙曾经是全省搏击术第一。

  所以我只能进屋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穿上衣服、拿了车钥匙,跟着老丁下
了楼。

  「咋训练啊,我的星宿老仙丁先生?」

  「你先把车开到地方。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那到哪啊?」

  「七星山。」

  「我操……」我连忙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卡在市局大院门口,接着我转头质
问道,「咋的,你这是要我去跑七星山的山路去?」

  「嗯。」

  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直接把车倒回了车位上:「我还是上楼睡觉吧……
您走吧!当我今天早上我没给你开门!我今天不在宿舍……」说完之后,我就准
备下车。

  丁精武却优哉游哉地拉住了我:「我托朋友查过你警校时候的体测记录:十
公里长跑和百次十五米折返跑,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啊。」

  「废话,那是体测!我现在是一宿没睡觉,被你突然拉出来单练!然后你还
要我去跑七星山的盘山公路!盘山公路的来回十公里和体测平地上的十公里,那
能一样么?」

  「你这点困难都承受不住么?」丁精武悠悠说道,「我当年还在特种部队的
时候,熬夜训练那是经常,后来参加过好几次在境外处理突发事件的任务,三五
天不睡觉还得长途无交通工具奔袭,那都是家常便饭。」

  「可我又不是你们特种兵!」

  「那所以啊,遇到硬手了你就挨揍呗。我听说你最近还被人把牙打掉了一颗。」

  「你是不是想故意折磨我啊?看我那天把你在赵家泡妞的事情发现了,你这
是故意来报复我的是不是?」

  老丁头盯着我,又坏笑了一下:「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接着又说道,「等
你跟我练完了,可以回来补觉啊。」

  「补觉?今天又不是我放假,我咋补觉?」

  「忽悠我?你当我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你就要出去相亲,徐远已经给你放了
一天假?」

  我无奈地啧啧嘴巴,把车子又重新发动,开上了主路。

  一路上我都气得没跟丁精武说一句话,而且是这老头先跟我说他今天不准备
跟我说事儿的;但我是没想到,虽然我只睡了一个小时多点,但我现在确实真的
不困。

  只不过,下面裤裆里那位小东西,竟然依旧躁动不安。

  我想了想,等快到七星山脚下的时候,我还问丁精武这家伙要了一根烟。抽
过烟,停好车,去了趟厕所,本想着身体轻飘飘的,跑完这十公里应该不算难;

  结果一低头,丁精武这家伙,趁我不注意,在我两个脚踝上居然各绑了一个
五公斤的沙袋。

  「跑吧!秋岩,跑吧!」

  不过这家伙倒是也挺讲究公平,他自己一撸裤管,他在自己的双腿上,则分
别绑了一个20公斤的健身沙袋。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

  刚开始的几百米,着实艰难得很,尤其是我刚抽过烟,跑起来之后肺还是疼
的。跑着跑着,身体热乎了,双腿适应了沙袋的负担,因此,整个人的步伐也跟
着顺当了起来。

  可是跑着跑着,我却突然忍不住哭了。倒不是因为累的,而是因为天空中突
然下起了雪。

  七星山是F市自然地势当中最高的地方,在它的山顶,能看到整个F市的模样。
越往上面赶去,我越可以看到在我过去这二十一年里留下过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在大雪的笼罩下,我看到了市局、看到了市局警官宿舍、看到了夏雪平以前住的
那个单身公寓、看到了我自己家的联排别墅、看到了Y省大学主校区的校园和家属
区、看到了夏家老宅、看到了游乐城、看到了金梦香榭丽、看到了市一中、看到
了我和夏雪平去过的每一个商场每一个餐馆……而这一切,突然被笼罩上了一层
雪白,白得如纸;一张白纸,上面好像什么都没是写过似的,什么都没留下,什
么都没发生,什么又都在离我而去。

  ——正如曹雪芹写的那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要不要先停下?」一脸严肃的丁精武,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态度宽松了起
来,「边跑边边哭,容易戗风。」

  「不用了。」我咬着牙道,接着继续跟他跑下了山。等我下山的时候,已经
是几乎喘到都快要不知道肺为何物了。

  丁精武一把抓过我的脉搏,然后打开了我车子里的全部车窗,接着让我随着
他的手势,开始调节自己呼吸。大概十几下深呼吸后,丁精武突然又让我闭上眼
睛。

  「你现在这个状态,最适合开发一下自己的『天耳聪』——你知道人为什么
在夏天大半夜睡睡觉、突然被蚊子叮到之后惊醒的时候,最容易打到蚊子么?因
为那时候整个人体最疲惫,心跳得最慢,所以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会被放大。你
现在试着调节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闭着眼睛,不要看任何东西,也不要想任何
事情,放空自己,心无旁骛,去听。」

  「听什么?」我依旧带着不匀称的呼吸,对他说道。

  「听风。」

  于是,我就像他说的那样,试着放空自己,专心致志地听着一切。

  过了一会儿,我却什么也没听到。

  我试着再一睁开眼……他妈的!副驾驶上居然没人了!

  而在座椅上,还留下了一个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明天
见」。

  妈的老骗子!

  我立刻给他打过去了好几个电话轰炸他,没想到这家伙压根不接;给他短信
微信的他也不回。只是等我开车回到市局宿舍门口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一封信:
「秋岩,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招:兵不厌诈。我早告诉过,这世上没啥『天耳
聪』,结果你还是跟我来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心思太纯太善,这虽
然是你的闪光点,但也是你的致命伤。我今天对你的训练,倒是的确能帮助你增
强一下体力和肺活量,并且能让你在以后能感受到肢体和近身武器的声音,至于
你想听硬币的正反面,没事的时候,你倒是可以自己练着玩。

  其他的关于体能的提高,和更具有实用性和杀伤力的搏击,我肯定都会教你。
今早陪我跑跑步,也没啥不好。顺便,谢谢你送我去七星山,我有要事去办,恕
我今早不辞而别。关于我在查之事,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明天适时我会再
来找你,记得锻炼身体。

  老丁字。」

  死老家伙!我都不知道这老家伙是什么时候从我车上悄然无声地离开的!市
局的这帮老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行吧……但是他一个人神神秘秘的,能跑去七星山查什么?他是在那发现了
什么东西么?能是什么呢?他是跑去见谁的么?他或许并不是像夏雪平一样单打
独斗、而是还有其他的人手接应他么?

  在他把话跟我说明白之前,我也不想做什么无意义的瞎猜。等到上班时间到
了,我给白浩远胡佳期发了几条信息,问问组里是否有什么情况,并让他们多注
意一下组里每一个人是否有什么反常举动,特别是王楚惠——毕竟我觉着如果我
和夏雪平的办公桌抽屉被人撬了,倒也有一定的概率是监守自盗,或者是有内鬼
跟盗窃财务处金库和档案室的那伙人勾连。接着我又在群里看了一圈最近有没有
结案的、需要签字的和别的乱七八糟事情需要我处理了,然后我便定了个闹钟又
睡了一觉。足足的睡到下午两点半,我起床洗了个澡、刷了三遍牙,用啫喱水梳
了梳头,穿上了张霁隆给我准备的人模狗样的西装,然后先开车去了霁虹大厦,
跟张霁隆汇合后,跟着他的车子,一同朝着蔡励晟的府邸驶去。

  蔡励晟的府邸距离市局也好、距离隆达集团也罢,其实都并不算多远,在市
政厅的西南便两公里处,正对着那边的恒隆广场有一处别墅区,而整个别墅区里
看着最复古的那个院子,便是蔡励晟的府邸,从霁虹大厦开车到他家门口,也就
五六分钟的车程,而且还是因为今天路上车多有点堵。

  蔡励晟的府邸,原先本是杨宇霆的幕僚于济川的公馆,但其实早前在蔡励晟
刚当选Y省蓝党主席的时候,他们蓝党当年就有人提议过,要直接向省政府申请让
蔡励晟全家直接住到张氏帅府去;可是大帅府那是多大的名号,蔡励晟自觉担当
不起,找人一通物色、又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就在于济川的公馆住下,并且重新
翻修。地方看着不大,但是也差不多有一千六百平方米,大门后面是一栋巴洛克
风格的砖混白楼,总共三层,这楼原先还有个名字叫做「虎楼」,后来蔡励晟好
像还觉得名不副实,派人雕刻了一对儿一米二长的「下山虎」摆在了楼前的水池
中央。两侧的墙上都上满了爬山虎,各自的中间还镂空出三个白玉雕像的所在,
从雕像的装束上看,应分别是奥古斯都、狮心王查理、圣女贞德、亚历山大大帝、
哈拉尔三世、以及拿破仑·波拿巴。从大门口往左右两边伸出两列迎宾石级,再往
左右,是两个附属厢房,后面还分别有栋东厢楼和西厢楼,再西侧还有四栋小楼,
原先本是于济川四位姨太太的居所。这里的所有建筑全都是在蔡励晟住进来之后,
全都用新修的长廊打通到了主楼。

  「霁隆哥。」我和张霁隆的司机都把车子停在了「虎楼」水池前的车坪上,
看着这偌大的院子,我一下车后便对张霁隆小声问道,「我没记错,咱们这蔡主
席家里,除了他夫人,是不是就俩女儿?」

  「对啊。」张霁隆看了看我,似乎还误会了,「今天你要见的是他的小女儿,
他的小女儿是跟你年龄相仿的。他大女儿的确二十八岁了,还没嫁人,但也不会
让你跟她相亲的,而且那个大女儿基本上也基本上不怎么回家来住。」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看着这院儿这么大,这么多楼,他家也才一家四口,
住得过来么?」

  张霁隆提了下眼镜,看着我笑了笑,也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
家也就一栋两层楼。咱们俩总不能在这瞎猜吧,『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
大葱』?进去看看你不就知道了?何况,搞不好你以后也就住着了呢。」

  「呃……」我被张霁隆这么一说,心里却突然打起鼓来。

  我可真是稀里糊涂地就被带来跟蔡家人吃饭,而越到门口我越想走,但是来
都来了,我要是现在逃了,丢脸不说,可能还就此得罪了蔡励晟得罪了蓝党,这
个风险我更不敢冒。

  就在我正说话的功夫,从白楼正门里走出了六个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侍
者,对我俩打了招呼之后,把我和张霁隆都请进了楼里,而另外的一位,则把张
霁隆的那个司机请进了厢房。

  进门之前,张霁隆和我还都被搜了身,好在我在下车前,特意把手枪留在了
车上,所以在这个时候才没找麻烦。脱了鞋子,换上了应该是用纯鹿皮做的棉拖
鞋后,我和张霁隆跟着侍者绕过了摆着白玉兰的大理石屏风,进了这「虎楼」的
内厅。这蔡励晟的府邸,称得上是我目前去过的所有富丽堂皇的地方里头,排的
上地三的了,第一是先前张霁隆带我去过的白老板的酒庄,第二的则是金梦香榭
丽餐厅,这楼里,全是红杉木实木的底板和大理石的地砖,头顶上则是一盏盏水
晶吊灯。内厅朝着东西两边通着走廊,对着屏风的落地窗和小偏门则通向后花园。
透过落地窗一看,后花园里至少有七八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端着微型冲锋枪的蓝
党特勤在来回巡逻;东侧这边,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宴席厅,里面摆着一张长桌,
足足可以坐下十二个人,上面已经摆好了金盏银杯,两边还有四个女侍者在里面
端正地站好,再往右手边去往东厢房的走廊里,在厨房的门口便至少还有三位女
侍者、两位男侍者跟着至少两个帮厨忙不迭地进进出出;而在进入东侧的宴席厅
之前,我还在西侧的走廊,看到了总跟在蔡励晟身边的那位秘书,带着人在忙活
着什么正事儿——我这下也算是终于明白了为啥蔡励晟即使没有于济川那么多小
老婆,住的地方也必须要有这么多的小楼了。

  「请坐吧。」

  在领路侍者的示意下,我和张霁隆便走到了餐桌旁,张霁隆还特意把我推到
了自己前面:「喂,今天你是主角」,又在我要坐下之前,特地拽了拽我的衣袖,
让我在餐桌首处流出了一个空座位,让我坐到了第二把椅子上,他自己则坐到了
我的右手边。

  紧接着,旁边的女侍者为我和张霁隆面前的水杯里倒上了热茶。而就在我这
边这位女侍者帮我倒茶的时候,她的乳房突然擦到了我的胳膊肘上,就这么一下,
竟然把我的阴茎又唤醒了……

  我当然知道,让我再次勃起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就这么一个身材一般相貌一般
的女侍者,而且她的乳房在我胳膊上擦的这么一下,力道也不大,以至于人家这
位本主似乎都没以为意。算上后半夜时分在那个舞厅的洗手间、还有今天早上在
七星山山脚下停车场的洗手间里,我明明已经用抽烟来强迫自己解控的方式腹泻
了两次,没想到居然到了此时此刻,大白鹤给我下的生死果还能起效——这家伙
到底给我下了几颗?

  但我总不能就这么硬着肉棒、撑着小帐篷,跟着蔡励晟吃饭吧,等下饭菜上
桌吃起来以后,我怕是少不了起身敬酒,万一被看到了,别再被蔡励晟家里那头
把我当成是变态——刚跟人家女儿见头一面,就饥渴成了这个德性,那我真是直
接被后院巡逻的那些端着微型冲锋枪的特勤们肉体消灭都不为过了;倘若那蔡小
姐要是个长得好看的,我就这么被弄死多少也叫值,但倘若那女的是个罗玉凤、
钟无艳那样无比的丑女,我在张霁隆这边怕是也直接社会性死亡了。

  我想了想,一手伸进裤兜里先把裤裆里面的「小老弟」压平到肚皮上,另一
方面又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躬着腰站起了身。

  「怎么了,秋岩?肚子疼?」

  「嗯,昨天晚上凉着了,肠胃里一直不怎么好……」我假意说道。

  张霁隆看着我还笑笑:「该不是紧张的吧?你跟我过去似的,我上初高中的
时候,一到考试我就肚子疼,你先去吧。」

  我苦笑了两声,转身又对女侍者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

  「在楼上。您到外面一楼内厅,右手边的楼梯上楼,然后一直往里走……」
女侍者想了想,又对我说道,「这样吧,您跟我来,我带您去。」

  我点了点头,继续假装着肚子疼,跟着女侍者上了楼。结果半路上,女侍者
又被另一位男侍者叫住,看她的岁数也没别我大多少,好像也是刚刚给蔡家做侍
应生的,所以一见另一边还有活需要做,而我这边又要出恭,一时不知道如何是
好,慌乱中只是继续重复了一下刚才她跟我说的路线,便又下了楼。

  结果我沿着那走廊往里去,眼见着走廊尽头两边各有一个门。情急之下,我
随手开了左边的那扇门,一看里面正好是一台翡翠洗手台,洗手台的右边又是一
只白瓷马桶,我便立刻进了门,锁了门锁,放下马桶盖后脱了裤子,坐在上面,
拉下了自己的内裤。

  ——好家伙,本来我的阴茎勃起之后,就像个烧炽了的铁棍一样又红又硬又
烫,而似乎确实是因为生死果的缘故,我的阴茎此刻的确要比正常情况下胀得更
长了半厘米到一厘米,口径似乎也粗了一大圈,充血的量似乎也更多,以至于我
这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根「血萝卜」似的。我一转头,又扫了一眼洗手台上的东西,
随便取了一支芦荟胶、又拿了一只绵羊油,分别涂了一些在我的手心里和龟头上,
然后闭着眼睛开始在这两种液体的润滑下,快速地上下套弄着自己的肉棒:这就
是我的办法,我总不能在跟人蔡励晟吃饭之前再猛抽一根烟、然后让自己拉肚子
腹泻,然后带着昏昏欲睡的感觉和一身的焦油味道坐在人家对面;而且我现在的
身体虽然很兴奋,但是也很疲惫,按照我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如果此时真的能快
速且爽畅地射出来一发,至少说接下来起码在三小时之内我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躁
动。

  因此,我如此猴急的发泄,让我忽略了为什么一个给客人专门使用的洗手间
里面,居然会摆着一大堆诸如芦荟胶、绵羊油之类的护肤品;我也忽略了在洗手
池左手边到底一个檀香木柜子上面,还摆了一条白色浴巾;我更忽略了,在那只
木柜的旁边,还有一道木门……

  「啊……该死的……啊……要射了!啊!」

  在自己控制不住地低吟一声之后,在手上两种护肤液的润滑之下,我的阴茎
也总算没辜负自己的期望,汩汩射出一大泡精液……

  但就在我的沉吟声刚落地,这洗手间里,竟然又多了一个娇柔的惊叹:「啊!」

  这一声吓得我赶紧睁眼,接着我就看见自己正在往外喷发的浓稠精液,竟然
朝着一位苗条的美丽女人的胴体喷了过去,并且一滴接着一滴,射到了女人平坦
的小腹和修剪成长条形的浓密阴毛上……

  紧接着,我在恐惧和尴尬中,竟然看着眼前的美丽女人,看得有些痴了:这
女人的身材其瘦无比,但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消瘦,而是带着水润与花枝招展
姿态的芳兰竟体,她的皮肤白皙得就像刚炼化的奶油,只有这洗手间里的灯光打
在她的肌体上,才能显照出些许的阴影,而就是这样的阴影,让她的凸出的线条
柔美的锁骨、她的高凸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尖、她微微隆起虽看着顶多只有B杯但又
娇俏可爱的双乳、她那似肉粉色珍珠一般的乳头、她平坦光滑又带着些许油亮的
小腹、她双腿间黑森林下那让人猜测的笼在鼠蹊下阴影里神秘地带、她那凸起的
脚踝和娇嫩的脚趾,更加的立体,因此不会让人觉得她只是画中仙女而是个活生
生的人,并且最让我无法自拔的,是在我睁眼前,她应该正抬手把自己的齐肩发
攥成一个发球,而当我睁开眼、当她看到我和我手中鲜红色的阳具的同时,她紧
张地松开手后,那湿漉漉的头发散开在肩颈之后的优雅。并且,她的全身都被轻
柔的热气和密密麻麻水珠笼罩着,果然是一幅诱惑且优雅的出水芙蓉。

  一时间,洗手间里从那扇木门后冒出了带着玫瑰花香的湿漉漉的热气,同时
空气里掺杂了一丝咸腥的精液味道,还有双倍的相顾无言的不知所措。

  女人见我盯着自己足足半分钟有余,才从自己毫无缘由就被精污沾身的遭遇
中清醒过来,并迅速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前两点和下体,转过身去对我厉声质问
道:「你……你怎么会在这?你是谁啊?」

  但我却仍然有点缓不过来劲儿,我的脑子还在刚刚射精后的一片空白之中,
并且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那比肩稍大些的高翘屁股,更让我有些移不开眼睛,
而且她的声音轻柔的像是用半融化的黄油抱着蚕丝按摩耳朵一样,即便她语气里
还是带着严厉与愤怒,可她的声线却又那么的好听。

  但毕竟她是个蔡家人,所以我想了想,赶紧从马桶上站起来,又连忙扯了一
团卫生纸,边扯边说道:「对……对不起啊!我是事出有因的……我……我以后
再跟你解释吧!我……我今天是来见你的……」

  「你……你见我?」女人窘迫间又忍不住疑惑地半回过头看了看我,「我今
天也很本没安排见人啊?而且,你到底是谁?」

  「我……」

  ——啊?这个女人不是那个要跟我相亲的蔡大小姐?那难不成是蔡励晟的大
女儿?张霁隆不是说她不经常回来住的么?

  「那对不起……我可能弄错了……我应该是跟你妹妹见面的……实在抱歉了
姐姐!」

  女人眨了眨如星闪烁的眼睛,睫毛忽扇了一阵后,她抿抿嘴唇,问道:「你……
你是何秋岩吧?」

  「呃,姐姐还听说过我……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也不怨你,可能是我忘了锁门了,你该去的厕所在对面……」女人想了想,
叹了口气后继续带着凌厉的语气、听起来却温柔十足地说道:「你赶紧处理一下,
然后下楼吧!再不快点,我就要喊人了!」

  「好的、好的!」

  我赶忙拿起那团卫生纸,对着自己的阴茎和龟头一通乱擦,以至于几次卫生
纸被精液和绵羊油芦荟胶的混合物弄破、纸屑残留在肉棒上面,我都没来得及处
理。

  女人看着我一通手忙脚乱,也似乎有点于心不忍,她背对着我,抬起捂着自
己下体的右手指了指洗漱台,又对我说道:「那儿有润肤湿巾。」

  「哦……」我这下只敢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胡乱地把身上的纸屑擦抹
掉后,连同刚刚那团卫生纸一并丢到了马桶旁的空纸篓里。然后,我连忙提好了
裤子,话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地默默退出了洗手间。

  「舒服点了?」等我下楼后,张霁隆看着我满头大汗,还不免有些担心我:
「你这脸色不太对啊,秋岩。」

  「啊?我舒服很多了,霁隆哥……我啥脸色啊现在?」

  「脸上有点发白。」

  「哦……我……我每次闹完肚子就这样。等啥时候见我脸色红扑扑的就好了,
呵呵。」我只能胡说道。

  「不用我问问他们帮你找点什么药吃点?」

  「不用不用。」

  等过了十几分钟,刚刚跟我遭遇在那个洗手间里的美丽女人也到了,她此刻
已经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外面还披了一件白色羊绒开衫。而她一进门,
我便立刻手足无措地站起了身,但同时令我有些费解的是,张霁隆也跟着站起了
身,并且张霁隆看着那女人的目光和神情,还有些礼貌恭敬——对蔡励晟的大女
儿,张霁隆咋的也算是个长辈,他用得着跟这个大小姐如此恭敬么?

  可等到那美丽女人跟周围的几个侍者耳语一番之后,走到我和张霁隆的对面
座位旁边时,张霁隆的一句话,彻底给我整个脑子都炸掉了:「来,秋岩,我给
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蔡先生的夫人、你等下要见的蔡小姐的母亲陶蓁女士,你现
在得叫『陶阿姨』。」随即,张霁隆又对着她鞠了一躬,「夫人好,久疏问候。」

  「陶……陶……陶阿姨……」

  完了……

  我这第一次来人家,就把人家夫人的身体看了个精光不说,我还把自己的脏
东西射到了人家的身上……

  而且,蔡励晟今年应该是46岁了,那他的夫人差不多也应该是这个年纪,可
眼前的这个陶蓁女士,怎么看怎么都像顶多三十岁的人,张霁隆你跟我说她是蔡
励晟的夫人……

  不会是,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吧?万一她有个孪生妹妹呢?
最好是孪生妹妹……

  「『浚渊』客气了。」而陶蓁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过头后捎带
着惊讶地看着我,又对我伸出了手,「这位就是何秋岩何警官呀?果然是个少年
英雄!我听我们家韬勤说,你先前救过他,对吧?谢谢你啦?」

  我想了想,顶着一头的汗水,连忙伸手跟陶蓁握了握手:「陶……陶……陶
阿姨好……」

  我一嗅,这手臂上的味道,就是刚刚那洗手间里弥漫的玫瑰花精油的香味……

  你完了,何秋岩,你小子彻底完了……

  「你怎么还磕巴上了……」张霁隆见状,又在旁边用大拇指戳了一下我的肋
骨,然后笑着对陶蓁说道,「您别见怪,夫人,秋岩今天有点不舒服。最近他们
市警察局的案子多、任务重,着凉了,刚才还跑去拉肚子了……」

  「哦,肚子现在好点了么?」陶蓁一听张霁隆这么一说,不由自主地抿抿嘴
唇,然后又直勾勾地看着我,对我问道。她想了想,又招呼了一下侍者,帮我多
倒了一杯红糖姜茶来。

  「呃……好些了,好些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装着镇定,也对她笑了笑,
「我也不完全是身体难受……我是看阿姨的气质实非常人,器宇不凡,所以有点
被折服了,呵呵。而且阿姨的名字也真典雅,『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真是好
听。先前我跟蔡省长见面的时候,我也被蔡省长的气度和格局所折服和振奋,今
天能跟您二位在一起吃饭……我……呵呵,我真是又紧张又兴奋!」

  说完这一通「彩虹屁」,我的情绪也跟着镇定了许多。陶蓁听了,也跟着眯
着眼睛笑了起来:「看来韬勤和浚渊也确实没看错人,这小何警官口才也是真不
错,说话很好听,阿姨很受用。」她想了想,又朝着宴席厅的门外看了看,然后
看着我和张霁隆说道:「你们再稍等一下吧,我们家二丫头还在楼上呢,呵呵,
估计他爸正在劝她下来。见笑了,浚渊,秋岩。」

  「没关系,不妨事。」张霁隆看着我,又对陶蓁说道,「反正我是觉得秋岩
和您家的二小姐真的很配。但这种关系,能成则成,成不了,当个朋友也无妨。
现在这年轻人,比小弟我的想法都多、主意都正。您看我能对付得了我帮派堂口
里的那帮小崽子,但是到我们公司实习的小年轻,呵呵,那真是我一点办法都没
有。」

  「那我们家这二姑娘到您……」

  张霁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让陶蓁把话说完,直接抢话道:「欸,对了,
夫人,上次您这边和日本谈的关于抗癌靶向药合作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大阪
那边有新消息么?」

  「有,而且进展很顺利……」

  张霁隆和陶蓁在一边说着,我在旁边听着。我心中久久不能释怀,这么一个
看着年轻异常的女人,真的已经48岁了,她要比蔡励晟还大两岁,而且她一笑起
来的时候,那弯眉杏眼竟然会像两只倒着的月亮一般闪耀,而她瓜子脸上的咬肌,
又像是粼粼水纹一样,在我的眼前荡涤。而看着她此刻优雅的坐姿,更让我免不
了去回想刚才我所看到的那遍体皑润的春色……

  于是我只能闷着头喝茶,假装听着她和张霁隆相互问着隆达集团和燊玖制药
的近况,实际上我也听不懂那些商业上的事情,但这玩意也确实能让我分些心思,
以不让我对着陶蓁的身体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候,从走廊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清脆吵闹声:「……我都说了,我
现在就是不想谈恋爱!你非要逼着我干嘛?怎么,您在党部、省政府和行政议会
使唤人使唤惯了,跑回家来也使唤我?然后您还问我为什么老不愿意回家!……
行吧行吧!我就吃这么一顿饭!吃完了之后,我管他是谁,马上让他滚蛋!」

  我正觉得这清脆的说话声音实在过于耳熟,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风风火
火地从门外闯了进来:「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个普通且自信的癞蛤蟆,妄想着跟
本姑娘相亲谈……谈……恋……爱……」

  女孩一进门,一见我,立刻呆了:「是……是你?秋岩?」

  我也忍不住,眼睛再也移不开地凝视着她:「蔡梦君?」

偷拍 2022-7-29 22:11

               (08.12)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纳兰性德。

  还在上学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一部到现在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之一的电影,汤
姆·汉克斯和凯瑟琳·泽塔琼斯演的《幸福终点站》。我还到现在还依稀记得电影
的台词里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You know what napoleon gave josephine as
a wedding present?It was a gold locket。And on the inside,he made a
n inscription'destiny『。」

  ——你知道拿破仑给了约瑟芬什么作为结婚礼物吗?那是一个金匣子,并且
他在里面镌刻一个铭文:「缘分」。

  这是我在先前,对于「缘分」二字最具体的理解;除此之外……

  ——不,不对不对。

  好像还不止于此。

  我和夏雪平之间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缘分」呢?曾经我以为算的我
还曾经很一厢情愿又毫不理智地认为就算是「血缘」,也是可以加上「情缘」的,
而这样,似乎就是「缘分」的最高境界了;

  但现在看来,事实倒当真并非如我所想象的那样。

  可就在刚刚蔡梦君有些破马张飞、骄横跋扈地闯进这间宴席厅里那一刻,在
我看清楚她的熟悉的俊俏面容的时候,在那一刻的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
脏在半秒钟骤停后,心率瞬间加速,并且多巴胺以一种燎原之势从大脑分泌后迅
速蔓延到全身,并且,我一直飘在半空中而只有一部分在我手中紧攥着的灵魂,
也总算踏实地回到了我的躯体里,同时一种叫做欣喜的情绪,不禁让我的嘴角想
要上扬。

  然而,紧接着,我却忽然跟随心中下意识的指令,躲闪着蔡梦君的投过来的
同样惊讶与同样欣喜的目光,丝毫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举起
杯子借用喝水来掩饰着自己的这种躲闪。更让我内心无措的,是与此同时,我又
的确感受到了一种不甘心的情绪,在跟着这所有的情绪一齐在我的身体里作祟。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在看到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孩的时候,竟会
跟先前在那家疗养院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相比,如此怯懦得荒唐。难不成,我是觉
得心中有愧么?是因为我骗过了她之前对我的好感而去侦破一桩案子,还是因为
我把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搞得家破人亡,还是先前那段日子里我终究辜负了她的那
些渴望且热烈的吻和无动于衷的那一夜?而且,我终究是否真的觉得,我是对她
有愧,而不是对其他的那个谁呢?

  而面前这个,从刚进门的时候还带着十足气性的、到看见了我以后又确认了
是我的、随即瞬间脸色通红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笑容的这个清丽的女孩,在
主动地窃喜着走到了我的对面,大方地坐下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带着
感激与渴望的热切眼神,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我。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明亮,像
是一闪一闪会说话的星星;她的睫毛依旧那样长长的弯弯的,又如同松针一样浓
密;她的鼻梁依旧是那样的高挺,并且像是用奶油浸润出来的白皙滑嫩;她的双
唇依旧是那样的厚厚又小小的,娇俏得像颗多汁的成熟的通红草莓。

  只是她却留长了自己的头发,先前她最后一次来局里找我的时候,头发已经
到了齐肩的长度,而现在竟然可以达到披肩的状态了,而且她也在额前弄了一缕
长刘海,斜着挡住小半边的额头,然后顺到耳后跟其他的头发一边倾泻到后背肩
胛那边;并且,最让我心里有丝丝不舒服的,却同时也耳目一新的是,原先一直
在我印象里非常喜欢穿裙子的她,此刻竟然穿着熨烫得整齐的内绒西装衬衫和一
件休闲西装裤,当然那并不是一套黑或者深灰色,上衣是件浅蓝的,裤子则是卡
其色的。她的身材单薄得太多了,但也正是这样的线条硬朗的着装,将她纤细的
身形显得更加的修长。

  我是真的没想到过,我还会跟她再见面的。

  「哈,『F市情报局前任站长的孙子』,你倒是还挺厉害的呢?都敢跑到我家
里来了!」蔡梦君扬着眉毛眯着眼睛看着我,说完这话,又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

  对我来说,这是一句嘲讽效果十足的话,可经由她的如黄鹂歌唱一样的嗓音
承载着传递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却像是一根尖针裹满了蜜糖一般扎在我的心上,
有点甜,也有点痛。但明面上,我也只能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对着蔡梦君笑了笑,
又低下头假装喝水。

  张霁隆在听了这句话之后,也在旁边跟着揶揄了一句:「『情报局前任站长
的孙子』,秋岩啊,你的脑洞还真大,也亏你能想得出来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好你个霁隆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蔡先生的女儿是她
呀?」我立刻回过头,压低了嗓音对张霁隆问道。

  「这也能赖我咯?」

  「那不然呢……你一直都……」

  「那你也一直没跟我问过啊?」

  张霁隆却把两手一摊,十分无辜地看着我。

  而在一旁蔡梦君的妈妈陶蓁,则完全在状况之外,她先看了一眼张霁隆,又
看了看蔡梦君,开口问着,却又转头注视着我道:「呀!这怎么……瞧这意思,
这俩孩子,先前见过?」

  从蔡梦君刚刚大呼小叫地闯进门后瞬间叫出了我的名字开始,陶蓁就用这一
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她迷惑且好奇地来回在自己的女儿和我的脸上投射着
自己的目光,然后等到蔡梦君变得安静了,没有任何地抵触又颊带笑靥地主动坐
到了我的对面之后,她也欣慰地笑了笑,但接着却一直在紧盯着我,保持着困惑
和诧异,而这当中,我至少有五次与她四目相对,而且这样一看,我才总算看出
来陶蓁的五官和蔡梦君的五官,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母女之间也至
少也有四分的不同。只见她双眼对我充满了一丝别样的光芒的同时,却似乎有夹
带了一层躲闪,与她女儿一样白皙的脸颊上,隐约笼上了一层绯红。我有些不敢
看蔡梦君,却又不知为何,总忍不住地用目光惦记着斜前方的陶蓁。

  而这一切,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却似乎有真真切切地,都被坐在我身旁的
张霁隆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他有些困惑地用着余光瞟了瞟我,全身上下的小动
作一时间也谨慎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做贼心虚还是他真的发觉了什么,但
他嘴上仍然保持着刚才的语气对陶蓁说道:「嗨,这个……您不是和韬勤兄一直
追问我,梦君小姐先前去到底是不是跑到我公司去实习了么?」随即,张霁隆又
看向蔡梦君,「现在可以说了吧,大小姐?给你跟你爸妈面前保守秘密,可真是
给我为难坏了!」蔡梦君也不说话,只是瞥了张霁隆一眼后继续看着我,张霁隆
便又说道,「梦君小姐之前确实是跑到我们隆达去实习了,一直瞒着您和韬勤先
生,抱歉了!」正说话的档口,蔡励晟也缓缓走进了宴席厅,张霁隆一见,先用
自己的膝盖撞了一下我的大腿,随后自己就着话把儿连忙起身,对着蔡励晟鞠了
一躬,「对不住了,韬勤先生。不过您放心,梦君小姐是个女菁英,虎父无犬女,
聪明能干,而且在咱们隆达也应该没受多大的委屈。」

  蔡励晟微笑了一下,对着张霁隆点了点头,又伸出了手与张霁隆握了握。我
这边也连忙站起身来,本就跟着张霁隆一起鞠了一躬,等蔡励晟和张霁隆握过手
后,我见蔡励晟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我便赶紧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蔡励晟见了我,也笑了笑,然后走到蔡梦君的右手边坐下,面对着我指了指,
接着对张霁隆问道:「那咱们这位秋岩警官,之前跟梦梦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哦,那时候秋岩应该是在查案子吧?对吧秋岩?」张霁隆像模像样地对我
问了一句,左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轻拍了两下后又转过身,来回看了看隔着蔡梦
君的陶蓁和蔡励晟,「总之那时候我和秋岩才刚认识,我挺欣赏他的,所以总叫
他来我的办公室那儿坐坐,而他为了办案子、熟悉熟悉咱们F市乃至周围几个县市
乡村的情况,也会总去找我。就这么着,有一天他俩在我办公室里遇见了……」

  「是这么回事么,梦梦?」不能张霁隆彻底把话说完,蔡励晟就转过头去对
着蔡梦君问道,「你之前就都已经认识小何警官这么不错的男孩子,你怎么回家
也不跟我和你妈妈说一声呢?」

  蔡梦君看着我思考了片刻,然后转头对蔡励晟指着我,接着一开口,却给我
吓了一跳:「爸爸!你还说呢!就是这个家伙,他欺负过我!这个家伙可坏了!
他都欺负过我,我还要把他这个坏蛋介绍给你和老妈干嘛呀!」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直接把我弄得呛了一口姜茶,同时姜茶里有两粒姜碎末
还噎到了嗓子眼里,搞得我不得不侧过身子弯下腰,连咳嗽带喘又打喷嚏地,才
把一粒姜碎末咽了下去,又把另一粒带着些灰蒙蒙的痰秽喀了出来。一转头,坐
在蔡梦君左手边的陶蓁依旧是不明就里,蔡励晟也跟着一头雾水,可他的表情却
要比他的妻子严肃多了,而且以往在电视上省行政议会直播当中被红党和地方党
团激怒时候、他近乎招牌式的眉头微皱、眼睛睁大、面部肌肉从颧骨以下到下颌
处绷直、嘴唇微张且下嘴唇略微突出于上嘴唇的特写,此刻就正在我的面前上演。

  张霁隆也似乎并没摸清明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仍旧自然而然、不卑不亢地
看了一眼蔡梦君,又看着我说道:「欸哟!秋岩啊,你还对人家姑娘干过什么小
坏事吗?可真有你的!你还不赶紧跟人家韬勤先生赔礼道歉?」

  「我……」我这一时间当真是一脑门子官司,心乱如麻不说,阴囊、大腿内
侧和脚心处的冷汗都出了三股了,而在我的嘴上,像是仍旧有姜碎末卡着似的,
根本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我心说我好像之前跟蔡梦君在那段短暂的相处当中,也没干啥过分的事情,
甚至是蔡梦君那次喝多了想跟我干点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让自己全然冷静下来
克制住了。而我在抬起头看着蔡梦君,这姐姐也真是的,忽然红着脸绷着嘴唇、
鼓囊着如桃般两腮瞪着我,倒真像是跟我有仇一样;可又在我尴尬且紧张地注视
三秒之后,这小姐姐却又不由自主地抿着嘴忍俊起来。

  蔡励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自己还依旧板着脸开口问道:「梦梦,这个何秋
岩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你不用怕,怎么回事,全都告诉爸爸?」

  见到蔡励晟仍是一副将要开战的表情,再听了刚刚他的那句话,我这下心里
更加抓狂——我都看出来她刚刚是故意的,您蔡副省长这个当爹的是真没看出来
吗?不过我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但是我这边越是双腿打筛、脸色发白,蔡梦君那边倒是愈发地开心,她抿着
嘴憋着笑,想了半天才忸怩地说道:「嗯……其实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何秋岩,
在之前跟我打过一个赌,明明是他赌输了,所以欠了我一顿饭,结果到了该他请
客的时候,他却一直跟我这儿放鸽子!他可能耍赖了!还一直躲着我!气死我了!
反正后来啊,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了……」

  「嗨,本来我还寻思着多大的事情呢!」在一旁的陶蓁看了看我,又无可奈
何地瞧了瞧在一边板着脸的蔡励晟,然后立刻转过头对蔡梦君说道,并同时拍拍
她的肩膀,又抚摸了三下她的后背,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瞥向我这
边,「要是这么一回事的话,呵呵,就你这小公主我还不知道呀?你不欺负人家
秋岩就不错了!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么,搞得像怎么回事了一样……」

  「什么叫『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啊,妈妈!这是君子协定!」她语气极其
地委屈,但是表情却相当地眉飞色舞,随后她又看向我,眉毛一挑嘴角一扬,
「赖皮鬼!我这次看你还要怎么逃!」

  她这么说完,我的隐隐有一种想要释怀地笑出来的欲望,当然这个笑就算是
真的能笑出来也必定是带着苦涩的,因为我想起了先前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在离
别时我跟她说的最后的那几句话,这也真的难为她把我之前说我要请她吃顿饭的
事情念念不忘到现在。可同时,在我的心里,又更加地不是滋味。我曾经几次在
床上和夏雪平双双赤身裸体同衾共寝、看着夏雪平光滑的肩膀与后背上那斑斓的
伤疤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着她默念着,夏雪平,我的妈妈我的爱
人,我为了你放弃了一个很好的女孩,以及很多——当然这可能也就只是我自己
的自我感动罢了,我似乎确实从没口头上对她那样说过。上次再见到蔡梦君,我
知道我对她是亏欠的,但我的心里的确是甜蜜的;而今天,弥补蔡梦君的机会来
了,我心中的甜蜜却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什么真正的欺负,而是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也
就算了。」这个时候,一直板着脸的蔡励晟又发话了,他还是那样严厉地看着我,
「何秋岩,你从刺客的枪口下救过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对你客气一点,但是对不
起,蔡某没有儿子,心头肉上就梦梦这么一个姑娘。你今天来,原本是浚渊和赵
家大爷撮合来见我女儿的,你们俩有缘先认识了——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
隔层纱,看得出来,我家梦梦还是挺倾心于你的,那么今天咱们这次见面就简单
多了;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今后你跟我们家梦梦在一起相处,要
是胆敢真的欺负她、让她受了什么委屈、让她吃了什么苦,我蔡励晟,可是不会
放过你的!」

  此言一出,我总算明白刚刚蔡励晟借引子对我故意摆出一副臭脸,就是来给
我一个下马威,毕竟先前我救他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根本算不上是恭顺,更何况
他们蓝党特勤处的人还无缘无故地揍了我一顿,按他在赵府的说法,夏雪平后来
去找他显然也是也没给他好脸色,若是再继续深究下去,我父亲何劲峰还在南下
的时候写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文章,相当激烈地内涵了蔡励晟险些被刺杀的事——
要是这么想,我现在居然还能腆着个大脸跑到他家做客,别说他刚才跟我使脸子,
他不抬手揍我就不错了;

  但同时,这句话又相当于一种旨意和嘱托,也算是给今天我跟着张霁隆前来,
为这个最终的目的做一个短平快的直接交待,我要是答应了,那我成为他们蔡家
准入赘女婿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我该答应么?我要是答应了,我基本上这辈子其中的一件大事也就大概确
定了,也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若我要是不答应,那我又似乎永远再没机会去补偿一下我先前对蔡梦君的
亏欠了。更何况,我不答应,那我今天本来又是干嘛来的呢?——我名义上是来
相亲的,结果一见到人家蔡小姐,发现不仅不是个丑丫头恐龙妹,还是性格大方
温婉、长相清纯可人的蔡梦君,之前又跟我有过那么一段朦胧情愫,然后我思前
想后我又不答应人家?这样可能会二次加倍伤透蔡梦君的心不说,可能我这辈子
就都是蔡励晟,甚至整个蓝党的头号仇人了。这得亏我是生活在两党和解之后的
新政府,要是换做东北光复后的旧时代,那我基本上就得被蓝党过去的调查局和
通讯局给直接肉体消灭。

  那我到底该不该答应啊……

  就在我犹豫的片刻,一句熟悉的话语,又在我的耳际回荡了起来:——你到
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于是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站起了身:「蔡先……哦,不,蔡叔叔,您放心吧。」
我想了想,吸了吸气后有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的、怔住的、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的
蔡梦君,「我跟梦君在一起,我是不会让她受到来自任何人的任何欺负和任何委
屈的,当然,包括来自我自己的。」

  我说完又转过身看了看蔡励晟,又的确有些不能自已地稍稍斜眼、忍着脸上
的滚烫看向蔡梦君。而这姐姐的脸颊要比刚刚更红了,赛过刚才来时路旁绿化带
里绽开的腊梅,更像是街面上不少商家开始贴在自家门口和灯箱上的朱红招贴画。
「哼,谁稀罕呀……」蔡梦君扬了一下自己泛红的脸庞,故作不服气地白了我一
眼,假装满不在乎地冷笑,但又迅速低下了头,仿佛含了一口蜜浆一样地抿着那
双草莓般的小嘴。

  而就在前一秒我话音刚落,张霁隆还挪了挪自己的脚原地顶着脚跟,用他的
脚趾在我的右脚脚面上碰了碰,但我早就有所觉悟,张霁隆的意思我自是心有所
领。而蔡励晟实际上一直看着我,等我把目光朝着蔡梦君身上回荡一圈又看向他
后,我又连忙对他鞠了一躬,他这才收起那令人心颤的冷峻表情,眉毛舒展开了,
嘴角上扬了几许,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柔和:「哈哈,这就对了!我就想听你说出
这些话!」说完,蔡励晟又有些关切地看看身边的女儿,又斜扫了一眼张霁隆,
然后继续对我深沉说道:「我是个谨慎的人,对我的女儿也是一样,所以,先不
管你和梦梦将来能相处到什么程度,你能有这样的态度,身为一个男子汉能有这
样的担当,总归是好的。」接着,蔡励晟又看向了张霁隆,「并且,这至少真的
说明,我和浚渊还有赵家大爷没看走眼。」

  张霁隆想了想,点了点头:「秋岩这孩子,平时可能在一些小事上稍微马虎
点儿,但是关键时候还是不含糊的,而且他的心思也极其的细腻,脑瓜够用。韬
勤先生,秋岩还给您全家买了些礼品呢,五花八门的,刚刚进门之前,已经交给
了迎接咱们俩的侍应生——欸,秋岩,你都买什么了?」

  「哦,」我点点头,立刻转过身继续看向蔡励晟他们一家三口回答道,「有
『燕州牌』的即食海参软罐头礼盒,都是咱们Y省琼觞岛这边产的,我知道这东西,
对女性吃了很补,专门给陶阿姨买的;还有两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我从我们局
长那儿打听来的,他说蔡副省……哦,说蔡叔叔您,非常爱喝威士忌,但是当然
我也不懂这东西,什么『波本』什么『单一麦芽』之类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个啥,
我就是看包装大气,就挑了两瓶这个,不成敬意,还希望您别嫌弃!还有两盒Do
rabella的点心,还有一盒马卡龙与一盒限定抹茶生巧,呵呵,我也真是,买的时
候,我都不知道我是买给梦君吃的……」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瞎话、而完全把张霁隆给摘出去了,其实是张霁隆在
买给我的西装里,还特意放了一张字条:「送的时候,千万别提我。」我不明白
他的用意为何,但我还是照做了。

  陶蓁听我说完这一列单子,立刻客气地笑了:「哈哈,秋岩还真是有心了,
我本来寻思着你来家里就是吃个饭而已,还带这么东西。下回再来家里,就什么
东西都别带了啊!有这份儿心意就好,阿姨什么都不缺的。阿姨家里有一大堆海
参燕窝那些玩意呢,前年买的还没吃完呢,吃都吃不过来,好多都快过了保质期
了。」

  「哟,是吗……」我连连挠头,但是当着人家的面儿,我也根本不敢看一眼
张霁隆,张霁隆是没让我提他,但是我这边要是小动作太多,以面前这两位一个
地方政党掌门龙头、一个家族制药企业的传人的眼力,估计肯定能发现猫腻儿,
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事儿是我没拿捏好,考虑不周!我就单纯寻思着
能买点好东西的……那,阿姨,要不您还是先吃我拿的这份儿吧!我斗胆这么说
一句,毕竟我这个可新鲜,出产日期可是前天,总比快过期的要好。」

  听了我的话,陶蓁顿时乐了,指着我又看看蔡励晟,又看看张霁隆:「哈哈,
这小秋岩说话还挺有意思的!」随后又对我点了点头:「好的呢!那么阿姨就听
你的!」

  陶蓁这边正跟我客气,蔡励晟那头便又招呼过去一个侍应生,让他把我刚才
交给迎客侍者的两瓶威士忌拿过来,蔡梦君一听,又让那个侍应生同时把我带来
的西点全都一并拿来。随后那个侍应生又叫了一位陪着自己出去,再回来的时候,
他们一个便托着托盘,上头放好了用蓝莓酱和薄荷叶点缀过的盘子盛上的从我拿
的那些甜点包装盒里取出来的一块马卡龙和两块生巧;另一个则推着一只推车,
最上面摆了三只宽口低沿复古玻璃杯,下面则是一个保温盒,保温盒里放着我刚
拿来的那两瓶威士忌当中的一瓶,还有一个冰桶。

  盘子端到蔡梦君面前的时候,这小姐姐可真是笑逐颜开,刚刚故意演出来的
对我的反感,此时也彻底不装了:「你挺厉害的呀,何秋岩,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这些呀?」

  「我……呵呵,我刚才不是都说了么,我压根儿也不知道你就是蔡叔叔家的
千金。只是我觉得女孩子都好像挺喜欢这种甜点的,无论什么阶层的女孩,都对
这个牌子的这两种点心依旧心神往之,所以我就买了。跟给叔叔挑酒一样,你了
解我的,我都不怎么喜欢吃甜点,我是看不少人推荐追捧我就买了。不好吃的话,
你可别骂我,我是真不懂……」

  「哈哈哈……那我问你,你要是知道了是我的话,你还会给我买么?」蔡梦
君紧跟着又问道。

  「会啊,当然会啊。」

  陶蓁看着我,又看了看蔡梦君,等我说完话,她又在一旁对女儿补了一句:
「你还问人家秋岩会不会给你买,你现在面前摆着的又是什么呢?人家这不已经
买给你吃了么?你不可以太贪心的哦,你小心这样以后秋岩可嫌弃你了。」

  蔡励晟听着这边的对话却默默不语,而蔡梦君简直乐开了花,接着又故意板
着脸道:「哈哈!咳咳……我还没跟他怎么样呢,他就敢嫌弃我啊?那可算了……」
嘴上这么说着,拿着糕点叉的右手可是诚实得很,她用糕点叉挑起一块生巧就往
嘴里送,然后美美地把那巧克力含化在嘴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又像两弯月牙
儿似的,接着再次睁大了眼睛,嘴上乐着嘴里含着,看着我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
出来。

  蔡梦君紧接着又有些开心到激动地,拿着糕点叉舀起另一块生巧,递到了自
己母亲面前,陶蓁看了却摆了摆手,反而说道:「你可少吃点儿,正经饭还没吃
呢,就吃这么多甜食?家里的规矩可别忘了。」说到这里,陶蓁有意无意地看了
一眼蔡励晟,似乎是见蔡励晟没什么反应,才又说道,「再说了,你吃这些东西
要是吃得太多,你可小心会变胖的!妈妈从小就教育你什么来着?」

  「哎哟,知道了,『管好自己的嘴和身体』,」说到这儿,蔡梦君也忍不住
转头看了看蔡励晟,接着又稍微放小了声音,像是跟陶蓁答着话又像是自己小声
觑咕道:「就总是有这样的规矩,还问我为啥不爱回家……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妈妈,我就吃这几口就不吃了哦……」蔡梦君无奈地说完,把目光收回来后又睁
着亮亮的大眼睛,眼睛里都带着晶莹剔透的亮光地看着我,眉欢眼笑地说着:
「谢谢你啊,秋岩,你还真会买东西!真的很好吃!这就是我的口味!」

  「嗯,你喜欢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嘿嘿,那我以后还要你总买给我吃,行不行呢?」

  「那还用说么,」我应答道,「这是当然了。」

  说完之后,我一斜过眼睛,却又看见陶蓁正在侧目凝视着我。她发现我与她
对视后,又换了个表情,抿抿嘴唇后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恭敬地点头回敬,
但却又留意到,她一抿嘴后微张开嘴唇又微笑的时候,连咽了三口唾津。而我,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她咽口水的这个动作而胡思乱想下去,值得连忙转过头看着旁
边弄着冰块的侍应生。

  侍应生熟练地拿着冰锥在冰桶里的那整个冻成砣的冰柱上来回凿了好几下,
去除了三大块冰块之后又把每一块分别放在电动的金属模具上,没多长时间,三
只透亮的球型冰就被模具连研带热地打磨了出来,那侍应生又把那三块冰球分别
放进三只杯子里,然后打开了那瓶威士忌,分别倒出半杯,又分别递给蔡励晟、
张霁隆跟我。

  「梦梦她妈妈和梦梦都不喝酒,所以就咱们三位男士一起喝两口吧。」蔡励
晟见我一直站着,这个时候才摆摆手让我坐下,「威士忌这种酒,虽然度数很烈,
但可不是像咱们国家那种茅台、五粮液那样,酒劲不讲理但还要有一系列的繁文
缛节才能喝的酒,这是绅士的酒,平等的酒,大家要么都站着,要么都坐下。所
以,秋岩,你还是坐下吧。」

  说着,蔡励晟举着酒杯往前探了探身子,示意要跟我碰一杯。我连忙端起杯
子跟蔡励晟碰了一下,但是瞬间我脑子一转,在我和他的杯子还没离开的时候,
我特意伸出左手垫在他的杯子下面,抬高了他的杯子,然后自己干净把右手上面
的杯子往下压,然后才敢往后退回去正襟危坐。

  蔡励晟见我如此忙活,又如此战战兢兢,眼睛眯着得更厉害,笑的也更加心
满意足。随即他又举起杯子对着张霁隆隔空端了一会儿,张霁隆也端起了杯子,
说了一声「谢谢韬勤兄了,浚渊敬您」,蔡励晟才又点了点头,举起杯子,放到
自己的鼻翼之下嗅了嗅,随后又抬起头看向了我:「秋岩,喝两口吧。」

  「我……不好意思,蔡先……哦,蔡叔叔,实在抱歉,我是自己开车来的,
不能酒驾……」

  「怕什么?等下我让我的人给你代驾不就行了么?」

  「用不着你们那帮大老粗!」蔡梦君在一旁笑了笑,「我也会开车啊!我送
这个坏人回去不就行了?」

  「啊?让蔡大小……让梦君姐你亲自送我,我哪敢让你受累?」我连忙惶恐
地看着蔡梦君,又看了看蔡励晟。这要是我不知道蔡梦君是蔡励晟的女儿还就罢
了,现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还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儿,说让副省长的女儿给
我当司机,给我一万个豹子胆我都不敢。

  「哟哟哟!跟我这还演上戏啦?我以前又不是没开车载过你!而且,等会儿
吃完饭,你不陪我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坐一坐聊会儿天么?」蔡梦君笑着盯着
我,又转头看了看蔡励晟,撒娇道,「行不行呀爸爸?等吃完了饭,我去和秋岩
到外面玩儿会儿去?」

  蔡励晟点了点头,又继续看着我说道:「玩会儿是没问题,但是一来不能玩
得太晚,二来,也得看秋岩他愿不愿意把这杯酒喝下去。」说完,蔡励晟才举杯
喝了一口。

  蔡励晟这话都说出口了,我也只好举杯喝了一口,但是看来我对喝洋酒这种
事还真是不得要领——我先前喝过威士忌,夏雪平之前破罐子破摔让我误会她和
艾立威睡过了那一次,我就是点了一大堆类似什么Jack daniels之类的威士忌可
得连门都不认识,但是那根本算不上「喝威士忌」。我这会儿也是,端起杯子之
后,客气地喝了一小口,接着就直接往嘴里送,结果威士忌这种无论是闻起来还
是尝起来,在我看来都跟医用酒精差不了多少的东西,后反劲的灼烧与火辣,让
我从胃里逆着难受到嗓子眼,也就是因为被子里有那么大的一块儿冰球子,所以
那种凉凉的感觉能让我稍微舒服一些。但我再看看张霁隆和蔡励晟,人家二位在
小啜一口之后,也跟刚才蔡梦君吃那块生巧一样,先在嘴里含上一圈,又稍稍把
嘴唇间微张开一点缝隙,让空气带着点气流窜进口中,然后从缓至快、从少至多
地把那口酒咽下,尤其是蔡励晟,他用嘴巴吸进来的气要比张霁隆吸得更少,而
在稍稍吸进来一些气之后,又继续闭上眼睛,把嘴里的那口酒又含了一圈才咽下。
我念书的时候,看见电影电视剧里演别人喝洋酒喝葡萄酒时候这种行为,我都觉
得是在装逼、是惺惺作态又故意彰显;如今一看,至少说我从生活习惯上,真的
比人家两位差了一大截。

  「嗯,入口真柔啊!挺好喝的!」张霁隆美美地点点头,然后又望向蔡励晟,
「韬勤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蔡励晟咂咂舌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抬起头先对我问了一句:「这酒是
秋岩拿来的,秋岩自己觉得怎么样?」

  ——这问题不是超纲了么?方才我咕嘟一口,喝下去的除了苦、辣,就只有
对喉咙、食管和胃的灼烧的难受感觉了。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嗯,还行……挺香淳的。」

  蔡励晟眯着眼睛继续笑着,然后拿起酒杯之后,这一次他又喝了稍稍比刚才
多了些许,然后依旧是在嘴里含着转了三圈后才咽下,点点头道:「我啊,平时
还真不怎么喝小日本的东西,但是没想到他们做的威士忌味道还真可以——成熟
白桃加薰衣草的香气融合得不错,不刺鼻,还有点柿饼的香味,浓厚的栗子口感
加上点品到深处的香甜也挺让人舒服的。」

  张霁隆听罢笑了,看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果然是行家,我虽然也经常
喝威士忌,但是我每次都只能说『好喝』、『难喝』,这些有层次感的东西,我
可说不出来。」

  蔡励晟笑了笑,接着又看向自己的左前方我们这边,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他
究竟看向的是我还是张霁隆,且听他继续说道:「只不过你这牌子挑的不好,要
是让我选的话,我可能会选他们家的那款12年的『白州』,据说那个酒,里面有
点牛奶糖的口感,但同时又有茉莉花的清爽和苹果的味道。当然,这可能是我的
个人刁钻的口味,我平时喝的就是类似于迈凯伦『概念一号』这种带着点奶油太
妃糖香气、以及柠檬和柑橘口味的威士忌,秋岩一个孩子,又不怎么喝酒,能选
这么一瓶送我,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要说最好的,我曾经喝过WEMYSS31年的苏格
兰单一麦芽——那个酒真绝了!还有个诨名叫『烟熏薄荷糖』,顾名思义,霁隆,
你想想那个酒得有多好喝!而且还能尝出来巧克力的口感!要是再有机会,秋岩,
霁隆,我一定请你们两个一起喝一杯这个WEMYSS31!」

  讲真话,就算是我自己现在身体里没有残留生死果的东西,平时喝两口什么
「勇闯天涯」之类的就挺满足的,至于什么「单一麦芽」之类的,我是真不懂他
们说的这些。而过后我再按照他们所说的这些名称,上网一查,才发现我平时喜
欢喝的那些「勇闯天涯」的价格在这些「单一麦芽」的面前,连九牛一毛的零头
都算不上。这喝的根本不是酒,这喝的根本就是金子。

  「秋岩,还不谢谢韬勤先生?」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着蔡励晟举起
了杯子。

  「您请,蔡叔叔。」我也立刻举起了杯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和蔡励晟
碰了碰杯。

  蔡励晟笑而不语,跟我碰杯后又隔空举杯看向张霁隆。

  「那我就等着您的好酒了。」张霁隆也示意道。

  随后,我们仨又喝了一口。这次我也学着他俩刚才的动作,用舌头带着这口
酒在嘴里含着转了一圈,微微吸了些气,然后再咽下。可是我还是觉得这玩意他
娘的除了苦、辣以外,就是烧嗓子,什么白桃味、柿饼香、栗子甜的我真的一丁
点都没喝出来,甚至都想往里头兑点儿红牛。可我还是在咽下了这口酒后,忍着
想咳嗽的欲望,继续正襟危坐地看着蔡励晟笑了笑。

  陶蓁看着饭桌上气氛不错,张霁隆和蔡励晟虽然没谈什么实质内容但是气氛
也挺融洽,而我和蔡梦君本来就是之前见过面,现在我认下这桩情缘、又跟蔡励
晟那边压了两次杯子,蔡梦君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一直看着我痴痴笑着,她便抬
起左手伸出微微弯着的食指,示意侍应生上菜。

  「想喝好酒可以啊,浚渊,但是你……」蔡励晟看我和张霁隆都放下杯子坐
正身子,就又开了口。

  可哪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这间小宴席厅就又被人闯了进来。

  ——「呵呵呵,都在呢!我操!我说今天家里这么热闹,嘿,咋也不叫上我
呀?」

  这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路火花带闪电,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我缓
过神来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个女人——烫了一头卷发,染着玫瑰红的颜色,上
面是件紧身低胸红毛衣,外头却穿了一件沾了不少灰的黑色貂绒大衣,下面还穿
了条紧身豹纹绒裤,原本看着都应该是很性感的搭配,但问题是这女人的身材那
也是真没眼看,脸比屁股大、屁股比肚子大、肚子比胸大,妥妥的一块刚从炼油
锅中潎出来的一块肥油;脸上的肉耷拉着,偏偏还打了厚厚的粉底,一笑起来酒
窝套酒窝的脸颊上,都往下掉面面儿;眼皮上的眼影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看着
像是几年不用的暖气片上结的那层铁锈,说红不红说黄不黄说黑也不黑,而她的
唇膏,则红里头有发点蓝,抹了三抹又涂了三涂,倒跟块儿贴敷药里的黑色药膏
一样。

  原本我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谁来找茬闹事儿的,于是完全出于应激反应,我
立刻站了起来朝着门前迈了两步;可后一秒一想,这又不是在外面的餐馆,这是
在蔡励晟的家,这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跑到蓝党Y省主席的家里闹事儿?而
在我多看两眼那女人之后,我更懵了:因为我竟然发现这肥胖油腻、举手投足之
间有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骚气的女人的五官,竟跟蔡梦君,还有蔡励晟和陶蓁极其
的相似——她的眉眼其实还的算得上是个美女,但她那一脸的横肉加上再厚的粉
底也盖不住的法令纹和鱼尾纹,真让我觉得多看她一眼就能折寿十年。

  随后,陶蓁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蔡励晟,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张霁隆和我,
然后才唤了一句:「思思……」

  而坐在我正对面,原本还在吃着另一块生巧的蔡梦君,突然有点像吓着了一
样,对那女人叫了一声:「姐……」

  ——看来,这人真是蔡励晟的大女儿,蔡梦君的姐姐。不过我还是有点惊掉
了下巴,因为这女人看起来跟蔡梦君简直就像是隔辈人一样,如果说她是蔡梦君
的姥姥、陶蓁的妈妈,这我倒还都能接受。

  我实在是难以把这么一个穿着媚俗、体型臃肿,说话还大大咧咧、还似乎带
了个脏口的那女人,跟蔡励晟的女儿这样高雅的身份对上号,但这个时候,张霁
隆却也微笑着站起了身来,恭敬地对着这个肥胖女人点了点头——但是他这次可
没拉上我:「思佳小姐,别来无恙?」

  「哎哟呵!老张大哥!这两天又帅了啊,带劲!听说咋了?你这两天还被太
极会车炫重给干啦?你这也不行啊?你们隆达集团这几年净赚钱了,这江湖上的
事儿……咕嘟——哈,你们也混不开了啊!」蔡思佳说着话,还竟然毫不客气地
抢过了陶蓁手边的杯子,一股脑地把被子里的热柠檬水喝了个干净,「渴死我了……
这咋的,老妈,你跟人家吃饭,家里也不整点儿汽水儿饮料啥的?你喝这个破橘
子皮泡水有啥好喝的啊?」她放下杯子,转头又看向身后的几个侍应生,「你们
几个,整点可乐雪碧来,没有的话『七星山』、『菩萨寺』的『果子蜜』也行。」

  「思思,」陶蓁突然变得一脸窘迫,她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却仍试图压低声
音,拍拍这个肥胖的蔡思佳的后背说道,「你知道咱们家不喝碳酸饮料和含糖高
的东西的……」

  「这、这、这你这玩意!……哎哟我的天啊!啥玩意这整得!倒说我不受这
个家欢迎、就不想让我回这个家,我他妈的倒想我愿意回来似的!你瞅瞅,堂堂
一个副省长家、堂堂一个地方政党老大的餐桌上,妈了个逼的一个汽水儿都没有!
这啥玩意儿?」蔡思佳斜着眼睛瞟着陶蓁,她这眼神给我的感觉当真不像是个女
儿看着自己妈妈的样子,你哪怕是捡来的女儿——自打何美茵知道自己是当初老
爸从中东抱回来的之后,她看夏雪平的眼神也从来没这么不敬过,蔡思佳给我的
感观,倒像是陶蓁或者蔡励晟的哪个故意要来吃大户的远方农村无赖亲戚一样,
就凭着自己的姓氏和那点单薄的血脉,就敢理直气壮地管人家家主蹭饭,而且咸
了淡了还都不嫌弃。

  「你不想回来,那你自己倒是也别回来啊?」蔡励晟的语气又变得阴冷下来,
而且声音还比刚才故意给我下马威的时候更加厚重低沉,这回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哎,我还就不!不管咋说,我也是你老人家射出来、跟我老妈的卵泡儿结
合生出来的吧?从法律上算,我咋说我也是梦梦她姐吧?凭啥梦梦被你们一天天
宠得跟个小公主似的,我就这么区别对待?你说不欢迎我,我就不能回家啊?法
律说的算,还是你蔡励晟说得算啊?还亏你是咱Y省在野党党魁呢,你们蓝军的人
成天搁网上组织水军骂人家红党是『后清遗老』,我看你呀,呵呵,还不如人家
红党呢——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早先压根不就是个红党党员么?我记得家
里还留着你的红党党员证呢!」

  蔡思佳的这一套唇枪舌剑组合拳下来,真心让蔡励晟气得肝颤,手里端着的
复古杯都差点被他捏碎,尤其是最后那半句暴露蔡励晟先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红
党党员的事情,当然这事情倒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初始,
红党党内就立刻出现了大规模的退党,并且迅速加入了刚从南岛登陆的蓝党,剩
下的又有很多是自行组党、然后又和各地的地方党派组成地方党团联盟的这其中
不乏像现在蔡励晟这样的政界名流,而且要不是他们,当年在「叶嬷嬷」叶九昇
即将卸任南岛政府总统之际,基本上连南岛的基本盘都要守不住的蓝党也不可能
在仅仅几年之间迅速成为全国第二大党。但这东西对于蔡励晟这样的、且在派系
林立的蓝党内有一定权势的人而言,当面把这些事情跟外人说出来,基本上就相
当于刨祖坟,而这个祖坟,今天还是他蔡励晟自己的女儿刨的,如若我是蔡励晟,
我也能被气个半死。

  「行了,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今天家里正好又请客吃饭,你就少说两
句吧,好不好?」坐在一旁的蔡梦君也满脸尴尬地说了这么一句,但她的语气也
挺柔和的,就稍稍比陶蓁强硬那么一点,但我也从她一会儿一叹气、眉毛皱着又
松开、但又瞬间拧起抬头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个姐姐似乎也没什么感情,
更多的好像应该是可怜或者惋惜。她想了想,又伸出了手,摊手指向陶蓁旁边的
空座位上说:「你快坐下吧,吃饭了吗?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吃?」

  「哼!丢人现眼!」蔡励晟这时候好像也才顺过气来,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
上,捂着额头咬着牙,恨恨地斥骂道。

  陶蓁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然后又抬头看着同样站在窗边只敢干扎眼的侍应
生们轻声说了一句:「去,给大小姐倒一杯鲜榨橘子汁吧。」

  看见一家三口对自己稍微软化了一下,蔡思佳竟然像个地痞一样无赖地歪着
嘴角咧嘴、露出了满是黑黄烟渍的牙齿笑了起来:「嘿嘿嘿!梦儿啊……」说着
说着,还用二人转的腔调唱了一句,「哎呀——我滴梦呀,知道疼你姐呀……唉
啷个里格隆——房东叫我给房租,我说等两天儿呀……」戏谑地唱完之后,继续
说道,「姐呀,就不坐了,搁咱们家现在,哼,就你把我当个亲人咯!」随后这
姐姐又照着蔡梦君面前的盘子里扫了一眼,「哎呀,这家伙,吃挺好呀!」然后
也根本不问,抬起那指甲缝里满是黑色泥垢的手来,直接把蔡梦君还没动的那块
马卡龙抓了起来,又去蘸了一下旁边用来装饰的果酱,然后把好端端的一只干净
盘子晕染得乌七八糟的之后,把那块马卡龙直接扔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得又急
又香,一边却嫌弃地说道:「哎我操,这玩意他妈的个逼的这么甜啊!齁得慌都!
外边这层破壳子还他妈雀绿雀绿的……这叫什么抹茶味的呗?妈的,还以为里头
是软乎的呢……」她说完之后,却还狠狠地将那口马卡龙碎糊,连着自己说话时
候喷出来到嘴边的几滴哈喇子一齐狠狠咽了下去,并且还打了个嗝,然后还舔着
自己的嘴唇和牙缝儿、咂摸着舌头说道,「就这破玩意,有啥好吃的?」随后又
抬头看了看我,接过了刚递上来的那杯桃汁,嫌弃地看了一眼里面的晶莹果汁和
剔透果肉,啐骂道:「哎我操,还他妈了个逼喝上桃汁儿了,这玩意有啥喝的?
反也是,要不叫你这么保养,老妈,你这老帮菜从身材到脸蛋儿,也够呛还能像
黄毛丫头似的……就你这靓盘儿,一辈子就给我爸一个人儿干,暴殄天物了都!
要不哪天让闺女我给你介绍个地儿?让外头人也尝尝你陶蓁的『桃汁儿』?要不
给你尝尝别的男人的『香蕉汁儿』也行!女人为啥非得要看男的的脸色?咱们就
该对自己好点!哈哈哈哈……」

  蔡思佳毫无廉耻地笑着,脸上一直波澜不惊的陶蓁骤然变得通红,她先是斜
眼看了看怒火中烧的蔡励晟,却居然有瞟了我一眼,脸上更红,遂又低下头不说
话。蔡思佳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拦不住她,她便接着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我的左后
方,看着我,却举起手里的杯子,对着我手中的那杯威士忌撩拨又像挑衅一样地
用被底在我的杯沿上撞了一下,然后笑着喝下一口后并不咽下,而是漱了漱口
「咕噜咕噜」两声又把那口果汁吐到了墙角处的那盆青松盆栽里。「呵呵,这小
臭弟弟,长得还贼他妈帅哈!梦君,这就是跑来要跟你相亲的那个小伙儿吧?看
这样可以啊,大眼阔唇大鼻子,长腿长跟腱公狗腰,你这下半辈子肯定挺『性』
福啊!反正他余生都肯定是你的,你今晚借姐玩一宿行不?姐姐我也老长时间没
开荤了,而且你对姐姐也挺好,把爷们儿借姐姐使使……」

  我也确实没少听过女生说出这种恶心话的,但是像蔡思佳这样外表抱歉、行
为令人不适同时言语又令人恶心的,那可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也是真不知
道像蔡励晟这样气度非凡、如陶蓁这等优雅温婉的夫妇,到底是连着坐了几世的
孽才能养出来这样的女儿,何况这个姐姐跟蔡梦君那个妹妹,简直一个是天上的
珠玉,一个是地底下的屎尿。刚才一直表现得大大方方的陶蓁,此刻的脸色苍白,
就像被外面的冷风瞬间冻住;蔡梦君看着这个亲姐姐,也是一脸的如同吃了苍蝇
一样难受,但她拧着眉头的同时,眼睛里还是闪着些许怜悯的华光的。

  「这人又不是物品,又不是您还没言语一声就被你刚吃进肚子里的点心,这
不是您说问梦君借,我就能被借给您的。况且,别说梦君会不会同意,姐姐您也
得先照照镜子,再看看我愿不愿意,您说对吧?」我索性说道。当然,我说这话
其实仅有一小部分是为了维护蔡梦君,另外很大一部分,我是真害怕蔡梦君心一
软,就把我真的「借」给她姐姐,因为我真觉得这种事她很有可能答应,毕竟蔡
梦君的耳根子软又对人过于的好,之前在敦盛居酒屋里明明她过生日宴请她那些
大学同学却到最后一个礼物都没收到还被人集体逃了单的事情,到现在还历历在
目。

  一进门就像是喝大了一样的蔡思佳,听了我故意放了刺儿的话,眼神一下就
瞪圆了,接着她却笑了一下,故意走到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脸蛋:「哎咦呀呀!
臭弟弟长得挺帅,小嘴叭叭的也挺能说啊!咋的,被你姐姐我看上了,还不开心
呗?那以往换成别的臭宝儿骚爷们儿,姐妹儿俩一起往被窝里钻那不都老开心了?
今天我是捡着柳下惠啦?」我立刻把头一扭、下巴一甩,躲开了蔡思佳的咸猪手,
结果她接下来的话倒真是颠覆了我的三观:「你没看出来啊,小臭弟弟,在咱们
家,论长相儿,梦梦排第三,我妈排第二,最漂亮的就是姐姐我了。呵呵,我这
死亲爹还活着呢,所以我妈你个小崽子是肯定睡不到了,我跟我妹儿长得一模一
样,还比她强十倍、在床上骚十倍,现在你姐姐我倒贴你,咋的,你还不愿意?」

  这番话下来,我用余光扫了张霁隆一眼,眼看着张霁隆都拿着餐巾连擦了好
几分钟的嘴。而刚才蔡思佳所说的这段儿里,除了她说自己「在床上骚十倍」的
部分,其他的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敢苟同。再加上这个蔡思佳如此不礼貌的举动,
让我本来就像是被浇了一桶泔水的心头又冒了一股火:「姐姐,您听说过一首诗
么?『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三十骨骼成,乃一
龙一猪。』」

  「操!还真是给你脸了哈!你他妈的骂谁是猪呢?」蔡思佳怒气冲冲直勾勾
地看着我,立刻瞪眼对我骂道——不过还行,她多少还剩下点儿自知之明,知道
「一龙一猪」里的「猪」是在损她。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吧!东西也吃了、果汁也喝了,人也叫你丢得差不多
了,该说说你为啥今天回来了吧?」蔡励晟实在忍无可忍,猛拍桌子之后,转头
咬着牙怒视着蔡思佳。

  蔡思佳慢慢悠悠、摇头晃脑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蔡励晟之后,又往后撤了两
步,转身推开身边的那个侍应生,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身后落地窗的窗台上,打了
个哈欠又吧嗒了两下嘴巴,从自己的后屁股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和一个已经漆上了
焦黄烟油锈的金边翡翠烟嘴,把香烟滤嘴塞到烟嘴里面,又从自己另一个后屁兜
里面掏出一只塑料打火机,点燃后抽了两口,且直接把烟灰掸在地板上:「我说
老头你啥意思?你生我要我来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可没嫌弃我吧?现在倒好,还
不让我回来,我身上流着的是你的血吧?我姓的是你的姓吧?我……」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今天回来?你怎么知道,你妹妹今天要在家里见客人?」
蔡励晟板着脸说道,接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张霁隆。

  张霁隆眼见着蔡励晟望向自己,也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餐巾,叠好之后也翘起
了二郎腿,但他抬起腿来垫在自己另一条腿上的姿势,正好是跟蔡思佳相反的,
而他之后则一直漫不经心地低着头,还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

  蔡思佳又抽了两口烟,接着又斜着嘴巴咧嘴笑道:「呵呵呵,老逼头子,你
这说的啥话啊?我自个家,我愿意啥时回来啥时候走,这玩意除了我自己谁说了
都不算吧?至于我是咋知道我家小妹儿要相亲的,呵呵呵,你也不用看张霁隆,
老头子,你真甭看他!我他娘的之前想从他们隆达集团的那帮狗腿子嘴里头,打
听道儿上的事儿,他们那一个个的把嘴唇把得比那银行大铁门都严实!这事儿也
肯定不是他告诉我的,但你要是问我谁告诉我的,我只能说你们蓝党家大业大,
人多嘴杂,并且那么老多眼睛盯着你蔡励晟呢!别管咋说,我这几年在社会上,
也认识不少人,呵呵,老爹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有不少人都是我的『熟脉子』;
何况我本来就是你闺女,不跟梦梦算是一奶同胞、一腹两胎,也是从你朖子里头
射出来的,那想打听点儿自家里你这个当老子的和梦梦这当妹妹的的事情,那可
不是比擦个屄揩个腚还简单么?」

  我被这个蔡思佳当真是搞得一点胃口都没有,而且这姐姐一边抽烟一边对着
自己父亲污言秽语,我觉着我要是蔡励晟,至少会直接招呼后院端着微型冲锋枪
的特勤把她先架出去。没想到眉头紧锁的蔡励晟却极其克制,握着酒杯的手指,
似乎稍微卸去了些许力气,他举杯喝了一口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压着嗓子问
道:「你说吧,又想要多少?」

  「嘿嘿!这就对了!今天你咋这么痛快呢,老逼头子?」蔡思佳直接抢过了
放在我手边的汤碗,把烟头怼在里面,摘了烟嘴,又慢悠悠地把白瓷碗放到了自
己的屁股旁边,然后就说了三个字:「八十万。」

  「什么?思思,你怎么又要这么多钱?」陶蓁焦虑地看着蔡思佳,「你是不
是又拿去赌了?你之前不是答应妈妈去教会戒赌了么?怎么又……」

  「你还问呢……」蔡励晟恨恨地说道,又看了看张霁隆,又气又羞,「我可
知道两周以前,你可是前后分别跑到浚渊那儿和白塔街车炫重那儿分别问人要了
一百万块钱,才两周,你就这么快就把钱都花完了是吧?借着我的名号到处混吃
混喝,你可真是让我在外头把人都丢尽了!」

  张霁隆面无表情,放下右腿后拣了几粒干果盘里的开心果吃着,也没看蔡励
晟或是蔡思佳,也没多说一句话。

  「嘿哟,我的蔡主席,您消息可真是够灵通的!但我就管老张大哥和那个高
丽棒子借点钱咋的了?而且你说我让你丢人?我有啥让你好丢人的?是,我是顶
着『我是蔡励晟女儿』的名号,到处混吃混喝,但是钱是我张口借的,这跟你没
多大关系吧!我能借到钱,混到吃喝,那是我的本事,张霁隆和那个车炫重愿意
借我钱那是他俩愿意!何况,张霁隆现在就坐在这,你问问他,他才借了我多少
钱?才五十万!」说着说着,蔡思佳还笑着看了看张霁隆,「不过这家伙到还行,
够意思,告诉虽然他就那点闲钱也不富裕,但是我不用还了;他姥姥的车炫重就
给我拿了三十万,还告诉我让还的时候还他四十五万!操!我索性就在他那条街
上一直吃喝到现在,他妈的,到现在我打嗝还一股萝卜泡菜味——我这是搁他那
儿吃腻了我才过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蔡励晟,又看了看陶蓁,「哎呀再说
了,我就要点儿零用钱花花,至于拿去做什么,我的妈呀,你就别管了。再说了,
咱们现在是啥时代?赌博早就不犯法了,何况我这现在赌的数目跟过去比,那可
是少了不少个呢,我现在充其量就算是小赌怡情。」

  陶蓁心急如焚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是不是那个姓袁的女人又让你陪着
她赌的?」

  「是!是又怎么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蔡思佳居然急了。

  「我不是让你别再跟那个女人来往了么……」

  「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告诉你,陶蓁,我嘴上管你叫妈,也就是看在我
身上淌着你的血!你跟袁莉莉比起来,你到底哪点像我妈?嗯?而且说起来,我
身上虽然流着你的血,但是我身上的肉可是她……」

  「你住口!」蔡励晟没让蔡思佳把话说完,又是一拍桌子,「你个孽种!你
不是要钱么?行,你去对面找周玫,让她给你支现金,拿了钱马上滚蛋!以后都
不许进这个家门!」

  陶蓁伤心地看着蔡思佳,头一低,双手拄在餐桌上,捂着脸不出声。蔡梦君
见状,立刻站起身来让陶蓁靠着自己的小腹,抱着妈妈的头还摸了摸她的脸颊和
额头,眼神也变得愤怒了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气妈妈?爸
爸不是答应给你钱了吗,你还是赶紧走吧!」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觉着一个女生被自己的双亲骂是「孽种」,又被自己的
妹妹嫌弃,论正常一点的,肯定都会觉得难受憋屈,但没想到,蔡思佳却立刻露
出了一脸得胜的模样,扭着屁股笑着走到蔡励晟面前:「这就对了嘛!您说您一
开始就这么嘁哧咔嚓地痛快多好!可至于您说您以后都不让我进这个家门,呵呵,
您觉着您拦得住我么?你可小心,这几年在社会上我可没白混,我认识的朋友也
都多了去了,可别哪天我一不高兴,再把『家里账本』的事情捅咕给别人去。」

  蔡思佳一提到「家里账本」四个字,我眼见着蔡励晟整个人都像被人抽了筋
一样,全身剧烈地一抖,紧跟着冷汗一瞬间就一脑门。同时蔡梦君和陶蓁也注意
到了蔡励晟的反应,而她们母女俩的表情跟我基本没差,也都是满脸满身的好奇。
只有张霁隆没抬眼睛也没转头,依旧旁若无人地吃着开心果不说话。蔡励晟想了
半天,嘴巴嗫嚅了好几下,最后都没说出一个字。

  蔡思佳得意地笑了笑,回身抬手又在我的脸颊上摸了一把,然后绕过了蔡励
晟,搂着站着的蔡梦君,对着她的左脸颊猛亲了一口,沾了蔡梦君一脸的恶臭唾
污才罢休,随即蔡思佳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宴席厅,直奔着蔡公馆走廊的西侧走了
过去,听着声音,好像还进了一个房间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蔡励晟放在西裤口袋里面的手机就响了。

  「喂,什么事……对,是我同意的,你给她吧……你等一下……」蔡励晟说
着,又看了看还在捂着脸躺在蔡梦君怀里的陶蓁,「唉……我这边的钱暂时都用
在选举经费上头了,差二十万,你看看能不能从药厂的财务那边转点儿?」

  陶蓁放下双手,她并没有流泪,但是无神的双眼却有些发红,她有气无力地
说道:「可以,药厂现在富余五百多万,只要不超过这个数,多少都拿得出来。
你直接让小周打电话给财务办公室转钱吧……」随后陶蓁轻轻推开了蔡梦君,直
盯着老公,并且一改刚才温柔大方又礼仪端庄的语调,突然哀怨又怫郁地反问了
一句:「你看看,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冤孽呢吧……」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蔡励晟低声且小声地吼了一句,又拿起电话说道,
「你直接给燊玖制药财务处打电话,让他们给你把剩下的钱补上吧……然后你给
那个小畜生一部分现金一部分支票吧!」说着他又看了看,又对着电话那头道,
「哦对了,让他们多转五十万过来,然后你另写一个五十万的支票,给我送过来……
对,我还在一楼饭厅。」

  之后差不多能有七八分钟,整个宴席厅里除了张霁隆嗑着开心果的声音之外,
只剩下一片尴尬的寂静。蔡励晟和陶蓁全都在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面前的杯子,
而我和蔡梦君在经过刚刚蔡思佳不请自来的硬闯,此时我俩也只能尴尬地看看彼
此,且蔡梦君比我平添了些许羞赧懊糟,而对我来讲,很多事情我当着蔡励晟和
陶蓁的面儿我也没法劝,我也不能问。

  「蔡先生,陶女士,」最后打破了这种尴尬的,还是张霁隆,「哈哈,我还
真是不好意思问……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呢?刚刚进门的时候,我跟秋岩就闻到了
一股葱烧海参的香味,弄得秋岩进门之前就连擦了好半天口水。我这会儿也确实
饿了,而早就听说韬勤先生家里的厨师都是八大菜系的能人,咱们有啥话,咱们
莫不如一边吃一边说?」

  蔡励晟阴着脸看着张霁隆,随后又微微低下头,抬手搔了搔鼻尖,又严肃且
有些颓然地说道:「霁隆,不好意思了,秋岩你也再稍等一下,等一下咱们再吃。」

  我这人嘴虽然很馋,但其实肚子也好味蕾也好确实没怎么着急,没想到这俩
一个党派魁首一个黑道龙头,还都把我给圈进去了,于是我也只好礼貌地笑笑,
保持着正襟危坐:「没关系的蔡叔叔。您是主人,客随主便」

  蔡励晟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了,今天蔡某真的是失礼
又现眼,实在是对不起今天二位前来拜访的诚挚……但是,浚渊,秋岩,刚才的
事情……」

  「刚才的……」

  我在重新坐下之后刚想说话,张霁隆却又在一旁拍了拍我的手臂,估计是生
怕我说点什么不妥帖的话,便直接抢在我前头说道:「刚才的事情,韬勤先生,
您不必介怀,这是您的家事,这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放心,刚才
这么几分钟,我和秋岩在您这儿,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了一眼张霁隆,心中多少因为被他抢了话有点不舒服,本来我想说的就
是「您不必在乎,我和霁隆哥都不会介意」之类的话;但再仔细想想,好像的确
张霁隆所说的才更为合适,所以我只好转头冲着蔡励晟往前鞠了一躬,然后附和
了一句:「霁隆哥说的对,没关系的,蔡叔叔。」

  蔡励晟也冲着我俩点了点头,挪过了我的杯子,亲自端起酒瓶,对着我的杯
子里又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等他倒完了酒,一个扎了个马尾辫子、穿着黑色高
领毛衣和深蓝色西装、左胸前还别了一枚蓝党党徽的干练少妇便双手握着一本文
件夹,敲门后走进了宴会厅里:「蔡主席,您要的东西给您拿来了,请过目。」

  蔡励晟对着那个少妇招了招手,然后接过那只本夹子,又招呼身边的侍应生
挪走了复古杯周围的倒茶碗碟,把那只档案夹摊开在桌上后,又从那少妇的手里
接过了一支钢笔,迅速地在上面签了字,然后从那本上撕下了那张刚刚签过字的
支票递给了那少妇,又使了个眼神让那张支票落到了张霁隆的碟子里:「小周,
嗯。」

  接着,蔡励晟看着张霁隆又道:「浚渊,这是蔡思佳问你那儿要的钱,收好
吧。」

  「蔡先生客气了,」张霁隆平静地抬起手,又把那张支票递回到了那个小周
手里,「但是这钱,我不能收。您还是拿回去吧。」

  蔡励晟一听,眉毛立刻一挑:「霁隆,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我借思佳大小姐的钱也不多,而且她说的也对,她现在也算是
个江湖人士,这江湖上的朋友问我借的钱,我能准备好了拿出来给她,那就没合
计过让她还我。所以也请您别把这点钱当回事儿,何况我接下来要请您在城郊那
块商贸中心改造地项目上帮我的忙,可比这几十万块钱的事情大多了……」

  蔡励晟摆了摆手,深沉地举起杯子,又看了看身旁的所有人说道:「你用不
着跟我来这套,浚渊,钱是钱的事情,在老铁路区开发商贸中心的事情是另说的,
一码归一码。你的身份我一直很尊重,但是你也少跟我说什么江湖不江湖的事情,
我不是江湖中人,我不是李灿烈那个老王八蛋,我是个蓝党党员,什么江湖规矩,
我不喜欢那些。夫人,梦梦,还有小周,当然还有秋岩,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
你们都是我蔡励晟身边亲近的人,在外面,你们可不能像蔡思佳一样做那些没着
没落的事情,要拿的起放得下,要有借有还,要行的端做得正,咱们得用比常人
更高的道德标准约束自己。」

  我和蔡梦君一听这话,立刻对蔡励晟连连称是,而接着,我和蔡梦君又几乎
同时琢磨出来了为什么蔡励晟要在这个时候把我的名字也拉了进去,蔡梦君便立
刻捂着嘴看着我偷笑,我则是感觉到肩上好像更重了,咬着牙看了一眼蔡梦君,
又心情复杂地拿起酒杯看着杯子里被酒精包围又慢慢融化的冰块低着头。那个叫
小周的女人听了,立刻转身对蔡励晟鞠了一躬,转过身再站直之后,却冷不丁地
斜眼看了看陶蓁。而陶蓁却似乎并没把蔡励晟刚刚说的话太当回事,反而轻笑了
一声,开玩笑道:「哎呀,你说这分明是来让秋岩见见咱们家梦梦、上家里做个
客吃个饭的,结果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变成你蔡大人的誓师大会了似的?」接着,
陶蓁又脸颊带着梨涡笑着,招呼着侍应生去端菜,然后转过身又语重心长、又惭
愧万分地说道,「霁隆,他让你把钱收着你就收着吧,女儿在外头闯的祸,当父
母的也得帮忙弥补一下不是?唉,这也算是我和你们的韬勤先生,为了思思能尽
到的这么一点做父母的责任吧。」

  「哈,好吧,既然蔡先生蔡夫人都这么说了,这笔钱我再不拿,那可真是我
张霁隆给脸不要脸啦!我收下!」说着张霁隆将那张支票对折后,放进了自己的
西装里怀口袋里。

  随后侍应生便上了菜:两份冷盘,一份是蒲公英拌烤生牛肉,牛里脊的最外
一圈用喷枪烤熟,里面是生的,切薄了用柚子醋跟蒲公英叶子一拌;一份儿是山
葵芽渍乌贼,剁碎的青山葵跟酱油浇在用冰水养了十几分钟的活墨斗鱼上,分到
了盘子上、夹到筷子间、放进嘴里的时候,无论是乌贼的剑鞘皮还是腕足段,都
还是会动的。然后是两份素菜,一份四烧豆腐,其实就是用素肥肠、裹了炸面糊
的嫩豆腐、用魔芋做的神仙豆腐、还有鱼豆腐刚在一起,加上胡萝卜青红椒和洋
葱,加上糖醋汁和酱油做的炸熘菜,另一份是用鲍鱼汁、蚝油、浓缩鸡汤炒的
「烧八素」,即是冬笋、香菇、木耳、沙参、西蓝花、莲藕、牛蒡丝和玉米笋做
的,先爆炝了姜蒜蓉,最后再浇点薄芡。随后是四道荤菜,其中两道山珍:Xo酱
烩鹅配鹅肝,一只梅花鹿羔,半只清蒸配姜蒜油蘸着吃、半只跟E县产的板栗肉红
烧;再两道海味:葱烧海参一份,外加一坛用帝王蟹的蟹黄做的蟹粉豆腐。最后
还有一份用刚刚那只蟹黄拿去做蟹粉豆腐的帝王蟹的蟹肉跟鲍鱼片放在一起烩的
捞饭,外加一盆牡蛎裙带菜汤。

  一顿饭吃下来,味道倒是鲜美可口,只是我隐约觉得这些被蔡励晟亲自安排
的菜品,跟我在赵嘉霖她家、以及我那次和夏雪平跟周荻和赵嘉霖在「盛世皇朝」
吃的那一顿比起来,好像也就勉强不相上下而已。

  我仔细一琢磨再一反思,或许我这人也真真是有点飘了,这么金贵的用料、
这么精湛的烹饪、这么可口的味道,我还没怎么样呢竟然都有点觉得食之无味,
看来从明天开始我得喝点小米粥、野菜汤,吃点窝窝头、咸菜疙瘩之类的,节制
一下自己了。

  而一顿饭吃下来,蔡励晟便一改他刚刚进到宴席厅里的时候、把注意力都放
在我身上的情况,而全程都在跟张霁隆呈对角线的位置、隔着我和蔡梦君还有陶
蓁一直说着话。

  「霁隆,刚才你说,那个商贸中心的项目上,你有需要求我帮忙的的事情。
我突然想问问你啊,你有啥是是用得着让我帮忙的呢?有了赵家的明昌国际跟你
一起干,还有啥事是不接洽的么?而且前些日子,我听市规划局的老孙和省规划
部的秀华兄说,你们隆达的计划书已经上交,现在就剩拿到市政议会上走个形式
讨论一下,然后就能盖公章了,你还用得着我干啥呢?市政规划和城建系统,不
都一直是老杨的人管着的么?你直接找老杨不就好了?」

  「您说杨书记?他啊……这有些事情我找他也没有用啊。是,城建和规划那
边基本上没啥问题了,但是咱们这商贸中心要是想让他开起来,那不能光有个楼
吧?那不还得让各个商家各个品牌什么的,往里面入驻么?」

  「这么大个商场,下面能直接通轻轨跟地铁,上面你还要搞高档酒店和商务
酒吧,周围都是新开发的青年住宅社区和新规划的企业大厦,还靠近湖湾,这地
方能有商家不来投标?」

  「哎哟,这碗饭可没您想得像原来那么好吃咯!韬勤先生,您可知道,就在
去年年底,电商和快递物流已经开始真正起来了。我跟不少在全国甚至跨国的企
业老大们聊过,就去年这最后一个季度,他们这些什么做服装的、珠宝的、日用
品的、化妆品的,就因为受到网购的冲击,这最后一季度的营业额就跟去年同期
相比萎缩太多了。这可是个历史趋势,我的研究生导师曾经拿之前的数据分析过,
假设说现在咱们国家还是红党一党专政,那咱们国家的电子商务和数字交易,在
大约十年前就已经比美国完善了。是两党和解,让实体店多维持了整整十年。您
想想看,照这样下去,人家卖个钻戒都能拿到网店里去卖,然后花点邮费,发个
快递件儿一寄出,可能我今天在沪港买的戒指,两三天就能到咱们F市了。您想想,
在网上开个页面,不需要房租水电、消耗的人工成本也比你开个店给店员的工资
少得太多太多,将来谁还愿意在商场里开个摊儿、弄个间儿的?所以啊,现在这
世道,不是人家现在跟咱们这儿抢着投标,而是咱们得请人家来上咱们这开店!」

  「那,在网上买的东西也不见得都好吧?」

  「可架不住有的人压根不愿意去逛商场啊?您看这冰天雪地的,在家里靠着
暖气、吹着热风,直接端着手机或者电脑,敲几下就把东西买完了,那多舒服?」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我知道您跟不少南港的珠宝钻石大王交情甚笃,英、法、美、加四国商务
部的官员也都是您的老相识,我就想着,您能不能从中帮我牵个线?」

  「哈哈哈!你张霁隆可跟我开这个玩笑了!江山资本不是跟你们隆达一直在
合作么?你要是想招商,直接通过他们不就可以么?而且你张霁隆崛起的这八年
里,什么人不认识?你现在说你……」

  「您还是没明白我要干嘛,蔡先生,我想的是把几个在南港、南岛,还有国
外的几个早就久负盛名的、但是在咱们国内却基本上没人听说过的品牌带进来,
您比如说『Old navy』和『Urban planet』的平价服装、『Second cup』和『Ti
m hortons』的咖啡、『Goodlife fitness』这个健身房与器械品牌,如果能把他
们拉进来,我想让他们于国内的第一家店,就开在咱们F市,并且最好能让我隆达
拿下相关品牌的市场管理或者代理权。这个东西,蔡先生,惠民惠市,我还能从
里面有得赚,对您和贵党而言又是个很亮眼的政绩,何乐不为?」

  蔡励晟停顿片刻,又点点头,接下来又有点迫不及待地说道:「好说。你放
心吧,我来安排就行。但是我都帮你这么个忙了,浚渊,你也得帮帮我吧?」

  「什么忙呢,您说吧。」

  「我想想啊……那你就告诉我,老杨在这次地方选举当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武器吧?」

  已经擓了一勺蟹粉豆腐并且连同勺子都含进了嘴里的张霁隆,立刻停下了他
全身上下的所有动作,眼神还直了三秒。紧接着,他的眉头迅速皱了一下,又舒
展开后,硬囫囵吞下那一勺子豆腐,微笑着问道:「不好意思,韬勤先生,您刚
才的意思是什么?什么秘密武器?我没懂。」

  「行!那就说点你懂的。」蔡励晟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东西,明明自己面
前的分餐已经吃了一大半,但他仍旧像一只饿了好几天的老虎一样抬头死死盯着
张霁隆:「——Y省大学的那个经济学教授陆冬青,到底在你霁虹大厦那儿,帮着
老杨干啥呢?关于这个,你能不能告诉我?」

  张霁隆抿抿嘴唇,又抬手端着餐巾擦了擦嘴,同时眉毛也是紧锁的、眼睛也
是禁闭的,左边的咬肌还跟着抽动了两下,就仿佛刚才他吞下去的不是一勺蟹粉
豆腐,而是一勺苍蝇。我一点都不懂政治,我也可能真的对人情世故不是很了解,
但我看得出,张霁隆的确是被蔡励晟给下了套路。但其实我也奇怪,因为张霁隆
跟杨君实的关系,自然有一种天然的纽带,都不用他做些什么,别人就会把他自
动划归到红党杨君实那一方的阵营当中,何况他还确确实实地在帮着杨君实做事;
这样的他跑到蔡励晟的家里吃饭,别说外面的人又会把他当成墙头草或者投机者,
蔡励晟会让他向自己投诚,那是必然事件,而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张霁隆怎么
可能会想不到呢?

  没想到擦完嘴的张霁隆再次抬起头后,居然还能对蔡励晟笑着,他泰然自若
地说道:「不好意思,韬勤先生,关于这个,我真没办法告诉您,因为我也不知
道他在干嘛呢。」

  蔡励晟一听这话,那副愠怒的表情又被他翻了出来,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没
变:「你真不知道?我说霁隆,你是其实知道不想告诉我吧?我可知道你每天都
会往他包下来的那个楼层跑,老杨身边的那几个智囊,你不还在那个楼层跟陆教
授见过他们么?对了,有一次,秋岩不还去了而且就在旁边么?你都这样了,你
跟我说不知道陆冬青他们在干什么?」

  「我虽然是去了,但也并不一定就知道他在干嘛吧。韬勤兄,您看您是学国
文出身的,倘若现在身边有一个人拿着一本高等数学的练习题,就在您的面前做
题,那请问您能知道他在干嘛呢么?是,我张霁隆无论是混黑道之前,还是后来
进入江湖有点钱、然后跑去读季平教授的研究生之后,我学的也都是经济学,但
是对于统计学、数据分析以及大数据编程这边,我可确实真是个白丁,而陆冬青
在这方面,别说是咱们Y省,就算是放眼全亚洲,他都称得上翘楚,就他搞得那些
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天书。我每天去他那楼层找他,那也是趁着他有工夫了聊聊
闲天的,他和我之前的大哥的关系、他还有他夫人和我的关系,想必您也清楚。
至于我和他在我们那儿见过杨君实的那些老同志老伙计,那我也只是作陪而已。
按照红党的那些老家伙所说,他们也都不知道陆教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又上
哪知道去?估计……估计陆教授和杨书记,有他们单独联系的方式吧?」

  张霁隆说完,又看了一眼蔡梦君,但是蔡梦君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里
还闪着星星,正出了神地盯着我,张霁隆假意用公勺盛了些菜,又转头继续吃着。

  「不对啊,我听说,陆冬青不是你介绍给老杨的么?」

  「是我介绍的啊?但是是这么回事:杨书记的女儿,我家小杨儿,有一天就
跟我说,说他爸爸想认识一个会搞大数据的,最好是统计学或者社会科学方面的
学者,要么就是咨询公司的老总,我就想到了陆冬青。然后我给陆冬青打了电话、
联系之后直接把联系方式给了我家小杨儿,然后应该是小杨把陆的电话给了杨书
记。唉,您还说呢,都知道我张霁隆是杨君实的女儿的男朋友,可又有几个知道,
自从我跟小杨在一起,我都没私下见过杨君实一面,而且小杨因为跟我在一起,
一年也基本上回不去几次家。」

  蔡励晟想了想,也肯定地点了点头,并收起了自己的那副怒容。紧接着,他
端起了那杯酒,又喝了两口,然后又睁开眼睛对张霁隆渴求地问道:「其实我就
想知道,那个姓陆的教授,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他只不过是在七星山食
品公司的汽水和乳饮料上投了几个广告而已,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他的广
告和先前本来应该大火大红的人造肉联系在一起了,接着又把苗头指向了那些代
言过人造肉产品的偶像明星,然后居然又能掀起一阵股市震动,而且根据现在的
民调,这帮反对人造肉、抵制偶像、在股市里赔钱的家伙们,居然又开始准备把
矛头指向我!我就想知道这个陆冬青到底用了什么招数!他和他的团队,每天又
在做什么?」

  「您看,您比我知道的都清楚!这些事情,您还问我啊?唉,我这人拿了什
么硕士学位,也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其实我是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而这
段日子我除了要应付太极会的人戳我的脊梁骨,剩下也就剩下搞钱和开发商务中
心的项目了——哦,对了,我还在忙着跟大阪的石田『阿尼薇』联系蔡夫人合作
生产格列卫和易瑞沙的生意。别说您问我陆冬青的事情,就我们家韩琦琦,在学
校里把一男生给打哭了的事情我都今天早上才知道,来之前我还带着东西去人家
赔礼道歉来着么……唉,这年头,没有不忙的时候……」张霁隆微笑道,却也不
往蔡励晟所说的话上头聊。

  陶蓁原本打从蔡思佳一离开蔡励晟就对自己吼了那么一句,脸上就开始挂着
阴云,而菜肴一上桌,蔡励晟一直句句紧逼张霁隆,她就愈发地不悦,直到张霁
隆提到了自己和日本人的抗癌药生意,陶蓁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可不是
么?人家霁隆还帮着我联系跟日本厂商,一起研发靶向药的事情来着,在这张饭
桌上,包括梦梦跟秋岩,谁不是成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正经事要忙的?谁像你们这
些搞政治的,那满脑子除了『冻蒜』就是民调;明明说好,是让梦梦见见这位新
科菁英刑警的,而且偏偏还是你要把人家拉来家里,原本要我说的话,我直接带
着梦梦,让霁隆或者韩橙带着秋岩随便找个餐馆一起坐坐,你可倒好,知道了秋
岩先前就认识梦梦以后,你也不管人家孩子们的事了,三句话不离选举,成天跟
魔怔了似的。你现在的民调支持率不是还比老杨高么?你就着急成这样!依我看,
你这次选不上那是最好……」

  「乌鸦嘴!你……」蔡励晟突然爆喝一声,真就像是从面前突然跳出一头猛
虎、还长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呼嚎一般,吓得我手里的叉子差点没拿住;但是蔡
蔡励晟在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儿,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
才说道:「你啊,我知道你对我最近一直很忙又有点埋怨,可你非得在女儿和客
人面前损我干嘛啊?有什么事情,不能晚上再说?」

  陶蓁看了看蔡励晟,又低下头,也不再说话。而那个一直站在我和张霁隆身
边的小周,在分别看了一眼蔡励晟夫妇之后,也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转身退出
了宴席厅。

  但其实我倒是心里有点偷着乐的状态,我倒是觉着最好从蔡励晟进屋之后,
就可着地方大选的事情跟张霁隆谈,而千万别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蔡梦君眨了眨眼,脸是正对着我的,但是眼睛却在刚才陶蓁和蔡励晟这么短
暂的言语来往的时候,左右不停地转着眼珠斜眼看看自己的爸妈,嘴上虽然笑得
很甜,但明显比刚刚进到这宴席厅看见我的时候,笑得更加的僵硬。等到蔡励晟
和陶蓁都不说话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盘子,又抬起头看了看我,对我抿
了抿嘴唇,也不管我会没会意,便转头正脸分别对着自己的父母道:「爸,妈,
我和秋岩都吃好了,我想跟他到外面去玩一会儿。」

  蔡励晟没从张霁隆那儿敲打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刚才又被陶蓁倒了那么一大
堆怨气,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点身心俱疲:「真的都吃好了?秋岩,吃的可还
好?」

  我立刻挺起身子板,擦了擦嘴后端坐了起来:「很不错。一桌子都是人间至
味,对于味蕾和心灵来说都是种享受,谢谢蔡叔叔了。」

  「那你们去吧。别玩得太晚了,注意休息。」陶蓁也擦了擦嘴,又看了看我,
「就让梦梦开你的车去吧,安全第一。但你也要保护好梦梦。」随后自己先于我
和蔡梦君站起了身。

  「你去哪啊?」蔡励晟不悦地看着陶蓁。

  陶蓁一脸疲惫,冷着面庞道:「我也吃好了。我有些累了,我去上楼休息了。」

  「一桌子菜,做的也都是你喜欢吃的,你才吃了几口?」蔡励晟又把头转回
去,端起杯子,看也不看陶蓁一眼地说道。

  「六分饱足够了。我这个人啊,就是比较知足。」陶蓁说完,头也不回,体
态袅袅地推开椅子也离开了宴席厅。

  蔡励晟皱着眉喝了一口酒,又看看我和蔡梦君:「那你们去吧。」转头又看
了看张霁隆:「浚渊,今天难得借着让秋岩到家里坐坐的机会也把你请来了,咱
们俩再喝两口?」

  「盛情难却,自当奉陪。」张霁隆眼睛顿时一亮,连忙举起杯子,走到蔡励
晟对面,在刚才我左手边一直空着的那个位置坐下。身后的侍应生也帮着端过了
倒茶碗碟,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张霁隆面前。

  我等着蔡梦君拿了一件紫色的连帽内绒棉大衣,连帽上还有一圈白色护颈绒,
套在着蔡梦君的头上围了一圈;手上还套了一双棕色真皮手套,叫上还穿了一双
翻毛短皮靴,大老远看起来,就像一只白额紫毛的小狐狸。而这小姐姐自从上了
车,就转头面带笑意地不住地看着我。

  「干嘛呢?你不是要开车么?」

  「对啊,给你开车——怎么样,我这堂堂蓝党大小姐赏这么大的面子帮你开
车,你咋不高兴呀?」

  「呵呵,就你这火也没点、脚刹没踏、油门也没踩,你这也叫开车啊?而且
蔡大小姐,就您这么像是把眼睛钉我脸上的模样,这要是真把车开起来,那咱们
俩可不都撞路边电线杆上、或者直接从那立交桥上面摔下去了?」

  「要是在这车里真能撞电线杆上、摔立交桥下,我觉着那也挺好,」蔡梦君
脱下帽子,摘了手套,把双手握在了方向盘上,又回眸对我笑道,「这样的话,
我就能跟你死在一起了。」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软,但我同时又觉着嘴里边有点酸溜溜的。

  「干嘛非得说『死在一起』?好好活着不好么?」我又看向了蔡梦君,望着
她那澄澈的会笑的眼睛。

  而她看向我的这个时候,是在流着热泪的:「大骗子!何秋岩,你这个大骗
子!我又跟你在一起了!我跟你在一起,就会拉着你去死,你怕了么?」

  「怕,又不怕。」我含着那股又苦又甜的气息,跟她四目相对着说道。

  「为什么?」

  「我怕的是你死了,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到底不
会让我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竟会如此冷静又如此王八蛋地,
把心中清楚确定的东西,都跟她回答了出来。而这种冷静且王八蛋的感觉,是一
种介于「有恃无恐」和「理所当然」与「情真意长」和「怜香惜玉」之中的空洞
无力跟欲哭无泪。可我觉得,在我面对着蔡梦君如此貌美迷人的姿色、如此痴情
至深的模样、如此动人心弦的话语,我本应该觉得心动才对。

  「你还知道呢,大骗子!你说对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男人都是骗子。可
我对你何秋岩,心甘情愿了!」

  其实我心中有愧,于是便有点没有颜面倾听她的真情告白,所以只能避开她
的主题,故意打岔讲玩笑道:「你还说我是骗子?我说好你个梦君姐,你不也骗
了我么?」

  「哈!坏人!你倒是学会反咬我一口了?」蔡梦君流着两行清泪,嫣然一笑,
发动了车子一后退,再一转弯之后,把车开出了蔡公馆的院子,「你倒是说说看,
我是怎么骗你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这『堂堂蓝党大小姐』呢?」

  蔡梦君得意地抿着嘴,摇晃着脑袋,幸福地轮流抬手用手背抹去了泪珠,又
一边看着路况,一边理直气壮地说道:「哼,那应该怨你好不好?你啥时候问过
我啊?」

  「我……我没问过你吗?我怎么记得我问过,你却说你们家是做生意……哦
对了,就前一阵子咱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跟我说你在我们击毙艾立威的那天
晚上,你在兰山文化会馆那儿只是个什么志愿者?」

  「嘻嘻!我那天确实是个志愿者啊?怎么?地方党部党主席的女儿,就不能
去当志愿者了?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没问过!反正之前就只有你
骗我的罪过!反正你何秋岩就是个大骗子!」

  「好好好……我是大骗子,你不是。也怪我,这全F市能有几个姓蔡的大小姐,
开得起跑车、去得起那么贵的分子料理的,还到处给自己的朋友请客花钱的?真
是怪我自己之前却根本没细想。唉……」

  「嘻嘻!你个大笨蛋!」

  蔡梦君流转美目,笑颜如花。冰雪封冻的路面上,她把车子开得很稳。我打
开了收音机,调到了一个专门播放纯音乐的频道,坐在蔡梦君的身边默默地听着,
当然,更多的,是我为了掩盖自己的万般心事。

  「你在想什么呢,秋岩?」

  我心里其实乱得很,而且我真没想到此时此刻我坐在蔡梦君身边,满心满脑
子的,却全都是夏雪平,尤其是之前蔡梦君在市局十字路口突然对我送上了一个
拥吻、同时又被夏雪平看见了吃醋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一样。但是这些事情,
我是万万不能跟蔡梦君说的,别说我现在已经坐实了和她的关系了,就算是我和
她不是奔着交男女朋友来的,我和夏雪平之前的事情一般人也接受不了——她倒
是早就误认为我和夏雪平本就是有点暧昧关系的上下级,但那是她以为的事情,
我要是暂不捅破这件事,往后再解释或许应该还有缓儿。

  于是我便随口胡扯了一句:「哦,我在想你父亲的事情呢。」

  「你可真有意思!你今天分明是见我来的,跟我来相亲,此时此刻还是我坐
在你身边,你想着我爸算个怎么回事儿?你是看上我爸了呀?」说完,蔡梦君还
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我说蔡梦君小同学,你平时那些什么耽美男同小说没少看吧?还我看上你
爸了,这话你也真敢说。我要是说,我在想的是你爸妈,那你准备咋判断呢?你
是觉得我还能看上你妈妈?」

  「滚!讨厌!」蔡梦君憋着笑,气鼓鼓地抬手捏了一下我的鼻尖,「不过说
实在的,有的时候我可真觉得我妈妈比我漂亮太多了,别说是你,就是之前我跟
我妈出去的时候还经常有小高中生问我妈要联系方式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个
小淫虫,你可别对我妈动啥歪心思!我上网的时候,可没少看有男的在人家视频
照片或者文章下面留那种乱七八糟的评论,总说什么『母女通吃』的事情,你别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这帮男生脑子里头都想的是什么!在我这,没门!想也不
行!哼!」

  「哎呀!我的啥时候说我这么想了?」没想到士别三日,蔡梦君的言语竟然
越发地大胆了起来,不过这事儿也挺让我无奈的,或许换做别的女孩,哪怕是先
前的我不知道她真正出身背景时候的蔡梦君,我也是敢继续就着这个话茬儿往下
开几句无伤大雅的隐晦玩笑,可她毕竟是副省长的女儿,她的这层身份,又让我
不得不被迫矜持了起来;因此,我只能硬着头皮绷着脖子筋,又被她捏着鼻子说
道:「不是你一直在这么说么,小姑奶奶?而且不用你说,你父亲是谁、你妈妈
又是谁啊?不说别的,就你们家今天后院那帮端着清一色Gks的特勤,就够我怕的
了,我还敢想这么龌龊的事情?放过我好不好?我的鼻子……你好好开车行不行?」

  「哼,谅你也不敢!」

  她一松手,我便连忙捂着鼻子——这姐姐下手可还真是重:「啊哟!几个月
不见了,劲儿还变得真大!你也不怕把我揪成匹诺曹?」

  「哼!你就是个匹诺曹!嘻嘻嘻……」她看我吃痛,又不禁笑了起来,「你
就不想想我?」

  我正了正鼻梁骨,又把右手藏在脑侧鬓角边,挠了挠头后稍微有些敷衍地说
道:「你的话,我当然也想了啊。主要我刚刚是还在回想,从今你家门之后到后
来吃饭的那些事儿呢。」我看了看目含秋水、面带桃花的蔡梦君,又赶紧补充了
一句:「呵呵,我到现在都感觉像在做梦似的。」

  「嘿嘿,傻样儿!」蔡梦君看了看后视镜,又看了看左后盲点,变了个道后
轻踩着刹车左拐了一下,继续对我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像是做梦。起先我父亲
就跟我说,他要把一个『自己挺欣赏的年轻人』介绍我,我还以为是他们『蓝党
青年军』的,或者又是什么南港人、南岛人或者什么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
菲律宾华侨。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你还见过不少南港、南岛和外国华侨呢?」

  「可不是嘛?唉,听他们说话我都累,南腔北调,注定聊不到一起去,而且
我又是一个东北女孩,那帮人,哼,要么是嫌弃咱们F市的女生土、看不上咱们东
北的,要么就是觉得因为两党和解前咱们这边有不少的姐姐阿姨去南方做过那种
『技师』『公关』,于是就觉得我们F市的女生都比较浪,因此,就想……」蔡梦
君又难为情地抿了抿嘴,又看了我一眼,忸怩道,「就想……就想骗我……所以
我都烦他们。要知道我小时候可是最喜欢看南港和南岛偶像剧了,结果被他们恶
心的,我都把偶像剧戒了好几年了。剩下的咱们东三省的蓝党二代公子哥们,我
也没少接触,合得来的吧,现在也都跟我只是普通朋友,那合不来的我现在见了
都避而远之。」

  「听起来,你可真没少相亲啊。」

  「那可不是嘛!烦死了一天天的……所以……刚才我在看到是你这坏家伙之
前,我……我就闹了点脾气……我……我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哦!」

  「唉,那也真是难为你了。」我想了想,又好奇地问道,「你姐姐蔡思佳到
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能问问么?同样是副省长、蓝党地方主席的女儿,她和你的
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说话做事,都不太像是从地方群雄家庭里出身的,而且她
还稍微长得有点不像你,但要是仔细多看几眼,她又的确跟蔡副省长和陶阿姨连
着相呢,这让我很好奇,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你不介意我问你这些吧?」

  蔡梦君连续地眨了眨眼,羞赧地侧目瞥了我一眼,长吁短叹了几下,又像是
心里含了口黄连一样地笑着说道:「唉,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姐姐算是我们
家的家丑吧。但我愿意跟你说说——而且,我其实一直挺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说
说我的很多心里话的。」

  「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么?你愿意跟我说,你真就这么信任我?」

  「哈哈,」蔡梦君莞尔一笑,「那你觉得,你跟我现在这样,你算是『外扬』
的那一拨的么?」

  我又有些无所适从地转过头,脸上勉强地笑笑。

偷拍 2022-7-29 22:11

  蔡梦君觉得自己会了意,看着我也同样地笑笑,只不过她的笑中恰似带着一
口清甜的草莓布丁一样,然后又苦涩地对我讲道:「唉,当真正有人听了,我却
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反正在我六岁以前,我姐其实也就是一个大一号的我,
她挺听话的、也挺乖的,而且她那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漂亮,更像迪士尼动画
片里的白雪公主。那时候她还是个很文静的小女生,对我这个妹妹也是特别的好。
那个时候,父亲和妈妈对我们俩虽然都很严厉,但是他们也都很忙,父亲那个时
候刚从首都回到F市,当上蓝党的F市市议员,没多长时间之后他就又做上了市政
高级参议,并且在党内担任了常务委员,每天都忙着市政和党务工作,有的时候
还经常需要往沪港、山城、S市和南岛跑,经常不着家;妈妈则是好像从刚生下我
之后就又跑去照顾药厂的生意了,所以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我家那时候还在住楼房,尽管是个复式公寓,但是偌大的房子就我和姐姐自己在
家,根本不像现在,住着这么大的公馆还有那么多的保姆、侍应生和保镖。我俩
都不会做饭,有的时候,我俩只能靠着两个人一天一包方便面、五颗水果硬糖跟
喝水充饥,方便面还是干吃的。后来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
女人,她就是刚刚姐姐所提到的那个叫袁莉莉的女人,她自称是我俩的『姨妈』。
起初我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因为她一进家门,在听说了我俩一直都没怎么吃饭之
后,先走进了我爸妈的卧室,又带着我俩去逛街,还买了不少的好吃的请我俩吃
了快餐——那是我第一次吃麦当劳,而且还吃到撑得之后两天都不怎么吃得下去
东西;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把妈妈的好多收拾偷了出去,拿到典当行卖了换
了不少钱。」

  「那看这样子,蔡先生和陶阿姨,对待你们姐俩,也真是有点太大意了吧?」

  「现在想想是的。但是小时候我都不怎么懂,我也一直都挺理解爸妈的忙碌、
也挺感谢这个袁阿姨的,她对我俩还挺好。之后,她就拿着那比用妈妈首饰换来
的钱,带我和姐姐到酒店住了两周。饿了就带我们去吃快餐或者酒店的自助餐。
两周之后,妈妈才发现我和姐姐不在家,联系了那个袁莉莉,给了她一大笔钱,
把我和姐姐带回了家。从那以后,妈妈还花钱雇了个保姆照看我们,还告诫我俩
千万别再去找那个袁阿姨。而父亲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打了我和姐姐
的屁股,还跑去找人吓唬了袁莉莉。我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只是后来慢慢才知
道,她跟我爸妈根本没有任何的亲戚管子,但至于这个袁阿姨是做什么的,爸爸
妈妈只是告诉我和姐姐,她是个坏人——我是后来慢慢才了解,原来她就是个女
流氓地痞,到处坑蒙拐骗、游手好闲,还嗜赌如命。她当初找到我们家第一次见
到我和姐姐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欠了很多的债。」

  「看来她的这身毛病,后来也传染到了你姐蔡思佳的身上。」

  「唉,是的……那次之后,我选择了听爸妈的话,虽然我没觉得这个袁莉莉
有多坏,但我还是不再给她开门,不再跟她出去玩了。但是比我年龄大、思想成
熟一些的姐姐却不这么想。可能是因为照看我而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和重担的缘
故,再加上我爸妈之前对我俩的疏忽,让她开始学会了反抗爸爸妈妈的意愿,上
了国中之后,她便开始逐渐叛逆了起来。最开始,她只是在袁莉莉屡次找上家门
之后、在我选择留在家的时候,她跑出去跟那个袁莉莉出去玩,等再次被爸妈发
现之后,姐姐又免不了遭受了父亲的一顿毒打;再之后,先前一直品学兼优、每
次考试都是满分的她,开始不写作业、上课考试都迟到,甚至还会旷课、逃学,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都是跟被袁莉莉从学校偷偷接走一起出去,等到了假
期,她更是会趁着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早出晚归,慢慢地,她在国二的那年,还学
会了抽烟、喝酒、骂脏话。我为了了解她出去干什么,寒假有一天,我也偷着出
去跟了她和袁莉莉一天,我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是跑到了设有赌桌的娱乐城玩,
并且,她还在牌桌上跟几个比她大了好几岁、甚至十几岁的男人左拥右抱、喝交
杯酒……」说到此处,蔡梦君又不禁有些哽咽。

  而以我对她的比较热心、思想又稍显偏执又确实很端正的性格了解,我多多
少少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那之后呢?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正好趁着蔡先生和
陶阿姨回家,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吧?」

  蔡梦君抿了抿嘴,忧郁地看了我一眼,继续把着方向盘,调节着踩刹车的力
度:「你说的不完全对……我是趁着姐姐和那个袁莉莉发现之前,自己先回了家,
然后我给爸妈分别打了电话,然后爸妈就都赶快回了家,就那天晚上,他们俩跟
姐姐,基本上是前后脚进了家门……唉,自那以后,姐姐不回家来就是常态了,
就算是回家,她也不过就是要钱的。俨然成了另一个袁莉莉。」

  「那个袁莉莉,以前也在蔡先生和阿姨在家的时候,到你家里来要过钱么?」

  「要过,而且每次我爸妈还都会给她。」蔡梦君跟我讲道,「我也不知道这
是为什么。仔细想想,或许父亲和妈妈跟这个袁阿姨之前的家人是相识吧,又看
她可怜才会这样,听说她以前是有家的,现在除了总带着我姐姐一起混之外,她
便是孑然一身。」接着蔡梦君又哽咽了一下,抬手擦了擦眼泪说道:「不过说实
在的,秋岩,我爸妈都觉得,我姐姐这样是被那个袁莉莉给带偏了,拉不回来了,
可我却觉得,姐姐能变成今天这样,似乎全怪我——要是那天晚上,我不给爸妈
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回家,那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她至少不会离开这
个家吧?兴许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而此刻,我想的却是那袁莉莉为什么屡次到蔡励晟的家里要钱而屡次都能得
逞,哪怕现在的蔡励晟,早已不是当年蓝党的一个小小的F市常委,而是Y省的副
省长、蓝党地方党部的主席?而陶蓁呢?她可一直都是燊玖制药的董事长……一
个制药集团的董事长,能心甘情愿地被一个社会女流氓给讹钱么?蔡梦君的推测
或许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猜是不是有可能,蔡励晟和陶蓁有什么把柄在这
个袁莉莉的手里,这也很难说。

  「你在想什么呢?」蔡梦君看了我一眼。

  「哦……我没想什么,我在打腹稿想着怎么劝你别太难过呢——其实你姐姐
变成这样,我真觉得这不该怪你。你做的是对的,大部分人也都会这么做。你总
不能说,小偷因为被警察逮过坐过牢,出狱了以后又成了恐怖分子,大家就都应
该去憎恨警察和法律吧?你姐姐当时已经在那种不良环境当中浸染已久,就算那
天晚上你不把事情告诉叔叔阿姨,结局也必然如此。蔡先生和陶阿姨,管你们姐
俩却又不完全管,而袁莉莉却带着她,做所有放浪形骸的事情,那你姐姐早晚也
会离开这个家。别多想了。」沉默片刻,我又接着问道:「那天晚上,蔡先生又
动粗了吧?」

  「是啊。从小到大,父亲不发脾气还好,一发脾气,就是棍棒教育。」

  我的心中不免对蔡励晟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尤其是结合着蔡梦君
刚刚给我讲的故事,和蔡励晟平时在镜头前、公众前总是一副眯着眼睛微笑的模
样,而刚才在餐桌上他为了让我发誓对蔡梦君好而对我的怒目而视,让我由衷地
觉得难以名状的不舒服:「哎呀……还真想不到,平时一直给人温文尔雅又平和
形象的蔡先生,居然会使用『打』字诀教育自己的孩子。」可我心里想的,却又
是刚才在蔡思佳走后,陶蓁和蔡励晟短暂的唇枪舌剑的交锋。的确,请客设宴的
时候,像蔡思佳这么一个败家子突然跑来搅局,论换成是谁,谁都会大发雷霆;
可当着我和张霁隆的面儿,就那么毫无余地地吵起来,这未免有些太不注重自己
的行为举止了。更何况,在亲蓝党的媒体节目与报刊上,蔡励晟以往每每提起自
己的婚姻生活的时候,总会去腔调自己与夫人如何如何恩爱,且结婚三十一年从
未吵过架,可刚刚他们那你来我往的愤懑言语,倒有点像是他们没事就针尖对麦
芒一样。

  但这样的事情我是不能跟蔡梦君问的,我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不过
说起来,你不才……我算算噢,要是马上今年你过了生日的话,那你也才二十四,
这么早,你爸妈就安排你结婚?」我着实不好意思,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好女
孩,心里突然产生了无比的恻隐和怜惜,虽然我知道,以她的地位,根本轮不到
我一个小警察来恻隐和怜惜。

  「早么?嗐,你要知道,我家在政治圈里已经是个另类了。不说别的,今天
小张叔叔和我父亲总提到的红党书记杨君实,他三女儿,也就是小张叔叔的女朋
友,跟她上一个男朋友,十九岁就订婚了,他们家另外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
有俩妹妹,那也都是过了二十一岁就结婚了;而我爸他们这边,咱们蓝党的那个
秘书长李灿烈你知道吧,他家六个子女,最晚结婚的也没超过二十三岁。而我们
家呢,呵呵,我姐姐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就那样了,而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听着爸
妈的话的乖孩子,结果我这都二十四了还没结婚,你说他们能不着急么?」蔡梦
君说着说着,又借着前后路况安全的时候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得意地一笑,又
捎带着央求的意思说道,「何秋岩,你可不知道,我在蓝党的这诸多貌似天仙的
大小姐里面,也可抢手了,想要追求我的人那可是从Q市往下排队到沪港,然后一
直到南岛北市的呢!」

  我当然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但一时之间,我的大脑和我的心里总觉得一片
空白,同时也不太好意思说些什么,只能显得有点拘谨又怯懦地抬手抓耳挠腮。
而蔡梦君明显把我的这副模样当做了羞涩,给她逗得一直甜蜜地笑着:「嘻嘻,
看你那样儿——怎么啦,我给你太多压力了?那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们的身份让
你怕了呀?」

  我僵硬地笑了笑:「呵呵,谁……谁呀?谁怕了?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呢!
我……我连上官副总理的儿子我都敢打,我怕过谁啊?真是的……」

  「哈哈!」蔡梦君笑着笑着,又有些目中充满崇拜地看了看我,「我也看那
个新闻了,何秋岩,你胆子倒也真是大!你连他都敢揍!我听说好像之前蓝党前
主席白家义的儿子在美国遇见过上官果果,被他吐了口水都没敢说话!」

  「呵呵,那新闻你也看了哈……」实际上,我就是在今天,在蔡梦君的嘴里
我才知道自己上了新闻的。

  「嗯。而且,你破那个女演员和救了我父亲的新闻,我也都看了。」蔡梦君
收起了笑容,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你知道么,何秋岩,自从之前我去给亦
菲办完最后那点身后事,我就会无时无刻都想着去关注你的所有消息——新闻上
的,网上的,还有省警察厅的,还有警校的;省厅和你们市局的文职警察里面,
其实也有几个是我认识的人。我甚至会像个傻瓜一样,在百度、谷歌、微博、推
特、Facebook、领英上面,去搜『何秋岩』三个字。在各个搜索引擎里,算上所
有重复的链接页面,这三个字的搜索结果总共有十三万四千三百一十五条,全国
历朝历代叫何秋岩的,一共有一千三百八十六位,在东三省有七个,在我们F市有
两个,另一个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我知道我自己这么做很傻,但我还是不
想放弃我和这其中一个,我最期盼的『何秋岩』之间的羁绊,我不想放弃我们俩
之间那种令人羡慕的冥冥之中的相互吸引。」

  「『令人羡慕』么?」我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要是不提段亦菲也就算了,
你一提她,我就想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她之前,在那家疗养院里你差点想要咬死我
的模样,我都觉得,我是在给你带来麻烦。都这样了,还『令人羡慕』呀……谁
说的羡慕啊?」

  一听我提到段亦菲,蔡梦君的眼睛里又有些湿润:「哈哈,你怕是猜不到了,
秋岩。说羡慕我们俩这样的话,就是亦菲说的。」

  「她?」

  「是呀。其实我之前没告诉你,在她最后见你那次之后,她跟我说了很多话。
她讲了她哥哥……更确切地说,是她父亲和她们家的事情,然后也讲了从小她所
听所见的她妈妈和她父亲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了。」

  「嗯。当然知道。」

  「她还说,她觉得,你是一个她所见过的很不一样的男生。她说,呵呵,如
果她没遇到卢纮,她如果生在一个并不那么畸形的家里,她如果先见过你,或许
她也会追求你的。何秋岩,你这个大骗子,可真能招蜂引蝶!亦菲本来应该恨你,
这样的她,居然都能对你产生好感,你可真行!」

  「是么,我谢谢她……」

  段亦菲居然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跟蔡梦君说的……这又不禁让我想起了在最
后与段亦菲分别的时候,我为了报复段亦澄还故意把她摁住强吻,并且把手伸进
她裤裆里摸到她的阴道处给她来了次指奸的事情。我立刻在手中捏了把汗——她
会把这件事告诉蔡梦君么?诚然,段亦菲此刻已经逝去,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也没
必要再介怀了,并且我从蔡梦君的反应来看,她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但她还说过,她觉得你和我很配。我其实那次在那家护养中心跟你见过之
后,我是真的恨上你了,但是,亦菲又告诉我,她认为冥冥之中你和我还是会见
面的,她说你我的缘分还远未断绝。你知道我听了她的话之后,我是怎么想的么?
我是又恨得不想见你,又想让她说的话应验。」

  「那今天,你我这样相见,如果段亦菲泉下有知,她也会瞑目的吧?」

  蔡梦君目视着前方,表情凝重了起来,但随即在她从眼角再次淌下:「一定
会的。」说完,蔡梦君又轻啜了几下,重新笑了起来,并把车子停在了一栋大楼
的楼下,对我说道:「好啦,我们到了。」

  「这是哪……哎,你带我来『钱柜』干嘛?就咱俩人唱歌吗?」我抬头看了
一下这大楼的外招牌,困惑地对蔡梦君问道。

  「嘿嘿嘿!」蔡梦君眼睛含着粼粼波光,嘴角泛着蜜甜地笑了笑,「这样吧,
我还是告诉你吧,要不然总让你心惊胆战的也不是个事儿。」

  「嘿哟,我说公主殿下,您这是憋着什么坏呢?我怎么嗅到了一股不祥的征
兆?」

  蔡梦君笑道:「嘿嘿,其实是这么回事——我把我在咱们大学的那些姐妹们
都叫这儿来了,她们在这唱歌呢。这是我每次在父亲安排那些男生跟我见面之前
的惯例,从大一开始,我就跟她们说了,让她们在这等我。要是我在家里跟那个
男生吃饭之后不来这,那她们也就不用等了,自己在这唱个通宵就好了;要是我
把那个男生带来了,那就说明我和爸妈都觉得这个男生还凑合,那么接下来就由
我们这帮姐妹们帮我看看,考察考察这个男生。我的这帮姐妹们可老有本事了,
一看二瞧外加三言两语,就能把先前的那些披着羊皮的狼都给试探出来,每次都
是那些斯文败类们铩羽而归,要么灰溜溜地逃掉,要么气急败坏地跟她们吵起来,
有一次还差点儿动手了……最后闹得我们还报了警。」

  「哦哟,『西北玄天一朵云』,咱们俩还没见面呢,您就在这布下了一局鸿
门宴是么?那你说的那些全是没过关的呗?那要是过了关呢?」

  「要是过了关……」冬夜霓虹灯下的蔡梦君,脸上的一片桃花丛中似又开了
两朵红蔷薇,她抿了抿嘴唇道,「哎呀,反正你跟我上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呗?」

  「哈哈,还跟我搞得这么神秘?那以前有过了她们这一关的么?」

  「怎么可能呢?而且就算是真能过她们这一关的,那最后也得看我到底看没
看上啊。」蔡梦君得意地笑笑,又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怎么样?我那帮姐妹,
那可是各个都非等闲之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神仙老虎狗,一应俱全,她们
可是都精通十八般武艺、七十二变的,你个坏家伙,还敢不敢上去了呀?」

  我被她这么一看,这么一说,也立刻来了好胜的兴致,而且我想我跟她在一
起确实是开心的,但要是过不了她周围朋友的这道坎子,可能以后也不得安生,
于是我也故意自傲地说道:「嗬!什么敢不敢的?本座堂堂一个市警察局重案一
组的优秀刑警,枪林弹雨、刀光剑影的,那都是吃过见过的,我难道还怕你们的
这些同校的美女画皮?走着,让我看看这楼上到底是威虎山,还是那盘丝洞!」

  「嘻嘻!啥样儿!」蔡梦君笑着说完,立刻凑到我身边,用右臂挽住了我的
左胳膊,同时左手也攥住了我的手跟我走进了通往KTV的电梯。

  电梯上去,几个男女服务员见了蔡梦君之后,立刻点头哈腰地招呼了上来,
前拥后簇地打着招呼,并且争着抢着要带她和我去她之前订好的包厢,还一个劲
儿地问要不要加什么小食什么饮料,蔡梦君也不含糊,加了个炸物拼盘加了个果
盘,又加了六提科罗拉啤酒,还给每个上前打招呼的服务生手里都递上了一张一
百块作为小费。此时的挽着我的蔡梦君,一改我之前看到的样子,挺胸抬头,神
情高贵倨傲,尤其是她一上楼解开了大衣拉链之后,露出了里面一身整洁的西装,
一瞬间让我恍惚不已。

  「哈哈,怎么又看傻了呀?」趁着服务生去准备的空当,蔡梦君又转头看了
我一眼,刚刚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贵气的脸上,又戴上了鲜花绽放一样的笑
容。

  「嗯,我是觉着现在的蔡梦君,身为副省长女儿的蔡大小姐,真跟我之前见
过的那个天天跑去给网络作家读诗、害怕一个公司总监的蔡梦君大不一样。」

  「嘿嘿,你是不是被我这幅样子吓到了?我刚才,是不是像个高傲的小公鸡?」

  我一下子被她的话给逗乐了:「哈哈哈!哪有女孩会说自己像个小公鸡的?
什么用词,真是……」

  蔡梦君听着我的话,又睁大了眼睛,开怀地对着我笑了起来,正如我那次去
隆达集团见到她后,带着她在电梯里面的那个样子。

  跟着其中一个服务生,我和她路过了只给暗蓝冷光探照灯的黑黢黢的走廊,
我和她来到了一个大包间的门口里面亮着光线粉嘟嘟的闪烁灯,一会儿桃红、一
会儿胭脂红、一会儿又波斯菊、一会儿又月灰,分明都是柔和的颜色,一时半刻
的却晃得我眼晕;包厢里面,竟然齐刷刷地围着沙发卡座坐了二十四个小姐姐,
环肥燕瘦自不用说,除了六个举着麦克风,四个在端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坐着,剩
下的都在划拳或是摇骰喝酒,有的穿着毛衣紧裤、甚至还披着外套,有的则穿着
上下齐短的裹胸包臀裙,搁这样开着暖洋洋的暖风的包厢里,要么自己出汗,要
么让人出汗。

  一进包厢,我突然就愣住了,倒也不是因为,在这暖和的空气与粉色系的灯
光下,我刚刚一眼一扫而过的那二十四个姿色各异的小姐姐,而是我突然看到,
这几张茶几前面的大屏幕上,这几盏照射灯旁边的音响里,却正放着那首梁静茹
的《你会不会》。

  ——爱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无论多小心;说过不放感情,直到我遇见你。
这不是运气,是种默契,却让我恐惧;你会不会?美丽往往都易碎,对不对?

  这歌词写的真不错,似乎放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唱歌的人,耳边传来的歌声,都好像并不再动人。

  我正看着大屏幕发怔,包厢里蔡梦君的那群姐妹们便全都站起了身,无论先
前在卡座沙发上表现得豪放还是含蓄、觉得开心享受还是百无聊赖,在见了我和
蔡梦君一齐走进之后,她们便全都双眼发亮地围了上来:「呀!梦君来啦!你终
于来了就等你了!哎呀?还真把今天这位领来了?」

  「哎哟嗬!今天这个可比前几次那几个帅多了呀!个子也高、身材也好,看
着就一脸正人君子,气质也倍精神!」

  「你看看,你看看,今天咱们蔡大小姐的手放哪了?这以往都恨不得把手揣
兜里、锁柜里,你看看今天这小手——我说蔡梦君,你今天这咋了?这还没让咱
们姐儿几个过过眼呢,你这就上手了哈?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政党大佬家的大家闺
秀,矜持点儿行不行?哈哈……」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这间屋里简直快赶上八集连播了。我先前还总觉
得自从沈量才给重案一组扩编之后,办公室里的那帮女人就够聒噪的了,没想到
今天一看这些比警察还受过更高等教育的女大学生们,我才发现我还是太年轻,
因为我和蔡梦君也就站在这包厢里面不到三分钟,就这么一会儿,我已经被她们
吵得头晕眼花,而且耳朵简直都要聋掉。但是挽着我胳膊还跟我十指相扣的蔡梦
君好像并不反感,她似乎更享受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这帮姐姐们一个赛一个
地七嘴八舌问着,蔡梦君也不怎么解释,只是在稍作几句应付之后嘴巴合不拢地
笑着。

  而这个时候,也终于有人发现了:「欸?我怎么看着这个小弟弟好像有点眼
熟啊?梦君,这不是你今年这次过生日的时候,在市警察局后面那个居酒屋里领
来的那个小弟弟么?没记错的话,名字是叫何秋岩吧?」

  「啊呀!我说我怎么好像也在哪见过他似的呢?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姐
几个,你们不知道,这个小弟弟之前就跟咱们『小菜菜』谈过一段恋爱!我没记
错,这个小弟弟好像还就是个警察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今天咱们所有人勤等着看梦梦是相亲相成什么
样了,原来这哪是相亲啊?这根本就是破镜重圆呀?」

  再稍微往离我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人交头接耳道:「我想起来了,我在电视
上看到过这个『小奶狗』。」

  「是吗?他还上过电视呢?」

  「网上还有他的视频呢——就前几天在咱们林檎机场,把副总理上官立雄的
儿子果果给抓了的那个,就是他!」

  「哎,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梦君他爸前些日子差点被人在红山文化广场那
边被人杀,然后不是有个小警察出来救驾么?我怎么看着照片上那个拿着枪跟刺
客对枪的那个警察好像就是他呢?」

  「对对对!就是他!你看这身形,再看这眉眼,没错!是他!错不了!」

  「哎哟,这么厉害呢?看着挺斯文挺安静的,想不到这么『有刚儿』呢!」

  「那可不是,要我说,梦君他家里也肯定得意这样的——这都敢在公众场合
跟红党那么大的官儿的太子对着干,这不就是天然的选边儿站么?蓝党这个时候
不用联姻的方式吸纳他,那还等啥呢?」

  「可不是,而且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把老丈杆子的命给救了!这不比什么其
他有点权势有点背景的其他什么南港南岛小开强多了?上天注定的金龟婿啊!」

  「真帅!能够找到这么不错的一个男朋友,真的,让我折寿十年我也愿意了!
而且还比自己小!盐系小鲜肉啊这是!」

  这时候,忽然从人堆儿里跳出来一个穿着黑色V领低胸的女人,走到了我的面
前,指着我的鼻子开始没好气地质问道:「对了,我记着你呢!百科大全先生!
我说你别得意啊,这位小弟弟,我可得替我们家梦梦问问你,你先前干嘛去了?
怎么对咱们梦梦不好,跟梦梦分手了呢?你得老老实实跟我说——我管你是个警
察还是谁的,你得跟咱们这帮梦梦的姐妹们交代,上次你和梦梦分开了,是不是
你把咱们梦梦甩了?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人了?是有别的男人还是有别的女人?你
是不喜欢女人么?啊?你说你上哪去还能找到一个除了田馥甄本人还能比梦梦长
得更像田馥甄、更漂亮的女孩去?统统老老实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说完了话,旁边还有人故意揶揄道:「咋的呀,这小弟弟要是不喜欢女的,
你是还想替梦君给这小孩调理调理呀?」

  「呵呵,当着人家梦梦的面儿说啥呢?」女人梗着脖子不屑道,但很明显,
我离得近又看得真楚,她的眉毛眼角和嘴角都同时迅速地上扬了两三下。

  这个女人我是见过的,就是上次蔡梦君在敦盛过生日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
旁边,故意给我展示着一种喝得七荤八素的状态,还拽着我让我从敦盛他们家的
「Gonin」的套餐讲到了日本战国末期的大阪五人众,随后顺着讲到了《血光五人
帮》这部电影然后又讲到了北野武和山本耀司的衣服。我当时虽然愿意不厌其烦
地给她讲那些故事,只是因为当时我想让蔡梦君通过看到我对她的朋友亲近而让
她对我也卸下防备,但是当时我就对这个女人心里产生了些微的负面异样感觉,
因为这女人就算是化了妆,也有些其貌不扬,而且她上次听我讲故事的时候,趁
着好几次蔡梦君没注意,都在试着故意在我面前展示自己领口——上次她穿了一
件休闲衬衫,还得故意解开几粒扣子,而这次她的V领低胸礼裙简直跟女生在家穿
的睡衣别无二致,基本上从领口努努力就能看往下看到内裤的那种,且偏偏她的
胸部也比较平,大老远隔着好几个人我都能透过绸布胸挡看见两粒激凸;并且今
天我再次见到她,我竟然发现她跟苏媚珍、王楚惠还有万美杉不是一般地「连相」—
—倒也不是说这个女人跟那三个长得有多像,而是我发现在她看着不同人的时候、
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眉眼之间的表情、嘴角部分的角度变化以及举手投足间散
发出来的气质,全都跟那三位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蝴蝶迷」。而我现在对于
这一类的女生,当真是十分地过敏。

  与上次不同地,蔡梦君没有再因为跟别的女生聊天而忽略了我这一边,而是
从这个女人蹦到我面前之后,蔡梦君就把我的胳膊搂得更紧、手攥得更牢,并且
还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女人看。等她把话说完,没等我开口回应——而我
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既能保证我把上次我和蔡梦君分开的事情说得圆圈,
又能把这个有些讨厌的女人给拒于千里——蔡梦君却把头一歪,靠在我的肩膀上
笑道:「行啦,我也不装了,我摊牌了:我跟我们家何秋岩,其实根本一直都没
断!」此言一出,周围立刻一片哗然,又听蔡梦君接着说道:「其实我俩之前只
是闹点儿别扭而已,然后他呢,也一直有案子,工作也挺忙——你们姐几个想想,
秋岩现在才21岁,就已经当上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组长了,那肯定有不少事情是
需要他负责的呀!所以我俩就一直保持联系也没咋见面,我也一直没告诉我老爸。
这不今天趁着相亲,我就让他跟我在我爸妈面前把事儿说开了么?我爸妈也挺喜
欢他的,就这么的我就带他来了——所以,我说『集美』们,你们之前的那一套,
今天可不许用在他身上啊!我俩好着呢,不许欺负他哦!」蔡梦君对大家说完,
又转身特意看着那个穿着黑色深V礼裙的女人,「所以啊,刘佳倩,谢谢你啦,我
和秋岩的事情真不用你操心了。」

  「哇!原来他俩真是一直就这么好啊!我才听明白!」

  「真是羡慕死我了!我说姐儿几个,你们啥时候见过咱们蔡公主对哪个男生
这么护着过呀?」

  「我的妈呀,瞬间觉着咱们这杯子里的果汁都不如人家两个甜了呢!」

  身旁的其他小姐姐们都在跟着起哄,那个「蝴蝶迷」环顾四周,也自知讨了
个没趣,却也只能再说上几句又酸又馊的怪话,再长了几个八度来给自己「强行
挽尊」:「哈!行啊梦梦,没咋地这就护上食了!行啦,人家正主都没啥意见,
人家两个还一直藕断丝连,你说我还跟着在这矫情个啥!梦梦,还有这位……叫
『何警官』吧?我祝你们幸福!」

  「谢谢。」我平静地点了点头,也转过身对其他的所有人拱手抱拳,同时我
也被这种被人围着羡煞的气氛,因此,我也有点忍不住地收起板着的面孔笑了起
来:「各位姐姐们,谢谢你们的祝福。我虽然岁数小您各位,但我还是敢说一句:
我跟梦君在一起,绝对会对她好、绝对会继续保持羡慕死您各位的状态的!」

  「真讨厌!啥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还嫌不够现眼呀……」蔡梦君似乎
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阵惊讶过后,又抡起小粉拳冲着我的胸口轻轻砸了一
下,然后缩着脖子红着脸,把自己的头贴着我的肩膀朝我靠得更紧。

  「哎哟哟!咱们的小蔡蔡害羞啦!啊哈哈!」

  「来吧,驸马爷,口说无凭啊!坐下来陪姐姐们喝点儿!」

  那个「蝴蝶迷」一听,又咋唬道:「对啊!必须喝点!不给灌醉不能走!」

  「灌什么醉呀!」另一旁一个穿着白色夹克上衣、黑色高领毛衫的长发女孩
走到了我和那个「蝴蝶迷」中间,白了刘佳倩一眼,然后又说道,「要我说,既
然咱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梦梦对这位小何警官的意思了,而且咱们所有姐妹们,也
都觉得这个小弟弟人还不错,那干脆咱们这帮人就别再在这瞎掺和了——赶紧,
以往梦梦相亲都没走到的最后一步,直接去完成了吧!」说完,白衣小姐姐从自
己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递给了蔡梦君,「呐,小臭宝,1013号房间。可轻点
折腾啊!别一高兴第二天起不来床!而且祝你们俩早生贵子!」

  「哎呀,你说什么呢!」蔡梦君一听,脸上的温度都基本快把我的外套给熨
平了,她立刻松开手离开我的肩膀,追着那个白衣小姐姐连咯吱带抓挠地,绕着
包厢跑了一路。而我这才知道,原来蔡梦君所说的最后一步就是这个,而这个给
她递房卡、又故意调笑我俩的白衣小姐姐,就是楼上的高档宾馆老板的女儿。

  只是此时此刻,我在喝过了不少威士忌之后,身体里的生死果成分好像也没
有被唤醒。

  另外,在听到「早生贵子」这四个字之后,我当真是心中一紧。

  等蔡梦君和那个白衣小姐姐闹完一通,即便是我免了这帮姐妹团成员的试探,
以及早就得到了蔡梦君的认定,我俩还是被强行留了下来,陪着这帮果盘里已经
满是西瓜皮、却仍旧满足不了吃瓜心态的女大学生们喝了几轮。只有几个要么继
续唱歌、要么像那个「蝴蝶迷」一样闷在角落里大口喝酒、大口吃水果吃小食,
剩下的都仿佛听我讲公开课一样,围在我的周围对我问这问那:具体工作做什么、
身高体重各多少、家里几口人、家里住什么房子、月薪多少、开什么车、有没有
自己的房子、遇到蔡梦君之前谈过几次恋爱、将来对蔡梦君有什么打算——我本
以为我逃过了蔡励晟和陶蓁的餐桌审讯就万事大吉,没想到蔡孟君这帮大学同学
一波接一波的问题,可比普通人家那七大姑八大姨们能提出来的问题还要细节,
我只能坐在一边三假七真、连蒙带唬地回答着,甚至还有一个问嗨了,开口就问
我的初夜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委婉地连着打了半天太极也没逃过,最后还是
靠着蔡梦君跑过来,给我挡了一杯酒之后,才把这个问题给搪塞了过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抢过了麦克风一通乱嚎的刘佳倩,远远地就长了长耳朵,
等所有人都把刚才关于我初夜的这个问题给抹过去了,她又在一旁假意很仗义地
拿着麦克风道:「虽然咱们这位小何警官没回答这个问题,但也表示你不是处男
了,对吧?那我可得帮着我们梦梦说句话:我们梦梦也早就不是处女了。我知道
你们男生都喜欢处女,但是你也不能因为我们梦梦早就开苞破瓜了,你就嫌弃梦
梦哦,要不我们……」

  听着她的问话,我真是一口酒都喝不下去了,虽然我是相当中意面前这一瓶
瓶海盐味的科罗拉的口感,而再回头一看,蔡梦君被这个「蝴蝶迷」一通揭底,
刚刚还是幸福桃红的脸上,突然变得一阵煞白。我也实在是气不过去,端着小酒
瓶,屏住一口气,沉到丹田后,不用麦克风就把声音顶的全包厢都能听得清楚,
并且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欸,是不是处女,那又怎么样了?而且这位姐姐,
您说男生都喜欢处女,您是学的什么专业的,您做过抽样调查么?哪来的数据呢?
何况您这么一个字一颗钉子,想必在这大冷天穿得这么凉快的小姐姐,你肯定是
个处女吧?」

  我这一番话后,整个包厢都安静了——当然,也没有完全安静,因为几秒钟
之后,其他二十三个小姐姐们里面少说能有十二个,都在低头捂着嘴、压着声音
开始窃笑。

  「哦……」这回脸上不好看的,换成了这个刘佳倩,她想了想,又追问了一
句:「那小弟弟,你到底是喜欢处女还是喜欢不是处的呢?」

  「跟您无关吧,姐姐。另外,谢谢您刚才对我和梦君的祝福,并且请您永远
记住自己对我俩的祝福。」

  我说完之后又端起酒瓶喝了一口,并拉过了蔡梦君的手握住,紧跟着的,是
包厢里其他二十三人毫不噎着的起哄欢呼和掌声:「哎哟哟!这护妻护得哟!」
「我的天啊,我是活在言情小说里的配角么?这俩这一对儿在一起也太『可』了
吧!」「怼得好!怼得好!哪还有这么能打又能帮我怼人的男朋友啊!」「没话
说了吧,佳倩?」——看样子,真乃天下苦秦久矣,我也是真不知道蔡梦君为什
么要跟这种人在一起交朋友。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那个啥,你们先喝着,我出去上趟洗手间。」
在众人的欢呼吵闹声中,这个刘佳倩只能灰溜溜地冲着门口走去,明明说自己是
去上厕所的,却还拿上了背包手机和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呢子大衣。

  等刘佳倩一走,那个白衣小姐姐又张罗道:「行了,该闹的也闹够了,该滚
蛋的也滚蛋了。人家何警官也陪着我们喝了三轮啤的了,我说赶紧,咱们就让小
何和梦梦去过自己二人世界吧。」

  我侧目看了一眼蔡梦君,她正眯着眼睛继续痴痴地看着我,好像这姐姐只要
一看着我,就变成了一个小傻瓜。

  「那也别这么走了啊,」又有人起哄道,「要不,唱首歌再走吧。」

  「对啊,小何警官,唱一首歌吧!」

  「来一首!来一首……」

  「别别别,」我赶忙摆摆手道,「我这嗓子你们肯定也听出来了,烟酒嗓不
行,而且本来我就有声带小结加裂口,又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就我这一嗓子唱出
来,这一栋楼的人都得跑了。求求各位姐姐,看在本市最近治安情况尚可的情况
下,饶了我和广大人民群众吧!」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后,她们又把目光投向了蔡梦君,「那你呢,
『小田喜碧』?你都多久没唱歌了?下学期大家大部分又都去实习去了,再然后
就是毕业典礼,你说咱们还有多少机会来听你唱歌的?」

  「可不是?况且,你不趁着今天这么好的良辰吉日、这美酒良人,开开你这
金贵的嗓音?」

  蔡梦君看看大家,又看看我,眼珠一转,接过了话筒:「行,反正到目前,
何秋岩也没听过我唱歌呢,那我今天就唱一首,」接着,她又拿田馥甄的那手
《花花世界》试了试嗓音:「咳咳……『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学个花腔/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借借花香』……嗯,
行,今天状态还不错!」

  她唱起歌来的声线和声部,还真的跟田馥甄的歌喉听起来一模一样。说实话,
直到此刻,我才对她真正重新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那你唱啥呢,宝贝?要不你就唱这个?」

  「不不不……」蔡梦君想了想,说道,「给我点一首陈倩倩的《芭比》。」

  「啊?这么老的歌啊?行吧——走你!」

  紧接着,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很有时代质感的卡通Flash动画,音响里也传来
了一阵律动感十足的电吉他的旋律,就着这段旋律,蔡梦君站起了身,看着我眯
着眼睛笑着,原地转起了圈后,一手端着麦克风,一手时而用手背对着我在我面
前凭空拨弄着,时而指着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嘴巴,唱起了那首甜美的歌:
「幻想全世界的橱窗/能不能都没有玻璃/让我想穿,哪件衣裳/就穿上/幻想所有
时装书籍/全都被我吹一口气/然后它们就飞进我的阁楼里/红旗袍/比基尼/百摺裙
/和丝绸睡衣/从云漓/到巴黎/还会有/许多许多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的/芭比Girl/
都爱你/非常娃娃/骄傲的娃娃/披着长头发/很得意/凭我的美丽/再风靡一世纪/
没什么问题……」

  ——许多年前还在我上国中,我读过一个署名叫「零下春树」的现代诗人写
过的一首诗,名叫《橱窗里的芭比》,他的那首诗里面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中古世纪淡紫长裙上/玛瑙坠和丝绸边/乌云长发系成麦穗辫/再插上那银凤簪/剔
透珍珠项链静静平躺在颈间/多想轻轻为你穿上那双水晶鞋/携手在嘉年华夜/记忆
中的眉眼/弥留童话第几个圣诞节/想开口却只会挥手道别/解不开的心结/只要离
开谁也无法改变/这一刻天真的浮现/涂鸦成诗篇……」

  我那时候刚读到这首诗时,我变开始无时无刻不去幻想着,或许在将来的某
一天,在我的生命当中也会遇到这样一个牵动着我心弦的芭比,并且当时还对爱
情一无所知的我,却十分笃定地认为,这样的一个人会注定在我生命当中出现。

  而今天,我幻想中的那只模糊的芭比娃娃,在我面前,彻底变得具体了起来。
这歌词,这旋律、这只手、这个人,又让我想起了这首诗,以及当初我读这首诗
时候那满心的幸福憧憬。

  于是,一曲结束,当蔡梦君放下麦克风后,她那如水晶果冻般的双唇,便被
我欲望热烈的嘴巴一口吻得牢牢的。只是一瞬间,被我半搂在怀里的蔡梦君,就
浑身软了下来,同时她的左脚还不由自主地向后抬了起来,右腿单立着,仿佛很
享受这种幸福的晕厥;而我在她嘴里,不断地吸吮着她口中香润甜爽的唾汁,并
贪婪地吸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如同兰花与薰衣草的、又夹杂了混合着甘露与花蜜一
般的芬芳,心跳便加速得更为剧烈,身上的温度也骤然上升。

  但看了看周围正在欢呼鼓掌的众小姐姐,我又赶忙轻轻推开了蔡梦君,把她
扶稳站好后,又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哎呀我的天!这是干嘛呢!真是把我们拉到这包厢里骗进来虐狗呢!」

  「我说你们俩,房卡不是给你们了么?在这么多人面前,梦梦啥时候变得这
么豪放了呀!我都替你羞!」

  「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就要开始十八禁啊?『关眼』、『关眼』!」

  「你俩还等什么呢?赶紧上楼圆房去吧!」

  在一众女孩的起哄中,我和蔡梦君告别了这个包间,重新坐上电梯后,又进
了旁边的玻璃大门,拿着房卡进了另一部电梯。而等我俩一进到另一部电梯里,
彼此的唇舌就再没闲着,也基本没离开过对方。

  「啵……何秋岩……我是不是在做梦?」

  「就算是梦……啵啾……也是一场美梦,不是么?」

  「你坏死了……啵……啊……何秋岩,你每次亲我,都喜欢摸我的胸……讨
厌……」

  被我搂在怀里的浑身滚烫的蔡梦君,娇羞地轻轻推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
己的右手已经在隔着蔡梦君的内绒衬衫摸着她的左乳,根据手感,她的里面应该
还穿了一件棉质针织背心,好像还有一副硅胶隐形文胸贴在她的胸部,而且一边
亲吻女士一边摸着对方的乳球,好像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色情的习惯。但令我有
些惊讶的是,她的身材整体上看起来几乎没怎么变,并且她的腰身似乎更加纤细、
更为结实了,而她的上围似乎比之秋天那阵子,似乎增了至少三圈,那原本微微
隆起的小山丘,现在摸起来,也成了一只饱满高耸的山峦。

  「嘿嘿,」蔡梦君看我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自己的胸部,她的脸上也红的想一
块烧烙铁一样,嘴里跟着我轻抚的动作如柔丝一般轻轻哼着,嘴上也在痴痴地笑
着,「摸什么呢,坏蛋!」

  「比以前大了。」

  「嗯。」蔡梦君娇羞地点了点头。

  「没记错,你原先充其量也就有B杯对吧?从手感上来说,现在至少有C了。」

  「32C了……」蔡梦君继续娇羞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做错事一般抿了抿嘴,
微微低下头,怯生生地看着我,「但没办法,我身子骨就这么大,我明明还想再
长点儿的……没办法了。」

  「哈哈,看不出来,你还追求这个呢,挺不错呀,闷骚的小公主……你都对
她们干什么了呀?」这样说着,已经被性欲占据了一半躯体的我,又忽然想起上
次我用手欺负她的小胸脯的时候,发现了在她之前的胸罩里还塞着硕大的胸垫,
回想着当时她那娇憨的模样和淫靡的表情,而此刻同样的她又被我搂在怀里,亲
吻和揉抚的动作便更加抑制不住的激烈起来。

  听了我带着挑逗之意的夸奖,蔡梦君微微低下头,又羞又喜地说道:「我,
我吃了点丰胸的药呗……我还用了丰胸霜,每天晚上……嗯哼……我还都按摩它
们……我还……嗯……有去健身房练胸……哎呀!痒!」

  「为啥要丰胸啊?」

  「我……我跟你分开之后,有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我觉着,是不是因为我
之前胸太小了……所以你才不喜欢我……男生不都喜欢胸大的么?」

  「还说我是坏家伙呢?我看你也是个小坏家伙!对自己挺不错的嘛!」我故
意逗她道。

  接着我又松开了手,因为电梯到了楼层,于是我只好牵着她的手朝着1013号
房间往里走。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她想了想,在昏暗的光影里撞着胆子对我说道:
「何秋岩,今晚咱们俩,是不是就能做完之前两次我都想对你做却没法做的事情
了呢?」

  ——我的傻姑娘哟,已经走到了门口了,那不然呢?居然还在问这样的问题,
她心里得是有多羞啊?

  但我嘴上仍然故意问道:「嗯?什么事情呢?我不记得了呀!」

  「哼!坏死了……」蔡梦君脸色通红,见我故意装傻,忍不住抬起左臂,用
胳膊肘在我的肋骨上轻轻撞了一下,自己想了想,害羞地小声说道:「就是『那
事儿』呗!」

  「那事儿是什么事啊?」我又故意道,此时我和她已经来到了1013房间的门
口了。

  「讨厌!不理你了!」蔡梦君羞得有些气了,但她想了想,反过来又对我问
道,「那……你就不想对我做点什么事情嘛?」

  我看着她手中正捏着那张房卡,索性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把房卡贴在了门锁
的扫描器上,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把她从后面完全地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
温柔地对她说:「当然想了,因为你是我的芭比娃娃么。今晚,我可是想对你怎
么样就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我便抱着她走进了门,然后迅速地把门卡插好在通电槽里,又迅速关
上了门,并一把将全身从头至脚早已软嗒嗒的蔡梦君整个人按在门上。进了房间,
蔡梦君也不再矜持,自己先脱了身上的外套,拽着衣襟一扯,迅速解开了胸前的
三颗扣子,随后便眯着眼睛、双臂绕着我的脖子,全身每一处都只剩下欲望支配
地享受着我的嘴唇与舌头对她的侵袭,并时不时地用亲在我头发脸颊和下巴上的
香吻,以及附在我耳边的愉悦呢喃,来回应着我的热情。

  而我,在迅速地脱掉大衣并将它甩在地上之后,我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蔡梦
君的身上,我替她解开了剩下的扣子,扯掉了她的衬衫,两手捏到里面白色棉背
心的领子,双手往两边用力一扯,仅是少加用力,便撕开了她的背心,然后同样
又是一拽一脱,三下五除二,如猛兽一般的我就把这位高贵的公主扒了个半裸;
接着我又用左手托着蔡梦君的屁股,右手食指勾在了那只硅胶隐形文胸的中间结
扣上,并轻轻分别朝着上下拽了拽,由于这东西是粘在她的肌肤上面的,于是随
着我的拉拽,她身上这两只肉眼可见的较之先前更加饱满圆润的双乳,也随之上
下被扯动,随即她的口中也发出了阵阵的嘤咛之音。

  「嗯哼……坏死了!嘤……轻点……有点痛!」

  「是又痛又痒吧?」我故意也贴在她的耳边,对她问道。问完之后并不等她
回答,就直接含住了她那小巧的带着花香的耳郭。

  「嗯嗯……啊……」

  蔡梦君答应了两声,之后又只好一边承受着我对她胸部的勾扯,一边享受着
我对她耳际的湿热抚慰。我正觉得她本该无力招架我的这些挑逗,却不想,原本
勾着我颈部的左手突然撤下,先伸手摸了摸别在我贴身背带枪套中的手枪枪管,
又趁我没反应过来而直接来到了我的裆部,且一把抓到了我的阴茎根部,此后她
那只玲珑娇嫩的小手又调皮地朝上移着,隔着裤子沿着我的玉茎轮廓在那上面按
摩着:「嘻嘻,秋岩……你的这两支『小配枪』……还都是这么的大!」

  这不由得让我感觉有些惊讶,因为之前第一次我和她在车里的时候,她跟我
的肉玩具产生如此亲近的接触时,她可是误把轮毂当枪炮,在我的阴囊上连搓带
揉地无效折腾了好半天,而时隔三四月有余,她却能在此刻一把就抓住要害,不
免让我刮目相看:「小淘气……嗯……怎么这么有长进了?」我想了想又好奇地
问道,「一下子就捉到我这个小弟弟的『小弟弟』了哈?从实招来,你这期间,
到底摸过几个人的?」

  没想到蔡梦君一听,居然把我带着挑逗意味的玩笑话当真,有些生气地推开
了我,又瞬间变得气鼓鼓地看着我,但是似乎又有些舍不得,把我推开之后,却
仍保持着一手隔着裤裆捏弄我的肉棒、一手搂着我脖子的姿势,还有些委屈地对
我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不正经的女孩么?我就摸过你一个人的!
你是不相信我刚刚对你说过的话么?」

  「怎么这就急了呀?」我连忙松开她的硅胶胸罩结扣,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摸着她白皙又嫩滑的苗条脊背,「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只是逗逗你呀。我的小
姐姐,我发现你什么事都爱当真呢?」接着我又捧起她火热滚烫的小脸,对她问
道,「那你这次怎么一下就找到我的位置了呀?」

  蔡梦君气鼓鼓的脸,又缓缓地转换成了羞怯的笑容:「……我除了你的,摸
我是没摸过别人的……但是如果说看的话……我可看过不少……」

  「嗯?」

  「我……你坏死了,非要我说……」蔡梦君有点不敢看我,又有点眼神期待
地抬眼转目在我身上游离,「我周围那帮闺蜜里,甚至包括之前亦菲……在上次
你我分开之后……打着帮我缓解对你相思之苦的旗号……送了我好多硬盘……里
面都是那种片子……好几千部呢……里面还有那种怪怪的电子小说十几本……后
来我……我在兰山会馆那天晚上看见你之后,回家没忍住,就点了一个看了……
然后……我就每天晚上都……都忍不住……轮着换着看那种电影或者小说……」
她越说越羞,想了想又换了个小话题,「那……你们男生那里,跟我们女生的其
实都差不多,虽然外头……多了个这么一副『坏物件儿』,但也都是从盆骨大腿
窝跟最下面这儿,组成了个小三角的形状,所以先看准了,我就很容易就摸到了
呀!我之前是笨了点,但我不会自己看看『教学指导视频』自己学习学习啊?」

  「嗳哟!没看出来啊!」

  「那咋啦?人都是会进步的!嘻嘻……」

  一听这话,再加上看见她对我胆怯却又对我垂涎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藏得还挺深的呢,我的蔡姐姐!想不到你这么乖巧可爱的小绵羊的外表下,
根本就是个隐藏至深的女色狼呀!」

  「啥?我……我……我才不是呢!」

  「什么『不是』?而且我看你是明明自己想看小黄片,你自己想看就直说呗?
你还往我身上赖!我说,蔡梦君小姐姐——你要是想看那种东西就直说呗!我这
个大骗子大坏蛋,家里的硬盘里可有上万部呢……我的小姐姐,以后,要不要跟
我一起看呀?」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老实!你才是色狼!大色狼!我才不……唔……唔嗯
嗯……」

  蔡梦君刚要继续辩驳什么,又被我把嘴巴用自己的唇舌堵上了。同时,在我
的心底又产生了一种无比的愉悦——她竟然对我如此地念念不忘,而且还没有因
为在我这收到了感情的挫折而去或报复性地乱找其他的男生,或者为了移情转念
而去傻乎乎的被其他的男人蒙骗诱拐,命中能得到这样一位美貌可人、温柔又长
情的女人作为自己的伴侣,夫复何求。

  ——起码,跟其他的某些前尘旧事和如今身边事都扯不清楚的某人比起来,
是不是要强得太多了。

  一想到此,又是因为心里充满对那个人的怨念,又是因为对比之下蔡梦君实
在是令我心水太多,她事事都对我好、样样也符合我的心意,何况她的身体白白
嫩嫩的、后背处的紧凑细腻肌肤也光滑无比,根本没有那些个扎手的磨砂一般的
乱七八糟的又是疤又是癣的东西,她温顺地像一只小羊羔、身段轻柔又像一只妩
媚的仙女,而根本没有什么令人觉得突兀又想要对抗的棱角,于是我便再也忍不
住,直接抬手去从边沿揭开了蔡梦君的隐形文胸。这姐姐还真是傻的可爱,戴硅
胶隐藏胸罩的女生我不是没见过,但她们一般都只是跟着上面的说明书,直接用
罩杯上周围那一圈胶粘住自己的肉球外延就好,而蔡梦君却好像并不放心这东西
且生怕它粘得不牢固不结实而会自己掉下来,于是她还在罩杯的最中心处各加了
一条双面胶,又把自己的乳尖对准了黏在上面。这样一来,牢固是牢固了,可没
想到她会遭遇到我这个胳膊长腿长、手大脚大的有些粗鲁的男生。待我起开了她
乳房边缘的那两圈胶后,也不知道她在里面还自己加固了的我,猛地把那乳罩从
她身上扯下,结果原本就已经发硬的两只莲子裹芡实一般的乳头,就那样被我生
生撤长了几秒,然后才与那因为汗水浸润而变得更黏的两面胶贴分离。

  「啊——啊哟!好痛啊!」

  硅胶奶罩一和蔡梦君的乳尖分离,她便立刻收手捂住自己的乳房,还倍加委
屈地看着我,并且脸色红红的,又从眼角渗出两滴眼泪来。看得出来我刚才自己
没觉察,但对她来说确实是用力过猛了,于是我赶紧把房间里的所有灯光全都调
亮了,然后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一边哄着她说道:「哎,对不起啊……我……
我哪知道你在这还粘了胶呢?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呜……你对我怎么这么粗鲁呢?」蔡梦君带着哭腔娇声地对我控诉着,接
着又捂着酥胸低着头,小声哀号道,「从我长胸那天我就没受过这折磨……欺负
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我帮你揉揉,揉揉好不好?」

  我对她连亲带哄,让她轻轻放开了双手,然后我稍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她
这对刚刚被我无意间伤害过的小乳头——此刻,这两颗小东西,正在那两片如同
橙红色的小山楂片一般的乳晕中央比刚才挺立的更加有精神,并且也确实稍稍肿
大了一些,而这种肿大,便让蔡梦君本来粉嫩的乳头看起来粉中透红、更加地娇
艳欲滴,活像两颗石榴果粒一样,长在她的被催熟了四个多月的似两只大青芒一
般的丰润酥乳上,这对儿小可爱此时刚刚经过摧残的模样,让我根本无法按捺得
住自己的淫欲和味蕾,于是我便再次伸出了裹着唾液的舌头,扶着蔡梦君的香肩,
分别在两颗乳头上面轮流打着转地将我的唾水涂满。

  「嗯……哎呀!坏死了……痒……别!」她呢喃着、轻叫着,又一阵小粉拳
砸到了我的肩头,「大坏蛋!你不是说要揉揉么……谁让你这样了?」

  「我在揉啊,嘿嘿!」

  「噗嗤……你拿舌头揉的呀?」

  「哈哈,对呀!」

  「去你的!大坏蛋……」蔡梦君又轻搡了我一下,但接着又把双手抱在了我
的头上,嘴里依旧却说着,「再这样我不让你碰我了……」

  「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人的唾液里有种物质,麻醉效果是吗啡的六倍!真
事儿!」

  「你就瞎说吧,我就这么被你……嗯……嗯……被你欺负……哦……哼嗯……」

  我根本等不了听蔡梦君继续把话说完,便直接贪婪地把嘴唇亲吻到了她的左
胸上,大口吸吮住她的乳晕后,用舌头在口中上下翻搅着舔刷她的乳蕊,紧接着
我的左手也没放过她右边的乳尖,四指托着她温软的酥玉球,大拇指又在那有些
红肿的乳头上就着我的口水,按在乳尖上头轻压着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顺逆时针
交替着打转。经过之前一次在车里、一次在段亦菲家的地下室里,我早就体会到
了这小姐姐的身子骨苗条单薄,但是她的身体是极其敏感的,而且刚刚由于她的
乳头被扯了这么一下,刚从疼痛中脱离且正在恢复的乳周的神经,也把她的感知
更加倍化,只是再被我用舌头和拇指拨弄了也就三五下,她就开始紧闭起眼睛、
咬着下嘴唇,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口中此起彼伏时大时小的娇吟声也开始从未断
绝。

  我这时候,又才在脑海中时光回溯:蔡梦君在段亦菲家的地下室的那间房间
里,误食过一颗生死果;而刚才在楼下的KTV包厢里,她也喝了酒。一颗生死果的
效力应该是比不了我这早就被灌了好几个「疗程」的用量,但是按照我之前自己
拿自己经验的猜测,实际上蔡梦君此刻的身体早就经受不了这种狂暴反应的内分
泌催情浪潮,更别说我在她的身体上正进行着毫不留情的刺激挑逗。接着,我又
试着把一直从她左边腋下反手搭在她后背的右手,挪到了她的腰间,嘴上猛咂轻
咬,左边换成两指又捏又揪,右手则动作缓慢地试探着解开了她的皮带扣,并将
那条皮带从她的裤沿处抽了出来。蔡梦君眼睛微睁了片刻,又紧紧闭起,根本没
有阻拦我、且恰恰很期待地等着我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于是我有用两根手指一抵、
一只手指顶着纽扣一抬,她的休闲裤便顺利地被我退到了她的臀际。套在她里面
的,是一条浅灰色的紧身纯棉打底秋裤,秋裤的材质虽然应该是很保暖的,但是
又的确极薄,在她的外裤刚退到一半的时候,我就从她双腿间小腹下那里,看到
了一小块两指宽的湿漉漉的痕迹,并且还能从两边大腿根部的地方,隐约看到里
面的蕾丝三角裤边缘的镂空花案。引导她自己彻底抖掉自己的外裤,我便毫不客
气地把手伸进了她的内裤里,当我把手一伸进去,粘在布料上的微凉和贴在肌肤
上的温热,让我内心的欲火烧得更旺,同时自己的那颗躁动的心也像跌进了一片
感动的池塘,而这汪池塘,此时就长在蔡梦君的阴道里面,一泓又一泓黏稠又蜜
甜的香泉,正从她那令我熟悉又激奋的如软蛤贝壳一样的紧致小肉穴当中汩汩涌
出。

  「啊……不要……秋岩……」

  蔡梦君轻吟片刻,又似乎突然恢复了理智,红着脸乞求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并用双手紧紧地按住我的手腕。

  我只当她是在故意半推半就,深情地用一个湿吻报还之后,继续把已经分开
那两边饱满的肉贝、又摸到了她那两片薄薄小阴唇的食指,轻而缓慢的戳进了她
那紧窄滑嫩且狭长的阴道之中。

  「啊……啊!别!别……别在这儿……秋岩……」被我舌头咂吮得酥麻的蔡
梦君在感受到了被我的粗大手指进入到自己的神秘泉眼之后,又强打着精神,脱
离了我双唇霸道的禁锢,「我……我们去床上吧……我不想站在这儿……隔着门
被听到了……啊……等一下……多丢人啊?」

  我想了想也是,对于她来说,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虽然她每天晚
上都会偷偷地去看那些内容激烈的AV,但实际上她自己对于这种事从认知到经历
都是极其单薄的,她并不知道就算是被人听到了,在宾馆里这种事也其实司空见
惯,隔着门也不会被人看到面容和身体,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而且她从小接受
到的严厉家教,似乎也无法让她认识到在做爱的时候隔墙有耳、被人听房的情况,
其实对于性爱而言,算是一种可以增加情趣的调味剂,并且她对此似乎也并不清
楚也不能接受。再者,我想此时此刻她被我连亲吻带爱抚,阴道处早已湿淋淋的,
那么双腿间其实也肯定早就发软得不行,即便是靠在门板上,她肯定也会觉得疲
惫或者不舒服,而说到底,今晚才是我俩之间关系的真正起始,我不想把这搞得
不浪漫,我也不想在她的心里留下我根本不会怜香惜玉的坏印象,刚才拉扯水饺
胶胸罩的行为已经让她对我有些埋怨了。无论是情感方面还是性爱方面,这位温
柔可人又尊贵优雅的大小姐,都还是一张白纸,而以后的日子还长。

  这样一想,我便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之后,从她的裤子里抽出湿漉漉的
手指,故意当着她的面把上面的淫水全部舔舐干净,再看着她因为自己的淫液被
我这个心爱之人全都吃光而羞涩的红扑扑的脸蛋,我便半蹲下来,一只胳膊搂住
她的腰部,另一只则托住她的小巧又弹性十足的屁股,对她轻轻说了一声:「上
来,搂住我。」她此刻体温升高、心跳加速,除了刚才强挺着对我提出的请求,
此时也根本无暇再去思考,双臂自然而然地搂紧了我的脖子之后,她没想到自己
的整个人都被我抱着托着悬到了半空中,因此,她也只能顺势在抓紧我的后背之
后,双腿打开并缠在了我的两胯之处。

  此时突然悬空后被抱紧的感觉,再加上彼此的体温早已让她幸福得头晕,她
眯着眼睛傻笑着看着我,头发半遮这自己的如月如瓷一样白皙的脸。我则是一面
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注意着自己的脚下不让自己绊倒,一面毫不留情地把舌头入
侵道带着浓郁奶油甜腻和淡淡麦芽苦香的如果冻般的樱桃小口之中。等我把她放
到了那张特意铺了朱红色床罩被单的双人大床上之后,她自己居然先急不可耐地
脱掉了自己的短靴、淡粉色棉袜、那条紧身裤,只剩下里面的一条天蓝色的镂空
三角内裤。随后她比我还急地,解开了我的腰带与裤子,我也配合着她摘掉配枪
背带,脱掉了衬衫和背心,最后又让她自己帮我扒开我的平角内裤。

  坐在床上的蔡梦君,看着我的硕大阴茎从内裤里跳出来又弹韧地晃悠着弹回
到紧贴肚皮的地方,高昂地抬着头从那深咖啡色肉皮外衣中把自己的光滑与殷红
全部显露到了她的面前,这让她忍不住又惊又喜地先轻掩着合不拢的嘴巴仔细地
盯了我的肉棒半天,然后又试探着一手抓住回头下面的擎天玉棍,另一手托着饱
含两只果实的香囊呆呆地观察着,又轻轻地抬起手指摸了摸从马眼里淌出来的透
明汁液,手指也轻柔地在上面套弄了几下:「好像比之前更大了一点……真好,
我好爱!」

  「好爱谁啊?爱它还是爱我呢?」我趁机故意逗着她问道。

  她眯着眼睛红着脸,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你们两个我都爱!」

  「那你就不准备对它干点什么呀?」看着她咬着下嘴唇又舔了舔牙齿的样子,
我继续挑逗着她说道。

  我原以为她会抓着我的阴茎、揉着我的睾丸,然后将自己的香唇直接吻上来
并把龟头吞在嘴里,没想到她对我微微一笑后,竟然自己躺了下来,又微微张开
双腿,翘起了自己的屁股和腰身,对我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说道:「嗯,那么好
吧,但是该你帮我脱了。」

  ——我的天,看着她全身赤裸就剩下这么一条内裤、又满脸通红媚眼如丝的
模样,再加上她很不解风情地没用嘴巴来照顾一下我的肉棒,而又说了这么一句
话,并且现在在等着我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又是半翻身又扭腰,又是一边夹腿
一边轮流半蜷起左右双膝的反应,我怎么觉得这个姑娘其实内心里比我还要猴急
呢?

  但我不想就这么违逆一个已被欲火焚身的姑娘的意愿,我只好趴到她的双腿
前,双手富有仪式感地拽住她薄薄的内裤边儿,轻轻地先从后面把它拉到蔡梦君
的屁股下面,然后再往前拉着,将她的黑森林露了出来——依旧是熟悉的修剪成
椭圆型柔顺毛发、依旧是洁白紧致又透着粉嫩的贝穴、依旧是不带一丝浑浊的澄
澈晶莹还带着蜜香与淡淡咸味的清爽汁液,而我自从先前经历了心死之后,这种
干净的清新的少女荷尔蒙的味道对我而言已经久违。因而,趁着她的内裤还没完
全脱下,我便先把她的内裤裆布舔了个遍,然后顺着将舌头抵到了她的贝穴口处,
用手指配合着顶开了这只可爱的鲍鱼壳,并由浅至深、由慢至快地用舌头品尝着
里面的肉蛤。

  「啊哟,坏蛋……先别舔了啊……嗯……啊!不都是女生给男生含么?你怎
么这么喜欢用不是主角的地方欺负我这里呀!」我感觉蔡梦君倒也不是不享受,
但她好像总对我用手指头和舌头来慰藉她的蜜穴有莫大的意见。

  「那你想怎么呀,我的小公主?」我抬起头对她问道,然后又用鼻子顶着她
的芳香黑森林在她的阴阜上打着圈圈。

  「你……你那大家伙都硬成那样了……」蔡梦君说着说着,又把头别过一边,
斜着媚眼,还将左手的食指叼在嘴里看着我,「你……你就直接来呗?」

  「不行,我的大小姐,这是前戏你懂不懂?你就闭着眼睛,让你的大坏蛋我
来给你好好服侍一下,让你好好享受享受!」说完,我又用双腿抬着两条仿佛刚
从奶油缸里捞出来的两条白净又滑嫩的修长玉腿在我的肩头,然后我又轻轻扒开
她那如同蝉翼一样的小阴唇,看着里面恰似番石榴芯一样粉嫩的美穴头,再次探
入了自己的调皮的舌头。

  「哎哟……我不!哦……哦哼……不要嘛!我……秋岩……别……嗯……我
不喜欢!」她见我半天也不理会她的劝阻,索性直接用双腿夹住了我的头。

  这下可好,我正用嘴巴忙着在她的淫穴洞口耕耘,一下子被她的剪刀腿夹了
个结实,一时半刻我差点都没喘过来气。没有办法,我只能拍拍她的屁股表示投
向,又把舌头退了回来——一般人不知道这一招的作用,但我可是太知道了,我
在警院期间曾经有一次社会实践,就是跑到K市和F市的几个国中高中去讲授和协
助讲授女子防身术,其中有一招就是让女孩子用自己的大腿或者膝盖夹住对方的
脖子或者头部,别说是蔡梦君这样一个成年女子,就算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用上
这招,也能让一个常年习武或者健身的男子无力招架。

  蔡梦君好像也并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给女生舔阴的嗜好,她在松开双腿后先
是对我羞涩地笑笑,又看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转身连着调节自己的呼吸、又揉
自己太阳穴的,并且看我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她才发现刚才自己好像力气确实
用得太大了,于是她又起了身爬到了我身边,伸出娇嫩的一双小手帮我揉着头围:
「没事吧,秋岩……对不起啊,我是给你弄疼了么?」

  「啊呀,我的好姐姐……你差点都能弄死我……真的,你这么夹人脑袋,我
全身的血压刚刚肯定瞬间爆表了,而且这能让人窒息的知道么?」我又晃了晃脑
袋,定了定神。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秋岩……」

  我回身一看,蔡梦君光着洁白无瑕的身子对我认错的样子,真是我目前所见
过的最可爱的场面了。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原本我还真有点生气,但是看着她可
爱的脸庞、可爱的双乳和小屁股、可爱的阴毛和双腿,我的气就完全消了,转过
身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半拥在怀里问道:「小傻瓜,你干嘛这么反感我给你口啊?
你是有什么特别的反感原因么?」

  没想到她也是一脸无辜,并且极其单纯地看着我对我说道:「我……我就是
觉得不好意思啊,而且……我刚才刚进KTV之后,刚坐下没多久你好像也没注意,
我去上厕所……尿尿来着……也不知道现在那儿到底擦没擦干净……」

  「哎哟喂……」我真是又有点无语又想乐,想了想我又问道,「那之前你怎
么愿意给我口呢?你不是也给我口过的么?」

  「那是因为我愿意啊?而且正常的话,我听我那些闺蜜们说,不都是女孩子
给男孩子口么?」蔡梦君红着脸颊,眨着无邪的双眼对我反问道。

  我心中真是又欣喜又无奈:「我的小姐姐耶,我也愿意给你口呀!」

  「我……那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就先别了,咱们俩也都没洗澡呢……我还是
不喜欢你这样……我觉得让秋岩你这样,总感觉有点委屈你……」

  ——我算明白了,她其实还是在这方面放不开,性商还是有点低。没关系,
来日方长。

  「那你说说,小公主,你想要啥呢?」

  「我想要它……」蔡梦君又指着我的肉棒,娇羞地笑着。

  「要它怎样呢?」我看着蔡梦君的眼睛,然后缓缓半跪着立在床上,又一手
托着她的屁股一手按在她的锁骨上,把她重新推倒在床上。

  「要……我要它……要它插进来呗……」蔡梦君又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咬在嘴
里,但是这次脸色绯红的她并没有把脸转到一边,而是继续盯着我痴痴地看着,
并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双腿。

  「我还是不太明白呀,」我心念一动,继续装傻充楞地,并故意在她眼前挺
着自己的枪炮对她问道,「我的小公主,你要我把它插在哪呢?」

  蔡梦君想了想,紧闭双眼后又娇气地重新睁开眼睑,果断地分开了自己的双
腿:「插进……插进这里来呗?」

  「这里?这里是哪里啊?我还是不太懂你想要我干嘛诶!」

  「哎呀,你坏死了!就这里呀……」蔡梦君又把搭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的右
手往下移了移,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下面,「插这儿……」

  「嘿嘿,那你是想让秋岩的大鸡巴,肏进梦君的小骚屄里面嘛?」我淫邪地
一笑道。

  「哎呀!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大坏人!多难为情呀——啊呀,你干嘛?啊……
你长得跟个文雅绅士似的,动作怎么这么总是粗鲁呀!你个小禽兽……啊啊——
啊啊……」

  她还没在那羞着埋怨完,就被我扶着着她已经凸出的两髋,身子也直接被拽
到了我的身前,接着我又拎着她的双腿,让她的屁股反撅着抬起,然后又在她对
我娇声叫骂的时候,用自己的刚才趁着她分神时候就套上安全套的龟头,毫不客
气地顶到了那只小馒头穴中间的夹缝处。可接下来让我有些难为情的事情也发生
了:我并不是真的想粗枝大条地给她办了,并毫不怜惜地直捣黄龙而弄疼她,但
我真没想到,我的大肉枣刚刚顶进去一些的时候倒还好,可当我再往里一点的时
候才发现,越往里就越紧,而且紧窄得像极了两扇肉门关紧后的门缝一样,要不
是因为有套套上润滑液的加持,我的这支活像葫芦颈的阴茎可能就阻塞到此了,
想再往前探进去半点,可真的是有些寸步难移。

  「梦君……」

  「啊……怎么了啦?」

  「你的小穴可真紧啊!」

  「坏蛋!你在怨我吗……你怎么不说你的东西太大了呢……啊……啊啊啊……
你轻点……秋岩轻点……求求你……啊……嗯哼哼……有点疼……」

  看着她通红的面庞,我试探地把自己已经探入的前半根肉棒又退回到只剩龟
头留在里面的状态,然后一方面蜻蜓点水一般地往前轻轻戳着,另一方面一边抬
手在她那还有些红肿的乳头上轻捏着,时不时地还在上面拽扯两下拨弄两下,一
边又提手握着她的一条玉腿,帮她按摩着她的小腿肌肉。我一摸她的小腿肌肉,
果不其然,原来她一是因为太过于亢奋,一是因为她还是有点紧张放不开,于是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我估计也包括她身体内部的阴道括约肌,蔡梦君是我所
经历过的最紧的女人,比未开苞或者刚开苞的小女孩还要紧窄,但同时也因为她
的肌肉紧绷,才使得我想进入她身体,竟是如此之困难,而这个时候适当地帮她
按摩一下腿部,应该能够帮助她的身体进行一下放松;同时,仍保持着肿胀的乳
头在此刻也变得敏感异常,而我继续保持着对她胸部的刺激,能够帮助她的爱液
分泌得更多。

  正在我交换一条腿和另一只乳房进行舒缓和刺激的时候,没想到这姐姐又问
了我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嗯哼……秋岩……是不是我太久没做过了……处
女膜又重新长上了啊?」

  一句话,简直把我笑得不能自已,她也跟着羞得捂脸,又笑又哭,一边不好
意思还一边补充道:「不是啊……要不然除了你的太大之外,为啥这么疼啊……」

  她这一笑,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阴户里面狭长的膣腔也稍稍自行扩张了一
点,紧握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于是我试着又往里面探入了些许,这次终
于能朝里面进入四分之三的长度了。我不敢就此怠慢,一边继续轮流刺激她的乳
头,一边把手绕着她的美腿,按到她的阴阜处,扒开她仍然幼嫩的夹馍,并找了
缝隙上面末端的那颗极小的玛瑙珠,阴茎稍微往后抽出一点,带出几许淫水后,
我又耐心地拿手指揩下些来,再涂抹到那颗粉嫩似荷瓣的阴蒂上面。果不其然,
女人的阴蒂最能让她全身由内而外地放松下来,就着淫水的湿滑在那颗小珠子上
揉捻了不一会儿,蔡梦君的屁股便不需要我的提拉或托举,自己就抬得更高了,
腰下两髋的凸起和盆位的延长肉眼可见,每每当我绕着那变得挺立如青涩莲子一
样的小阴蒂两圈后,她体内的肉峡就会更加放松几许,而当我再把阴茎朝着里面
挺进的时候,她的阴道又会将我的肉棒紧抓。面对着这样紧凑的膣户,我不敢像
以往那样猛进莽出,要么真的会弄痛她让她无法享受,要么就是自己一不小心就
缴械也尤未可知,我是能在刺激她上下敏感部位的同时,试着贴合她如此张合的
节奏,自己也在不停调整着自己抽插的强度和速率;至少花了七八分钟的功夫,
我才感觉到她由原先的异常紧张真正放松了下来,早被疼痛的滞涩和痒到心底骨
子里的揉按和插拔折磨了半天的她,也开始在相应地适应着我的步伐,我有感受
到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收缩的动作,直到让我挺进到最深处之后,她再将我刚好
插进来的整根紧握,慢慢地,她也让我在插入的时候自己努力放松自己,让我可
以在插入和抽离的时候尽量的扩张着狭长的肉穴,然后在我彻底插到自己的最深
处且触碰到深蕊中最柔软的那块软软瑶柱的时候,或者拔出到只在里面留下我硕
大的龟头时,才把阴道收得紧一些。同时,淫蜜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她体内身处往
外流淌,没多一会儿,她的口中也终于被满是愉悦的吟唱占据。

  但不得不提一下,摆弄这位大小姐真是我这辈子最疲惫的一次,好不容易适
应了她阴道的狭窄,我又突然感觉自己从腹肌到腰肌再到屁股,一时间便开始齐
齐发酸。正在我为此开始烦恼的时候,被我压在身下的蔡梦君又突然用双手推住
了我的胸膛:「啊哼……嗯……亲爱的……啊……你先停一下……嗯哼……停一
下好不好?」

  「怎么了,梦君?」

  她勉强在欲火中清醒片刻,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腿……两条腿都被你
压得疼了……难受死了……」

  这不禁又让我觉得十分地哭笑不得,想来也是如此,毕竟此刻没了增高垫的
她的净身高差不多也就165到167左右,这么小小的一只被足足187CM、体重83公
斤的我就这么一直压着,差不多也有十几分钟了,换成是谁都会觉得难受。不过
十几分钟了,我还没觉得自己进入状态,这着实让我有些伤脑筋。

  但是这种事情急不得,我先将自己的阴茎从蔡梦君的美穴中拔了出来,一阵
空虚感让她又不得不睁开眼睛一勘究竟,我又立刻抱紧她的身体,嘴对嘴深吻了
一通,交换了好一会儿唾液之后,我又摸了摸她的长发,温柔地对她带着命令之
意请求道:「好姐姐,咱们换个姿势吧。」

  随后我又一手拍了拍她的小翘臀,一手紧拉住她的纤纤素手。她也很听话地
拉着我的手起了身,然后任由我摆弄着半跪在床上,又转过身来双手扶着枕头趴
下,又被我拍两下那恰似一只可爱白净蜜桃的屁股,然后乖乖地抬了起来。我扶
着她的胯骨,故意用自己的龟头在她的桃源洞口研磨了一阵,然后又握着自己的
阴茎根部,看准了她那颜色略深但紧得连一点孔隙都看不到的菊洞上狠狠砸下自
己的肉棒,没想到随着我龟头人字尖处和肉棒在她肛门周围的击打,她整个人都
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从后腰上到臀肉处,也很清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
再伸手一摸,淫水竟然止不住地从她的蜜源往外泄了出来,一阴道里面的淫肉也
更加规律更有节奏地一张一合、一伸一缩。

  于是我趁着这个时候,再次挺着自己的阳具攻入了她的美妙巢穴,而这一次
的感觉果然顺当了许多,我乘胜追击,直挺挺地把自己的整根阴茎全部捅到最底,
蔡梦君也在一阵娇叹过后,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欢欣无比的表情。

  我从她的腋下抓住她的饱满娇嫩的双乳,她的乳房并没有特别的结实坚韧,
倒是柔软无比,又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晃的幅度更加的大而剧烈,并在我双手的
辅助下、在我调整好角度之后,在我撞击她身体的时候,她的双乳还会以向左的
摇晃顺序撞击在一起,为她自己敲打出更为欢悦的节拍;而在她背后的我,也根
本没有放过那两颗已经饱受蹂躏的乳尖,我把它们继续捻在左右双手的食指与拇
指之间,再任由她的双乳晃动着,然后我又从她的身后弯下腰,下巴垫在了她的
左肩膀上,与回过头的她伸舌相缠,而随着我的动作加快摆动,这个一直被动的
姑娘,也终于主动地含了一口自己的香唾,然后一口一口吮食着我那调皮的长舌,
一直到我再继续不断地加快自己抽插的速度,以至于让其实根本没经历过什么云
雨浇灌的她完全承受不住我的高速快攻。

  「啊啊……啊啊啊秋岩……你慢点……啊啊……好快啊……好舒服哦……」

  「舒服吗……嗯……宝贝……梦君姐姐……我的好姐姐……嗯嗯……舒服吗?」

  「慢一点……受不了了……啊啊……舒服……啊……啊……啊……快一点……
好舒服……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哈哈,到底是『慢一点』还是『快一点』啊?」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蔡梦君总算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线,在
我的身前主动配合着我的抽插,也开始前后挪动自己的螳螂腿、努力地扭着自己
柳枝一样的细腰和含苞的屁股为我的肉棒套弄着。随即她又在我高速剧烈的震动
下,毫不屈服地回过头,用娇滴滴的声音对我控诉道:「死坏蛋……啊啊……这
个姿势……好舒服……羞死人了啦……啊啊……啊啊啊……你把我弄得……像只
狗狗做着事情似的……我以后不让你碰我了……」

  「嗯……你干嘛不让我碰你呢?不喜欢吗?」我趴到她的耳边,用自己厚重
的嗓音低沉地问道。

  「不喜欢!我不是狗狗……这姿势……啊啊……搞得多像狗狗啊……」

  「哈哈,那我也是个狗狗……」说着我还吸吮上了她的小耳垂,亲吻着她的
脸颊,「我也是个小狗狗……我们俩都是狗狗……嗯……哦……在一起做爱的狗
狗……」

  「啊啊……坏蛋!哎哟……色狗狗……小奶狗……哎哟……啊啊啊」

  「那你也是个小狗狗!小母狗……嗯……」

  「啊……啊啊啊……我不当!」我哪知道蔡梦君一听到「小母狗」这三个字,
嘴上抗拒无比,双腿间的花蕊却是很诚实地一阵一阵有节奏地紧缩,并且里面也
越来越滑,腰身和双腿抬起后又往后面坐下来套过来的节奏,却似乎也根本不听
她此刻那点自尊的使唤。

  见她这样,我便更顽皮地逗着她:「小母狗……梦梦小母狗……淫荡的蔡梦
君小母狗……嗯……」

  「不不……啊啊……我才不是……不要……啊啊啊……」

  「你是我的小母狗……我的好姐姐……我的梦君……你是我……我何秋岩的
梦君小母狗……」

  「啊啊啊……坏蛋……你真坏……嗯……嗯嗯嗯!」

  而她在听见我说出那句「你是我何秋岩的梦君小母狗」之后,自从听我故意
用这样的言辞欺负她而紧皱起来的眉毛,才终于舒展开来,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欣
慰的微笑,可她没保持微笑多久,就又忍不住咬起自己的下嘴唇来,微微眯着的
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翻白着,随后从她腰间产生的徐徐而幅度之大的上下震颤
又逐渐加速,最终扩展到了全身的颤抖,然后她的腰腹直挺挺的紧绷了一下,阴
道里也在一阵紧抓住我的粗大肉筋之后,整个身子便彻底瘫软,而她的屁股还在
不听使唤地撅起,把我的阴茎夹在她的暖穴里面。我低头仔细一瞧再一摸,我自
己的腿上正面的肌腱,还有沿着她大腿内侧的肌肤上,全都是暖暖的热流,我再
伸手一抬摸到了还夹着我肉棒的上面的那只小巧的尿眼,又一股短暂而猛烈的温
热清流从中沿着我的指尖喷出。

  「潮喷了呢,蔡姐姐。」

  我虽然还没得到满足,但是心里却已经被她的娇羞妩媚模样完全融化,我忍
不住舔了舔她脖子上的汗珠,亲吻了她的软肩两下,又吻上了她的双唇。

  在我的亲吻之下,她似乎也逐渐缓过了神,回头与我在口中继续绕着舌头、
纠缠了两回舌战之后,她又放松了身体,主动让我的肉棒从中退了出来,又转过
身抱紧了我亲吻了一番,接着又端住我的脸颊注视着我。她这蒙上一层汗水的清
丽脸庞,如同出水芙蓉,又似刚撬开外皮的荔枝果肉。

  可没曾想,接下来,她却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呃……怎么了?」

  「我才不是你的母狗。」她突然冷冰冰地说道。

  「我……我那是逗你……」

  「逗我也不行。」她眼神坚定地说道,「我是女人,我是你的女人,我不是
狗。我不是什么牲畜,更不是你的玩具。」紧接着,她又亲了亲刚刚伸手打在我
脸上的那块地方,然后又深吻了我一口,顶着我的脑门搂着我的脖子,对我深情
地说道,「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是你的爱人,何秋岩,我将来还要做你的新娘、
你的妻子,你一辈子的伴侣。我不许你以后再这么说我,我不喜欢。」

  「好吧,」我被她说得有些感动,但更多地是有些懵,「那……我……对不
起了……」

  「光说对不起就行了?」她突然语气变得高傲疏离了起来,「我要你补偿我。」

  「那要怎么补偿呢?」

  没想到也不知道她一时间哪来的力气,侧过身一把讲我推倒在了床上,之后
她竟然迅速翻身骑到了我的腰际,往前一趴后表情倨傲地顶着我的额头——但她
只是一个反应就把我又逗得想乐,因为在她说出下面的话语之前,她仍然憋不住
地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等她调节匀了气息,才对我依旧倨傲着、却拿着一副妩
媚的腔调对我呢喃道:「你不是还没射么,我的男子汉……我要你从正面好好地
看着我,看着你的女朋友我的身体……好好地跟我再来一次!好吗,亲爱的?」

  我当然求之不得,于是点了点头并准备去托她的翘臀,可没待我进行下面的
步骤,她却先倔强地推开我的手臂,然后反手在自己的身下,握住了我的阴茎,
接下来的动作更让我惊讶:她居然摘了套在我阴茎上的安全套,然后握住我的肉
柱对准了自己的蜜洞,一屁股坐了下来,并且成功齐根套了进去,而这次我明显
地能感觉到自己的龟头前端在蹭着她花芯里面那块软肉的同时,还撞到了一处略
显韧硬的凸出部位,好像那里应该就是她的子宫径口。

  她这么一招,把我倒弄得有些急了:「梦君,你怎么把套子摘了?不行……
这不行……会很危险的……」

  「啊——啊哼!『危险』什么呢,何先生?」在一声不能自已的娇颤后,蔡
梦君那双迷离的媚眼又看向了我,「你忘了么……我楼下的那些朋友……嗯唔……
她们刚刚在祝我们『早生贵子』的,不是吗?」

  「不是……那也不行啊……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瞧你紧张的!」就着自己阴道内的湿滑,蔡梦君便开始前倾着身体,用双
手撑在我的耳边撑着,并且轻缓地上抬着屁股,又往复用力坐了下来,然后又用
着挑逗的语气说道:「嗯……嗯呀……你是不喜欢我么?秋岩?你怕什么呢……
反正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害怕什么呢?」

  「万一就这么中标……」

  她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也恢复了一直以来的温柔开朗:「哎哟,
逗你呢……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安全期……而且你怕我也怕呢……」接着,她
又趴到了我的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地对我言道,「我还想跟你多享受享受,就
我们俩的二人世界呢!只不过刚才你那么折磨我半天,我也想折磨折磨你呀……
果然,它在里面变得更胀更大了呢……嗯……嗯……啊……啊啊……」

  蔡梦君说完,便努力再次抬着自己的屁股和大腿肌肉,然后又再次坐下并努
力晃动腰身,然而,刚刚装出来的一副御姐模样的她,还是被她自己笨拙又不熟
练的动作出卖了,片子里那些她看过的女优的女上位招数,她基本上一个都没用
上,而普遍色情小说里描写观音坐莲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省略地写一句「女主扭
动腰肢」,而不会告诉她所谓扭动腰肢不是像做广播体操里伸展运动那样左摇右
晃、前俯后挺,而是用腰力来带动屁股的扭动,还可以转着圈晃动屁股,但还要
注意阴茎必须得插得特别深;她见我的阴茎膨胀的更大了一圈,又怕自己吃痛,
又怕自己的快感先来得特别剧烈,所以只是刚刚几次她狠狠地坐下后齐根插入,
而后的几次,却插得又浅、扭动几下后阴茎又很快从她的纤细蜜壶里滑落了出来。
没多少的功夫,她早已把自己累得大汗淋漓,却根本没享受到任何的愉悦。

  我再不等让她自己笨拙发挥的机会,双臂向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随即调整
了一下自己腰腹的位置,又把她的髋骨扶稳,顺势紧紧抱住她的后背,嘴巴又马
上轻轻叼住她的催熟椒乳抬着眼睛看着端坐在我身上的她,并又把她的嫩脚在我
的屁股后面摆好、缠牢,随后我也蒙抬着屁股向上冲刺而再也不小心翼翼。

  「啊啊啊……坏蛋……大坏蛋……」

  在我怀中被剧烈抽插的蔡梦君,也在短暂地娇声控诉了一阵之后,提起我的
下巴,低头与我四唇相对,香舌毅然决然地侵入我的口中,并任由我咂吮得酥麻,
但她仍忍不住畅爽的叫床,却在我的舌头攻击与唾津的软化融合之下,只能卑微
地发出淫靡低呓;在我和她都抱着或抓着对方的双肩、双脚都盘着垫在彼此的屁
股下面,双乳贴双乳,肚脐对肚脐,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她也闭上了眼睛,也不
管自己内里的紧窄的程度而奋力地向下坐去,又向上抬移,仿佛一直挑人心魂的
活泼小鸟,屡次想要从我这棵雄壮的树藤之中飞离,而我又似真的怕她这只可爱
的雏凤飞跑了,于是只能用我粗狅如藤的双手按着她的柔软翅膀,用我的蓬勃又
笔直的枝干嵌入她的娇柔牝穴之中。

  于是,她只剩下用下面的小嘴啄食我的肉茎,表达着不满的同时还不停地对
着上面进行浇灌滋养;

  于是,很快地,我也只能用肉茎处喷洒出来的浓郁精液,反过来射进她的内
心深处,从而予以报还。

  而在我射出第一股滚热精液的时候,被我紧紧搂在怀里的蔡梦君,又像刚刚
那样,在肆意摆动着自己的腰肢之后,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而这一次,她
颤抖得更为厉害,时间保持得也更长,我在一阵欢快的眩晕结束的时候,分明感
觉到她是在主动努力夹紧自己的阴道,贪婪地挤榨着我的每一滴精水,并汲取到
自己的身体之中。

  「好舒服……书上果然说的没错……被自己的爱人的精液内射的感觉……真
的好有滋味……」

  她还在颤抖着,享受着高潮之中的余韵,我抱着躺下,并找个让她最舒服的
姿势,把一只枕头垫在我的屁股前面、后背下面,又把被团垫在枕头上半躺着,
让她舒舒服服地朝前伏在我的身上。等到我把最后一滴精液毫不吝惜地射到她的
美穴深处后,她却还仍旧让自己的被填满白浊汤汁的蜜壶塞着我的阳具。她悄悄
把手指放在屁股后面,轻轻戳了戳我刚刚软下来的肉玩具,并从我的阴茎与她阴
唇的接触部位抹下来几滴阴水和阳精的混合物,放在嘴里品尝了美味过后,心满
意足地枕在我的胸口,湿漉漉的满是香汗的头发散开到我的下巴和肩头。我忍不
住拢过一把柔发亲吻了几下,又抱着她的身子和后颈,吻着她那还带着少许咸腥
味的香唇。

  「何秋岩,我爱你,你爱我吗?」吻了几下过后,她依然红着脸看着我问道。
那脸上是如桃花如腊梅如蔷薇般羞红,又是如晚霞如火焰般的潮红,而她的眼中,
满怀星光一样的期待。

  「爱,当然爱。」

  迟疑片刻后,我拨开她的长发说道。

  她欣慰地笑了笑,满意地闭上眼睛,继续保持着让我插入的状态,趴在我的
身上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她能感受到我射精时候的冲击,能感受到我阴茎的雄壮,
感受到我的体温的热烈,感受到我紧抱她时候不想放开的力道。

  但似乎,她并没看出来,在我回答出刚刚那一句话时,我的眼神躲闪。

偷拍 2022-7-29 22:12

               (08.13)

  一缕月光透窗洒到我和蔡梦君紧贴的裸体上,而外面也竟突然起了风雪。嗅
着蔡梦君头发上混合着玫瑰花和淡茉莉的芬芳,还有那肩颈处如蜜一样清甜的沐
浴液味道,似乎连窗外的风雪也变得甘醇了起来。

  怀抱美人的我,却始终因为心事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半夜1:23,在一个就只有我和身旁美人以及她的那些闺蜜知道的宾馆里,
在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从床上翻身跃下,并半跪着从
地上的枪套里拿出手枪。

  蔡梦君自己本身在门铃响动之后还在酣睡着,但她却因为我突然从床上起身
而被我惊醒。她一睁眼就看见我光着屁股蹲在地上端起手枪,先怔了几秒,接着
又害怕地迅速坐了起来,全身缩成一团披着被子惊恐地看着我:「秋岩?」

  而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

  「谁?」我朗声问了一句。

  「客房服务。」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闷声。

  「我们……没叫客房服务啊?秋岩……不会有危险吧?」蔡梦君朝着我的身
边凑了过来,并捏捏我的上臂肌肉。

  我瞄了一眼这套房里的格局,然后对她指了指那用透明玻璃隔开的洗手间:
「梦梦,别怕。你进去,先别出来。」

  蔡梦君的脸色瞬间白了,但她还的确并没有慌张,迅速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并且起身光着脚进到了洗手间里,紧张地盯着门口。

  赤身裸体端着手枪的我,在这一刻好似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心境:
人赤裸裸地来、赤条条地去,而我不需要任何的防御与遮掩,全身要害任你选择
任你瞄准,这倒的确是一种全身卸甲的凛然的无惧无畏——当然,我却并不知道
门外的那个是谁。

  「这位先生,我们没点什么客房服务。您送错房间了吧?」说着这句话的时
候,我特意把门口的两米高衣柜门打开,躲到了里面并拉开了保险盖。

  「这是我们酒店给您免费赠送的夜宵,先生,麻烦您开一下门好吗?要不然,
我们就自己开门进去了。」

  这话听进我耳朵里,更让我确信门外的人有问题,与其等着他们做点什么,
莫不如先下手——我轻轻地拧开门锁、拉开门闩,然后迅速地打开了门,并且直
接把枪口顶到了来人的脑门上……

  「欸,门开了……哇哦!哦!哦!秋岩!秋岩!别开枪!是我!是我!干嘛
啊,我就开个玩笑!至于吗?」

  来人直接把双手举了起来,并略带惊恐地看着我。我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人
竟然是莫阳。有日子没见到,没想到他的口齿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清晰了起来,也
难怪我对他这个先前的哑巴的嗓音一点都不熟悉。

  「我就说么,这孩子现在有点神经质。刚才我都告诉过你别逗他了,你这么
逗他,他打死你都不冤。」靠在门口还有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白天告诉我他
晚上会来找我的丁精武,他冷眼打量了我的全身上下,以及我手中的手枪,冷笑
了一声,「这大冷天的也不穿上点儿,浑身上下就一把枪,你们母子俩还真是像。」

  「怎么着,你还见过……」一见是他俩,我整个都像被撒了气一样放松了下
来,低头一看,阴囊上和大腿根上早就跟水捞的一样流了不少的冷汗,浑身上下
罩了一层汗壳子,更是自不用说。

  「我听鉴定课的人从他们邱课长那儿说的。」一句话说完,丁精武又看了看
被我枪口吓到了莫阳,「你看见没,他现在对我都紧绷着。」接着又对我问道:
「怎么着,你是准备在这一直晒着腚、站这门口跟我俩聊天,还是下楼找个能坐
一会儿的地方待会儿?我看楼下好像有个24小时开着的酒廊,你何组长今天抱得
美人归,不得流点血请咱们俩喝一个?」听着丁精武这么一说,莫阳只是在一旁
捡笑着一句话也不多说,却忍不住稍向我的套房里瞟了两眼,等我抬起头看向他
之后,他又很刻意地往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我长吁一口气,想了想后对丁精武和莫阳两个人说道:「你俩先去酒廊等我
吧。八楼是吧?」

  「对。」

  「先去找个座儿吧。我拾掇拾掇我再下去。」

  说完我便关上了门,直到看见了蹲在洗手间门口、披着一件浴袍、手里紧握
着从洗手间里卸了螺丝后取下来的浴缸防滑杆、一脸惊恐紧张又充满防备感的坚
毅的蔡梦君,我才终于忍不住打出了一个哈欠,又冲她苦涩地笑了起来。

  「没事吧,秋岩?」

  「没事……」我摆了摆手,疲惫地摇了摇头,「就我之前在风纪处时候的两
个没品的朋友跟我闹着玩来了。对不起啊,梦梦,大半夜的,吓着你了。」

  没想到本来最委屈的蔡梦君在站起身后,却缓缓走过来抱住了我,伸手在我
的后背上对我安慰地轻抚着我的后脊和肩胛:「没事的,我不害怕。我有你在啊。
但是,你们当警察的经常会像刚才那样,时刻都得保持高度戒备么?」

  「原先我不是这样的,但没办法,我跟你没见着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太多事
了。这世上还有太多的危险,是我还没看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所以
之前一段时间里,我都住在警局宿舍的。」说着,我又把手枪的弹匣退了、再推
了一下保险后把飞出来的子弹抓在手里,按进了弹鼓里面,将弹匣和手枪丢到了
一旁的沙发上,然后接过了蔡梦君手中的防滑杆,拿着走到了洗手间里重新拧紧
了螺丝重新安装好。

  蔡梦君思忖片刻,又抬起头忧虑地看着我:「会比亦菲她爸爸更危险么?」

  我在安装防滑杆的时候,快速回想了一下之前段捷和我后来遇到的这帮人的
情况,段捷这家伙除了前期利用想跟夏雪平谈恋爱的幌子想杀了夏雪平之外,也
就剩差点得手杀了我和夏雪平,而我后面遇到的这些人,桴鼓鸣自己那帮人不算,
吉川利政那家伙是个恐怖分子、虽然不明不白地就被那个疑似是我舅舅的人给杀
了,但他可是来F市搞爆炸案的;而那个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则是要刺杀蔡梦君
她爸,堂堂Y省副省长;再往后,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申冤,
且明明是她的女儿和丈夫被人撞死,自己也险些落个残废,她却差点就被市检察
院的人和我身边那个王楚惠撺掇通缉,虽说她丈夫林攸确实是有抢劫的犯罪事实,
但那个肯定干了不少亏良心事情的混账老板蒋帆却还在逍遥法外;女明星罗佳蔓
的事情倒是没什么,但是一案竟然牵出了七八条命,包括这个案子最后竟然直接
亦或间接导致了成山市长跑到市警察局门口自杀,至今不明不白;再最后,就是
上官果果,这家伙和他父亲派来的武装,当真是差点干掉了我,还有跟我一起去
执行任务的其他兄弟。要换做是让那个段捷对付余下的这帮人,谁死谁活,一目
了然。

  「段亦菲她爸,跟我所说的那些暂时看不见、摸不着的家伙们比起来,完全
是小巫见大巫。」我站直了身子,走出洗手间,又认真地看着蔡梦君表情凝重的
俊俏脸庞,「跟在这样的我的身边,你这位蔡家大小姐,会不会害怕呀?」

  她想了想,又转过身去弯腰帮着我捡起我丢在地上的内裤、背心、棉衬衫、
防寒秋裤、袜子,还有我那副背带手枪套,然后走到了我的面前,把这些东西都
放好在了我附近的沙发上,并走到我的面前,也不顾自己身上那件浴袍衣带突然
散开,而敞开着衣襟用自己的乳房贴着我的腹肌,紧抱着我说道:「秋岩,我还
是那句话: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是你的爱人,我将来还要做你的新娘、你的妻子,
你一辈子的伴侣。这是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在我心里默默决定的事情。
我知道,我自己有的时候天真又怯懦得很,但是对于我知道本就该是我命中注定
的事情,我便不会放弃。那时候你心有所属,你有女朋友,而现在你又重新来到
了我的身边,我便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和缘分。你是个刑警,我当然知道你在生
活当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危险,甚至跟你在一起,可能还会把这样的危险带到我
的身上;但是我不怕,虽然我可能做不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要跟你一起面对。只
怕你,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的口才真是好,并且她的话也真挚得足以连窗外结结
实实的冰溜都融化,何况是我的心。只是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和她的
话,想了半天,我才轻轻推开了他,然后从自己的枪套里拿出那把先前徐远送给
我的磨了枪号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枪膛和弹匣,然后又对她问道:「梦梦,你应
该会开枪吧?」

  没想到她却摇了摇头:「嗯唔……呵呵,这个我还真不会。」

  「啊?你家里那么多端着微冲的特勤保镖,你父亲跟Y省蓝党特勤处的滕处长
关系那么好,他们都没有教你的么?」

  蔡梦君羞愧地笑了笑:「哈哈,他们确实有不少人都教过我,我爸也的确让
我学过,但是我其实是比较讨厌枪的,而且我一个女孩子,学开枪干嘛呀?」

  ——我还真是从上警校以后这么长时间,身边第一次拥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开
枪、也不喜欢开枪的女孩。就连美茵那个样的高中生她都去休闲靶场开过真枪打
过真子弹。

  但我还是把那只手枪递到了她的面前,让她接到了手里,并对她说道:「枪
的真正作用,是有而不用,而不是把玩也不是滥用——这是我上警校的第一天起,
我们枪械课的教官跟我们所说的话。梦梦,你跟我在一起,会遇到很多事情,但
同时,我可能没办法时时刻刻地陪在你身边,而我看你也不喜欢端架子、讲排场,
你从来都没有让你父亲周围的人来跟着你、保护你,我希望它能陪在你身边保护
你,这样的话我也能安心。」

  「那等改天,你来教我开枪射击,好不好?」

  「当然好啊。」

  蔡梦君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摆弄了手里的手枪一番,又抬头看了看我,对我
点了点头,随后掂了掂手中的枪笑了笑:「这东西还真挺沉的呢!哈哈,不过我
真没想到,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竟然是一把手枪。」

  「哈哈,」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一直以来,
都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你等过两天吧,过两天我有时间,咱们俩找个地方
一起去逛逛,我给你买件礼物怎么样?」

  「哼,你这也太敷衍了吧?我说这事儿你才说要送我东西,搞得像我管你要
的似的!」梦君看了看我,然后再一次轻轻抱住我,把耳朵靠在我的胸口聆听着
我的心跳并柔声说道,「没关系的,我的小骗子,这把手枪挺好的,还挺特别的。
再说了,除了它以外,你不还送了我那么多我爱吃的西点么?你对我有这份儿心
意就好。不过,你跟我出去一起逛逛街什么的,姐姐我还是很期待的呢!」

  「嗯。那好,我这一段时间可能会稍忙一点,等我一有时间我就给你打电话,
如果你这边时间合适的话,咱俩就一起好好逛个街。」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看着
她带着星光的双眸,吻了吻她的香唇,然后又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你再好好睡
会吧,我得下楼跟我那俩朋友聊聊工作上的事情。等我回来我再陪你。」

  「喂,刚才被你和你那两个朋友这么一吓唬,我这会儿哪还睡得着呀?我准
备看会儿电视。你放心去吧。」

  「那行,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待会儿可得好好说说那俩没品的家伙了,
敢骚扰我家梦君公主睡觉休息,真是胆大妄为!」我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穿上
衣服。

  「哈哈!但你也别给人说得太重,我听我爸和张霁隆刚才在饭桌上那意思,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什么正式的组长了吧?你这才多大呀,就当官了,那你要是再
跟人说话不太客气、再耍脾气,容易招人非议。我少睡几个小时觉觉没啥事,你
年纪轻轻树敌太多可不好。」她又笑着对我我点了点头,并且还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我知道了。」

  等我穿好了鞋子,刚准备出门之前,她又叫住了我:「秋岩。」

  「怎么了,梦梦?」

  她看着我,继续痴痴地笑着,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感觉,
咱们俩这样,真好像早就在一起谈了很多年恋爱、结了很多年婚的老夫老妻了呢!」

  「哈哈,是吗?那我去了。」

  我出门后仔细地带上门,确定了门锁上之后,我才忽然有种踏实的感觉。害
怕门没锁上留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遇到什么特殊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我又觉得她说的的确很形象,只不过她确实像个贤淑的妻子,而我,则像极了一
个心怀鬼胎的丈夫。

  进了电梯来到了八楼酒廊,酒廊里故意营造高级神秘感的晦暗灯光本就令人
昏昏欲睡吧台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个值班酒保,一个已经在斜靠着收银柜披着大衣
流着哈喇子,另一个则明显是个夜猫子、一边摆着手机刷着古装耽美剧、一边对
着自己粉饼盒里的小镜子补着眼线,等见了我,她斜瞟一眼身边那个男酒保酣睡
的模样,白净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情愿和鄙夷,又有些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来,堆
出塑料质感十足的笑容对我打了声招呼:「先生晚上好,想喝点什么?」

  「刚才进来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他们去哪了?」

  女酒保一见我没提点饮料的事儿,白了我一眼后继续看着电视剧坐下,态度
冷淡地指了指吧台的斜对角:「奔着里面卡座去了。您自己找吧。」

  我后退一步,斜探过头一看,丁精武和莫阳这俩家伙正坐在靠落地窗的一个
背对吧台的卡座坐着,看着窗外F市夜空下的雪景。隐约可见,他二人面前的小桌
上只摆了两杯热白开,也难怪这女酒保一听说我是来找他俩的,对我的态度明显
就冷了下来。

  我想了想,拿出了蔡励晟给我的那张卡,递到了吧台上,然后我又看向她身
后的酒柜,随便指了指上面的一瓶酒:「来一瓶这个杰克丹尼吧,再来一盘花生、
一盘椒盐核桃脆。咱们这无酒精的……嗯,再给我来一大瓶这个美汁源的青柠汁。
就这些。帮我送到里面那张卡座去吧。」一瓶J.D。这里卖两百块,家门口7-118
块钱三包的椒盐核桃脆这里20块,也就两包的分量,外加早间农贸市场一斤五块
钱的麻辣花生这里卖15块,更别提那一扎外面买20块能买三瓶两升装的青柠檬汁,
这里直接一口价45一瓶。但我仔细一想,还是在点按Pos机的时候,还是给多按了
100块钱给这服务员当小费,毕竟这不是我自己的银行卡,花起来也真是不心疼。

  那服务员见了,对我立刻变得眉开眼笑,等她再一细看小费的数目,又是变
得更加眉飞色舞、且对我更加恭敬客气,又是蹑手蹑脚地拿了托盘酒杯冰块,生
怕吵醒身旁那睡得跟被碳烤一样香的男酒保。

  「哟,这可以啊,秋岩,又是升了官,又是跟蔡家千金谈着小恋爱、滚着小
床单,现在小洋酒、小果汁也喝上了哈?」

  我走到了座位旁边,白了满脸戏谑的莫阳一眼,摇了摇头后我对丁精武说道:
「我觉着这家伙啊,还是先前当哑巴的时候比较招人稀罕点儿。就这么一会儿我
就觉得他开始讨人厌了。」我又指了指莫阳道,「你啊,就跟有个打游戏的主播
叫周淑怡的一样,好好一个人,偏偏会说话。」

  「你怕是不知道,秋岩,在以前老风纪处的时候,局里那时还会举办内部的
元旦联欢会咧,每年元旦联欢会上,就数这小子愿意跑去讲相声。你看局里像你
妈妈雪平、还有沈量才那样平时不苟言笑的家伙,每次一听这小子讲相声,都能
乐得前仰后合。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子的这张嘴!」

  「哎哟,那看样子咱们市局消停的日子可一去不复返了哈?我可算真见识着
了。」

  「哈哈哈……」面对我和老丁的冷嘲热讽,莫阳不以为意,反而笑笑,接着
又对我说着——仔细一听他说话还是有点大舌头的劲儿,只不过跟先前比起来咬
字发音清楚多了,「咋的了,楼上那蔡小姐刚刚被我俩吓着了?」

  「废话!正常人大半夜就这个点儿,试问换成谁能不被吓到?效果再好的褪
黑素,也抵不过蚊子的两声嗡嗡,何况我俩之前就是喝了点酒,然后大半夜的你
还说要硬闯!我说你俩要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你看看我俩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了?」老丁说着,一边给自己先倒了半杯青
柠汁,又兑了半杯威士忌。莫阳则是等老丁倒完酒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纯的,
而倒进去之前,他还先把冰球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直接来了一杯纯的。没想到
做完这一切,老丁又对我发话了:「我说,秋岩,你小子请客请一次,干嘛不大
方点儿?」

  「你还要啥啊?」我先倒了一满杯青柠汁,喝了半杯后又拿起椒盐脆放在嘴
里嚼着,又拿出手机一看——八个未接来电,老丁和莫阳一人占了一半,而且我
手机此刻就剩下3%的电量,估计也是因为我的手机一直习惯性地开了震动模式,
所以刚刚一直被他俩打电话振得,再加上本来我手机就没多少电。

  「给咱俩一人一根雪茄呗。」老丁看着我,少有地讪笑着。

  「事儿真多,得寸进尺!」我又对那名女酒保说道,「再来两根雪茄……」

  「要艾什顿的,陈年马杜罗。」老丁抢话道。

  没一会,女酒保又端上两根雪茄、一只雪茄钳,还有一只防风打火机。

  「你们两个是怎么知道我跟蔡梦君在这的呢?」我从裤兜里拿出充电器,插
在了旁边地上的电插孔里,然后对着吞云吐雾的丁精武和莫阳问道。

  「这还用我俩特意去知道呀?」莫阳依旧保持着让我有点不太舒服的戏谑表
情,他端着威士忌的姿势,外加他此刻这一身白登山裤白冲锋棉衣的加持,倒有
点像极了卢纮、上官果果这样的纨绔公子哥,浮浪又傲气得很,「你下午一出门,
局里可就传开了:咱们市局出了个驸马爷。真的,就这一下午的功夫,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你们重案一组譬如白浩远、许常诺那几个还仗着艾立威欺负过你的烂
货,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跟你关系多么多么好呢!现在在办公楼里、在食堂里,
他们这帮人还都有几个围过去攀近乎的,企图通过他们跟你搞好关系。你说现在,
啊,秋岩,你这跟这蔡小姐又只见了一面就成了『巫山之好』,那么当驸马爷这
事儿,那可不是板上钉钉了么?你呀,现在可真是出了名了!」

  我这人也不怎么爱虚荣,所以对于蔡梦君本身的家庭背景,其实到现在我还
有点没什么概念,我刚刚不拦着自己的欲望而跟她又亲又抱、情意绵绵地滚了床
单,真真因为她是这个跟我颇有缘分的蔡梦君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女生,更不是因
为她是蔡励晟的女儿——但凡把今天说要跟我相亲的,换成她姐姐蔡思佳试试,
那我真的估计最多在老于公馆待个两分钟我就得想办法遁走。不过这帮人,真是
让我又讨厌又不解,而且我还有点挺不相信的:我就是相个亲而已,即便是跟副
省长的女儿相亲,至于这样么?不过我再转念一想,虽说这白浩远、许常诺现在
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但是先前艾立威活着且真正身份没暴露的时候,他们也的
确每天都招呼上一大帮人,在艾立威的屁股后面浩浩荡荡地招摇过市,如此一看,
莫阳口中所说的话,也确实像他们几个能干出来的事情。

  「哎哟我的天!这是干嘛啊?我不就去相亲,然后现在找个女朋友谈个恋爱
么?搞得像局里多大新闻一样——我跟人家蔡梦君在一起了,怎么,比他们现在
拿到了省里之前短他们的岗位津贴还高兴啊?而且,什么『驸马爷』不『驸马爷』
的,这仨字我可真担当不起!」

  这个时候,那女酒保又端上了一盘果盘,表示是赠送的。我估计她是冲着那
一百块钱的小费作为答谢,但事儿赶话儿,正好让我觉得这果盘送来的相当讽刺
又扎心。

  「你看看,人家这也是冲着你小子现在这身份吧?你看看你现在穿的,人模
人样的!现在的何秋岩可不是几个月之前的何秋岩啦!」说着,莫阳提起一根竹
牙签,扎了块西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还真别说,秋岩,你平时不关注政
治圈的电视新闻和报纸吧?我跟你说:你这准老丈杆子的才华能力,以及雄心壮
志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上个月他们蓝党党内做了个调查投票,你这老
丈杆子在蓝军内的支持度,可是仅次于现任党主席汪起程的,力压什么庄立文、
郭南明、还有那个『卖菜的』高丽夏的,在下次党内选举里面很可能当选蓝党历
史上第一个东北出身的党主席。照这么下去,下一届的国家元首大宝都可能是他!
那到时候,你这『驸马爷』的雅号,可就不是咱们F市警察局这几个叫叫的。秋岩,
好歹咱们风纪处的老几位也是跟你并肩战斗过的,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你阳哥我
哦!」

  没等我说啥,在一旁默默啃着花生仁的丁精武却先黑着脸抬手打了翘着二郎
腿的莫阳的脚腕一下:「行了吧,今天我带你来是跟秋岩来说事儿的。你要是非
扯这个,等待会儿说完正经事、或者改天换个不重要的时间行不行?」

  莫阳讪讪地笑了笑:「好好好!我先不说了,不说了……」说完后,他自己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哈哈,我何秋岩已经不是以前的何秋岩了,但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要不是
丁大爷这么说一句,我还以为你们俩真是大半夜来找我扯皮的呢。」我也故意戏
谑了一句,然后正经地说道:「正好,现在风纪处的三大元老今天来了俩,我也
有好一肚子话想跟你们说说。等待会儿老丁跟我聊完正经事之后,我也跟你们好
好扯会儿闲淡。」

  「好。」莫阳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吃下又一口哈密瓜后,满不在乎地
点点头,眼神里还似乎含着一丝诡谲。

  老丁则有些深沉到说道:「我知道你要谈啥,但那些事情不重要,你先听我
说。」

  「没问题。我等着听你说你知道的东西真是等了好久。」我举杯以果汁代酒,
和老丁撞了一下杯子,想了想又和莫阳干了一杯。

  三个人都把杯子清空了,老丁又弯下腰抓了几粒混了麻椒和辣椒的花生,深
吸了一口气,对我问道:「秋岩,这世上有个叫『天网』的神秘组织,你知道的
吧。」

  「嗯。」

  「你参加的那个国情部和咱们省厅联合成立的专案组,就是在调查关于他们
的蛛丝马迹的,对吧?」

  「是。」我换了个姿势,放下杯子,「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老丁,你到底
想说什么?」

  老丁想想,摆正了自己脑袋顶上的黑色礼帽后继续问道:「你和夏雪平,休
假之后刚回来,刚参加这个专案组的时候,你也刚帮着你们一组白浩远结了那个
女明星罗佳蔓的案子;她那个男朋友康维麟,被抓之后突然说自己想交代一些情
况,于是被情报局二处处长岳凌音派军车护送,准备送去军区军事监狱看起来,
结果半路上被人伏击,不仅车子里的士兵跟康维麟一起丧命,前后的路人的车子
也遭到袭击遇害,有这回事吧?」

  「是啊?」——但这事儿,岳凌音不是保密了么?「你怎么知道的?」

  丁精武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接话锋一转,说道:「在情报局或者你们这
个专案组里,有他们天网的『鼹鼠』!」

  我愣了半秒,然后又对丁精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个我早就知道啊。我
说老丁警官,咱能不能说点大家不知道的东西?」

  「嗯,你或许从当时他们的行动上猜到了,因为毕竟运送康维麟的事情,是
由你、雪平和凌音指定的,对吧?但你想没想过,你也好、雪平也好、岳凌音也
好,你们的对外通信和面对面谈话,或者哪怕是一个举动,比如在咱们市局拘留
的部署、岳凌音联系部队武装时候的安排,以及其他相关的任何操作都会被人看
出来?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鼹鼠,也是在后来联系詹教官去你外公老宅去
杀雪平和周荻的那个人?」

  这话一说,我手心立刻冒汗了。

  夏雪平和周荻差点被那个詹俪芳老大妈暗算的那次,根据他俩的讲述是他们
刚到老宅没多长时间,詹俪芳就出现了,尔后听着夏雪平和周荻的讲述,我也好
岳凌音也好赵嘉霖也好,包括周荻和夏雪平他们自己好像都觉得,他俩是被詹俪
芳打了个守株待兔,给人的感觉是詹老太太和她的同伙们,好像一直就从来外公
的老宅去找什么东西结果同样遭遇了夏雪平和周荻;之后,我又在办公室看见周
荻故意跟夏雪平撩闲、又是那天周荻送夏雪平回家的时候故意搭着她的肩膀,再
加上我和赵嘉霖遇到一起后的不对付,就把这件事的细节给完全褶过去了。今天
听着丁精武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

  「不是……我这……让我理理——我有俩问题:老丁,你是这么知道这些事
的?而且,这个在情报局或者专案组的卧底是谁,你知道吗?」

  「第一个问题……」

  老丁还没说完话,就被莫阳抢去了话茬——这家伙自从声带和舌头都治好了、
心理疾病也治好了之后,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第一个问题
我能替老丁头跟你回答:其实我俩现在也是专案组的人。前几天我和老丁刚参加
的,岳凌音直接找上的老丁——秋岩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老丁年轻时候还给他们
国情部当过搏击教官和野外战术指导员,所以你的岳阿姨,哈哈,跟老丁早就认
识……」

  「就你话多啊,阳子。」丁精武冷冷地说了一句,「给你能的!」

  「我也发现了哈,咱们阳哥现在话是真多。你这几年真是给你憋坏了是吧?」
我也在一旁吐槽道,「我这会儿是真的了——你说你俩跟我这坐这么一会儿,这
才几分钟?我现在真是后悔,非常后悔!我真后悔找张霁隆让他托关系帮你把舌
头和声带治好!这一会儿给我烦的头都疼!」

  丁精武这会儿却笑了:「他还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和他现在虽然都加入专案
组了,但我被划归到你和赵嘉霖那组去了,而且我为了后续的行动和调查,我俩
现在是编外组员,我申请的,我俩都听你的。毕竟之前咱们风纪处,我俩也都听
你的。所以秋岩,你现在可以随便使唤我们俩。」

  「真的呀!那太好了——莫阳警官,我现在命令你,给我保持二十分钟不说
话。」

  「嘿呦喂,在这等着我呢?行,我不说话了!」莫阳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我说的是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了,一个字都不许说!」

  莫阳看着我,无奈地举起双手,然后拿出手机刷着网页、端着酒杯喝着酒。

  我看着他笑了笑,又且听丁精武说道:「至于你问我,我所说的这个『鼹鼠』
是谁,我也很难说。是谁都有可能:从中央警察部和国情部总部来的叶茗初和明
子超,谁也难保F市这边的问题不会是从首都京城那边捅出来的;专案组里的所有
负责人,包括那个周荻,也包括夏雪平——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怀疑夏雪平的了,
你了解她,但是我并不完全了解她,所以在弄清楚事情之前,夏雪平也是有嫌疑
的,甚至还有她岳处长自己。」

  我有些无语地提杯喝了口果汁,但仔细想想,丁精武的逻辑是正确的,成熟
的间谍都会不惜自己破坏自己的计划、或者让自己受到一些人身安全上的威胁,
来达到掩盖身份的目的。

  想了想,我又看向丁精武:「那我的话你信得过么?」转头我又对他指了指
一边只听着我俩说话,却总算闭了嘴的莫阳:「并且,他你也信得过?」

  丁精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这孩子老实、单纯,何况尊严也好、视力也
好,都是你帮我找回来的,我有啥信不过你的?至于咱们阳子这个话匣子,那也
算是当初跟我一起从夜炎会的生死局里逃出来的,这是过命的交情,我自然也信
得过。」

  「那小妍姐呢?你们仨里头俩都凑齐了,干嘛就剩她一个?」

  「把妍丫头一起带进来,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一来妍丫头终究是个女的,
玩命的事情,总得来说,尽量别带上女的,二来,风纪处里的事情总得有人把握。」

  「这话说的也是。」

  只听丁精武又说道:「我本是个局外人,也是为了帮着老朋友德达老哥报仇
才调查的这些事情——而且我怀疑咱们市局就有问题,那么大个老头死在局里宿
舍还能不被人发觉、事后不留一丝痕迹,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问题。所以情报局的
岳处长才会在知道我通过军队的几个老弟兄帮着我调查德达兄的死的时候,来找
上我。我本身就知道那个康维麟在七星山出的事,但起初我也困惑,根据部队那
边拿到的现场照片,行凶之人的手法像是训练有素的特警、特种兵或者恐怖分子,
我不理解他们要针对一个整容医生干啥;但是等到后来岳处长把雪平和那个周荻
差点被那个詹教官暗算的事情告诉我后,我才这么对上号:康维麟肯定是知道了
些什么,引起了『天网』的注意,而你妈妈雪平和那个周荻一定是去你们夏家老
宅的时候,怕被对方找到什么,派了詹俪芳去灭口。而这一切,肯定都跟那个打
入到专案组或者市情报局内部的天网分子有关。」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老丁和莫阳他俩应该还不知道,先前专案组「红橙黄
绿青蓝紫」这七个组里派出了五个组,结果这五个组已经全军覆没,按照周荻的
说法,此后那五个组本来盯着的各种什么制药厂之类的全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而夏雪平和他每次出去盯着的嫌疑团伙——当然他俩每次出去到底是不是为了盯
着嫌疑团伙——也总能在严密布置之下逃之夭夭,看样子也都和老丁所怀疑的这
个鼹鼠有关。

  「你合计什么呢?」老丁看着我对我问道。

  我立刻把心中所思所想告诉了他,他一听后,耳朵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你还等什么呢?我要是你,现在我就打电话给那岳凌音汇报了!你还有心思
跟楼上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还有心在这跟我们喝酒聊天?」

  「哎呀急什么?正好我天一亮就是要去情报局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啊,还差
这么一会儿?而且我不是还没从你这了解完情况么?我还有不少事想问你呢!」

  丁精武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口酒,平复了一下急躁的情绪。

  「而且说到这我才想起来有一个事情:天网为啥派一个老太太去灭口,这个
事情其实我到现在还都有点困惑——那个詹俪芳都多大岁数了?她是夏雪平、苏
媚珍和邱康健当年的教官,那咋的也得有个六七十岁了,不好好在家带孙子,学
人家加入什么秘密结社……」

  「秋岩,你可别小看了她。她在她那辈的人里面,能力很强,她是当年F市这
边跟国际刑警之间的联络官,她会六国语言,那时候距离现在年代太久远了,好
多档案应该都是纸质的,转录电子数据难免会有遗漏,所以我不清楚这些会不会
出现在你们专案组的资料里。而且我跟她过过手,虽说只是切磋性质的,但那女
人真不容小觑。要是较真打起来,我都不见得一定有把握打得过她。而且据我所
知,她有不老少的学生能力出众,后来还有很多去了安保局和特警队,她虽然是
死了,但是万一『天网』里头再多两三个她这样的……那真想不出来他们能干出
什么事情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能联系上吉川利政那样的国际头号恐怖分子……」

  在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中却浮现的是那天早上围在体育馆门口,把自己裹
得严严实实的那帮满头花白、或者掉光了毛发的秃头上都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那
些退休的爷爷奶奶们,我想他们之中必然卧虎藏龙、不乏精英贤能,倒退过去二
三十年,想必那一个个的也都是像佟德达、仲秋娅年轻时候那般光鲜靓丽、俊朗
英武的女郎和小爷;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这帮老人家如果也都像那位詹俪芳老
奶奶一样,到老了还要做些什么勾当,那这帮一辈子都在子弹和刀尖上舔血过生
活的老人家们,可比一般的匪徒还要危险。

  这样想着,我又仔细看了看丁精武说话时候的神态,确实很认真,而且其实
我心里一直比较毛——我是不太清楚,这么个刚恢复视力的老头,是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情的,还一下子知道得这么多。佟德达跟他的关系比较好我是知道的,有
几次老佟大爷把丁精武找到自己的值班室里喝酒,我都是见过的,那时候我还不
认识他、我还没调到风纪处去,他说他为了佟德达报仇,我其实也是信的,只不
过一股脑地告诉我他知道这些本来应该是保密的东西,还是让我有些虚。然而,
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给我下套。

  「我能不能再问您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问。」

  「你是咋知道『天网』这个组织的?」

  丁精武抬起头看了看我,沉默片刻,又给自己兑了半杯青柠汁半杯威士忌,
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秋岩,你现在连我都信不过,是吧?」

  「对。我不怕告诉你,我现在有点对谁都不太相信了。除了我们一组那几个
刚从警校来的学弟学妹。局里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把我何秋岩当傻子玩,我是有
点被人玩怕了。」

  「你这样是对的。」丁精武却很淡然地说道,「人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但
是,真正的警惕跟你现在这种『被人玩怕了』的心态是不一样的,真正的警惕是
一种无所畏惧的心态。而且,你要知道你需要警惕的地方,可不仅仅就在局里,
对于外面也是。」

  说着说着,这老家伙还对我说教了起来,这让我心里更虚,同时也有点不耐
烦:「嗯,我知道。但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天网』吧。依我所见,
局里还没多少人知道关于这个东西的事情呢。」接着我又看了看一旁正玩着手机
游戏的莫阳,「二十分钟以后,我再问你。」

  莫阳很做作地抬了抬眉毛,对我点了点头,又继续下起他的自走棋来。而我
又看向丁精武。丁精武喝了口酒,双目无神地嚼着两颗花生,然后说道:「是德
达兄跟我说的——他之前就是『天网』的一员。」

  「什么?」

  在我心里,既惊讶又不惊讶。

  此刻,我又突然想起艾立威留下的那张优盘里面存的那张大合照,在里面我
见到过佟德达年轻时候的面容。我和夏雪平当初就怀疑那张照片是不是跟这个
「天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当我俩在上面又看到了外公的身影后,我俩又有些
迷茫。

  「对,你没听错,他亲口跟我说的。就在我被那个黑老大张霁隆带去做手术
治眼睛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和老佟都喝得有点高了。然后他跟我说的。」

  「他说的是他加入过『天网』?他没说些什么关于『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
联合会』的事情么?」

  丁精武也很疑惑地看着我:「全国……他说的就是『天网』。你说的那什么
『全国警务』什么『联合会』的,那又是个什么?听起来倒是有点耳熟……但我
应该不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你是觉着这个『联合会』有什么问题么?」

  如果说佟德达并没跟丁精武提到过这个「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的
事情,而只提了天网,那么要么就是天网跟这个所谓的联合会无关或者关系不大,
要么就是有联系但是佟德达并没觉着自己应该跟别人说,总之,目前除了那张照
片以外,也真没什么其他证据证明这两者间的关系,一切的一切只是我自己的一
种猜测,在这件事情上过于纠结也只是徒劳,我便立刻摆了摆手:「不不不,我
只是随便问一句。佟大爷都跟你说过关于天网的什么事呢?他在这个天网里面又
是干啥的?」

  丁精武继续嚼了嚼花生,顺手还丢进嘴里六颗攒在手心里的麻椒粒,闭着眼
睛品了品滋味后说道:「他主要是替『天网』杀过人。」

  「他还是个杀手?他都杀过谁?」

  接着,丁精武说出了一连串我不认识的名字:「王家荣、胡峰烈、乔悦辛、
刘薇静、陆雨、邢文、孔杰民、郝璐璐……」一套贯口下来,一共是二十多个陌
生的名字,有些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我一时半刻也根本想不起来他们都是谁,
「——这些人,他说都是他动手杀的。」

  「您等等、您等等,这些人都是谁?我都没听过。」

  「你不认识啊,秋岩?不过也是,他们死的时候,你应该还小呢。」在一旁
的莫阳终于绷不住了,但我也没捂住他的嘴巴而是让他把话说完,「这里面一个
算一个,要么是红党专政时候的贪官污吏、要么是富家子弟、要么是跟红党官员
有各种关系的社会一霸,本来都已经被警方抓捕、调查取证,并且被检察院公诉
了,法院审理团也确定他们会被判刑了,可他们这些人,要么是找了个各种关系
在各个关节卡了程序,要么是临时从红党当中退党然后加入蓝党——哦,当年两
党刚和解的时候,全国有一次针对亲蓝党或反红党的人士的大赦,本来旨在释放
那些政治犯,结果到借着引子放了这么一帮人;就算是被宣判的,也有其实全身
生理指标正常、胳膊腿健全的却被『保外就医』,甚至逃了死刑。但是后来这帮
人,媒体上要么说他们意外身亡,要么说他们失踪。现在一看,原来他们还真的
都是被佟德达给干掉了。」

  「啊?」我有些恍惚了。

  「啊?啊什么啊?哦对!我忘了,何大组长我不该说话是吧,那我闭嘴,我
闭嘴!」

  「不是,你等会——您二位的意思是:佟德达曾经在『天网』里当杀手的时
候,领命杀掉的,都是些逃过法律制裁的人?」

  「照德达兄的意思,是这样的。所谓天网,取名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在丁精武说完这句话之后,莫阳又偏偏补了一句:「听起来,这个天网还挺
行侠仗义的呢。」

  我却不知道怎么了,仿佛真的被「行侠仗义」这四个字给刺激到了,我完全
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地激动地对他们俩问道:「行侠仗义?他们行侠仗义么?那他
们『天网』为啥还会那么做,啊?去不惜一切代价去杀一个康维麟?」

  丁精武和莫阳一起抬起头看着我。

  「退一万步讲,康维麟确实是杀了人,且暂时没被收押,是暂时逃脱了法律
责任,但他们为什么又要在杀了康维麟的时候把无辜路人也给杀了?再说康维麟
是想戴罪立功的。那练勇毅呢?练勇毅是谁杀的?张霁隆?还是他们?他们既然
是这样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么,先前我们一组王楚惠办的那个案子
里面,他们为什么会成为那个社会流氓头目蒋帆的后台?他们还涉及了对蔡励晟
的刺杀案,怎么,蔡励晟也是逃过法律制裁的人?最起码的,他们为什么要把夏
雪平原来住的那间单身公寓,扔颗手雷给炸了?也不怕炸到无辜住户么?这是一
个能给自己的杀手下达诛杀逃过法律制裁的邪恶分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么?」

  其实我少说了一件事:那我外公呢?按照艾立威那损色死前的良心发现,他
觉着我外公也是被天网的人杀掉的,我外公难不成也是该死?——如果我外公不
死,或者说不是像现在这样死于非命,那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你急什么?人都是会变的,秋岩,自古以来年轻时候是大侠,到了后来却
成了欺男霸女的祸害的例子不计其数;而一个组织则是一群人,一群会变的人。
人都会变,那么一个组织也会变。我的意思是他们过去行侠仗义,现在他们怎么
样犹未可知。而且我这个『行侠仗义』也是得加引号的,谁知道他们杀了那些躲
掉死刑和无期徒刑的家伙被他们杀了,又是不是因为有别的诉求呢?我没说他们
一定就好啊!秋岩你别误会!」莫阳对我说道。

  丁精武也点了点头:「他们的存在肯定是极其复杂的,他们的目的也肯定是
不能被人所知的、见不得光的,不然你觉得,德达兄他是怎么从天网里退出来的?
难不成是一般意义上的退休么?」

  「好吧……」可能确实是我想得有点跳跃,心绪也乱也急,一听那天网曾几
何时居然是「替天行道」的东西,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想到莫阳这个话匣子一打开,这就跟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一样令人不适:
「不是,我得问一句,秋岩,你这状态不太对劲啊。看你这样,刚刚咋的也是跟
人家那蔡小姐颠鸾倒凤过了吧?但是一般男的滚完了床单,那都是会保持特别淡
定的贤者时间,你这咋回事呢?说两句话就炸毛呢?怎么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
明明是相亲之后确定关系了上床,咋搞得像偷情呢?还是说你这是没被喂饱啊?」

  人生气的时候,千万别被激也千万别去激他。我本来已经竭力让自己冷静下
来,结果听着莫阳这几句猥琐满满的玩笑话,心里突然就更火了:「我说莫阳,
你刚才敲门吓唬我和我女朋友已经够够的了,你这话说的也太没正形了吧?请你
接着闭嘴好不好?要不然,我肯定保证让你再变哑巴!」

  「这咋的了……跟吃枪药了似的……我错了我错了!」

  丁精武也赶紧给了莫阳一个下台阶,提着酒瓶给莫阳倒满了一杯:「你少说
两句吧,阳子,咱俩这大半夜给人吵醒,秋岩有点起床气可以理解的,结果你还
这么逗他。你先在一边喝酒,我接着跟他聊。」

  我深呼吸着平复着情绪,揉眼睛想了想,用牙签插了一颗葡萄,丢进了青柠
汁里,一口喝下去之后,嚼着冰块又问道:「那佟大爷是怎么退出的天网呢,他
说了么?」

  「他说了。但是那天晚上我俩都喝得有点多,所以他说的东西也有点乱乎,
要不叫那几斤猫尿喝得我俩都颠三倒四的,我估计他也不会跟我讲这些事情。按
照他的意思,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加入了这个秘密组织,纯粹靠着一腔热血,毕竟
你看他后来干的事情、杀的那些人,换做是我,我也会觉得干这些事情也是出于
替天行道;但是后来,按照他所说,他开始对于天网内部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
甚至做出来的一些决定都看不惯,他开始觉得自己跟这个组织愈加格格不入,因
此,他就退出了。」

  「他……退出了,就没事了?就这么简单?」

  「你也觉得有问题吧?」丁精武对我反问道。

  「当然有问题!从古至今,哪个秘密组织能是让人就直接退出了事的?这又
不是打个辞职报告、领点遣散费就算了的事情!无论是官办的还是民间的,那都
是轻则软禁隐居,重则肉体消灭的,他直接退出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我怀疑,」丁精武严肃地说道,「德达老哥这次的遇害,是天网那帮
人找上门了。」

  「何以见得?」

  「实不相瞒。我以前在特警队最后一年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也是这么
死掉的。」

  「我操!什么情况?」

  于是,丁精武又给我讲了一个他先前没跟任何人讲过的旧事:「我到现在其
实也不太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在特警队的时候我们那个班有个小子,
长得个高盘壮,整个人看起来也特别憨厚开朗的,我们当时都给他去了个外号叫
『老憨』。老憨这家伙是个孤儿,平时生活也极其单调,除了执行任务就是在队
里训练,要么就是猫在寝室看书。后来日子久了,我们那个班的人都发现一个问
题:在两周单休日的时候,在我们都去外面消遣或者回家看看家人的时候,这家
伙都会带着枪外出——你也应该知道的,特警队的规定是外出只能带手枪,子弹
数目也限制在20发以内,但是我们却经常发现,这家伙经常会带着队里的冲锋枪
或者轻机枪出去,子弹也是成盒成盒的装在背包里。我们问过他去干什么,他不
说,我们跟上头把问题反映了,可是也不知道反映到哪之后就被拦了回来,然后
我们特警队无论是总队长、支队长、还是分队长、连队长和排长,对此都开始讳
莫如深。所以我们也没再在这件事上多嘴……唉,直到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感觉
上铺漏了水,我还以为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把洒床上了还是尿床了,于是我就拍
了拍上铺,半天没人应答,一开灯才发现……他也是被人用警匕捅死的,正面一
刀、背后一刀,贯穿心脏……而且,死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那一个寝室整
个班除了老憨以外还有九个人,却没有一个发现的——而且在他的背后刀子下面,
还插着一张毛笔在A4纸上写下来的字条……」

  「写的什么?」

  「八个汉字,下面还有一行字母。八个汉字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而下面那行好像是英文吧,我英文也不太好,所以没记全——好像是什么『E t
t u』什么『B-r'什么的……」

  「『Et tu,brute'(也有你吗,布鲁图),是拉丁文,罗马将军凯撒被自己
义子小布鲁图杀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我又无奈又愤恨地说道。

  「对,是这么一句。跟我一个班的有认识这句话的,告诉我们这句话是『对
背叛者的诅咒』。我当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老憨到底是背叛了谁,所以才被人
杀了——德达兄的死法,和老憨的死法基本一样。结合着现在佟德达的死,我相
信老憨当初也和德达兄一样,加入了天网,然后又反出,最后被人杀了。」丁精
武说着也叹了口气,「只是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因为随后我们这个作战班整个
班都被当初的老内务处给调查了,而且一查就是一年。」

  「所以,你不再当特警,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

  「对的。一年之后,我们整个班虽然都被证明确实没有任何杀害老憨的嫌疑,
但是也因为『疏于防范』的理由,把整个班都裁撤了。就这样,我被延揽到了刚
从老内务处分出来的老风纪处,别的战友直接转业或者回家种地养猪去了。我们
当时其实既不忿也不舍,我们连队长还劝我们,其实离开的话反而对我们更好,
但我心里总觉得这是个事儿,我总觉得两党和解了,警察系统的上层就开始变质
了,所以我才同意加入了风纪处……呵呵,却没想到我自己到最后倒堕落了。要
不是因为有你何秋岩这个小子……」

  「你等会,老丁,我还是有问题,」他那边说着,我这边脑子转着,突然亮
光一闪,我立刻抬手打断了老丁的真情自白,「按照你的意思是说,老佟大爷的
死,也是因为天网内部在执行追杀令,清理了他这么个自行退出组织的叛逃成员?
但是,他确实是『叛』了,但他也根本没『逃』啊——你看看,从你我所知的东
西里基本都可以确定,天网的存在,就是寄生在警察系统身上的一个秘密组织,
那你看老佟大爷本人他就在咱们市局宿舍打更;而且,你那位战友,根据你的描
述,他是很快就被人杀了,按照老佟大爷从警察系统退役到现在来算,那起码都
得十几年了吧?怎么天网现在才动手?」

  「这个问题正好是我要跟你讲的。那天晚上虽然我和佟德达聊得很乱,但是
他也跟我提了几句关于你这个问题的事情,因为这也是我比较好奇的事情,因为
按照常理想也是,他在天网那么久,平时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肯定会跟其他的秘
密成员有所交集。而按照德达兄的说法,天网这个组织,却有一套极其简单但又
很繁杂的组织架构:首先在组织内部,无论是见过面的还是没见过面的,加入之
前相熟的还是不熟的,加入之后遇见了,只要不当着外人面,都不能称对方的名
字或者生活中的绰号,而要叫组织内部的代号——像佟德达自己,代号就叫『镖
头』。」

  「『镖头』?」

  「对的。在他们内部,也有人叫他『镖爷』。实际上比起他杀人来,他好像
帮着天网护送一些要紧东西、保护一些要紧人物的时候似乎更多。他当年还是一
个小组的头,天网这个组织里头,一个小组三个人,组长跟组员都是单线联系;
三个小组上面有个队长,三个小队则称为一个『班』,三个班行成一个『处』,
三个处成为一个『分区』,三个分区组成个『部』。一级一级之间,包括每一层
级的负责人跟自己的两名副手,也都是单线联系;组跟组之间,每个成员除了执
行任务的时候,平时是见不到的,而执行任务,除非紧急或者特殊情况,否则一
般他们执行任务都会戴面罩、口罩或者化妆易容。」

  「很像军队和特警队里现在还在使用的红党在内战时期发明的『三三制』。」
我接话道。而且照这样下来,粗略算一下,一个「部」里面差不多也得有个一千
来人的建制了,这都快赶上一整个警校学生的总人数了。不说别的,假设这一千
来人个人各方面能力平均以上,然后下命令统一让他们去杀一个人,那也当真是
很恐怖的一件事。

  老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但也不完全是,按照这种组织架构设计,
行动起来还是很有问题的,比如你看他们组与组之间配合起来,如果想要达成同
一个目的,就要求他们服从性极高、配合度极强、且行动之前的计划必须制定得
相当周密;而且万一其中一个遇到危险,很可能就会因为无法向他们的同僚求援
而失联或者丧命。」

  「你这是出于军事或者特警执行任务的角度说的,但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是
间谍啊,是地下份子。」

  「这个……反正我是觉得他这个组织成型得有点问题。我接着说吧:每个部
的负责人叫『主任』。而每一个主任,则都是跟天网的『执行会』联系。德达兄
言之凿凿地告诉我,曾经的执行总会就在咱们F市,曾经一度拥有三个部,然后M
省和L省分别的三个部和两个部,也都归F市这边直接管;而在全国上下其他各省,
包括首都、沪港、南岛、南港和澳角,也都设有执行分会,除了特殊情况之外,
每周都要向执行总会汇报一次各地情况。他还告诉我,执行总会的一把手,代号
『老头子』。」

  ——「老头子」,真是个熟悉的代号。

  「这个『老头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丁精武摇了摇头:「德达兄还真没跟我说,而且在我问他关于这个『老头子』
的事情时,他沉默了半天,最后只是让我别问太多。但我隐约感觉得出来,这个
『老头子』好像是遇到什么情况了,对天网的领导和控制有点力不从心,甚至被
人把权利架空了都有可能。但这些都是我猜测的,因为佟德达从天网里面退出来
的时候,他这个曾经的组长,是受到了自己的队长的提议,并且跟自己的两个组
员商量过之后,集体退出的——也就是他退出的时候,天网至少一下子有十二个
人尥蹶子不干了。」

  「十二个人的集体退出?这可不少了,别说是在这样的地下组织,就算是一
个正常的企业和单位这都算是事故了。当时就没人找他们的茬?」

  「并没有。佟德达告诉我,实际上他除了决定退出的那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
队长的两个副手的身份之外,也见过了其他组的成员,还在一起吃了顿饭,因为
天网内部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叛徒杀无赦,无论是叛离组织的还是叛投到天网
的,所以他们在相约离开天网的时候相互自曝身份的用意,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投
名状——有返投回天网的,自己要是守口如瓶还则罢了,倘若把别的离开天网的
人身份曝露给组织,那么大家就都别活命。但我对这种『投名状』还是心存怀疑
的,所以我离开市局这段时间,就是在查当年那些跟着德达兄一起离开天网的老
警察的现状的,并且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都遵守了当年离开时候的君子协定。」

  「那个詹俪芳该不会是这十一人里头的……」

  「不,她不是。她如果是的话,轮不到后面她去找雪平和那个周荻的麻烦,
我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的。」

  「那你查到什么了么?」

  「嗨……要说找人的话,我按照德达兄口述的名单,我把当年那些人的人家
全都找到了,可是这十一个人里面,有一大半的人,岁数比佟大哥都大,再加上
本来就是当警察的,抽烟喝酒、抱枪睡觉、跟子弹亲密接触比跟爷们儿娘们儿亲
密接触的次数都多,还各种熬夜,到老了自然是一身伤病……那十一个人里面,
有十个都在前些年得了癌症去世了,剩下一个是喝醉了酒之后突发心梗死的,但
是这两个也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听到这些,我不禁怀疑了起来:「老丁,你确定他们的死,没有什么别的问
题吗?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秋岩,这段时间我可没闲着——」老丁看我的情绪一直
不太对,所以还自嘲了一句,「我可不是一种在赵景仁家让他家老四帮我找娘们
儿左拥右抱来着。」

  「哈哈哈,」我总算轻松地笑了出声,「你左拥右抱得还少啦?我陪着冰格
格回家那天,尽看你撩妹来着。」

  「那我都不能算『撩妹』了,我那得叫『撩姨』。」

  「哈哈,对你来说那算是撩妹。而且你拿硬币是瞄准往人家敏感区域丢的吧?
你个老色胚!」

  老丁又喝了口酒,没接着跟我开玩笑,而是继续严肃地说道:「我还特意去
查了那十一个人去世后的急救报告,我还差到了他们的病志、彩超片子和保留的
活检样本——这十一个人,应该确实都不是因为人为造成而丧命的。那个最可疑
的突发心脏病的那位,常年酗酒喝出了肝硬化不说,还有先天性的心肌肥大,这
样的人他想死,用不着等别人害他。」随后老丁又叹了口气,「秋岩,你还小,
你还不懂,人总是会要死的,即便是再神通广大的警察也是,也有老死、病死的
那天。」

  「好吧……」我不禁有些无言以对。

  我周围先前遇到过的所有的死亡,好像都是死于非命,于是当我真的听到了
生老病死的事情,我却怀疑在这背后的猫腻,或者说我真的忘了人类还有病痛折
磨与寿终正寝这一说。

  我沉默良久,继续问道:「所以你要查的东西也都断了?」

  老丁落寞地点了点头,又扶了扶他的礼帽:「对。他们都在很多年前就离世
了,所以德达兄被杀就必然不是因为被他们出卖而被杀的。而且我本来想看看,
能不能从这些人的口中问出来点什么关于天网的更多消息……呵呵,十一个人里
面,大部分都没有儿女,甚至有人一辈子都没结婚。」

  说到这,我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丁精武和莫阳。丁精武嘴上说着,
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这碟子花生米,一直在专心致志玩着自走棋的莫阳,
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丁精武,自己又叹了口气。比起他俩,我倒算是幸运的,我
还有家,我还有女朋友,我还年轻。

  丁精武又挠了挠鬓角:「看来是得换个思路了。其实这个方向,我之前想过
但还没腾出手来查——德达兄看着成天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极其细腻,我见识过
的。一般情况下,别说是什么杀手,普通的陌生人去寝室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
神。而且他的身手也不错,我年轻的时候对付他肯定不在话下,但他能跟我之前
看不见的时候打成平手,一般人没几个能做到的,要是给他干掉了,除了偷袭,
肯定也是跟他喝大了。但是以德达兄的性格,他轻易不会喝酒,更不会跟别人喝
酒。」

  「所以,你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对佟大爷这个案子较起真来,你的嫌疑最大?」

  「对,可以这么说;而且我当瞎子的那几年,没几个人看得起我的,你小何
秋岩算一个,他佟德达算一个。就冲着这两点,我也得帮他查下去,帮他报仇。」

  「但是按照我那个朋友吴小曦告诉我的,老佟大爷出事之后,所有的东西,
包括什么尸体、物证,包括老佟大爷生前用的穿的,都被安保局的人带走了。想
证明他喝没喝酒,甚至怎么死的,身上有多少打斗痕迹,咱们现在是查不到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用不着查,秋岩。你是刑警,你需要也喜欢按照证
据和章程办事,我懂,但对我来说,我不在乎那么多冗余的东西,因为我知道,
按照我对佟德达这个人的理解,事情一定是像我设想的那样发生的。你妈妈雪平
说过一句话我很赞同:「案子是人遭受的、是人犯下的,因此,查案终究是在了
解人。『只要你相信你了解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那你暂时的所见所闻,或者遮
盖在你眼前、吵扰在你耳边的东西,就都不重要了。我们得相信我们自己,安保
局根本靠不住,实际上国情部对我而言也靠不住,我只是借用专案组的这么个机
会想干自己的事情,查我自己想查的东西。我的结论是——如果德达兄这个案子,
不是我丁精武被人下了药、下了咒使唤我去干的,那么一定是跟德达兄很熟的人
干的,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市局内部的人,他都可以在市局警员宿舍来去自如,
如果他被人看见了,还居然不会引起怀疑或是额外的注意。这个人的来头一定不
小。「「说到局里有问题……我还不清楚,你们二位听没听说一件事。」我转头
拍了拍莫阳的膝盖,「你可以说话了。」

  莫阳一听,仿佛早就等好了似的,也不管自己正打着排位赛,直接退了游戏
放下手机,对我问道:「听说什么了?你是说财务处和档案室被盗的事情吧?」

  「等会儿,咱们警局的财务处和档案室被盗了?」老丁这边再一听,浑身的
汗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对,而且我还听说一件事。」

  ——于是我便把这两个地方被盗、我和方岳跟周荻的怀疑、并且昨天早上跑
去总务处办公室试探的事情都告诉了丁精武和莫阳,并且我还把白铁心告诉我的
关于邵剑英的事情也跟他俩说了出去。

  丁精武跟莫阳听罢,全都有些我意料之内的震惊。

  「秋岩,你可别怪我这个话匣子跟你唠叨,但是邵剑英这人,可是多少年的
老警察了?他称不上德高望重,但也是咱们市局的老资格了。更何况他还是你外
公的手足弟子,他待你妈妈夏雪平也像亲叔叔待侄女一样——你外公的丧事当年
都是邵剑英帮着给操办的。你刚才的这些话,已经在指向邵剑英和总务处了,别
说夏雪平会怎么想,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就咱们局总务处、各个分局刑侦队以及
警校的一批人,怕是都不会放过你。你有证据么?」

  跟莫阳的毛毛躁躁比起来,丁精武倒是笃定多了,而且眼神里还多了一丝杀
机:「秋岩,这消息可靠吗?」

  「我现在也确实没证据,只不过他能给那么多离退休老警察那么些钱,他的
钱都是哪来的?他的花销,在局里那可是徐远沈量才都赶不上的,都直追胡敬鲂
了。而且,我怀疑整个总务处都是有问题的,他们在私下里,可是管这个邵大爷
称呼为『堂君』的,我总怀疑这个称谓有什么不对劲,刚才我听老丁一说佟德达
曾经有个代号叫『镖爷』,我才觉着说不定邵剑英也是天网的人。」

  「那你这说到底还是没有证据啊,秋岩,」莫阳也像在替我着急一样地说道,
「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你就算是怀疑的合理、逻辑能自洽,一个称
谓也代表不了啥。而且你现在也不能确定,财务处和档案室被盗就是他邵剑英策
划的,更别说佟德达的死了。刚才我就想插话,忍着没吱声:夏雪平说的那句话
固然有道理,可是最最后想要确定佟德达是谁杀的、咱们局里那个天网的内鬼到
底是谁,不还得给出点关键证据摆到台面上不是?」

  莫阳的这些话,倒还真给我噎成了哑巴。

  丁精武想了想,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你也别急,阳子说的很对。但是
你的这些怀疑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咱们要接下来怎么查,你给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我是这么想的:明天你就必须得去专案组开会了,我和莫阳咱们俩是编外人员,
会就不去了,明天会上有什么关键事情,你赶紧通知我俩。平时在局里,你试着
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再去查查邵剑英的情况,但你务必加倍小心了,他们能盯上
你家和办公桌,就一定会盯着你的人。何况专案组或是情报局那边,还开了个窗
户,你也得多加小心。阳子你呢,你就多帮帮那个小方,他不是在查财务处和档
案室的失窃案么,你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多在旁边提携提携。我则准备继续就
着这个詹俪芳查下去,毕竟你们两个小年轻距离这帮子老头老太太当年的事情都
远,很多陈年旧事就得靠我这也早就是个小老头的家伙来查了。是黑的他就变不
了白的,再浑的水,早晚会有变得清亮的一天。」

  「好。」莫阳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莫阳对老丁的话还真是言听计从。

  只是老丁说到这,我又有点不爽了:「行吧。但是你俩一提到这个方岳,我
可真是有话不吐不快了,我这次逮住你俩了,就必须跟你俩好好聊聊——方岳这
家伙,还有他屁股后面总跟着的马庆旸那帮人,到底怎么回事?他才来市局多久?
他那帮跟班们现在大部分还是实习警员的身份,居然就可以放肆地在局里搞什么
每周评比了是么?而且伍育明修德馨两位大哥哪去了?你们俩和李晓妍去做手术
休假那阵子,不是我跟上峰打报告让他俩代理风纪处的么?怎么说踢出去就踢出
去了?你们现在倒是回来了,可这个方岳就这么瞎搞胡搞,莫阳,你就和李晓妍
就这么纵容他,一点都不管么?」

  听到这,老丁先沉默了,端起杯子喝着酒半天不说话。莫阳看了看老丁,然
后对我解释道:「你别激动么,秋岩。方岳上位这一出,也不是我们仨说了算的。
老丁已经退了,他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知道,我也是后知道的,他被破格提拔到
市局风纪处,那是沈副局长的意思。至于修德馨伍育明,他俩先前在派出所的时
候,帮人办过一个家暴的案子,事后收了受害人各五千块钱的红包,这件事被人
那前夫举报到徐远局长那里了,证据确凿,谁都不好说什么。局里也是念在他俩
跟你一起揪出了艾立威来算是有功,因此这件事就没再追究,让他俩官复原职回
到派出所去了。你说这事儿……本来咱们风纪处讲究的,就是作风纪律这方面,
结果他俩却自己品行不端了,这谁还能容他们?」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五千块钱,数目不算少了。被莫阳这么一解释,我还真
就再说不出来什么,心里这股气也瞬间虚了一大半。但我憋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哦,他俩品行不端,那方岳那帮人就端正了?他妈的大半夜准备猫在后巷暗算
我,这事怎么算?」

  「那你要这么说,这就没劲了啊,秋岩。你们重案一组那几个学警不也给他
们揍得半死不活的么?而且当时事后你不是不追究了么?现在你跟我说这个?太
见外了吧?过后我也劝他们来着,你看看现在,他们不是不敢找你的麻烦了么?
秋岩,方岳这人是对你有点误会,但他人不坏。就这段时间里,我跟他接触下来
之后,我发现你俩其实还应该对脾气——更别说,你这不是和他一起查上局里的
案子了么?」

  「我跟他一起查案子是一方面,我跟他之间有没有梁子可就是另一方面的事
了。先前我还能和艾立威一起查案子呢。」

  「但他不是艾立威啊。方岳这小孩也是个好警察。」莫阳说完又笑笑,一把
拉过我的手,之后又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郑重地握了握,「我知道你的
意思,秋岩,你想要他们尊重你,你想让咱们风纪处别忘了你的努力。你放心吧,
我和小妍咱们俩都教育过他们,都告诉他们了你何秋岩对咱们风纪处、对我们仨
都有再造之恩。让他们那帮人今后不许在你面前造次,不许再找你的茬。这样行
不行啊?」

  「你这话说的,倒想我挺爱面子似的呢!我是这样的人么?」我也喝了口果
汁,然后对莫阳说道,「我是看不惯他们对任何人都能颐指气使的模样!而且再
一个,他们这么搞这个什么评定,也不能不分时候、不分情况地横冲直撞地蛮干
吧?」

  「秋岩,你这样想的话,我就得说你两句了。」老丁突然又开了口,「虽然
你现在回到了重案一组,也升职成了一组的组长,但是我必须说,重案一组有很
多人从根上就坏透了。你先前刚从一组调到咱们身边的时候,他们那帮,尤其以
那个白浩远为首的,一个个什么德性你不是没看到;而我们呢,在我瞎了、阳子
哑巴了、小妍丫头自暴自弃的时候,他们可没少欺负过我们。我说这话倒也不是
因为私仇,只不过局里有些人有些行为,必须要改改。想让他们改,就必须要有
监督。原来的还是红党专政的当年,内务处还在的时候,局里可不像现在这么乱。」

  「我明白你俩的意思,是,用不着你们说,我到现在也清楚、并且也憎恶重
案一组里有不少人的恶习,但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吧?」

  「嗯,是不能一口吃成个曾经的李晓妍。这姐姐也是吃了好几年才胖成那样
的。」莫阳在一旁捡机会打着哈哈。

  「我去你的!别打岔!你说你们就让方岳这么突然一步迈回到原来红党专政
内务处那个水平去,谁受得了?我现在说好听点,是一步登天当了重案一组的组
长,实际上重案一组里面那帮人哪个不是大爷,哪个我不得好好伺候着?方岳那
帮人一个劲儿地找他们茬,没有了心思办案子,最后上头要是追究下来不还得先
收拾我?老丁,阳哥,我知道你们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可局里的运作也得靠他
们啊!老丁你先前不还是在我准备以风纪处的名义出一个进行内部审核制度的时
候,还告诫我别搞成『清洗』么?这种事情本质上我是支持的,但不也得循序渐
进,让他们一点点改?并且就马庆旸那几个逼玩意,成天摆出一副『反对老子就
是反对章程』的模样,这是多大的官威啊?还没升到省厅呢,就这态度了?这要
是有朝一日被胡敬鲂给看上了,他们还不得掀了Y省的天?」

  「哈哈,你把心放肚子里,秋岩,Y省的天谁都掀不起来。」

  丁精武深思片刻后,也点了点头:「秋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阳子你这样,
等天亮上班以后,你再去敲打敲打这个什么马庆旸他们,也再找方岳研究研究看
看,评比章程是已经出来了,但是在执行上,还是要看方式方法的。」

  「好的,我知道了。别人我不管,秋岩是咱自家兄弟,你秋岩说话了,那我
能不上心么?」莫阳笑了笑,放开了我的手,又提起杯子,「这样,这杯我干了。」
说完,一饮而尽,又感叹了一句,「嗯,这星级酒店酒廊里的酒就是好喝。还真
有点甜味。」

  「这酒还好喝呢?」丁精武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斜眼看了看身后
一个还在酣睡另一个又在追剧的两个酒保,「没喝出来吧?这酒不是正经威士忌。
拿白酒和蜂蜜兑过了!」

  「啊?真的啊?」莫阳有些难以置信。

  我也有些懵,毕竟这酒从上来到现在我一口都没喝过。

  「废话,要不我能兑着柠檬汁搁着喝半天么?人家明昌国际从东南亚运来的
酒那才叫好喝。」

  「要不我找他们问问吧。」

  我刚要起身,就被老丁按住了:「算了算了,别去了秋岩,你去也没用。现
在这外面的大部分酒吧酒廊都这么干的。你让他们再上一瓶,估计还是这玩意。」

  「行吧……」我又看了看丁精武,对他笑了笑,「欸,你在赵嘉霖家里猫那
么老长时间,你查到啥了?我怎么感觉你一天天这小日子过得老舒服了呢?是吧?
好酒好饭菜供应着,好女人好阿姨们撩着,天天山肴野蔌,醉倒温柔乡的,是不
是过得老舒服了?」

  「那又咋了?」没想到说这老家伙胖,这老家伙还喘上了,「赶上《新三国》
里刘备讲话了,我打了一辈子仗,我就不能享受享受么?哈哈,而且那天你看见
的,别看他们都是当陪酒公关的,其实各个都是好女人,那天那个穿黑裙子的你
看见没,其实她是个单身妈妈,早年老公出车祸没了,一个人带俩孩子,我是真
见不得她那辛苦劲……」

  「哈哈,然后你就让她在你身上『辛苦』呗?你算了,别跟我说这个,我不
想听。」我又看了看莫阳,赶紧拿这家伙开了开玩笑,「你赶明儿让冰格格她四
叔给咱阳仔介绍一个吧。阳哥现在还没女朋友呢吧?」

  「行了,秋岩,我要找我也不让老丁头帮我找。我可不喜欢风月场上的女人。」

  「哈哈。我其实就是奇怪,老丁,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挺害怕见着张霁隆似的
呢?怎么回事?」

  「我不是怕见着他。」丁精武擦了擦嘴说道,「只是因为我现在除了你一个、
阳子一个、妍丫头一个,局里我是谁都信不过的,毕竟谁都有是天网内鬼的可能,
徐远也不例外。」

  「哦,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张霁隆身边有徐远的牌。」

  「就这意思。」

  我点了点头,抬头一看墙上的复古钟,分别拍了拍老丁和莫阳的手腕:「行
了,正经事儿也聊差不多了。没别的事的话,你俩先喝着。今后有啥事,及时联
系,及时上一组办公室找我。」

  「你等会,秋岩。」丁精武又抬头看了看我,「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怎么啦?」

  丁精武板着脸眨了眨眼,开口问道:「你舅舅夏雪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阳闻言,也抬头盯着我。

  ——我舅舅?老丁怎么会突然问起我舅舅的事情?

  我心里一下慌了,但是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这种慌张,我壮着胆子也跟他对
视着,对他说道:「我舅舅?他……他不是死了么?怎么?他跟那十一个人……」

  不等我把话说完,丁精武又补充了一句:「你最近到底见过他么?」

  「哈哈,你开啥玩笑这大半夜两点钟了都!这个点儿可是最容易撞见鬼……」

  「——你和夏雪平,最近到底见过他没有?」丁精武又问了一遍。

  我忍不住搔了搔鼻子,然后收起了强颜欢笑,对他问道:「您是听说了什么
吗?」

  丁精武看着我,沉默半天,最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是我听说什么了,
是整个专案组都知道了。明天你去情报局开会,怕是还要说说关于此事的东西。」

  「整个专案组都知道了?夏雪平汇报的?」

  我有点懵,因为先前我遭遇那个疑似是我舅舅的人那两次,夏雪平其实并没
正面遇到这个人。而且当时,我记得明明她告诉我,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包括岳凌音,她想自己先查查。毕竟这件事涉及到的是自家人,还跟地铁里杀了
吉川利政和广场上刺杀蔡励晟有关,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只不过若真是她告诉了岳凌音,也无可厚非。哼,而且夏雪平这女人,现在
看来她说话做事出尔反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夏雪平说的,是那个周荻说的。」

  ——哼,这倒不稀奇。

  没想到丁精武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又说道:「小岳告诉我,夏雪平现在在
情报局专案组选择单打独斗,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要是这么一说,那这就有问题了。

  非要我把那点尊严全都抛弃而非常屈辱地客观地看,以夏雪平和周荻现在的
关系,她把自己见着夏雪原踪迹的事情告诉周荻也是情理之中。但如果按照正常
的逻辑来讲,如果一个人真标榜自己特别爱另一个人,而自己的爱人有什么不想
让别人知道、而是想自己去追寻的东西,那么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这个人帮着
瞒住这件事,然后陪着自己的爱人一起去私底下查么?何况周荻这家伙本身就是
个城府极深的人,根本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大喇叭;夏雪原死而复生,还杀了
专案组的目标人物吉川利政、还架着狙击枪瞄准了蓝党在Y省的天字一号,无论夏
雪平知情与否,情报局和专案组的同僚都会对夏雪平产生不信任,这么简单的事
情,以周荻的脑瓜,他会想不明白?

  ——这他妈的周荻,是真的喜欢夏雪平么?别说有可能周荻是在以我现在都
不愿意细想的那档子事情利用夏雪平,若是说周荻恨夏雪平才这么干我都信……

  我操!这家伙可别再是又一个段捷、又一个艾立威吧!

  「秋岩,秋岩?」丁精武看我有点走神,晃了晃我的胳膊。

  「呃……那个什么……那岳凌音跟没跟你说,夏雪平现在怎么样?」

  「看来岳凌音说的没错,你真是和夏雪平又闹别扭了。我是不知道你和她又
因为什么,不过你这孩子倒也真有意思,你哪次跟你妈妈闹别扭,不是心里还惦
记着她的?你放心吧,我这段时间也跟踪过夏雪平,一来我是想看看她在干嘛、
她在查什么,二来也是想看看她周围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盯着她——到
真不愧是『F市第一女警』,雪平现在每天出门,平均身边能有四到五个人跟踪她。
但她每天现在都在逛街,要么是去商场看珠宝首饰,要么就是往银行和证券公司
溜达。她在查什么我倒是没看出来,我也总不能蹦出来直接问她。」

  ——每天都往珠宝首饰专柜跑?那看来她也应该不是给周荻或者其他什么人
在买首饰,不然她哪有那么多钱?总不能是他俩都在花赵嘉霖家里的钱吧?

  且听老丁又说道:「不过你放心,依我看她并不是单打独斗:就我所见到的,
鉴定课的邱康健和安保局新来的欧阳雅霓也在帮她,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他们
三个都会找不同的地方见面。那个欧阳雅霓我不太认识,但是这姑娘倒是这挺厉
害的,刚来Y省地界,就敢跟桂霜晴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娘皮动枪,这又是一
铁娘子。」说着,丁精武还给欧阳雅霓竖了个大拇指。

  而此时此刻,欧阳雅霓这两天到底是跟桂霜晴只是误会、是吵架还是动了枪
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满脑子却全都是另外一个女人。我嘴上不提
她,心里说恨她厌她,但是听丁精武说她现在身边还有邱康健和欧阳雅霓帮着,
心里却多少舒服了一些。

  「行吧,老丁,看在你有心思帮着我看看夏雪平的份儿上,我就把这几回我
遇到我舅舅的事情都告诉你——没错,只是我遇到的,夏雪平根本没看见那人的
正脸,而且他到底是不是我舅舅都两说呢。」

  就此,我便把我们跟踪吉川利政、到地铁里发现吉川被杀、我跟那个长得像
我舅舅的人打了个照面、随后我和赵嘉霖不放心第二天又去看了蔡励晟的演讲、
然后发现制高点不对劲,直到后来我拿着手枪和那个人手里的狙击步枪对枪的前
后细节都告诉了丁精武。

  「只是有两个事情我还没弄明白:第一,我舅舅无论是生是死,按照当年他
家里现场状况的照片和记录,他们家里确实出现过着火或者小范围爆炸的状况,
不知道为什么等到后来夏雪平带着我回家省亲的时候火灭了,总之按照我的推测,
就算是他真的死而复生或是死里逃生,身上、脸上,都应该有烧伤的痕迹,可我
看到的那个长得像我舅舅的人,他好像一丁点事儿都没有;第二,就是他为啥要
杀蔡励晟。」

  「你光在这想是没有用的。你这俩问题第一个问得这么长,但反而不好回答,
第二个很短,但反倒是很好回答——查不就完事了么!很简单,蔡励晟死了,在
现在的Y省对谁最有利,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你是说,杨省长?」

  「有可能吧,但也不一定。反正这些事,你先前肯定都没有功夫去细查,现
在你不一样了,你有我在了,小毛头。你放心吧,这些事就都交给我。查出了谁
想杀你这个准老丈杆子,说不定就能查到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夏雪原。」老丁笑笑,
嚼了嚼花生后又说道,「倒是有个事情,我得提醒你一句。」

  「你说。」

  「我建议你,别跟那个小赵格格走得太近。」

  「她咋的了?」

  「她倒是没咋,」丁精武冷冰冰地说道,「她人倒是挺不错的。呵呵,甚至
我都觉得她要是没结婚,你现在要是也没找这个蔡小姐一起处对象,你和这个赵
嘉霖你俩倒是挺配的。」

  「哎哟我的天!又来了!你和莫阳刚才跟我说,你们觉得我和方岳投脾气、
应该当朋友,这又乱点鸳鸯谱说我和赵嘉霖般配,你们还行不行?怎么净找跟我
不对付人相提并论?我和赵嘉霖我俩现在虽然也是共事,但我俩真不搭哏!然后
你现在却又说不让我俩走太近,你到底啥意思呢?」

  「我要说的东西到不是这,秋岩,我是觉得她们家这姑爷周荻不简单。而且
相比起来,周荻倒是小事,这赵家背后,事儿太多了,不是你这个年纪的经历和
认知能承受的了的。」

  「不……你这话说的云山雾绕的,我都没听懂。你能不能把话说得在明白点?」

  「听不懂就对了。就怕你听懂了我要说的是什么。听我一句劝,秋岩,离她
远点。」

  「那你怎么就能离她家都近呢?你还住在她家呢。」

  「我跟你不一样,一个是他们家人,我都能对付得了,再一个,我是身在山
中不见山。他们家的事情,我心里明镜似的,但我故意避着躲着,所以跟我也没
关系。行了,今天要找你说的就是这些。回去睡吧,就你今天这通忙活,我就不
再折腾你了。自己记得锻炼身体。」

  「哟哟哟!说着说着你这眉毛还挑起来了!这把你能耐的……行吧!我知道
了!」

  但问题是,上官果果这案子已经结束了,组里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大案子需要
我办的,我马上回归专案组里执行任务去了,那我跟赵嘉霖又得一组去查这查那
的,我怎么可能「离她远点」?

  老丁在这件事上,又不把话说明白,真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些话聊完了之后,倒也真是没别的话了,眼看着已经是快三点多了,等天
一亮九点钟,等我拾掇完局里的芝麻谷子事情,我必须得去专案组开会了。老丁
岁数也大了,毕竟都是快六十的人了,熬夜熬到后半夜也够戗,这么一会儿就连
着打了三个瞌睡,只有莫阳这家伙,自打舌头灵了嗓子开了,整个人性子也变了,
喝酒喝到现在仿佛越喝越精神,好像还有点没尽兴,但我还是打发他送老丁一起
打出租车回去了。临了莫阳还拎着那半瓶掺了蜂蜜和二锅头的杰克丹尼,还给那
花生跟椒盐核桃脆打了包。

  待我一上楼,一开门,电视上的付费频道正放着电影《怦然心动》,而身上
裹着杯子的蔡梦君还披着浴袍、里面裸着身子,躺在贵妃椅上睡着了。她旁边的
茶几上,摆着我送她的那把手枪里的弹匣,但是她却把那把手枪放在自己隆起的
酥胸之间搂着,就像抱着一只洋娃娃一样,嘴角还带着甜甜的微笑。

  白色的浴袍,白皙的肌肤,怎么看倒是怎么感觉都比黑色衣服小麦色的身体
好看多了。

  我走上前去,拨开了蔡梦君的发梢,捧着她的脸颊,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亲
吻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我的热吻之后,猛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朦胧的睡眼,然后对我
甜甜地笑了起来,搂住了我的脖子:「你回来啦?唔……抱抱!」

  「哈哈,好,抱抱……」说着我抱起了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同时我还嗅着她清香的颈肩,「都困成这样了还在这看电视?一直等我呢?」

  「嗯呐,要不然你让我一个人睡啊?我要你搂着我睡!」

  「那好,走吧,床上睡去,在这睡又容易凉着又容易落枕。」说着,我又松
开了一只胳膊,然后托到了她的腿窝处,把她整个人侧着抱了起来。她的身子可
真轻,有软软的,像一片洁白的天鹅羽毛。

  在我抱着她往床上去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在我身上嗅了半天,最后却有些
嫌弃地看着我:「你抽烟了?哼,一身烟味!」

  「没啊……哦,我那两个朋友让我请客给他们抽了雪茄。我没抽。」

  「真没抽?」

  「真没抽!」

  「你是不是又骗人?我其实刚才来的时候,在你车上都看见茶杯槽里有半盒
香烟了。我不喜欢抽烟的男生!」蔡梦君突然睁起眼来,严肃又气鼓鼓地对我说
道。

  我仔细一回忆,才想起今天早上为了解一解生死果的药效,我还问老丁头要
烟抽来着,没想到当时我这一身的饥渴效果是解了,香烟却被我顺手放到了咖啡
杯槽里,然后就一直都忘了拿走,而老丁这家伙一大清早好像都是从车窗户翻出
去之后跑到军区那边查的关于康维麟的死的事情,刚才又带着满腹心事跟我聊了
一大堆,知道刚刚离开这家酒店,也没想起来问我把那包烟要回去。没想到今天
就被这小姐姐看到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赶忙编着话对蔡梦君哄道:「我……
好吧,我是抽烟的,毕竟我是个当警察的么,三教九流我都得接触,而且压力也
大。但是我发誓,刚才我真没抽!并且我最近还在戒烟呢,最近一直都没抽!你
看到的那包烟,那都是我平时递给同事抽的。」

  我接着就把蔡梦君放到了床垫上,没想到这姐姐又突然瞪起眼睛,轻咬着嘴
唇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哼,我就姑且信你这些话了,小骗子!但是,你可得记
住,别的事情我都能让你说的算,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给我戒烟!要不然我有
的是办法欺负你!」接着她又松开我的衣领,嫌弃地推开我,有点负气地转过身,
「一个男生都不知道对自己好点,那又怎么可能会对女朋友好啊?我可不想等再
过三十年,身边是个满嘴黄牙、头发谢顶、说俩仨字就咳嗽七八下的何秋岩!」

  我一时之间有点哭笑不得,但不知道怎么着,心里却居然特别的暖。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发誓今后再也不抽了好不好?」我哄着她,晃着她
的后背说道。

  「哼,还不快去洗澡!一身烟味……」说着,她又故意绷着脸稍稍转过身来,
眨着眼睛对我小声说道,「洗完澡,我还要抱抱!」

  我摇摇头笑笑,然后脱去了全身的衣服,直接进了卫生间。迅速洗了个澡后,
故意裸着湿漉漉的身子钻进了被窝,故意往蔡梦君的身上贴了过去,又跟她来回
挠了浑身上下的痒痒才相互搂着重新睡下——当然,要不是我看她真的困得睁不
开眼睛,我还真想继续挺枪上阵,继续跟她多做几次爱。

  一清早七点十分,我俩都被闹钟叫醒。一起刷了牙洗了脸、一起亲吻着洗了
淋浴,并在手上沾满了润肤沐浴液,相互给了对方一次手指尖上的快乐之后,我
俩就都把衣服穿好了来到了餐厅吃早餐。一如先前我和她第一次在酒店过夜的那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毫无顾忌地搞了一份吐司煎蛋、两块水果披萨、一小碗酸奶
水果捞还有一杯黑咖啡,而蔡梦君也一如既往地只是拣了一小碗用油醋汁拌的蔬
菜杂粮沙拉,一颗水煮蛋,还有一杯红糖红枣姜茶,再就是只比上回多了一块厚
蛋烧,而且在看到我端了两小碗酸奶水果捞之后,实在是食指大动按不住馋虫,
最后也只吃了半碗,剩下的半碗让我负责打扫了。随后我开车把她送回了Y大校园,
她还得回去上课。在她对着化妆盒上的镜子补妆的时候,我简单地告诉了她最近
我正参与这个跟情报局一起联合成立的专案组的事情,太重要的细节并没告诉她。
她也很体贴,对我正在做的事情并没有一点怨言,而且一听说我现在参加的任务
有国情部的参与,也不再多问了,还嘱咐我要自己注意安全,别让她在见不到我
的时候多担心。这倒让我觉得很窝心,而且我想,女孩子普遍都是希望,在自己
下课下班的时候,能有男友来接自己,来陪着自己吃晚餐吃夜宵、逛街逛公园,
可我却没办法陪她。

  蔡梦君还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我的那把手枪,放到了我的手里:「我想
了想,这玩意还是还给你。」

  「嗯?」

  「我这还上着学呢,用不着这东西。而且自从我爸听说段亦菲他爸是个杀人
犯,他就总觉得有危险分子会带着目的接触我,所以现在咱们学校里已经有不少
便衣保镖了,都是从我爸他们那儿的特勤处派来的,他们都带着合法武装的,有
他们在呢,我用不上这东西!而且你想想,我本来就不会开枪,这要是再走火了,
你说我再给我那帮同学吓着。」

  「好吧。但我是真担心你。你现在不只是蔡励晟的女儿了,你还是我何秋岩
的女朋友。我真是会觉得,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会害怕你遇到什么事,我有些
不放心你……」

  「哟,嘿嘿!你原来这么在乎我呀!」蔡梦君听了我的表白,一把搂住了我,
接着她迟疑片刻,又拿起了那把手枪,「好吧。」随后又把那手枪里的弹匣退了
出来,从里面取出了一颗子弹,捏在了手里对我笑道:「嗱,我把它带在身上,
这就算是你给我的护身符了,我有它帮着你保护我了。怎么样?」

  「这……」

  「我只能这样了,我的何大警官!你当刑警你是成天跟手枪子弹打招呼,但
我要是带着这玩意,我是真能把我朋友同学们给吓着。」

  「那好吧。」我看着她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指尖捏着的子弹,想了想,确实
是他说的那样,于是我点了点头,「我批准它保护你了。」

  蔡梦君也笑了笑,改用中指和拇指接住了子弹的尾巴,把食指摆到了子弹头
处,摆到了我面前:「喏,给何秋岩组长敬礼!哈哈哈!行啦,不跟你扯闲天了,
我的赶紧去上课了。」

  「嗯。那么……梦梦,等我有空我就再找你。」

  「嗯呐。你千万要注意自己安全!」

  看着她下了车后走进校园大门时,三步一回头地笑着对我摆摆手、做着鬼脸
的开心模样,我特别有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我甚至都忘了和她吻别。真是怨我,我应该多留她再在车上待一会的;
而现在却搞得想我赶她去上课一样。

  但是谁让天网这帮看不见的鬼杂碎们,根本不给我多一分一秒的浪漫缠绵、
儿女情长的时候呢?

  操他们每个人的妈的。

  到了办公室去,签了一大堆报告和文件之后,我又把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案
子分别交给了胡佳期、白浩远和王楚惠,又让秦耀盯着点办公室里的东西——饮
水机上的水桶都干得快裂纹了,也没人张罗给后勤处打电话换水来。随后,我提
着保温杯准备去会议室里接点热水,一出门,正瞧见身穿着黑色韩式连帽呢大衣
的赵嘉霖,提着一只手提皮包,身上好像还喷了一些雪松基调的Chloe香水,她也
刚好从重案二组的办公室往外走。

  一见着我且还没等我说话,赵嘉霖先站定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还跟我
先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何秋岩。」

  「嗯,格格早上好。」

  ——然后这个姐姐就站在走廊里看着我,一动不动了,而且看她那表情,我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这幅仿佛我欠了她几十万块钱样子,一下子就给我整不会了。我手足无措
地跟她面对面站着,吭哧瘪肚半天,我才从肚子里冒出一句话来:「那个……有
啥事么,嘉霖姐?」

  「没事。」她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皮靴和我的内绒皮鞋,又抬起
头,话还没说出口来就准备往外楼下走,「行吧,我先走了。」

  「哎,你别介啊!你这不也是要去专案组么?你等会儿我,咱俩一起呗?我
就接个热水,你等我一下。」

  没想到这姐姐竟然真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扭脸一看我,用着对我极其厌恶的
语气说道:「谁要跟你一起走啊?真把自己当什么了似的!」

  ——我……我刚才说啥了?我是……是因为我的眼睛长得太大了,用目光给
她揍了还是怎样?

  「不是……我不寻思着我和你都是一个小组的,然后我又我有车,正好就送……


  「就你有车是吧,何组长?告诉你,我今天也开车来的,用不着你跟我扯这
个。」

  「我……那……你开车来的咱俩也可以一前一后去……」我又看了看赵嘉霖
那一双恨不得把我当牛宰了一样的眼睛,心说这大早上的本来就把人冻得憋屈,
我还得在她这找别扭,随即摆了摆手,「行行行,是我打扰了,你先走吧。」

  接着我转身就进了旁边的会议室,没想到正接着热水,我一回身一看,赵嘉
霖却板着脸跟了进来。

  「你……你不是不用我送你么?」我心里是又别扭又懵。

  赵嘉霖提着拎包,双手抱胸,高傲地看着我:「我找你说会话,不行么,大
官儿?」

  「『大官儿』?」——她这是啥时候又给我取了个这么怪的外号?

  赵嘉霖依然一脸冷傲,嘴角憋不住的上翘却出卖了她的戏谑:「怎么,你都
是重案一组正式的组长了,你还不是『大官儿』呢?楼下都贴通告了,你进来时
候没看着?」

  「哎呦喂,我说我的亲姐姐,您别骂我了成么?还『大官』……这一纸晋升
令给我弄了个满身官司还差不多!」

  被我这么一求饶,总是看谁都会冷着脸的赵嘉霖,居然双眼看着我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我再一看她,她到把自己弄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还依旧在笑
着,并且又忍不住地看了看我:「不承认自己是大官,倒是先有了当年红党专政
时候老干部的做派了,还拿起保温杯喝水了都。」

  「好意思说我呀,嘉霖姐?你这不也像红党专政时期,某些机关办公室里的
办事员和秘书一样,逮着一个东西就能上纲上线?我在冷冻腊月拿保温杯喝水的
习惯,是我从小养成的人,那我还能从小就是个『官儿迷』?」见她笑了,我反
而要开口跟她互搏,要不然她还真以为我好对付。而我能这么想,是因为我知道,
一个女人能像刚才那样对一个男人说话、尔后却又能笑出来,多半是在拿这个男
人存开心。她要是真的恨我或者讨厌我,别说这会儿她笑出来,她多半应该都不
会跟我走进这间会议室。

  「哼,就你这人,那谁知道啊?」赵嘉霖冷哼一声,对我说着。但可能她自
己都没意识到,她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确实是笑着的。

  「想跟我聊点啥呢,嘉霖姐。」在接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热水后,我又去接
些冷水,然后侧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赵嘉霖。

  「也没什么,一大清早的我从我阿玛家出来就没见着几个能说上话的人,就
瞎聊呗。」赵嘉霖端着手包,找了个沙发扶手,屁股靠着半坐下,心思转悠一圈
又说道:「昨天……丁精武大半夜的才回来,神神叨叨的,跟个幽灵似的,你说
这老头倒是有意思。」

  「是么?」显然赵嘉霖是撞见丁精武昨天晚上回去了,但好像是真不知道他
是在干什么,更应该是不知道他是去找我。「按说他是你师爷,你还不知道?你
应该比我对他更清楚吧。他这人还不就是这个样?那先前他双眼看不见的时候,
就总冷不丁玩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眼睛有重新能看见东西了,那可不是解放天性
了么,更何况还是个老光棍。大半夜的,才回去你们家,那还能去哪?肯定是去
哪玩去了呗。」这马虎眼打得根本没用草稿,但我心里却想着还是不要把昨天老
丁带着莫阳来找我的事情跟赵嘉霖说了,因为按说老丁跟我讲的那些事情,大部
分跟赵嘉霖都挨不上,我是真觉得这些事情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虽然赵嘉霖她
也是专案组的一员,而且我也觉得,她知道的越少对她也越好。其他的,比如老
丁告诉我别跟赵嘉霖走得近,还有什么赵家的事情比较深不可测这类的话,那就
更不可能跟她说了。

  赵嘉霖对我这样的敷衍谈话内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坐在沙发扶手上,把手
包往自己的膝盖上一放,接着说道:「你早上吃饭了么?」

  「吃了啊。你没吃么?」

  「也吃了,但是没吃饱,我们家那几个老东西,哼,不到九点那都不起床的,
厨房也就没做啥正经东西。我刚在办公室听他们说,对面那个『小魔家』好像正
在卖南岛烤肠,我有点想吃。好像是黑猪肉的,外面烤得挺脆,里面汁水还多,
肥瘦正好,肉又嫩又甜。」

  我本来早上吃了不少东西,也并不饿。结果简单的被赵嘉霖这几句话说的,
我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是么?那待会儿出发之前来两根儿?」

  「哼,你要吃你吃吧,我最近可是减肥呢。」赵嘉霖捡起了傲气,看着地砖
说着。

  「你可拉倒吧,就你这身材还减肥?要不这样,」我拧着保温杯的盖子,站
直了身子,「待会儿我请,咱俩一人一根行不行?」我心说她都给我说馋了,自
己却说又不想吃,那我也总不能自己吃着让人家女生干看着吧。

  赵嘉霖一听,脸一侧眼睛一抬:「好吧。但是要是吃完了让我长胖了,我可
赖你啊!」

  「哎哟我的玉皇大帝啊,就算一根烤肠能吃胖,那又能胖成啥样啊?」

  赵嘉霖看着我,轻笑了一声,想了想,又正经地说道:「对了,昨天我们跟
兴业路分局一起破了个案子,又抓了一帮贩卖人体器官的。从里头救出来俩人,
我之前看过你们重案一组发的通报,所以我就想跟你问问,也不知道这俩人你们
一组现在还需不需要调查一下、问个话啥的,我就跟柳组长那边打了招呼,让兴
业路分局那边暂时还把他们放在他们拘留室里了。」

  「你们二组怎么总能遇到贩卖人体器官的呢?你遇到谁了?」

  「乐羽然,这女人30岁,还带着个女儿。」

  「这人我没听过啊?跟我们重案一组有啥关系?」

  「她还带着个女儿,她女儿姓练,叫练明雅。孩子的父亲刚死,尸检报告上
说是自杀,生前职业是个整容医师。」

  她的这些话像电流一样,刺激着我的大脑:「你是说,这个乐羽然是之前藏
起来的练勇毅的妻女?」

  「就是她们。而且我昨天还发现一件事……当然也不完全是我自己干的,还
有你那个宠物小姐姐,鉴定课的那个小『婊砸』,就那个『小字母』,她也帮着
我查来着。」

  「小C?咋了?」

  「我昨天带着那些被解救的受害者去兴业路分局做笔录,核实身份的时候就
遇到她们母女俩了,一开始还不跟我说实话,后来根据那孩子身上带着的学前班
的学生证信息一核实,再一对比数据库资料,才发现她们是那个整容医师的家人。
再后来我就问她们一些基本情况,我也是随口一问,我说『你丈夫是割腕自杀了
吧』,毕竟你们的案件报告交上去之后发的全局通报里是这么写的,万没成想,
这个乐羽然告诉我说『不是啊,我丈夫是上吊自杀的』。」

  「上吊自杀?真不是割腕?」

  赵嘉霖对我反问了一句:「那你看见尸体了么?」

  「没有。尸体现在应该是被存到了省厅的管理处冷冻着。毕竟他媳妇一直没
找到,所以也没处理。这要不是你今天跟我说,我估计到这个月10号,差不多也
就是下周,就该被推去火化了。」

  「我是昨天带着笔录回来就找你了,结果正好看着你刚开车出门,穿得还人
模人样的……后来我又去了档案室,然后又去了鉴定课,找那个姓吴的死丫头帮
我再查了刚才之前关于练勇毅的鉴定报告,然后我和她这才一起发现,原来练勇
毅的尸检报告和之前在分局的鉴定室在现场做的记录有几处都对不上:好像是说,
这个练勇毅的卧室衣柜有缠绕绳索的痕迹,死因是被登山绳索绕颈窒息,结果尸
检报告里对这些提都没提;然后根据现场记录,练勇毅家的浴室是干净的,结果
报告书上写的是『浴缸里存有大量血液与水的混合物,且溢出』这么一句,你看
过报告的你还记得吧?」

  「对,我记得……」此刻,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摊浆糊了。

  「欸?不对,那你们一组其他人也都没看过尸体?」赵嘉霖又问道。

  「我……这我还真不知道,毕竟罗佳蔓那个案子涉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
一直都在处理其他相关的事情,也就没注意。」实际上我还没有好意思跟他说,
当时我还被周荻之前刚突然在夏雪平身边的出现而搞得心神不宁,因此干什么事
都不能专注,只是我若提了这个事情,恐怕她也会不开心,所以我就愣把话咽在
肚子里没说。

  「那你这代理组长当的也不行啊?这都不注意?而且你们一组其他的那帮人
都是干啥吃的?先前你们那个姓艾的卧底藏在你们一组的时候,他们成天就知道
找我们二组的茬儿,在局里跟谁都不对付,我还以为他们一个个的多厉害呢。」
赵嘉霖斜着眼,满脸怨念地看着我。

  「你还说呢!你都发现这事情了,昨天你就应该给我打电话把我叫回来!练
勇毅这家伙肯定还知道点什么东西,但是他现在死了,死得还很蹊跷,那他的妻
子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你说,你怎么还等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哟,你还有理了,大哥?我是顺手人情帮你忙呢好不好?再说了,就你昨
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去人家蓝党Y省党部大主席的家里吃桌儿,那是我一个电话能
把你叫回来的事情么?」

  我站定身子,叹了口气。赵嘉霖这番话还真给我噎住了,因为昨天下午那情
况,就算是她给我打了电话,立即告诉了我她找到了练勇毅的遗孀、并和小C发现
了存档的尸检报告和数据库里现场记录不符,我也是没办法回来的,顶多也不过
是让组里的谁和谁去帮我看一下。诚然办案子比较重要,但是,瞧他昨天对我那
态度,我若是爽了人家蔡副省长的邀约,他还不一定会怎么收拾我。且不说昨天,
今天专案组这个例会我都不敢不去,所以就算是现在赵嘉霖告诉我了这些,我还
是得找人去再落实这些事情。我这组长当的,也真是荒诞无稽。

  「那小C呢?你知道她现在在办公室不?」

  「那小破丫头昨天半夜就跟着她们课长去W县了。那边有个奸杀案,要咱们局
鉴定课帮着看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行吧……」

  随后我把保温杯拿了起来,跟赵嘉霖说了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会儿」,然后
我又回到了办公室,再一看就这么一会,办公室里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三人
却都不见了。私下寻觅一圈,许常诺在,看他刚把外套脱下、手套摘了还不停搓
着手的样子,想来是刚进屋,然后我想了想,又挑了陆思恒和栾雪莹这俩孩子,
虽然这俩人一天天也比较疯疯招招,他俩在那七个菜鸟里头还算比较稳当、心思
细腻胆子还大。

  我把他们仨人叫去了会议室,当着赵嘉霖的面,我先对许常诺问道:「胡师
姐、白师兄还有王楚惠呢?他仨人哪去了?」

  「哦,办公室刚来一通电话,沈副局长打来的,这不最近刚出了个偶像明星
吸毒和强奸未成年少女的案子了吗,从首都遍及全国,牵出来一个贩毒网络,这
不之前姚国雄抓到的一个毒贩头子就是这个贩毒网里的一个,然后他俩刚被叫走
去跟着沈副局一起去接受采访去了,前脚刚走。」

  姚国雄抓到毒贩的事情我知道,但我一听他这事儿也能被沈量才拿来当典型,
心中就觉得离谱:「啥?抓毒贩的事情不都是上个月了么?那个男偶像的案子不
是这两天刚爆料出来的么?这也行?」

  「行不行,那不得沈副局说的算么?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
行,行也不行。」

  「那王楚惠呢?她也跟着去了?」

  「她没有。她去总务处领子弹去了,这不又到了每个月给警员下发子弹的日
子了么?也是刚走,让杨沅沅跟着一起去的。我估计一时半回不来。」

  「行吧……那我记得,先前咱们拿到练勇毅的尸检报告的时候你也在吧,许
师兄。」

  「练勇毅……哦,对,我在的。嗬,这都多少天过去了,我差点把这个人名
都给忘了。」

  「咱们的人看过练勇毅的尸体没有啊?」

  「没有,当时他们那个分局直接是把尸检报告递上来的,谁都没去看啊。而
且从程序上来讲,他自杀的案子跟咱们办的那个罗佳蔓的案子无关,属于独立案
件,也不需要咱们去看啊。」

  ——这就对了,我还忘了这茬,这事儿还真就卡在这个程序上了。要不然我
也寻思,就算是我何秋岩做事马马虎虎不踏实,也不至于整个重案一组这帮猥琐
人精们也都跟我一起大大呼呼的。

  我也来不及多想,直接跟许常诺说道:「这么着吧,许师兄,麻烦你跑一趟——
你再带上申雨彬和傅穹羽,你们去趟省厅收敛管理处的太平间,把练勇毅的尸体
调出来,记着让他们的刑侦鉴定处的人帮着拍几张照片拿回来。要快!」

  「那组里今天……」

  「组里的事情……唉,头疼……组里的事情,如果白师兄、胡师姐、王大姐
他们仨没回来,就让郑睿安和姚国雄帮着看着吧。我这马上还得去专案组。」

  「行,我知道了。」许常诺点点头,就出了会议室,回了办公室。

  转身我又对陆思恒和栾雪莹说道:「你们俩赶紧,去制服大队再找六个人——
尽量找女警,然后你们直接坐他们的冲锋车去兴业路分局,找一对被暂时留在他
们拘留室里的母女,那个妈妈叫乐羽然,30岁,女儿应该差不多7岁到9岁左右,
叫练明雅……嗯……」

  我的话说着说着就卡住了,因为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对儿母女。练勇
毅一死,先别管他是怎么死的,他妻子乐羽然马上就带着女儿跑了,这说明她们
应该是遇到了危险了,或者说她们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结果就被人拐到了地下
器官工厂去,这也真是倒霉;要说赵嘉霖昨天先把她们俩放到分局的拘留室里也
是个办法,毕竟警局安全。可是如果我站在她们母女俩的角度来讲,她们娘俩肯
定会害怕,所以我要是把她们带来局里,再放到拘留室肯定不合适。并不是任何
人都能像上官果果那样,住在拘留室里还能有席梦思睡那么舒服的。

  我这边正想着,赵嘉霖还在给陆思恒和栾雪莹讲着那对母女的名字和体貌特
征:「『乐』是『音乐』的『乐』,多音字,你要读成『快乐』的『乐』也行,
到了地方找她们,那个孩子妈也能知道你找的是她。小女孩留个樱桃小丸子的短
头发,大眼睛,她妈妈很瘦,黄头发,烫着波浪卷……」接着她仿佛看穿了我的
心思似的,对我说道,「我昨天过去看见她们的时候,那个乐羽然就好像有什么
事情故意瞒着警察似的,而且精神状态还有点不太好。你要不,等这俩小孩把她
们接回来之后,就先让她们娘俩去你宿舍待着吧。」

  「我宿舍……」

  「对啊,有床有被有枕头,让她们能休息休息,还能洗个澡;楼下还有卖吃
的卖喝的,也能让她们先放下戒备心。」

  这倒也是个地方,于是我点了点头,又把我的寝室钥匙给了栾雪莹:「行,
我宿舍的地方你俩还记着吧?去把人提出来之后,就送我屋吧。不用上铐子,但
是切记,带上枪,一定要把人保护好了。有啥情况随时和我联系,我手机一直开
着。」

  「好的,秋岩哥,我知道了。」「放心吧,学长。」

  「嗯,我这也马上给兴业路分局打电话。」赵嘉霖说着,也拿出了自己的手
机。

  等赵嘉霖打完了电话,我跟着陆思恒栾雪莹除了会议室,跟许常诺带着申雨
彬和傅穹羽走了个对头碰,接着我和陆栾两人穿上了外套、拿了手枪和公文包,
又嘱咐了郑睿安、姚国雄俩人几句,我们这一拨三行就都下了楼,各自去干各自
的事情了——别看郑睿安、姚国雄年纪比白浩远还大,但是他俩一听说我让他们
帮着照看一下组里的各项事宜,虽然二人嘴上都不说,但是他们俩眼睛里的不解
跟一身懒肉的慵惰都出卖了他们实际上是极不情愿管事的,看着他俩那副德性,
我都跟着心累。

  但再着急,我也没忘了刚才流出来的口水,我径直走到了对过的南岛茶餐厅,
要了一根脆骨肠要了一根黑猪肠,然后一路小跑回到了市局大院。之后我还趴在
赵嘉霖那辆Mini-Cooper边上往车子里瞧了半天。

  「哎,你看啥呢?」没想到赵嘉霖却出现在了我的车子副驾驶门旁。

  「嗯?你……你不是开你自己的车么?」

  「你有车我干嘛不坐?我给我自己车省点油。」赵嘉霖依旧傲气地看着我,
「还等啥呢?赶紧给车开门啊?」

  「我这手上不是拿着东西么?喏,一个脆骨的一个黑猪的,你要哪个?」

  「嘿嘿,当然是黑猪的。」赵嘉霖一见我手中的烤肠,倒是终于笑了出来,
「还行啊,何秋岩,你还真是说到做到。怪不得你刚才跑这一路,都跑出了发条
玩具的步伐了呢!谢谢了啊。」

  「那可不是,我这不是怕这烤肠被风吹凉了么。」我给她递上了那支黑猪烤
肠,然后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把车门打了开,并同时打开了加热座椅。我俩进
了车子,坐在椅子上,拿着烤肠一口咬下去,一时间全都忍不住轻吟了一声。

  「唔——啊啊……啊哟……」「啊嘶——吼吼……啊」

  ——因为就我刚才这一路跑回来,分明滚烫的烤肠外皮就已经被风吹得冰凉
无比,外皮肠衣也被吹得特别的脆,放在嘴里的时候多少还有些拔牙的凉;但是
一口咬下去的时候,里面的肠肉竟然还是烫的,而且一咬下去,烤肠里的汁水竟
然会顺着牙印流到嘴里,给我和赵嘉霖的舌头都分别烫了一下;而且这还不算,
我这脆骨肠味道还有点加了甜辣味的佐料,而赵嘉霖那根黑猪肠里面则除了蜂蜜
以外,还加了十足的胡椒,这小魔用的也不知道是哪产的胡椒,这胡椒的辣度也
竟没比一般的辣椒的辣度小到哪去。于是,我和赵嘉霖这一瞬间在口中分别受到
了三重刺激,使得我俩一瞬间,都在这大清早发出了好像不该这个时候发出来的
声音。

  我俩分别哼吟了两三声,发现另一位的声音竟像额外的调味料一样,在嚼着
这第一口复杂滋味的烤肠的时候,同时刺激着自己的听觉——听觉上如此酥麻,
味蕾上那样的甜腻,耳朵里全是温热娇柔的颤音,嘴巴里又都是紧致弹牙的肉,
于是我和她又都不约而同地,带着些许难以置信和转而产生的调笑的目光朝着对
方看去。可刚准备拿对方开涮,我和她却又都发现彼此正看着自己,这一瞬间,
我知道我和她都有些心虚了。我来不及看她的反应,自己却先尴尬了起来,并且
很刻意且很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敢再去看她,只好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咬下第二、
第三口,忍着烫,囫囵地把那烤肠全都塞到嘴里。前挡风玻璃的反光上映出赵嘉
霖略微醺红前挡风玻璃的反光上映出赵嘉霖略微醺红的脸蛋,闪躲的又有些好奇
的目光,以及在那支肉肠上轻嗫一口,尔后嗑下一点点肉糜后含在嘴里,又轻咬
着嘴唇的复杂模样。

  「我说何秋岩,你……你吃东西,别吧唧嘴行么?」

  「我啥时候吧唧嘴了?我吃东西……呲溜……从来……呲溜……都不吧唧嘴……


  说着说着,我也给自己心里说毛了。我估计赵嘉霖嫌弃的根本不是什么无中
生有的「吧唧嘴」这件事,而是我嘴上在兜着香肠里的肉汁和脆骨的时候,所发
出来的吸溜声音,换成是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如果闭上眼睛听,肯定会觉着这是
谁在接吻。我想了想,按下了起车键,并点开了暖风空调,又同时捂着嘴挡住自
己嚼东西时候的声音,然后迅速地嚼着嘴里面的肉块和脆骨,一点点努力地咽着,
尽量赶快清空嘴里的东西。

  ——但她还好意思说呢。

  红着脸的她,此刻正张口用嘴唇从上面包覆住香肠的一端,也在「呲溜」
「呲溜」地从咬开的断面里用力地吮吸着肉肠里面丰盈的肉汁。只见她一边吸着,
一边还时不时用着以为我看不到的余光瞟着我,脸上的颜色则是越来越红,临了
还啃下一段来,在嘴里含着,把她原本消瘦的脸颊含得鼓鼓囊囊的,还用着舌头
在里面舔着那段香肠,且隔着她的咬肌还能看见那段肉肠被她在口腔里舔得来回
翻腾。最要命的是,来回舔着那箍碌肉肠的她,嘴角还渗出了些许如蜜糖一样的
唾水。

  我突然害怕了起来。倒不是害怕她这与高傲冰冷日常反差极大的可爱吃相,
而是我怕自己,在看到她从口中流出的几滴口水之后,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想要
帮她把嘴角口水舔干净的冲动……看样子,我自己好像酒劲儿还没醒。我只好低
着头,轻踩油门,把车子开出了大院外面。

  她这时候,也似乎把憋了好久的一句话问出口来:「看样子,昨天晚上你跟
人家蔡大小姐吃饭吃得挺好的,是吧?」

  「我俩先前见过,而且,我俩也算有点前缘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况。雪后的路面特别的不方便开车,眼看着快八点了,
天色才蒙蒙亮,而今天又是一个一如既往乌云密布的天气。所以我也只能逼着自
己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若是一个不小心,要么车子就容易偏离自己的这条路线
开到旁边甚至对面的车道上去,要么就容易打滑、甚至翻车的可能都有。

  「哦?真的啊?」赵嘉霖又戏谑地笑了笑,「在你和夏雪平有事儿之前?」

  「对。」我想了想,又说道,「她还来过咱们市局办事呢,我估计你也应该
见过她。」

  「是嘛?」赵嘉霖惊奇地问道。

  「嗯。」

  「我是不知道了……我先前又没见过她,虽然我阿玛跟她爸关系也不错。她
长得漂亮么?」

  「嗯,挺漂亮的。」

  「呵呵,我闻出来了。」

  「闻出来了?长得漂不漂亮还能用闻的?」

  「能啊,你这车里还有一股爱马仕『神秘花园』的香水味。长得漂亮的女孩
子,会把这种清爽的黄瓜和柚子皮味道凸显得更香。」

  「香水那种玄学的东西,我是真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赶明儿,我把她
带来让你见见。」

  「哼,显摆是吧?用不着。再者,你领来让她见我干嘛啊?」赵嘉霖狠狠地
吃下最后一段烤肠,「我是你什么人呢……」

  就此之后,我俩保持沉默了一路。

  PS:可能有点结膜炎,本来可以写再长点,眼睛难受。就这样吧

偷拍 2022-7-29 22:12

               (08.14)

  到了情报局,依旧是步骤繁杂地在端着微冲的西装守卫们的监控下,需要扫
证扫脸扫全身。而再进到里面去,我和赵嘉霖的总共四只耳朵,都感觉像分别失
踪一样,被聒噪得快要聋了。

  「今儿个这楼里可真是吵死了!这什么情况?」赵嘉霖一努嘴,厌恶地说道。

  「周课长夫人嫌这吵啊?」门口的一个守卫认出了赵嘉霖,开着不合时宜的
玩笑说道,「哈哈,咱们这情报局家门口,有安静过的时候么?但要不是因为这
么吵,哪能促成你跟周课长在一起?哈哈!」

  说这话的这哥们我想肯定没啥坏心眼,顶多就算是没话找话,可一字一句听
进赵嘉霖的耳朵里,却都跟用绣花针硬往她心脏上扎一样,于是这姐姐也没含糊,
回身抬眼便道:「那张霁隆当年拿来挡子弹的那个,怎么不是你啊?」

  这一句话,让门口这几个连站岗带维持安检秩序的保卫官们,额头上都冒了
冷汗。

  无他,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能具象化地想象出来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子弹把脑
袋打成一摊血蜂窝,都会对当初的那件事心有骇然之意,更何况这几位里头应该
还有亲眼见着张霁隆推着的那个保卫官,一个前几分钟还嚼着口香糖跟自己开荤
段子的兄弟,在后几分钟被枪林弹雨打得连块正经头皮都不剩下的惨状。而且这
个事情还是国情部成立以来吃过的最大的一个亏,过后,那些来F市情报局门口放
枪的,无论是真正开枪的也好还是背后主使也好,全都被正法了;事后也还真有
人把这个仇算到了张霁隆头上,毕竟是张霁隆把人家当成肉盾护着自己的命,但
是寻仇的那些到最后都没成功不说,还清一色的都被处分了,就到现在张霁隆这
么个黑道出身的企业家,手里面还攥着一张国家情报部总部开的证件证明他也是
国情部的人——除了这个之外,安保局总部的也有一张——偏偏张霁隆又一天国
情部的训练都没受过,这分明是有人要保他。

  生理上又害怕又膈应,心理上也是打碎了牙花子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伤疤今
天还就这么被赵嘉霖直白白地说了出来,刚刚开玩笑的那个守卫官也真是悔死了。

  没人敢继续搭下茬儿,我和赵嘉霖刷完了出入卡、检查完了随身物品后,就
自己朝着楼里走了进去。一进门一看,在一楼东侧最里面的体检室门口,正站着
五六个跟我俩都差不多大的男生,还有四五个女生,无论男女,身上披着的都是
清一色的带背反光贴片的长摆棉大衣,有不少人裤管末端和鞋边沿出露出来的袜
子,也都是统一制式的黑色棉袜,看得出来,他们几个全都是警察。那几个女生
倒还安静,而且被那几个男生聒噪得又烦又不好意思,而那几个男生,说话扯嗓
子、操着一嘴Y省西部的口音还满口污言秽语,只见他们这时候正在那间射线检查
室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我和赵嘉霖顺着那门口再一看,门口摆了六双鞋子,两
双男式、四双女式的,经历过这一番的我俩便都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而门口这
帮人又在看什么、羞什么。我和赵嘉霖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又对视了一眼。

  「要不……」

  我这边刚抬手,准备对她示意,问她要不要管管这闲事儿,哪知道这姐姐真
叫一个愣,我这边眼睛一抬,她那边已经撒腿冲到门口去了,而且在我还没反应
过来的时候,赵格格那边已经扯开嗓子骂上了:「你们这帮人干嘛的?知道不知
道这是在哪?容你们这帮『老倒子』对着小姑娘家的在这撒野啊?」

  「哟我操你妈!这娘们儿谁啊?」——这帮男警察里头为首这位,比我和赵
嘉霖的年龄应该都大,打扮也挺有意思的:外面也罩着一件黑色棉大衣,里面是
一件看着得是我外公年轻时候流行的那种深蓝色工装「人民服」,袖子口上还套
了两个白色的帆布防尘套袖,在两党和解的这个时代还有人穿成这样,也真是稀
奇;而他脑袋上却居然戴着一顶人造革的牛仔帽,下半身是棉裤、脚上又是用棉
布缝制出来的棉靴。看起来流里流气又哪哪都不搭调的不说,他这一口混着土腥
味的大碴子口音,可真是我从小长这么大听到过的最土气的东北方言口音、真的
是不能再土了,单就这两句脏口拆开了说,那个「操」字,这人说出来的时候是
拉着长音混着「呲——衣——奥」的动静,后面很似在用泡沫塑料在磨砂玻璃擦
着跟上「倪码——阿」的发音,而「这」字也念的是「兹——诶」,「娘」字虽
然后面跟了个小儿话音,却也发了个「讷——伊——拿」的声音,最让人受不了
的是「谁」的发音吞了双元音,念了个「色——欸」的读音不说还带了个拐调,
这是让我最受不了的说话方式。

  ——简而言之,他这口音加上咬字,就像是有人把用铁片当翅膀的蝴蝶给他
塞进嘴里让他嚼碎了之后的感觉一样,我一边往门口走着一边听着,身上的鸡皮
疙瘩起得也是一层又一层。那人还继续说道:「我他妈跟兄弟几个就看看,你他
妈管得着啊?还骂我『老倒子』?你哪个部门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老小子说话还挺横,按说这男人长得高大威猛,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天地
饱满方圆,看着倒也是个人物,去没想到言谈举止既猥琐又恶心,着实令人生厌。
话音刚落,后面的那五个男生,也都像在嘴里嚼着玻璃渣子一样,操着同样的口
音帮着开腔助舌:「省城娘们这都啥货色,知道这是谁吗?」「对啊,你知道我
们是干啥的么你就嘚瑟?」「情报局的多个鸡巴……一上来就跟咱大老爷们儿喊?
这从小有爹妈养么这……」

  按说赵嘉霖骂人家明显就有乡土口音的人是「老倒子」,确实有些过分,尤
其是赵嘉霖天生一副外露的霸气骄横大小姐模样,再骂人家是「老倒」,换谁谁
都得炸毛;可奈何这帮孙子干的事情,着实不体面,本省西边的条件是越往西越
穷,情报局搞的这么一套全身扫描仪他们肯定是没见过,瞧着新鲜也是必然,但
也不能看见人家姑娘家脱了衣服之后,还扒着门缝看、并且还要一边淫笑一边指
指点点。虽然情报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们在这干这个,真的挺有辱斯文。

  然而干这么吵架不是个事,即便我知道赵嘉霖这姐们儿最喜欢跟人拌嘴,她
就算是面对再多十个这样的也能吵上一整天,可楼上还有案子等着呢,真没那么
多闲工夫跟他们摆这么些龙门阵。

  「我们是『专案组』的,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抬手拦了一下赵嘉霖,转而
对这几个十分嚣张的乡下警察说道。

  「哎哟?这咋又来个『专案组』的呢?俺们也是『专案组』的。你们是哪个
『专案组』的?」——这人刚说完这话,我和赵嘉霖刚想要、且都已经异口同声
地要说出来「这跟你们有关系吗」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却又迅速地跟了句,「告
诉你,俺们是『神剪专案组』的,知道不?就从首都情报部和警察部来的特派员
到俺们这Y省这成立的,可比一般部门儿权力大了去了……」

  当他说到这,我和赵嘉霖全都低下了头感叹了一句:「唉我操……」「呵呵……
「随即我俩又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看了看彼此。

  ——不冲别的,我是不知道赵嘉霖了,但是我在缠着漂亮大婶把我也加进这
个专案组的时候,岳大婶就跟我说过,加入了专案组,就算是半个情报局的人,
那么嘴上至少得多加两把门闩,对于这句话,其实用不着岳凌音跟我强调我也是
门儿清的。虽说我现在加入专案组的事情,局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但他们只知
道有这么个专案组,至于说是干啥的,除了我和夏雪平、赵嘉霖咱们市局的这仨
以外,这个专案组里还有谁,其他人一概不知;我也好,赵嘉霖也好,局里人问
起来的时候我俩都避而不谈,甚至连代号都不会跟人说的,当然昨晚的老丁和莫
阳除外了,他俩从岳凌音那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的都全。而结果这几位乡下来的
朋友,一开口就把专案组的代号给溜了缝儿不说,还直接把专案组的组织方是谁
都给卖了。

  「你俩小崽子,笑个鸡巴毛?」没想到这大哥脾气冲不说,眼睛还挺尖的。

  「没笑啥,兄弟,只是觉得你挺可以的,我不知道您是哪路的,但是到了情
报局F市站这地方居然还敢这么撒野。你记着,等下上楼开会的时候,你们哥儿几
个,可先给自己准备好三个大嘴巴。」

  我淡定地看着面前这人,但抢着说这些话,也是在拦着我身后这时时刻刻都
准备爆发的赵嘉霖,赵格格是挺勇敢有刚、脾气又大,在市局平时大家敬畏三分
倒也是冲她是个女孩外加又是明昌国际集团的格格,但是面对这么几个乡下来的
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万一真动起手,这姐姐可绝对要吃亏的,我宁肯让他们
这几个不识相的都冲着我。我心里是清楚,却也很诧异他们几个似乎根本不清楚,
打从门外进来,这情报局的大楼所有楼层的楼道里,全都设下了三百六十度无死
角的监控摄像头和监听录音装置,也就是说不仅刚刚他们几个扒门缝往检测室里
面看的丑态是可以从情报局的保卫监控室看到的,他们刚刚说出来的话,也是能
被听到的。刚加入专案组就如此丑态百出,以我对岳凌音的了解,等下那位漂亮
大婶肯定是要对他们发飙的。

  「嘿!这小子……你敢对本大爷这么说话?你叫啥名?」

  我一开始也没懂这家伙问我叫啥名的意思,我还心道是这家伙要记恨我,所
以直接就报了蔓:「我叫何秋岩,你想怎么着?」

  「何秋岩……没听说过!哈!行啊,省城现在的雏儿还都真挺硬的,一个不
知道哪来的小杂毛犊子也敢跟你大爷我叫号了!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如此说
道,他身后那四个也操着Y西口音的家伙也跟着嗤笑了起来。

  不等我说话,赵嘉霖实在是急得拦不住了,看了看我后却又这样说道:「你
又是谁啊,你敢说他是小杂毛?你知不知道他外公就是夏涛,你就骂他是小杂毛?」

  我是本来不想提我的出身的,甚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外公的名号、还有夏
雪平的名号对我而言都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负担了,可就在赵嘉霖话音刚落,眼见
着面前这六个家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这也在心中暗道,我外公这张牌到关键
时刻对付警界内部人员的时候,还确实真是好用。

  「夏……这……这小子还真是夏涛老先生的外孙?」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能就坡下驴:「这事儿跟我外公没关系,不过您
要是不信,要不我这就回家去,把我家家谱拿来?」

  「这……哎呀妈呀,真是……真是对不住,您看,俺不知道您是咱们夏老头
子家的血脉、您是咱东北警队正根儿的少东家!那个啥玩意……实在是对不住……」
这几句话谄媚是谄媚了一点,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和说话的口气上,我是感觉到了
一种肉眼可见、充耳可闻的整整矮人一截的卑微,这可跟刚才的胡闹跋扈反差得
相当戏剧性,并且一时间的点头哈腰,倒突然搞得像我和赵嘉霖一起在这欺负人
似的。

  在这个时候,里面的那四位也穿好了鞋子整理好了一副走了出来。从里面走
出来的那两个男的倒是看起来体面又正派得很,其中一个人我还认识,那家伙是
K市有名的优秀刑警骆达,我在警校的时候还上过他的课、还跟着他一起实习、给
他打过下手,他见了我以后还跟我打了声招呼,但此时他却也跟着另外的一名男
警官和其他两位女警一并红着脸,从检测室里走了出来。而那两位女警在经过我
面前的时候,还很憎恶地侧身瞪了我面前这帮乡下警察一眼,却同时又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这两位女警,当真是用「环肥燕瘦」一词就能形容得来的,一个长得
微胖,脸上婴儿肥,虽说腰腿皆粗,但是前凸后翘,上下圆润,西装扣子勉强扣
在肚腩处,但是上围给西装领子横着阔成一对大括号一般的弧线,人长得也白净,
脸颊红扑扑的;另一个瘦得有点像竹竿一样,身材也是跟赵嘉霖那一类的,但是
跟赵嘉霖比起来看着更加单薄,盖不住柳眉细眼瓜子脸,玉指素手寸金莲,从上
到下哪哪看着都是紧致无比,长臂长腿,看着就像是一只雌鹤修炼成仙一样,一
身的古典美。就这两个女人,论谁看了都会把持不住,但是扒着门缝愣往里看,
实在是有点太过猥亵了。

  紧接着,那位穿着墨绿色军服、长得跟贾玲撞脸的女少校,也从检测室里走
了出来:「吵吵、吵吵!就知道吵吵!情报局一楼就这么大的地方,真装不下你
们这帮新来的了是吧?」

  接着她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赵嘉霖也没给面前的这帮家伙留脸,直接把刚才他们的丑态和嚣张都跟
这胖少校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完我俩的叙述,胖少校对着他们那六个冷笑了一声,
然后回手往手中纸袋一淘,把里面装着的刚做出来的几张通行证交给了骆达他们
四个,指示他们上楼去,接着又看向那六个乡下警察:「对里头就这么好奇是吧?
行,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刚才还对我点头哈腰的那个警察一听,脸上又突然闪现出一丝猥琐的笑,而
在赵嘉霖身后一个穿着红色大衣、抱着手提包坐着一言不发的女警听了,有些尴
尬又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来。

  那男人正冲着女警贱笑着,却听见胖少校对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笑啥呢?
觉着自己有得看了是吧?」她转身又对那个女警冷着脸道,「你再等会,急啥?」
然后再次转回脸来,对那六个男警察指着检测室里面,「你们六个,进去。」

  「啊?不是,刚才不还一男一女么,凭啥到我了就得我们六个大老爷们儿一
起啊?」

  「凭啥?就凭这是情报局!就凭这个检测室是我说了算!进不进去?」胖少
校厉声说道。

  「好、好、好……」

  那男人一听这话,比刚才听到我是夏涛的外孙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撒了气的气
球,还想一个刚出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走进了检测室。随后那几个跟他一
起做出猥琐之事的乡下警察也跟着走了进去,并在我和赵嘉霖,还有那四位还在
等着拍全身扫描的四个女警与两个已经做完扫描又被他们六个用眼睛生理扫描过
的两个女警的睽睽注视之下,缓缓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就剩下身上的背心裤衩——
清一色地,他们这帮男士们的背心裤衩都应该是打从购买的那天就没洗过一样,
另五个男人的跨栏背心全都是老式警察制式标准的白色军警用背心,但是我要是
不想到这应该是过去某个年代的制服标准,我是真看不出来这一件件背心上都应
该是白的,他们一身的汗渍油泥,早给那衣服上漆了一层碳黑,下面的三角裤衩
则是啥颜色都有,洗没洗过我也是无法细究的,只能说本来纯色的裤衩,早已被
染得五颜六色的,还透着一层尿黄与屎褐,并且隔着大老远,我和算上赵嘉霖与
胖少校这八位女士,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道。

  而那个为首闹事的男警察就更令人发指了,他的背心的底色竟然是件大红色
的,看起来还有些发硬,背心的下缘被掖到了松松垮垮的土黄色四角内裤里面,
裤裆上隐约还有点发绿,而在蛋蛋的位置上面,竟然还破了个五角钱硬币大小的
洞。

  「噫!这帮男的真恶心!」

  赵嘉霖在一旁捂着嘴吧,恶毒地吐槽了一句。而旁边的女士们,听到了赵嘉
霖的快言快语,也都跟着频频点头。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是真觉得
汗颜,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脱口秀演员杨蒙恩表演过的一个段
子,看了看面前的这帮猥琐的乡下警察,又看了看受到了精神污染的这些女警们,
随即我又把那个段子里最精髓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大红背心往里掖,谁给
鼓掌谁是爹!」

  周围的所有女警一听,瞬间爆笑如雷,并立刻端起双手,鼓出了震耳欲聋的
掌声。

  「哎哟我操!」

  原本这帮警察被我和赵嘉霖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了,所以当他们走进这检测室
的时候,全都是在背着门口的,一听外面一爆笑又一鼓掌,这几个警察一见,也
全都脸红了。为首那个警察臊得从脸上红到了胸前,骂了一句之后,周围的其他
几个也都反应了过来,且这时候也都知道捂着关键部位了,并连忙求饶道:「哎
我说……那个什么,几位大姐姐!大姑奶奶们!咱们把门关上行不行?」

  「凭啥关上啊?哟,这会儿知道秀密了是吧?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么喜欢扒
着门缝呢,现在干脆全开开得了!」赵嘉霖双手叉着腰,眯着眼睛鄙夷地扯着嗓
子对着里面叫道。

  要说里面这几位,面对门外的胖少校的故意捉弄和其他的女性、尤其是刚刚
被他们隔着门缝用目光侵犯过的女警们的戏谑,到底服气未服气,在这个场面之
下,当然是服气了,但是保不住这为首的身材高大粗壮的家伙嘴是又碎又刁:
「那个啥……我看你们几位,那不是喜欢么?姐姐们、姑奶奶们!我们错了行么……
不是……那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几个,你们这也是喜欢俺们呗?那咱几个也算是两
情相悦了哈?那也别就这么敞着门看啊,你们几位姑奶奶也扒着门缝好不好?这
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冷!求求关上门吧,好不好?」

  这无赖耍得,简直是「杨毛揦子」成了精,至少是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
到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服软了,但是嘴上的话就是这么依旧让人膈应,弄得赵嘉
霖和身旁那几个陌生的女警又都说不出来话。

  「行啦,知道冷那就闭嘴吧,少往外面喷点热乎气儿!关门了啊,你们几个
在里头给我老实点儿!」胖少校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砸上了门。

  等门关上后,看着胖少校,我便一吐为快起来:「嗬,这几位怎么回事这是?
反正也是,咱们情报局干嘛得要搞出来一男一女来扫这个仪器呢?就不能同性一
起,异性分开了?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问来着……」说完这话,我还有点忍不住
地看了看赵嘉霖。赵嘉霖也正在斜眼盯着我,而她的双眼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又
立刻躲闪了起来,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朝着门口大厅那里望了望。

  「你话也挺多的啊,小何警官。咱们对于正常人而言,进咱们情报局的都得
心无旁骛、不能受到别的东西吸引和控制的,知道吗?这无论是男女,给咱们情
报局当差的干部,羞耻心和淫胆色心那可是都得放下的,这扫描上下全身,一来
是为了记录生理指标、看看你们各位的内脏和骨骼的特征,省的有人出什么幺蛾
子,比如随便找俩人照着谁的模样整个容、再跑到情报局里面偷东西当鼹鼠;二
一个,这也是最后一层考验,因为给情报口当干部的,免不了遇到特殊情况:比
如到特定场所潜伏侦察、比如男女搭伴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伤在敏感部位了,那玩
意因为『不好意思』、或者是『太好意思』了,那都容易影响任务的执行,所以
只要是羞耻心和裤裆里那点小心思一作祟,就我这机器红外线一扫,啥都能看出
来,那么这样的几位,赶紧走人吧,咱们情报局是就不住这样的主儿的。可是盖
不住,你们这个什么老破专案组的,也不算咱们情报局的正式干部啊,所以我只
负责给你们扫描身子,剩下的,该干嘛干嘛去。」说着,胖少校还很厌恶地朝里
面一瞅,又用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瞪了瞪赵嘉霖,「哼,何况就里面的这几位,
我也惹不起啊。」

  「他们几个您咋惹不起呢?我估计就我们这帮人里面,警衔兑军衔,应该是
没有人比您级别高的。」

  「哎呀,你可别介,我军衔比你们警衔高有啥用?这几位,可是你们专案组
里头那个周荻小组长特意从咱们Y省西边选来的,站长都签字了,我能有啥招?」

  听了这话,我和赵嘉霖都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胖少校——就里面
这几个五脊六兽、歪瓜裂枣的货色,是被周荻选到特别专案组的?这不是添乱呢
么?

  胖少校阴阳怪气地笑笑,看着赵嘉霖接着说道:「哼,这周荻课长可厉害了
呢,先是靠着老丈杆子家的背景当了个小情报头儿,这几天也不知道从哪拿来了
一把尚方宝剑似的,我们站长可把他当个宝儿似的捧着,岳凌音岳处长有的时候
说话,他都敢不听了,想干啥就干啥,看样儿估计哪天啊,咱们F市站的站长的位
子,应该是要换人坐咯!行呀,反正这些事儿跟你们都没啥关系,这两位从P市来
的女警官也是你们专案组的新人,正好,这不拿了通行证么?麻烦何警官和赵警
官带他们去你们会议室吧,岳处长告诉我你们还得开会呢。」

  说完,胖少校就从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到了自己的操作室里。

  我转头看了看赵嘉霖,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赵嘉霖也是一样。但是在赵格格
的脸上更多的是委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但我就是觉着自己能理解
并且已经理解了她此刻的心境:她一直不知道周荻在干嘛,还得因为周荻在外的
所作所为被人冷眼相待;而至于私生活上的事情,我和夏雪平好在还吵了一架呢,
而她和周荻似乎到现在也没有把任何事说清道楚,可能都好几天了,他俩应该连
一个标点符号的短信都没给对方发过,而周荻这人自从跟赵嘉霖结了婚,哪怕是
一点点敷衍的问候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是该郁闷。

  而我,我心里更多的是震惊、困惑和一丝畏惧,老丁后半夜来找我的时候说
的关于他对周荻的怀疑的相关话语,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楼下检测室里那么
杂碎垃圾的人,也能被他选入专案组,而且听刚才胖少校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周
度擅自做主把他们招进来的,那他就是纯粹为了添乱才这么干的;再想想之前他
偏要把方岳也带进专案组,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估计他也是想要让我和方岳在情
报局里闹起来,而专案组里只要有人因为冲突矛盾闹起来,很多任务都会被耽搁……

  那照这么说来,周荻确实有问题……他确实有可能,就是「天网」在情报局
里安插的眼线!

  但问题又来了,他不是跟夏雪平有私情么?那他又为啥要在针对「天网」的
专案组当中愣把夏雪平延揽过去呢?——如果他认为我是个威胁、想收拾了我,
那他可是先把夏雪平找过来的;那难不成,他是丧心病狂,跟艾立威或是那个段
捷一样,接近夏雪平是假,想害死她是真么?那也不对啊,艾立威和段捷他们俩
的动作,都是在秘密当中进行的,偏偏这个周荻又把一切事情搞得大张旗鼓的,
在情报局情报二处调查课里,他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夏雪平是被他拽过去的,根
据警务部门和情报部门之间跨部门合作行动的章程,这个可是明文规定,即便不
是他要害夏雪平而夏雪平遇到了什么危险,哪怕是因为山体滑坡、泥石流、地震
这样的自然灾害而受伤,周荻他都得对此负责、还会收到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
部的处分的,他难道自己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并且,如果他想把我和夏雪平一网
打尽,那干嘛又要带上赵嘉霖……这些事情,我越想越乱。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
点:周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问题、是不是真的跟「天网」有关,我没证据。

  ——只不过一想到这,我突然知道了该让老丁这个一身能耐却处在准退休状
态的家伙,还有莫阳那个闲着就停不住满嘴跑火车的话匣子干点啥了。

  但这个时候我肯定不能马上联系丁精武,只要是进了这栋楼里,身上的一切
设备就都到了情报局的监控信号探测之下。等我过后联系了老丁的时候,已经是
在晚上十点钟,我在宿舍地下室的健身房里跑完步之后,在更衣室里遇到的伪装
成清洁工的老丁的事情了。

  等我和赵嘉霖领着那两位从P市来的女警进了会议室之后,我和赵格格同时倒
吸了一口气,嘴巴一时间都合不上。上一次在这里,专案组刚成型的时候,屋子
里可以说是格外冷清,毕竟这个所谓的「神剪」专案组,七个小组、每组三个人,
再算上岳凌音、明子超和叶茗初这三个指挥,总共也就二十四个人。而今天等我
俩刚到的时候,屋子里少说就已经坐下了三十来人了。屋子里交头接耳、七嘴八
舌,还挺热闹,仿佛就像是一帮人来看电影或者上大课的一样。

  「哎……哎哟嗬!我说您们二位,这呢!」

  我和赵嘉霖正被屋子里的情形所震惊,坐在倒数第二排突然举起了两只手,
我再定睛一看,正是易佳言和石劭文这俩人。我和赵嘉霖礼貌性地对他们二人举
手示意,并且也是在坐到二人旁边之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们俩却有些
激动到快要热泪盈眶,直接伸手握住了我和赵嘉霖的手,而易佳言更是情难自已
地一下子扑到了赵嘉霖的怀里去,有点委屈地哭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易佳言和石劭文。

  「别这样,佳言,有啥事慢慢说,好不好?」赵嘉霖也很少有地,哪怕对女
生也是如此地柔声说道,并轻轻在易佳言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易佳言只剩下哑声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石劭文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对我小声说道:「嗨……我们俩先前跟周组长跟着两个小组,外加还
有他们情报局情报二处、三处行动组的两个小队,在南郊贝勒河附近那边的一个
工厂大院出任务——那个大院外面看好像是个废品处理厂,但是经过调查课和专
案组的调查,应该就是『天网』的一个什么工厂加上聚集点。结果没想到啊,他
们应该是有备而来,我们一帮人闯进去以后,事先在工厂院子围墙周围和大门口
埋设好的炸弹就都爆炸了……而且,那天里面他妈的多说也就十五六个吧,结果
全是重火力,工厂二楼和三楼制高点有一共四挺电脑控制的机枪,再加上对方手
里都是冲锋枪……我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在我面前,一瞬间被炸弹炸得粉粉碎得啊!
等到过后再去找、手脚、胳膊腿儿的都拼不上啊!还有好些人愣是被子弹打成筛
子的!其中有一个,脑袋被机关枪打没了半拉,还强撑着喘了半分多钟的气跟对
方拼命的……哎哟喂,太惨了啊!我虽然受得都是轻伤、离着也远,但是我这个
恨啊!兄弟!去了将近四十人,到现在就剩下我、小易和周组长全须全尾地回来
了,剩下还有一个兄弟在医院躺着呢,脑子被子弹打穿了,估计就算是醒过来,
也是个废人了!一个月前刚成立好的专案组,何兄弟,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易佳言看了看满会议室的人,趴在赵嘉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之后,哽咽着擦
干了眼泪,咬着牙把剩下的泪水全憋了回去,然后压着声音道:「先前别的小组
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全军覆没了。我们听说你们俩去执行别的任务了,也不
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就以为你们也……我们在F市没有别的朋友,能看着你们
俩还活着,真好!」

  石劭文和易佳言他俩把话一说,听进我的耳朵里之后,我整颗心都凉透了,
天网这帮人到底是干啥的,我心里现在是越来越没谱了——从艾立威留下的Sd卡
跟老丁目前的调查、岳凌音她妈妈留下来的笔记来看,明明说他们大概齐是警察
系统或者整个情治安全体系内部的一个秘密结社,现在一看他们又是能策划对副
省长的刺杀,又是能在正规军军车的押送下无差别袭击了一个重要人物,又是能
搞出一个重武装队伍、屠杀了情报局的两个行动队、几乎团灭整个专案组,这帮
人恐怕是国际头号的恐怖分子都该自叹不如啊!这帮人到底真的是我等能对付得
了的么?我转头再一看赵嘉霖,刚才在石劭文说话的时候,搂着易佳言的她也都
听见了,所以此刻她的脸色也变得少见的煞白。

  我低头叹着气,但是转念一想,心说这可不行。首先不管咋样,我外公的仇
我也得跟着报,这不止是夏雪平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说不准我是不是也被天
网早就给盯上了、是不是也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其次,我现在又跟蔡梦君在一起
了,天网那帮家伙,能盯上蔡励晟、能找到吉川利政那样的国际恐怖分子帮着参
谋怎么刺杀蔡励晟,保不齐也会找个什么人帮着策划或者实施刺杀蔡梦君,这俩
事本就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两项一叠加,对我自己来说就更没任何退路可言了,
既然这样,我自己就不能在真正遭遇他们的时候先怂掉。而对于现在的专案组、
现在的情报局,除了周荻、岳凌音他们,专案组第一批组员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
新来的这帮人似乎还对专案组马上要干什么仍旧一头雾水,在这时候我们四个要
是再表现得窝窝囊囊、悲天悯人的,那么整个队伍的士气就都会受影响,要是这
样,后面的诸多事情也就别干了。

  「唉,劭文兄,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咱们加入这个专案组,实际上不就
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全都奉献国家了么?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算是死得其所,
那些人,咱们就默默记在心里吧。」接着我话锋一转,故意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
「我其实前一阵子是回我们F市市局里执行任务去了,办了个大案子。赵警官是因
为跟我在专案组里搭班出任务,我不在专案组、她也不好一个人耍单蹦,她也回
去办案子去了。」

  「还是办个普通点儿的案子好啊……」石劭文默默叹了口气,「办啥案子去
了?」

  「最近没看新闻吧?上官果果这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是副总理上官立雄的儿子么?」

  「嗯。被我抓了。」

  「是吗?最近我还真是没看新闻,快跟我说说……」

  我一边让石劭文和易佳言坐下,一边故意很是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怎么查
的兰信飞与顾绍仪之死、怎么破开的上官果果给自己立的无辜人设、又是怎么抓
的上官果果、怎么在机场揍的他、怎么被上官立雄从首都派来的「家丁卫队」给
包围、又是怎么被省厅的保卫队给救了。在我喷着唾沫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时
不时地侧目看了看赵嘉霖,果不其然,这姐姐脸上俨然一副对我自吹自擂的嫌弃。
其实我倒不是真愿意自吹自擂,但是起码让石劭文和易佳言这一对儿听了我这些
吹牛逼的话,他们俩真就不继续往先前痛苦血腥的话题上聊了,而且在听到了上
官立雄的衙内那么厉害、那么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能被他俩身边的我给抓了,他俩
的精神似乎也是真的为之一振。

  正在我眉飞色舞讲述着这一切的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一队人马,我眼见为首
的那位女士,真正是有点懵了。

  「这帮人都是谁啊?怎么身上还穿着安保局的『黄皮子』?」易佳言抬眼看
着,同是一脸疑惑。

  「我怎么感觉为首的那个女的有点眼熟呢……」赵嘉霖想了想,又立刻看着
我问道,「她是不是来过咱们局里?」

  「对了。就是她。」接着我又转过头,对易佳言和石劭文问道,「二位,安
保局『八仙』,『血仙姑』的名号听过没有?」

  「啊呀!是她?」

  「欧阳雅霓?」「G市安保局的情报处处长欧阳雅霓?」

  「嗯,她调任咱们F市了,现在是F市安保局行动调查处的处长。」

  来的人正是欧阳雅霓阿姨,跟在她身后的那七位,也都是她在G市安保局时候
的那帮手下——安保局一整队「八仙」彻底齐了,清一色的米黄色呢子大衣、清
一色的黑皮靴、清一色的湖蓝牛仔裤;而我之所以知道来人就是「八仙」的那几
位,正是因为在欧阳雅霓的身后还跟着「人屠湘子」迟昊英和「骷髅采和」兰凝
萱,这二位在我之前在G市的时候接待过我,因此我一眼就把他俩认出来了。

  「那么,安保局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情报局的会议室?这欧阳处
长也不怕犯忌讳啊?」石劭文问了一句。

  这次我倒是没说什么话,我也觉得欧阳雅霓直接把手下的「八仙」带到了情
报局、带进了专案组,对于从过渡政府开始就日臻水火不容的安保局与国情部而
言,这样做无异于叛变投敌,虽说这俩部门说到底也是为了国家服务的,而且
「八仙」这帮人还都是安保局系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件事传遍了情治系
统,那么安保局的面子今后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了。

  不过,看着欧阳雅霓和其他七位安保局特务的脸上毫无惧色、不卑不亢、自
然而然,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并不在意,这样看来,不敢说最上头到底是哪一个谁,
起码首都国家议会和元首府里面的诸位官家们,对安保局是基本上不信任了——
要知道这个专案组的成立,是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部的意思,但是一切的一切
最终还是要跟元首府报告的,欧阳雅霓要带着一个队的安保局特工加入到这个警
察部和国情部主导的专案组里,肯定也是跟上头汇报过的,要不然也不能容许她
意气用事,尽管我是知道,她来八成就是因为她和夏雪平的闺蜜交情;而若是追
溯到最开始,首都能下决心在F市成立「神剪」专案组,那还是因为西苑太宁宫被
人送去了子弹和恐吓信,而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让安保局总局查的,但是到现在
也没听说查出来了个一二三四五。在F市这边也是,在首都那边也是,让安保局查
啥都查不明白,换成我是易瑞明,我也会扔掉安保局这帮废物。

  正寻思着,刚才那几个操着一口Y省西部土话跟口音的乡下警察们也跟在「人
屠湘子」迟昊英的身后,吊儿郎当的同时又有些无所适从地走进了会议室里,左
右看看,大摇大摆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屋子里其他人打招呼,遥各处瞅了半天,
找到第三排的一脸六个空座坐了下来。他们那几个屁股刚坐稳,周荻和岳凌音便
前后脚走进了会议室。

  而一进会议室,岳凌音的脸色果真就不对了——但也先缓了一下,因为坐在
第一排的欧阳雅霓见到岳凌音进门后,先起身站直了,然后朝着她欠身微微点了
点头,岳凌音勉强微笑了一下,也朝着欧阳雅霓点头示意一下,接着她那双如炬
目光就在满会议室里寻觅着,边寻着边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刚才有人在检
测室门口吵起来了,对吧?」

  我和赵嘉霖相互看看,又坦然地望向岳凌音。而刚刚坐下的那六个乡下警察,
皆是齐刷刷地缩脖端腔、萎成了一团,活像刺猬成了精一样躲在座位上。

  「路达飞,刚才是你和你的战斗小组,在一楼跟我们专案组的其他同事吵起
来了吧?」

  岳凌音刚说完,我和赵嘉霖都傻了。

  「她说谁?刚才那几个『老倒子』里面那个……什么名?」赵嘉霖都听得有
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路……路达飞?」

  接着,我就看见刚才那个在检测室里只脱到留下穿着满是汗渍的朱红色内心
与漏眼裤衩的家伙,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

  「我操!他是路达飞?」我是真难以置信,感觉大脑都像是在过电一样。

  ——要问这个路达飞到底是谁,其实他还真的大有来头。

  Y省西部那边穷乡僻壤,而再往西就是蒙俄边境。按说原本那边其实没多少人,
两党和解以前执政党做过的最后几年的人口普查,发现那边其实人口已经呈现出
严重负增长状态,好些村子里空无一人、好些农用地要么被房地产开发商和本地
工厂、地级国家干部兼并把持、要么干脆就是荒着干长野草没人耕种。当年的Y省
省政府把这件事上表首都,两边一商量,从首都拨了一笔款准备重建Y省西部,并
且专门挑了几个靠近蒙古和俄罗斯边境的乡镇,大力修缮了一番、开发了几个旅
游景点、盖了不少宾馆酒店、还培养当地人学习俄语和蒙古文,准备靠着边境贸
易招商引资,把当地经济发展起来。谁知道这个项目刚搞了一年,当年的红党掌
门人廖京民就在《两党和解协定》上签了字。两党和解、政体改革,先前红党做
出来的好多决策到现在就都不作数了,Y省西部的经济开发也就此被搁置了。与此
带来的,便是失业和犯罪,再没几年,Y省西部的那几个当初被规划为「蒙俄贸易
中心镇」的地方,便成了毒品、走私品、盗卖文物、盗卖矿产资源的天堂。直到
后来,差不多五六年前的时候,一个原本就是Y西W县出身的一个K市警院毕业生,
在回到家乡后,组织了一帮不要命的刑警,用着非常手段跟那些一般人对付不了
的毒贩、走私犯、文物贩和「矿鼠」们进行了将近十几次暴力火拼,并在省厅的
支持下重新整理并重建了Y省西部的警务治安体系,西边的治安情况才逐步恢复了
稳定。

  而那位拉起一帮敢死队的年轻刑警,正是路达飞。折在他手里的犯罪团伙,
大大小小都算在内,估计差不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被他亲手蹦死的贼王匪首
更是数不胜数,这家伙,在我上警校的时候,可是被我们所有人当成警界榜样的。

  可没想到,传说中本该如擎天白玉柱一般英雄的真人,长相和警校光荣榜上
面那张照片已然大不相同这也就算了,相由心生,举止为人竟然还是那样的猥琐
粗陋,当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路达飞站了起来,从背后都能看出来他是红着脸,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那里,
接着他二话不说,卯足了劲一抬手,「啪——啪——啪」三声,果断地给了自己
三个响亮的耳光。

  这三个耳光扇完,尴尬的变成了会议室里面的其他所有人了——除了赵嘉霖
以外,这姐姐眯着眼睛看了看站着的路达飞、又斜眼看了看我,捂着嘴憋着笑,
因为整个会议室里,也就我和赵嘉霖,还有路达飞和刚跟他一起偷窥人家女警、
外加门口那俩排队等着检测全身的女警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往前面几排、跟路
达飞坐成斜对角的那两个女警也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么个莽人。

  「这……你这是干嘛?」如岳凌音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
的三个耳光有点震慑住了。

  「对不起了,周先生,哦,还有这位……您是岳处长?」

  「对,我是。」

  「不好意思,岳处长,我路达飞就是一个山野村夫,我在乡下待久了,粘上
一身匪气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但我实在是求求您,求求您别计较,我知道我一来
就犯错误很可能就留不下,但是我真心是想跟你们一起干!」

  路达飞这家伙的嘴巴可真是没有把门的,想说啥就说啥,为人也确实太过随
心所欲了一些,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场合,随意地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玩意抖搂
出来也无所谓了,他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别人也都知道了。

  但岳凌音可是个泾渭分明的人,平时随和起来,跟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嘻嘻
哈哈的,可是如果认真起来,她可比任何人都讲原则。

  「想跟我们一起干,也得讲纪律和最基本的礼貌吧?眼睛和心里都不守规矩
也就算了,随意就把咱们专案组的事情,跟你不知情不认识的人说漏了,这是你
吧?莫说你不认识刚才在走廊里遇到的人,就算是你认识的,在外面你都不能这
么讲;在外面遇到咱们专案组自己人,没有必要的原因,你也得装不认识对方。
就你这样,你怎么做专案组的工作?」

  还没等路达飞说话,旁边的周荻却当着一会议室的人的面前,转身对岳凌音
低头稍眼,语气深沉地说道:「处长,这个路达飞是我选来的。您瞧我了,咱们
按照咱们部里给各地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他就算了,好不好?」

  「什么话!」岳凌音震怒,眉毛一横——漂亮大婶长得本身就有点女身男相,
快五十的人了,本身就像个帅气俊俏的古代公子,而她这对剑眉一横,自然多了
十分凌厉的霸气,一屋子人都比刚才更安静了,且看岳凌音瞪着眼睛,继续对周
荻说道:「什么叫做『按照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算了』?按照咱们的规章,
不注重保密守则那是要关禁闭的!但这是军事性质的惩罚,他有军衔么?他是军
人么?咱们还没让他开展工作呢,他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就算是对于一般的警员
也是不应该的吧?就这样的人,这样的素质,居然还是你选来的,你这样护着他
又是为了什么?」

  「可再怎么说,处长,他都是被评为『省特级战斗英雄』的优秀警员啊。」
周荻立刻又转过头去,指了指路达飞问道:「路达飞,你跟岳处长汇报一下,你
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咱们『神剪』专案组?」

  转眼一瞧路达飞,在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其他人还基本上相互都
不怎么认识的时候自己就这么着被专案组负责人单拎出来批评,全身上下早就臊
得都不行了,这边周荻一问自己,他说话的语气也正常且正经了不少,情绪也稍
稍有些激动起来:「岳处长、周课长,还有在座的诸位:我路达飞是个粗人,原
本确实是在K市这边上学然后毕业当了刑警的,但是近些年在Y西那篇荒蛮之地,
性格品行,我也自知是堕落不少……Z市、T县那边是个大染缸,谁在那待久了,
身上从里到外也都脏了,我也免不了俗。但是我一定是要加入咱们专案组的!
『天网』不『天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啥,但我一直都知道,咱们
这个专案组,就是为了对付警察内部有一帮神秘人物的!我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
大的女朋友、我爸妈、还有我女朋友爸妈,都是被我们Y省西边的警界高层跟一帮
边境黑恶团伙害死的,一块堆儿死了五个,可是在我们Z市那边到现在还给他们认
定是『意外致死』!那帮武装到牙齿的『油耗子』们,早都被我和兄弟们亲手给
毙了,可到现在,我想重新调查我自己家人的死,我想翻案,甚至我心里明知道
有可能是谁在算计我,我想找到相关的证据,我都做不到!一直有人在阻拦我查
我自家人的死,同时还有人想要接着害我、接着要我的命——我倒不是怕死,但
是我连自家人是谁杀的我都没办法查……还亏得我是个警察!还亏得我是个男人!
还亏得我是个父母生父母养的!诸位,我是真想跟你们一起干!岳处长,刚才我
可能的确犯了错误,但求您看在我已经不用您说、就给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的份儿
上,我求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路达飞竟然有些声泪俱下,并且的确不像装的。等会议结束了,
我特意让一组那几个我要是不派活、平时也没啥正事的七个菜鸟查了一下路达飞
的个人情况,确认了他说的东西都是真的,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路达飞的自述,
多多少少也都有些动容。

  但岳凌音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冷着脸道:「如果说起私事,试问今天
在这间会议室里这五十位来自咱们Y省乃至整个东北的警员干部们,又有哪一个是
不跟『天网』有怨有仇的,即使没有,摩擦肯定也是有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恨
他们么?单靠仇恨,不讲规则不讲纪律,你以为你就能办了他们?」岳凌音停顿
片刻,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她会话锋一转,没想到再一开口,仍旧是极其地不
近人情,简直与平时外冷内热的漂亮大婶判若两人:「你和你身边的这几位还是
走吧,我们专案组的工作不适合你们!而且都记着,刚才在一楼走廊里胡咧咧也
就算了,如果到外面、回去了,你们再敢瞎说,那就是要按照泄密罪把你们逮捕
的!」

  这个时候,周荻回过头来发话了:「您先等会儿,处长,您三思啊!咱们为
什么把这些人从全省各地招揽来,您难道忘了么?不是我说您,现在咱们专案组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招揽的人士,名单都是给中央警察部和国家安全部递上
去的,明主任和叶特派员回首都,就是去和西苑太宁宫秘书处的人去开会的,估
计这会儿应该是签好字了的,您在这个时候把他和他带来的这几个人开除了,首
都会怎么想?况且,咱们专案组经过了几次吃亏,咱们最需要的就是像路达飞这
般敢打敢杀的好手,他在贫困险恶地区放任惯了,您就放他一马,让他今后戴罪
立功也不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荻一番话说完,岳凌音不说话了,脸色还有点铁青,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点了点头说道:「行吧,小周,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今天这个会你负
责,你受累了。」

  说完,岳凌音直接从前排找了个空座,双手抱胸坐下了,从她的背影看去,
我竟然少有地从这身高一米七八、体态刚中带柔、铿锵玫瑰般的大婶身上,看到
了一丝少见的失落。

  ——开完会后,我才从情报二处别人的嘴里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关于之前那五个组在查那些账面上的制药企业和工厂,
结果全军覆没的事情,先不管专案组或是情报局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个队
伍七分之五的成员全都折在了任务上,还外加搭上了十几、二十来个情报干部,
无论是在大明朝大清朝还是伪政权、旧时代,是新政府红党专政还是两党和解,
怎么说都是每一个参与负责跟指挥的决策者要承担过失且均摊责任;可这会这事
儿有点不对劲,过错和处分全都要由岳凌音一个人承担。

  明子超是国情部特派员,叶茗初代表中央警察部,他俩分别代表的都是首都
的衙门总部,没人跟我解释,但是按这道理我往下想,如果这次五个小组的牺牲
落到他俩身上,那就表示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的决策有问题,但是无论怎么说,
是首都那帮大老爷们没担当、还是从最开始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秉着保密或者其
他原因根本就没准备承认在F市有这么一个专案组,总之到最后,就算是明子超和
叶茗初也都写了检讨报告,但是他俩身上不能落下处分,好在这俩人对于岳凌音
来说,一个是老搭档一个是老朋友,关系还都不错,自从国情部和中警部一起下
发了对于岳凌音的处分决定,他俩就一直在帮着岳凌音跟上峰说话,这回开会他
俩没来也确实是因为回了首都,要么让首都收回成命取消处分,要么就跟着岳凌
音一起把这个过错给扛下来。

  但同时,另一个该跟岳凌音受到处分的人,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他还全
权负责了重选专案组的人选,而且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在当着一帮人的面,替路
达飞说话。除了明子超和叶茗初,专案组里跟岳凌音一起说得算的,就是夏雪平
和周荻了,而夏雪平在十一月末生了一场病之后——当然,这个事情除了我之外
其他人应该根本不知道夏雪平请病假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生了病——
就基本上不参与专案组的行动了,她更多地是自己单打独斗,然后把查到的东西
直接跟岳明叶三人汇报;剩下那个人就是周荻了,他参与的一系列的行动计划制
定,可比夏雪平和其他人多得多,那五个小组的行动策划,他也有份儿,而且最
后那俩小组跟情报局行动处跟对方交火后近乎全员牺牲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做指
挥。可这家伙,过后一点事情没有不说,专案组新人选居然是绕过了岳凌音由他
来选、而此次新人入驻后的第一次会议居然也由他主要负责,这个真是有点说不
过去了。

  周荻这家伙不是傍上了什么大靠山吧?情报局里的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可就我所知,外加过后我跟赵格格一勾兑,周荻这家伙能够得着的最大的靠山,
也就是他老丈人明昌国际集团了,按说明昌国际虽然名满东亚,但是说破了天也
只不过是东北少有的拿得出手的南方老招牌比起来,还是稍稍有一定差距的,更
别提能够撬得动国情部和中警部的墙角、让周荻这个姑爷在里面豁楞。但是除此
之外,他似乎也不认识什么来自首都的大人物了,能让他趟着枪林弹雨走出来还
不粘上一滴血,这实在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那难不成,真像丁精武怀疑的,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有关系?他真是「天
网」的鼹鼠?那也不对劲,毕竟这一出确确实实让情报局里不少人都开始对他颇
有微词,开始讨厌他、甚至恨上他了:我也恨他,但是咱想事情也得讲理,倘若
他要真是「天网」派来的卧底,那么他也好、天网的幕后大老板也好,脑子都有
问题,因为如此一来,那就相当于给他在情报局里里了一个靶子让人瞄的,而按
常理来说,当卧底的当间谍的,从来几乎没有这么干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么做实
在是太危险了。

  那又是为什么他居然可以片叶不沾身,一点责任都没落到,我就又一时半刻
想不清楚了。

  总之现在至少在这个专案组里,岳凌音的地位明显是被打压的状态,周荻反
而俨然成了专案组的老大。不过岳凌音却没表现的多不舒服,毕竟她从踏入警察
和情报干部这一行那天开始,她的仕途就从来都不是顺遂的,她是一路被人打压
着走过来的,尽管困惑与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的确挂在脸上的。

  随即,周荻站在会议室的主讲台前,扫视了会议室里所有人一圈,最终把目
光落在我和赵嘉霖的身上之后低下了头,扶了扶眼镜,抿了抿嘴叹了口气,然后
按下了主讲台上的操作按钮,把投影屏幕拉了下来,边做着这些边说道:「刚才
诸位也应该听到我和岳凌音岳处长的对话了,今天这次会议由我来主持。我是谁、
岳处长又是谁,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亲自找到你们诸位,邀请你们来参加这
个专案组,目的是为了什么,你们也都知道,就算是不太清楚的,我给你们发的
资料里面也都有说明。而你们肯定也都不大认识你们前后左右坐着的人,但我还
是想告诉你们开会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不要私下发短信发微信发Line,情报局
里的网络信号是可以监控到你们诸位的手机的;我已经在四昌街的『罗杰汉斯』
南美烤肉自助订了包场,等下会后,我们会给你们各位相互认识交流的时间,而
关于分组的名单,最迟明早7点,我会把你们各自组内的名单发到你们手机或者电
脑端的情报局内部通讯系统上,请你们注意查收。废话不多说,我们的时间也很
有限,那么我们就给你们介绍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老丁昨晚跟我说的话,还有刚才岳凌音与这家伙的对话,已经开始让我愈发
地认定周荻这个家伙肯定会有大问题了,虽说我还满心满腹的问号在我的身体里
乱窜,很多事情也解释不清,但我觉着这家伙倘若真的是情报局的内患,他要是
主持起专案组的工作来,那必定是会千方百计地给专案组的任务甚至是大方向拖
后腿……

  我甚至已经开始等着他点开幻灯片,用他那复杂又漂亮的话术扯一些有的没
的的事情来扰乱这些新加入专案组的人的视线了……

  可没想到,PPT的第一页,就是一组照片,这组照片直接给我看傻了眼:那是
一组关于我舅舅夏雪原的照片。

  ——当然,若只是当年夏雪原在市警察局重案二组时候工作的照片或者档案
上的照片,我还是会认为这家伙就是从夏雪平那儿套出来了、或者是不知道从那
得到的夏雪原重新出现的信息,然后利用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舅舅本人的家
伙来打烟雾弹;

  可我没想到的是,PPT上竟然出现了舅舅的近照连拍!

  ——军绿色棉大衣,稍微发福但是仍然看着壮硕的身材,国字脸、一字胡,
一些油腻的自来卷短发,靠近颧骨和法令纹处的雀斑,以及舅舅那招牌式的抽出
海绵滤嘴后倒吸香烟的动作,不仅让我确认了那天在地铁里杀掉吉川利政冲我微
笑的、之后又出现在蔡励晟出席的商政活动地点的对面居民楼顶拿着狙击枪逗乐
一样地朝着我脚下和头上开枪的人就是夏雪原,这一组照片,还应该就是在圣诞
节前后拍摄的,位置也正好是「兴业大家庭」商厦门口那颗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旁
边;而那天,在那附近不远的地方,红蓝两党的宣传活动志愿者跟红蓝两派青年
团的成员正是在那打了一场群架。

  我和夏雪平还来不及搞清楚舅舅到底死没死、是有人借他的面孔故意搞事还
是他真的死而复生的时候,周荻这家伙已然搞到了舅舅的近照。

  「这个人,我估计在座的没几个人认识他、见过他,但是如果我提名字,大
家应该都不会陌生——他叫夏雪原,曾经在我市的警察局担任刑侦处重案二组的
组长,反黑英雄,他也是咱们大家都熟悉敬仰的警界泰斗夏涛先生的儿子。」

  听着台下一阵哗然,周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大概在八年前,已故夏老
涛公的全家遭遇了一场灭门案,根据档案记录的线索和推论,应该是大概三到七
个人闯进了夏雪原的住处,并对里面的人进行了毫无人道的擂击、刀刺与枪杀、
最后还用火焰喷燃的方式进行了毁尸灭迹,除了夏老涛公已经出嫁的女儿夏雪平、
外孙何秋岩和外孙女何美茵并没在夏雪原的家里而躲过一劫,夏雪原的母亲、妻
子、收养的婴儿全部被害——这案子,跟夏老涛公当年在郊外野地被杀案一样,
到现在还是个悬案。可是八年以后的现在,这位夏公子又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根据我所掌握到的现场口供:十一月底,在我市红山广场地铁站所发生的割喉杀
人事件,与次日早上,针对我省蓝党负责人、我省现任副省长暨我省本届省长选
举候选人蔡励晟的刺杀,也都是此人所为。」

  说到这里,周荻再次环视四周,看了看台下的所有人:「这几张照片,是我
所在的调查课的同事拍摄到的画面,尽管任务是我下达给他们、让他们秘密进行
的跟踪和拍摄,但是……唉,那批同事现在已经都不在了。由此,我也希望大家
能够紧张起来、重视起来,要知道我们这个敌人夏雪原不是一般的角色。他行踪
捉摸不定,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身边还会带着估测四到六个随身武装人员——
他们的模样我们没办法知道,已经死去的那些同事也根本来不及拍摄那些人的特
写。我知道你们各位加入咱们专案组的,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也希望你们
别去做无谓的牺牲。」然后他又从幻灯片里调出一张F市地图,拿着激光笔指着说
道,「目前我们所能掌握的是,夏雪原出现过一次以上的地方,有咱们市区中央
浪速路的和解广场,以及周围这座友谊宾馆;城东Y省大学附近的北街,再往西北
边的后金汗陵;南郊靠近J县的高速路服务区,青春大路青春公园,以及电视塔公
园。我把咱们现场的五十二位专案组警员,按照地支属相作为代号已经分好了组;
根据地图上的这个分布,等今晚或者明早收到分组名单为『耗子』『公牛』『老
虎』『白兔』『火龙』『毒蛇』组的诸位,将要开始地毯式的排查和盯梢,把这
个借尸还魂的夏雪原给我找出来——但是注意,一切行动不可以像刚才的那位警
员在走廊里的所作所为一样咋咋呼呼,要确保秘密且安全的进行。」

  紧接着,周荻有把之前专案组那五个小组人员所执行的任务、全体牺牲的情
况以及他们所得到的有用信息汇总了一下,简而言之,那些先前加入专案组的、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年轻警员们虽然都不在了,那些什么工厂、小型药企、小加
工作坊和仓库炸的炸、烧的烧,那些原来借着制药为由潜藏下来的武装人员也都
人去楼空,但并不代表那些已经牺牲的警察们没有半点收获:首先从现场留下来
的那些运输卡车的残留车牌,情报二处调查课的人还是发现了这些货车经常往来
的地点,竟然都在Y省境内,尤其沿着边境大同江,经常是在出了F市之后除去到
外省以外,经常往返于T港、D港,组成一个三角形的运输线,在这只三角形上共
有十个可疑地点。周荻也倒是真不含糊,安排了代号为『警犬』和『野猪』的两
个六人小组和代号为『马驹』的一个四人小组前去调查,并且还拉上了F市情报局
在T港和D港办事处的特别行动队,早在附近埋了桩子。这还不算完事,在某一个
伪装成制药公司的三层小楼里,似乎因为走得匆忙,楼里的火烧得极慢,而且也
不知道「天网」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没用手雷或者炸弹炸掉那栋楼,在楼里调查
课的人还发现了一部比较完好的电脑主机,破解了密码之后,他们竟然发现了该
伪「公司」的电子账目,周荻也当即宣布委派「猴子」组的四人来专门调查这部
账册,并按照账册上的资金流水进行后续调查。

  等到这些事交代完了,周荻看着面前操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沉默了少说得有
一分多钟,我离着大老远,发觉他好像是在低着头抿着嘴,脑门上似乎还有点冒
冷汗,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照在周荻的额头上,笼上一层微微的油光——周荻
确实是我的情敌,还有我有不共戴天的夺母之恨,但有些东西还少讲客观事实,
我不会像网络金手指爽文小说里面那些主人公一样,只要是与别人有梁子有冤仇,
就把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周荻这家伙实话实说,为人狡诈、油嘴滑舌、满腹坏
水,但是怎么说他看着也是个人物,三十来岁确实开始步入中年了,但他的气质
却并不油腻。然而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这层油光,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我不知道是
什么感受,我对他也算是认识已久,看他这副模样倒真显得有些慌张,更确切地
说,他好像是在心里藏着什么莫大的事情悬而未决一样,而且似乎半天也拿不定
主意。

  坐在前排的欧阳雅霓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同行的不对劲来,欧阳雅霓手握成
个虚拳,掩在嘴唇上清咳了两嗓子,还冲着前面跺了跺脚,坐在她旁边的,是也
似乎正想着心事的岳凌音。欧阳阿姨这番小动作,总算叫醒了岳凌音,岳大婶一
抬头,欧阳连连冲着她朝着主讲台上使眼神,岳凌音也这才发现周荻的不对劲:
「小周,怎么了?」

  「哦……我、我这边鼠标操作板失灵了……呵呵,电脑年头长了,得换了。」

  周荻掩饰地笑了笑,然后再次挪动鼠标触控板,按到了下一页的幻灯片。

  岳凌音咂吧了两下嘴唇,欲言又止,又转头和欧阳雅霓对视了一下,摇了摇
头。

  他们在前排短暂地交流了这么一下,我在最后一排心里犯嘀咕:简简单单就
一个笔记本电脑触控板失灵的事情,能让周荻慌张成这样?他又不是警校里第一
次坐学期报告口述答辩考试的学生,他一个调查课的课长、这样几十人的会肯定
得经常开,设备出了问题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但我心里的嘀咕,随着接下来PPT上的图片信息展示瞬间就揭过去了——接下
来的一组照片,是关于一个温泉度假会馆的照片,看来周荻准备得也很充分,正
视图、侧视图、俯视图都有,只是这些照片都是镜头离得很远照的,要么是用高
倍镜头远摄,要么是俯视航拍——根据地面上的影子来看,摄像者乘坐的还是军
用直升机。这家度假会馆相当神秘,建筑大概差不多六百多平方米,但是这建筑
楼只占整个院子的四分之一,从外观看有四层楼,修筑成哥特式的城堡风格,但
是外面的院子却又是典型的东北农家风,以至于单纯看这地方,会很理所当然地
把这里当成是哪家矿山老板用来自己享受和洗钱的地方;靠近城堡风格建筑的外
围分别有四个停车场的出入口,再旁边设有几个象征意义的假山、水池、凉亭、
长廊,中间空着的地方,则都栽满了梅树;这地方的选址很讲究,城北七星山再
往东,又一个近几年刚开发的富人度假区,官方管这片地方叫「天义经济开发区」—
—现有的地方、后有的名字,然后再有的行政认可,而且据说除了环保党那帮恨
不得全国经济环境与自然环境都退步到夏商周时期的憨憨们,三个党派的市议员
似乎都对「天义开发区」的设立很是支持,并都在市行政规划上也做了很多工作。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僻静至极,而周围,又被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围在正中
央,并且,与这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之间的空隙,还都被茂密的松柏林隔开,四
季常青,继而四级与世隔绝;再周围,便都是大片的农田。但行入驶出的,全都
是极其昂贵的名牌豪车,而且似乎这家会馆搞得是所谓的会员制,从不对外搞商
业经营,所以他的老板是谁、顾客又是谁、除了只知道他们对外宣称的是一家
「温泉会馆」之外,还在有什么样的业务,谁也不知道。

  「这是我们从一个厂房当中遗落的一本笔记本上发现的地址……」周荻接着
说着,可坐在最后排高处的我,在听着周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岳凌音
很明显地把头抬起来,并且全身肌肉变得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很显然,她是被周
荻说的这句话给抓住了注意力——按说就算是整个专案组的决策权现在都转到了
周荻手里,按照情报局的工作层级,岳凌音还是周荻的直属上级,一个被周荻及
其手下发现的笔记本,理论上,应该早就被岳凌音看过的,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反
应。而周荻在说完这句话后,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岳凌音和欧阳雅霓,然后权当
无事发生一样,接着说道:「那本笔记本应该是某个送货司机留下来的东西,根
据我们的前期调查,已经确定,就是现在黑市上一直在流通的,甚至很多人、包
括我猜在座的诸位里面的一些人、以及你们周围的一些人,都有可能在吃的,被
某些人在黑市上炒热到两千到四千几粒不等的、以保健品为幌子、实际上很可能
是一种毒品的,『生死果』。」

  此言一出,听众席上果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岳凌音表情复杂又无可奈何地
回头扫视了一遍身后的所有人,而周荻依旧朗声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调查课
推断,很有可能,这家温泉会所实际上是一个非法的色情与毒品经营场所,但是
至于是不是、里面除了提供『生死果』是否还有别的药品、无论是法律已经确定
为禁品的还是尚属灰色地带的依赖性药品,对于这一切我们依旧无法知晓。这些
照片,是我委托我在军方的朋友派遣特战队队员拍摄的画面,他们能做到的也就
是坐在运输直升机上和伪装成探险游客拍下这几张照片。但接下来,我希望,我
们『山羊』组和『母鸡』组的成员们,可以发挥你们的侦查与应变能力,近距离
地探寻一下关于这个温泉会馆的情报,甚至倘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们可以潜入到
这家会所的内部,去查查这家会馆的底——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内容,这家会馆
屡次与我们已牺牲的警官和情报干部们所调查的药厂、企业、仓库有过多次的交
易来往,它的存在与『天网』集团有什么联系,它的幕后老板和运营人员是否就
是『天网』的成员、或是其他的警察系统成员、与警界联系甚密的成员,这些东
西对我们专案组开展接下来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

  接着,周荻似乎很顺手地调出了一张新的照片,这张照片明显是经过电脑放
大、并且用数据软件精细化过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站在温泉会馆附近密林当中
树上拍摄到的,会馆院内假山水池前一个几乎没人去的小凉亭的特写,凉亭上还
有个牌匾。而当我看到那块牌匾之后,我几乎完全不由自主地、声音很大地倒吸
了一口凉气,引得坐在我周围的赵嘉霖、石劭文和易佳言,跟在我跟前这一排的
不少人全都侧目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何秋岩,你咋了?你……你看着啥了?到底咋了这是,咋的你缺钙了,下
巴脱臼了?」赵嘉霖对我问道,而且连问了三句,最后还拽了拽我的袖口。

  但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合上嘴巴之后,我看着赵嘉霖,只感觉额头两侧各
自冒着凉风,接着我又忍不住地再次看了看凉亭上的牌匾,抿下一口唾沫。

  ——但见那块匾上,写着三个粗体楷书大字:「知鱼乐」。

  听众席上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只是这次比刚才的那阵嘈杂声音小了很多,我
估计在座的大部分人,尤其非本市的人,应该是从来都没听过「知鱼乐」到底是
个什么地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F城里三大青楼淫窝的最后一个地方啊!这地方竟然还开
着?不是有传言说早就关了么?」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这么说
了一句。当我抬起头侧目看她的时候,她还假装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

  等我开了口,她才又装模作样地先把眼睛瞥过来,再高傲地一点一点转头看
向我,我则是对她问道:「你咋也知道这地方?」

  「你是猪吗,何秋岩?上次你们风纪处和重案一组暗戳戳地在那调查那个叫
什么……什么叶莹的那个下贱女人之后,『香青苑』会馆里的所有人就被人给屠
了,第二天出现场的时候,你忘了,是我们二组出的警。我那天被满楼的血河恶
心得之吐,结果我正扶着树……反胃的时候……你这家伙还盯着盯着看我!」

  「啊,对,是你们柳组长带着你们去的哈……不是,我啥时候盯着看你在那
吐来着?」这个我是真没有印象了,当时更吸引我注意力的,只是满楼的腥臭和
地上胶粘的殷红血液。

  「反正你就是盯着我看来着……你这小子啊,哼,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死盯
人看,你刚来局里第一天我就发现你这毛病了!你眼看着别人的时候,反而更给
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你管我叫什么『师姐』『学姐』的,但我可从来没感觉
到你又把我当成一个姐姐!」

  「嗬,你还说我呢,你倒是学起徐远、沈量才、张霁隆他们来了哈,管我叫
『你这小子』;可他们也就算了,他们都多大岁数了?你猜比我大几岁?」简单
一个「知鱼乐」到底关没关的事情,居然引出她这么多的脾气来,看样子她对我
可真是一直攒着情绪准备怼我。我挠了挠头,马上把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来,要
不然我要是跟她继续这么聊下去,肯定得拌嘴:「说『知鱼乐』关闭,就是在香
青苑被人集体屠灭之后的事情,而且前不久我刚到风纪处的时候,不还跟着徐局
长带人查了『喜无岸』来着么?我记着当时,你们二组、我们一组,还有制服大
队的还跟他们交了火,还有人受伤了。后来喜无岸那个一问三不知的、俨然就是
个挂名老板的家伙,死在了拘留室里,这件事就暂时不了了之了;也就是在那个
挂名老板死的前后不出十二个小时,就有人往社会上放出消息说,『知鱼乐』关
了,有说是为了躲我们市局严查的、有说是倒闭开不下去了的、也有说他们跟
『香青苑』那帮人一样一起被屠灭了的——全市去过『知鱼乐』的人没几个,各
种传他们为什么关门了的却数不胜数。徐局和沈副局、还有我都觉得,这个知鱼
乐早晚的跳出来、重新开张,哪知道他们开到了『天义新区』这片原本是穷乡僻
壤的地方来了?我觉着,搞不好他们压根儿就没关门。」

  我正在这严肃地说着,赵嘉霖在一旁却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三格格,咱这笑点能不能别这么怪啊?我刚才是说啥玩意了,让
您这么开心了?」

  赵嘉霖突然眯着眼睛,略带揶揄之意地调笑着说道:「何秋岩呀何秋岩,我
其实真挺佩服你的。」

  我算早就知道了,赵嘉霖平时正常的时候看着冷冰冰的,根本不苟言笑,但
是她只要是一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多半时候都没啥好话。「别介,格格,我这是
浑身上下哪点被您给盯上了,您直说吧。」

  「你看啊:首先你之前是调查过『喜无岸』和『香青苑』的,对吧?那么八
成咱俩就是这个『山羊』组或者『母鸡』组的,你有经验,调查『知鱼乐』很可
能也会找你去,是不是?」

  「这倒是有可能,看你这位不安分的丈夫准备咋安排呗。」我故意说道。

  赵嘉霖果然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但即便这样也没堵上她的嘴,她继续笑道:
「他咋安排那是另一回事。但你看,这要是让你去查『知鱼乐』,是不是肯定也
会像先前那样,让你去潜入其中探个究竟?」

  「嗯。不然你说咱们能派大部队人马硬闯么?里面的人万一发现不对劲,提
前跑了倒是小事儿,你看看你们家驸马爷这不找了部队的关系,派了特种兵去查
探了,却不也不敢直接带人硬闯么?」

  「我说的也是这意思啊。那你进去了,进的又是这种地方,你要是想不被人
怀疑,你不得在里面找几个漂亮小姐姐,是吧,跟你做点特殊游戏啥的,才能全
须全尾的出来么?能借着执行任务的引子,去找小姐姐嫖娼,在警察里我所知道
的,可就你这么一个。呵呵,所以你说啊,何秋岩,我能不佩服你么?」

  「我……」

  我刚要说些啥,却又被赵嘉霖抢话拦下了:「怎么?你敢说,那两次你去做
侦查的时候,没沾过人家小姐姐的身子?小臭流氓!你以为在我眼前,你还想不
显原型……人模人样的,现在还跟人家副省长蔡叔叔的女儿谈起恋爱来了,人家
蔡家姑娘知道你这样么?」

  看着赵嘉霖笑中寻衅、挑衅中又带着玩笑的样子,我当真是又羞又臊,关键
是……她说的还真准:香青苑不用说了,刘红莺的美人计我都中得透透的,无论
是我明白事儿还是迷糊的时候,我都跟她有了好几次交合,而且当时我只觉得她
可怜,我真没想到她憋着要杀人;而喜无岸,虽然我也并不算是真的去嫖了,但
也被人用嘴巴伺候了一遍,并且,严格意义上来讲……人家那位,根本也不是个
「小姐姐」……

  情急之下,我想又想了个更损的话还给了赵嘉霖:「你别着急啊,赵师姐,
万一这『知鱼乐』是一家『鸭子会馆』呢?」

  「啥意思?」

  「谁说有名的窑子淫窝,就都得是给老爷们儿开的了,毕竟全市去过这地方
的没几个,而且你看这里头来往的车辆全都是豪车、名车,说不定去的都是一些
什么富贵大小姐、阔太太之流呢。正好,你又是个格格,你家明昌国际家大业大,
这里要真是个『鸭子店』,说不定上里面探究的任务就得落到你头上啊,你进去
连假身份都不需要,也根本不需要装。而且,你想想,咱们这位周课长现在早就
心有所属了,他正愁没办法把你踹了呢。你说你一进去这鸭子店里,想要『全须
全尾』从里面出来,那不得找几个小鲜肉小帅哥,或者老熟男、『大肌霸』啥的
温存一番?」我故意装作淫邪地冷笑一声,「我劝你开完会回去之后,这两天对
喝点红花、乌鸡、益母草啥的补补,要不然就你这小身子骨,被人家专业的鸭子
看上之后,肯定受不起。」

  「你……你!你……哼!」

  这下又羞又臊的换成了她,并且还多了一层愤怒和憋屈——这个真不赖我,
毕竟是她先惹我的。

  正当我和赵嘉霖的斗嘴告一段落,周荻那边关于会议的事情也嘚吧得差不多
了,底下该热闹的也热闹了起来。我倒是没啥感觉,旁边的易佳言和石劭文到也
还行,其他的有不少人刚从外地赶来F市,早上饭都没吃。来到情报局的时候差不
多是八点半,然后排队、扫全身生理指数、做情报局大楼通行证,真正开上会的
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连着岳凌音跟周荻前后说话,眼见着现在的时间已经是过
了十一点半了。所以很多人一个是也饿了,再一个也是周围的人都不咋认识,但
是在这一起坐了一会儿,就都有点想跟彼此聊聊天。正事儿聊完了,底下就都是
闲茬,按说情报局里的探员干部不会这样,他们都是去部队接受过军事训练的,
而专案组里的这些人虽然都不至于跟那在野蛮之地浸淫得失了本色的路达飞一样
毫无斯文,但也是普通凡夫俗子,于是这会议室里是越聊越热闹。

  周荻看着台下也没多少继续听台上讲话的意思,而他该说的也确实说完了,
于是他把台上的那个扩音麦克风打开了,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声:「好吧,请诸位
在咱们会议室这休息一下吧;中午咱们五楼食堂有午餐,吃不惯的,您可以出门
左拐从铁路桥下过去,街对过有不少小吃;到下午,咱们新来的各位,还得在咱
们局里做一套操演测试,不是比拼成绩或者搞什么淘汰,而是让我们局技术处的
同事记录一下各位的情况,比如开枪时候的数据、肉搏时候的数据、逻辑思维能
力和应激反应水平;等到晚上,咱们一起去四昌街吃好吃的,再喝两杯。」

  说到最后,周荻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何秋岩警官、赵嘉霖警官,你们二位,
随我来一下。」

  我和赵嘉霖立刻愣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子已经起来,腿却还弯着;
紧跟着,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愣住了:我愣住是因为,我看着周荻关了麦克风,
关了电脑又摘了各种接线和U盘,转身出去,结果可好,这家伙招呼跟岳凌音都没
打一个——就这先生,现在在情报局里已然这么嚣张了么;

  赵嘉霖愣住是因为,根据几分钟后她的反应我推测,她是头一回从周荻嘴里
听他称自己为「赵嘉霖警官」,好歹现在她俩还是夫妻俩,事实上分了居、还没
离婚,却有好些事情也没说开,按我的观察和经验,闹成这样两个人之间,无论
是夫妻俩也好,朋友、兄弟、闺蜜之间也好、家人之间也好,如果在正处于冷暴
力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上了尊称,虽说外人听来尊敬感足足的,但听起来真心
比骂人还难听;

  而整个屋子的人大部分都愣住,是因为我的名字刚刚才在周荻嘴里溜出来,
他才刚说我是夏雪平的儿子、夏涛的外孙,好些人没想到,刚被人在资料里举成
例子的家伙正坐在自己身后,这换成任何人都得惊讶;我自己这倒也罢,我身边
的赵嘉霖可比我的名声更响亮,本身就是明昌国际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屈尊降
贵跑到F市警察局里当了个反黑警察,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一套,搏击格斗、射击放
枪,一切的一切狠辣雷厉,而更关键的,她早先看不惯全省范围内的有些行为不
端男警察而对其才去雷厉风行的教训的名声,外面的人可能不知道,当警察的谁
能没听说过呢,其实早已在外,她的「毁容破相掌」跟夏雪平的「断子绝孙脚」
早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权双璧」了,再有好事一点的,更是知道她和周荻的
关系,俩人的婚礼也不过才过了俩仨月而已。

  我和赵嘉霖拿着各自的外套和手提包,从最后一排走到前头,又跟着周荻走
出了会议室的门,这一路上我都觉着如芒刺背,台下这帮新来专案组的家伙,我
真觉得不如之前牺牲的那几位随和,看他们如狼一样的目光,他们这里面肯定有
不少,要么想看我俩露脸,要么等着我俩现眼。

  倒是在我回头环顾四周之后,我的确没看到方岳的身影。

  出了门,周荻直接把我和赵嘉霖带进了电梯。电梯里此时的气氛,实在是让
我联想到了电影《无间道》第一部中的最后一段,刘德华演的刘建明带着一丝丝
侥幸和一肚子的捉摸不透、装着问心无愧,梁朝伟演的陈永仁一脸严肃愤恨、憋
着委屈与仇怨,而另一个林家栋演的举着手枪的大B,表面上笑呵呵的看似状况之
外,实际上他心里藏的东西最坏、最想杀人的那个是他。

  我觉着我就是那个大B。

偷拍 2022-7-29 22:12

  此刻在电梯间这样闭塞的空间里,我突然有点期盼赵嘉霖和周荻吵起来,而
且照着之前赵嘉霖没机会找周荻对线而把火全都撒到我身上的宣泄程度来看,她
的火气一上来,杀了周荻都有可能,那么这样的话,我觉着补刀的活可以让我来
做。

  但是此刻在电梯里,赵嘉霖虽然绷着脸红着眼,却老半天一言不发,脸上愤
怒归愤怒,可她周围的空气里散发的却全是委屈的苦涩味道而并非藏在冰雪里的
火辣怒气,这跟她平时的表现实在是大相径庭。

  「最近还好么?」赵嘉霖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周荻却先开了口,他
说完话后,又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看我。

  我反正无所谓,只要他俩有一个能开口就好,有一个能开口,我就能在旁边
煽风点火:「问你话呢,赵嘉霖警官,最近还好不好啊?」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斜眼瞪了周荻一下:「哼,还知道问候我呢,周长官?」

  「可不咋的,周长官。你还知道呢?」我又赶紧跟了一句。

  周荻又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就赵嘉霖这点小脾气,周荻又是何等聪明
的人物,他能猜不到赵嘉霖的心思么:「就因为我刚说了一句『赵嘉霖』警官,
你不开心?刚才是工作场合,我只能这么叫。」

  我又连忙看向赵嘉霖:「说的对啊,那大庭广众的,还能叫你『亲爱的』?」

  「哼,只怕是该被叫『亲爱的』那个人,今天没来吧?」没想到我的插科打
诨真被赵嘉霖接过去了,并且她瞬间使上了脸色:「我不高兴到底是因为啥,你
还不清楚么?」

  「啊呗,周师兄,心里这点逼数你都没有么?」我又接了一句。

  周荻又回头看了看我——看了看我的嘴角,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接着转过头
后再次低头叹了口气:「我叫你俩来是说正事儿的,任务上的事情人命关天,其
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看见没有,人家不想跟我俩说别的事儿;这说明啥啊,三格格,这就说明
咱俩心里一点正事儿都不合计,完了人家肚子里全是正事儿。要不咋人家周师兄
能当领导、当国情干部呢?就咱俩这样的,还想进步啊?」

  赵嘉霖听了我话,那当真是火上浇油一样,嗓门都忍不住长了一调:「就他
还肚子里全是正事儿呢?三天两头带着人往我四叔那儿钻,能有啥正事儿!」

  没想到周荻这家伙不说话了,就在我俩面前朝着情报二处办公室门口那条走
廊往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甚至到了走廊尽头的地方,那里还没开灯——
这下子我又突然慌张了起来,并且时时刻刻警惕着看着周荻分别握着笔记本电脑、
提着公文包的双手,看着他是不是有准备把手枪摸出来对准我的意思。

  但他并没有想要掏枪,在走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之后,输入密码打开了
一个小会议室,率先进了门开了灯。

  「进来吧。」

  我和赵嘉霖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刚放下手提包和大衣,还没等坐下,周荻
已经在两张椅子前头的桌面上摆了两本档案夹,等我和赵嘉霖走进之后,他又警
惕地关上了门。

  「坐下吧。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闲话了。」周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代
表专案组正式通知你俩:你们俩就是『猴子』组的成员。」

  「我们俩?不应该是个人么?」我不解地看着周荻。

  「对,还有石劭文和和易佳言。但是我决定让他俩给我当助手打下手,而
『猴子』组这个任务,得你俩来办,毕竟你们俩一个是市局重案一组、一个二组
的,很多工作交给你们俩会很方便。」

  「稍等一下,周师兄,」我一着急,还说了一句片汤话:「你的意思是,这
是你的意思?」

  好在周荻听明白了,这要是换个脑子不灵光的恐怕都得骂我:「对,整个专
案组现在按照十二生肖分小组执行任务,也是我自己安排的。」

  「岳凌音处长,对此是不是也不知道呢?」

  周荻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等下我会跟她汇报的。」

  「我的意思是,刚才开会听您在这部署了不少作战计划,并且在您讲细节的
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那你这样的安排,有跟别人商量过
么?」

  周荻想了想,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按道理,这些事情我不应该跟你说,
秋岩,但你和霖霖都是我信得过的自己人,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这样做,是拿
到了首都的授权。」接着,他还表现得相当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对我问
道:「秋岩,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信任的地方?」

  周荻这句话反而给我问愣了。因为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往下
吐露心声,倘若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打连连,那我就容易打草惊
蛇了,而万一他根本没事儿、底子干净,他把专案组搞成这样纯粹是因为他这股
子让人恨的爱表现的性格,那我要是把话说重了,撕破脸倒是小事儿,我可还在
专案组帮着他们情报局干活呢,他一个调查课头头想整一个小刑警可有得是办法。

  「没事,我没啥不信任你的。你周荻师兄,堂堂大『金句哥』我还信不过么?
我就随便问问。你看你,紧张个啥?」

  我最后那骨碌话,也是愣往上凑的一句,没想到周荻不假思索、没留反应时
间,马上很浮夸地笑了起来,并对我回问道:「啊?哈哈,我没紧张啊,我紧张
啥了?秋岩你说话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话赶话忽悠我……哈哈,真是……」

  「你俩都等会,」周荻那头话音刚落,赵嘉霖又突然说话了:「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专案组,你一个人说得算了是吧?」

  「嗯。你还有啥意见啊,霖霖?你要不有啥话,等待会午休的时候我带你找
个地方说……」

  「我才不去!我之前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消息约你出来咱俩谈谈,
你都不理。我今天说好了的,我要跟何秋岩一起吃午饭!咱俩的事儿,哪天再说
吧!」

  一听这话,周荻傻了。我也傻了。

  赵嘉霖接着站起身来,看着周荻说道:「我问你啊,既然这些工作都是你安
排的,那你为啥不安排我跟何秋岩去查那个『知鱼乐』呢?」

  周荻斜眼扫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撇了撇嘴:「霖霖,别闹行么,这不是你
任性的事情……」

  「我啥时候任性了?你不是要跟我只聊正事儿么?我就问你,你是怎么考虑
的,为啥不把我和何秋岩安排到调查那个温泉会馆去呢?」

  「这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虽然说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三件事情的行动计划,
全部都由我来制定,但我也是得根据不同情况不同条件,跟专案组里每一个人的
不同能力和性格来制定,短一处,可能还会出现之前牺牲一大半的事故。我不敢
这么做……」

  「哦,那我明白了。看来你从始至终都觉得,跟黑道份子拼刀对枪这么长时
间的我,能力还是不行——从跟你谈恋爱到结婚,这么些年,你总算是说句实话
了!」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霖霖!」

  「行,那你不考虑我,你考虑考虑这个人行不行?」赵嘉霖说着,拿手朝我
一指,「你成天对人家最看重的东西有所图谋也就算了,你还得挤兑他啊?你知
不知道他先前在咱们局风纪处都做过什么事情?这家伙在查那个『知鱼乐』已经
很久了,怎么,你周大长官一句话,就不让人家追了是不是?」

  周荻也有点挠头了。

  说实话,我也真心觉得赵嘉霖在这件事上有点任性了,「知鱼乐」重现是让
我很迷惑且好奇,外加稍稍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可我也并没说我非要去查这个
地方。周荻安排我和赵格格去按照什么账本上的东西去查相关信息、而故意不让
我接触「知鱼乐」温泉会馆,我也很猜疑,但尚且不知道周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我原本想的只是静观其变;没想到赵姐姐比我还上头,而且就这么几句话我
也听出来了,她心里肯定是带着邪火的,只是可能还是碍于我在旁边,这里又是
情报局、且是周荻上班的地方,她才不好直接把心里最想说的话跟周荻吼出来,
于是只能这样故意找茬。

  周荻闭着眼睛,朝后仰了仰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耐心地说道:「我怎么
能不知道秋岩之前就是在查这个地方?他做过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但是在咱
们情报局、在咱们专案组里执行的任务,跟在你们警察局风纪处里执行的任务,
难度和风险级别能一样么——而且我再多说一句……」周荻眼睛一低,咽了口唾
沫,才接着说,「这个『知鱼乐』的情况,可比先前那个『喜无岸』与『香青苑』
复杂多了,也危险多了,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们两个能想象得到的……」

  赵嘉霖忽然眉毛一横,接着这两夫妻的场面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呵呵,成
天就跟我扮神秘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扮神秘,这哪是我在跟你扮神秘……」

  「……哼!从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你就在这么样地哄骗我、糊弄我!」

  「我并不是哄你、糊弄你,嘉霖,我是个情报干部,我有我的纪律和……」

  「……哎,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话!我问你什么事情,你到最后不是说『这
是纪律我不能说』,就是说『这里面的危险不是你能想到的』,反正你是懒得跟
我解释!我可真是听够了!」

  「我是有些话真的不能跟你说啊,霖霖!那你想怎样啊?」

  「哼,你以为就你现在,没了岳凌音管着你,你就啥事儿都说得算?我这就
给我阿玛打电话,你们国家情报部的有几个领导还是跟我们家有来往的,我偏要
看看,凭啥何秋岩跟我就不能去查这个温泉会馆!」

  「赵嘉霖……我现在不是你的丈夫,我现在是你的领导,你有义务听我的……」

  「凭什么我就一定得听你的?凭什么,我得不到你的认可、得不到你的青睐
就算了,我自己想干什么却都干不了呢!」

  「——那万一你俩没命了,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去跟雪平说?你要是有
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你爸说!你教教我!」

  周荻直接对着赵嘉霖一连吼了好几句。

  原本还在任性地气鼓鼓地拿出手机,马上就要打电话的赵嘉霖,被周荻吼了
这么一下之后,脸色立刻红了。

  ——这人就是这么回事,尤其是女人。赵嘉霖之前跟我在红山广场分析如果
真有人计划刺杀蔡励晟,刺客会在哪里埋伏,以及她端着狙击步枪跟我舅舅身旁
的那个喽啰对狙时候的果断杀伐我是见过的,所以除了之前她跟我有误会、总拌
嘴之外,我还真觉得她就应该一直是一个理性冷静的冰山美人;结果今天她突然
就这么耍脾气发疯,也真让我大感意外,她嘴上说是为了我争这个任务,十成里
起码九成她都是因为赌气。所以刚才,她跟周荻斗起嘴来、话越说越没道理、做
的事情也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我站在一旁都不知道该怎么拦着。而周荻冲着她
吼出这么一通,给她吼安静了以后,我都跟着在旁边松了口气。

  周荻想了想,背过身去,连着大口吐纳三五回,然后才平复了一下情绪道:
「霖霖,你就听我的吧。我这么安排有我的道理,也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为
了秋岩考虑了一下。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俩加入专案组。我都想好了,这次
行动,我就安排你和秋岩你俩查一查我们拿到的账本上的信息就可以了,这项任
务并不很危险,但实际上很重要。等到你们把该查的东西都查完了,你们俩就回
警察局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专案组这边的事情还有别人。天网这边的事情太复
杂了,越往后,你们参与的事情越少,对你们俩越有利。其他的事,你们就别问
了。」

  这话说得,却突然又让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怎么着,这是要彻底把我
给赶走么?天网的事情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就要把我从这里面摘出去?

  我脑子一转,跟上问了一句:「连我舅舅夏雪原的事情,我也不能问是么?」

  周荻脸上一板,但又好像料定了我会跟他谈及夏雪原的事情一样,对我点了
点头:「对,这事儿你也不能管。或者更确切地说,尤其是你,最不能管。秋岩,
我这可是为你好。」

  行,又他妈的一句为了我好。怎么满世界的人都觉得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
我好?

  「啊,为我好啊,嗯,那行。」我假装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搔了搔脑门:
「那我问你个不太想干的事情,行吧?关于我舅舅可能还活着的事情,我就问你,
你是从夏雪平那儿听说的么?」

  「别问了,秋岩,我不会告诉你的。」周荻板着脸说道。

  「那我再问问你,周荻,你知不知道夏雪平暂时还没想好把这件事汇报给岳
凌音阿姨、汇报给你们情报局和咱们警察局呢?」

  周荻显然是有点被问住了,我等了他三四秒,他都没给我回一个字。

  我倒吸一口气,看着他这副蒸不烂、煮不透的茛样子,心里也跟着气上来了:
「好家伙,夏雪平都没做好决定,结果这档子事情你倒是先给怼出来了是吧?我
舅舅可能确实之前是诈死、可能现在正在干一些罪大恶极的事情,但好说歹说,
他也是我的家人——也是夏雪平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肯定不会包庇夏雪原,但
无论怎么说,你都得先劝劝她、等她拿定了心思你再扯你的周密计划吧?现在你
还要把我从专案组择出来,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白白地在之前跟别人表达过——」
我也抬手一指此刻正站在原地、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赵嘉霖「你在你他妈的
都跟她订了婚约了,你还跟人说你爱慕夏雪平,你们俩还有背着人的私情……」

  「我和雪平……」周荻默念了一句,突然微皱起眉头看着我,眼睛还有点发
直。

  ——我只道他是故意跟我装傻,或者酝酿着什么气我的话,因此,我根本没
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说道:「那你他妈的真就不考虑夏雪平的感受么?她还在
纠结呢,你倒是把这件事直接捅出来了!周荻,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自己说说,
你干的这还叫人事儿?」

  周荻没多解释,抿了抿嘴,又深呼吸了一番,接着却冷笑一声,嘴里跟点了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番话,但我刚才跟他提的那些话题,他一点都没往上聊:「看
来我这个人,还是欠缺公私分明的做事风格。这也就是你们俩吧,换成局里或者
部里其他人,我不说惩罚吧,我也早就直接转身关门就走了。我只说一句话:你
们刚才问我的这些事情,我没有义务跟你们解释,而且我也有责任不去解释!我
现在能分配给你们的任务,就是查清楚你们面前的这些账目,并且根据账目,去
逐条核实资金的来源、查清资金的走向。这两本账本现在属于机密文件,你们只
能在这个房间里看,用脑子记就可以了,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你们愿意做就
做,不愿意做,出了这个门,专案组就跟你们都没关系了。」

  完了,本来自从先前我因为混不吝发脾气,在艾立威那边吃了好几次瘪之后,
我已经发誓今后要克制了;结果刚才最后那几句话,我想我多多少少也是被赵嘉
霖给传染了,所以才没绷住,虽说跟我先前的脾气比起来肯定要好很多,但是还
是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我憎恶周荻和夏雪平那点事儿,赵嘉霖也是勤等着拿
自己是周荻老婆的身份跟他闹,但是,毕竟他现在确实是我俩共同的上司,于是
这下好,我俩现在都被他反将了一军。

  赵嘉霖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想了想,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你真想好了,秋岩?出了门之后,对于天网的调查就没你的事儿了!」周
荻又对我问道。

  「不是,你这啥玩意……这不中午饭点儿了么?我不合计该吃饭了么?」随
后我又对周荻身后还在低头沉默不语的赵嘉霖说道,「走啊,师姐,不说好一起
吃饭的么?」

  周荻按住了我的肩膀,脚往前走着,然后又回过身来,把我往里推了推,嘴
上说道:「不用了,反正时间紧,你俩就在这房间里午休吧。过会儿我还会派四
个保卫员过来,不让你俩受到别人的打扰。」

  「嘿……那我要是内急想出恭呢?」

  周荻抬手一指,我一瞧这间小屋的白板旁边,正好有个小白门,打开了门一
瞧,里面正好是个单间卫生间,一个马桶、一台洗手池,看着还挺干净,可清洁
酸剂和氡气的味道倒是挺冲。我斜棱着眼睛看了看周荻,赶紧把着比衣橱大不了
多少的卫生间的排风扇打开了放放味道。

  周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没事儿就在这屋里好好待着吧。中午饭的
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斜对过有家『马家烧麦牛肉面』,没记错的话你俩都好这
口味,我已经派人去给你俩点了两碗热汤牛肉面、一两份儿羊肉烧麦、一点儿小
菜和几串肉串,待会儿就能送来,你们俩就在这吃吧。吃完了东西你俩马上就看
账本,我知道你俩记忆力都不错,尽量把东西都记住了,时不我待。啥时候都看
完了,你俩啥时候再走。」

  周荻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大概最慢也就三分钟之后吧,走进来了两个保卫员,
一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两个白瓷茶杯、里面加好了东西——我那杯里是碧螺春
茶叶、赵嘉霖那杯子里是川红茶包加了甜牛奶又加了椰肉冻,那个保卫员另一手
里还提搂着一只保温壶;另一个保卫员则拎着两大只外卖保温袋,里头有四个大
号白纸碗,先两碗面条和牛肉片浇头葱花和榨菜白萝卜配菜、另两碗则是牛肉清
汤,还有一塑料盒羊肉烧麦,一塑料盒满当当的肉串,一塑料盒酸甜拍黄瓜和糖
醋土豆丝,还有小塑料包的辣椒红油和陈醋。要知道这俩在把这些东西摆在我和
赵嘉霖身旁的桌面上的时候,后背上还背着冲锋枪的,本来心绪复杂的我和赵嘉
霖看着这一幕,让俩背着冲锋枪的保卫员给我俩端茶倒水,倒真正地有一种被人
软禁的感觉。

  「嫂子,何警官,慢慢吃。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说话。」其中一个保卫员说道,
并退身出了门。

  「那您二位吃了么?」我忍着戾气憋着委屈,硬着头皮对那两位问了一句。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另一个保卫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周课长让我俩
看着您二位看资料,我俩就不能怠慢,其他的您二位真不用管。」

  说完,办公室的门就关上了。

  我一会过头,赵嘉霖闭着眼睛,此刻,在她整个人周围笼罩的气都是黑的。

  我看着她这样子,一来也是没法不理睬她、有些于心不忍,二来也不能是等
待会我在桌上大快朵颐吃着、然后自个默默地看那些账目,让她一个人跟个望夫
石、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叫「怨妇石」一样地杵在我面前,我便走到了她跟前,
并试着重新打开话匣:「哈哈,行了呀,你们家周先生现在真是行了嗬!整个专
案组的行动走向、咱俩的人身自由和来去命运,都得听人家的。他周荻现在可真
是得以了呀,做啥决定还都能绕过岳凌音,人家还是首都那边儿认可了的,可以!
可真叫一个飞黄腾达……哎,姐姐,你干嘛?」

  ——我一边说一边靠近着赵嘉霖,本来合计着说几句风言冷语逗逗她,然后
再拍拍她后背,就推她到座位上做好,喝了热饮吃了面,该干嘛就干嘛吧,在这
光跟周荻怄气也不值当,何况人家周荻都已经出去不在这了,我和赵嘉霖在这小
屋里再继续使性子哪有能给谁看呢。结果我这后面这么一大段腹稿还没念出来,
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的本真模样,带着着实掩饰不住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到了我的
身上,她身子往前一栽、一头撞到我的胸口后,抬手出拳往我的肩头乱杂着;我
起初还以为是就我这么几句话就把本来已经在窝火的她弄得生气才这样,没想我
一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推起来一看,这姐姐已经在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双眼中跟开
了冰河一样,眼泪奔流三尺,根本止不住,但哭得这么厉害却又根本不愿意让自
己出一丁点的声。

  这下更加让我手足无措了。我最摆弄不了的,就是在我面前搁一个哭着的女
生。

  「嘉霖姐……你……你别哭啊!」

  但这那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事儿呢,我这又不是念咒语,并且赵嘉霖在被
我端着肩膀站直身子后,双眼无神地看着我,眼泪流得反而更凶了,但同时嘴上
还可以地憋着不出声,哪怕嘴巴已经撇着咧开了,但就是把哭腔哽在嗓子眼处,
浑身上下却跟着眼泪涌出而啜得一颤一颤。紧接着,她又是梦地超前一栽,用额
头再次重重地撞在我的胸口,浑身难过地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我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我的双手也像不听使唤一样,念头一动心一横,紧
紧地把她抱在了自己坏里;但等我真的把她抱住了,我好像觉着自己这么做似乎
又不妥,可是当我想把手松开的时候,我却又有点不忍加不舍,踌躇了半天,我
只能说了一句:「我说姐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这……我这可是新衣服……」

  赵嘉霖没搭话,但是我又分明感觉到全身抽动着的她,也自然而然地举起那
一双嫩藕似的双臂,紧紧地绕在了我的腰肌,而她的身子也在我的怀里瑟缩着、
跟我的身体贴得更紧,甚至整张脸都贴到了我的胸膛。

  ——我这时候心里反而更加担心这姐姐了,因为人在哭泣的时候,本身压着
声音其实是一种很不健康的行为,会影响呼吸的节奏,而她又把口鼻都贴到了我
的胸肌上,还继续压着声,而且她在我怀里颤动得这么剧烈,尤其她的身子骨还
这么的单薄,虽说这次贴紧了她的身体、还有先前那个清早跟她居然睡在了一个
被窝里之后竟然是搂着她醒来,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上的结实肌腱也不少,但我还
是真的怕她别一会儿哭得一口气背过去上不来,于是,我也放下了许多杂念,很
果断地把自己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她苗条而柔软又紧实的后
背,帮她顺着气息。

  抚摸着、抚摸着,贴着我胸口的赵嘉霖也总算是小声地嚎啕了出来。

  差不多七八分钟后,她才逐渐没了声音——这倒真给我吓了一跳,我还真以
为她哭背过气去晕厥了,把她的身子又端起来一看,这姐姐的眼泪尽管还在往外
吧嗒吧嗒地掉,但是比刚才已经好很多了,气息也顺韵了,脸上倒也由刚才的死
灰一样变得通红。

  「哭痛快点了?」看着面如春桃又桃花带雨的赵嘉霖,我问了一句。

  赵嘉霖斜眼给我送了个带着跋扈又愤懑,却紧跟着蒙上一层羞怯的眼神,然
后微微嘟着嘴点了点头。

  「哎,何必呢,这是……真没必要……」我说着,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
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递给了赵嘉霖,并捎带着明知故问对她说道:「你说
你这么生气干嘛呀?到底是冲着他不安排我去盯那个温泉会馆,你才帮我出头,
还是冲着他一直以来就没好好对你,所以你借引子撒气啊?」

  赵嘉霖哽咽着擦着眼泪,抿抿嘴唇后,终于开了口:「我……我就是看不惯
他……」

  「你看看?我一寻思就是。我自己都没觉得不让我去查那个『知鱼乐』能怎
样呢,你在这怎么能居然比我还着急。我一想,就是你心里对他有气。」

  「哼……他凭什么……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赵嘉霖像是在对我诉苦,又像
是自顾自地念叨,「从我刚认识他,到我后来小学四五年级了、开始追他,再到
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说啥是啥……而我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大部分
全都被他否了……『阿伯斯——夫录』(混蛋)!」

  「您也别在这骂满文词儿,三格格,」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她彻底不哭了,
我便连推带扶着,让她在椅子上坐稳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在他这有诸多
不顺意,你怨得着谁?那不都是你自己愿意么?」

  「怎么着?你想教育我啊?」赵嘉霖这刚哭完,明明浑身上下都失了魂了,
一听我这话,马上眉毛又是一横。

  「我的个天……我说三格格,您这『冰格格』的『冰』字儿,说的是新能源
『可燃冰』吧?我说啥了,你就又发火啊?你俩的事情,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想了想,刚哭完的女生我跟她一般见识干嘛呢,深吸一口
气,我连忙调整了心态,柔声对她说道:「我这不看你刚才这样,不也有点恨铁
不成钢么?你说说,你成天跟我在这时时刻刻都叫板,你咋到他那儿就委屈得跟
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呢?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太顺着他了,你知道么?他都对你
这么不好,你怎么还这么顺着他,他说啥就是啥?这还亏全世界都知道他周荻是
入赘你家的、你赵嘉霖还是个格格呢!你跟我斗嘴时候那股神气劲儿都哪去了?
咋的,就这今早的烤肠给吃了?」

  我真是搜肠刮肚想出来在最后一句话里带上这么一个梗,没想到赵嘉霖还真
的被我给逗笑了:「你才就着烤肠吃了呢!呵哈哈……你个何秋岩,你怎么啥都
能想到吃呢?你呀,你就是个小吃货!」

  「哎,你这说的倒对了!我还真就是个吃货,嘿嘿!」她破涕为笑,我也放
心了,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接着哄到:「嘉霖姐,稍微开心点了是吧?你看
看,你这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真的,就冲你笑起来这模样,你要是能天天像这
样笑起来,我天天跟你吵架我都愿意。」

  本来笑着的赵嘉霖听了这话,脸上又突然有些板了起来:「油嘴滑舌!没正
经!」

  「我怎么就没正经了呀?我说的可是我正经所想的——你知道你刚才哭得样
子多难看么?我的天,现实版『痛苦面具』!你说你好歹也算是咱们市警察局数
一数二的大美女了,哭起来的模样咋就那么难看?那叫一个颜值坍塌呀!玛雅图
腾柱和川蜀三星堆面具也就这水平了!但你看看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像古典
小说白描绣像上的仙女似的!哎!你在我旁边保持点美貌,让人赏心悦目,我在
旁边,就着这点肉串儿小菜儿,吃点牛肉拉面,心里也是倍儿舒服!」

  「吃吃吃!说到最后你说的还是吃!哼!」赵嘉霖说着也拿起了筷子,已经
挑起一绺面条了,嘴上还在叨咕着,「就这东西,他派人去给你买的——一个抢
了你喜欢的女人的人给你买的午餐,你还真吃的下去?何秋岩你可真行!」

  「谁给买的,那不都是农民伯伯种出来的粮食?跟谁过不去,咱都别跟粮食
过不去哟。」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理解我为啥现在浑身都透着一股笃定。反正就
刚才我喝斥出这么短短几句话,而周荻我还各种躲避不接招之后,我算是体会出
一件事:周荻跟我之间的事情,首先肯定没完,其次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
的事情——他那本写着他跟夏雪平私通的日记被我和赵嘉霖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了
出来、还有先前他和夏雪平真真假假的在各个宾馆或者购物中心的成双入对的出
现、他现在突然就把岳凌音的权力给架空,再包括,老丁对他的行为的怀疑,让
我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可能拧成一根绳。绝一顿食、或者当着众人面儿跟
他大吵一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来日方长,我得找机会慢慢跟他拉扯。

  正想着,我又瞧了瞧面前的面条,把汤和面条兑好了之后,我先喝了一口清
汤,然后又拿起了红油和陈醋包,又分别另拿了一包递给了赵嘉霖:「嗱,加点
儿,别赌气了行不行?算『奴才』求您了,三格格,吃完咱俩还有正事儿呢!你
看看这面条多香……嗬!你们家周先生对咱俩也真是好哈?这起码多加了三块钱
的牛肉……嘿,这香味可绝了!这也就是你在这,我怕熏着你,这要是这时候再
来一瓣蒜,嘿,那感觉简直『聊咋咧』!」

  「哼!哈哈……」赵嘉霖看着我的样子,先怒嗔一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了笑,
对我摇了摇头:「你呀,我真是服你了!我现在看见你这样儿,我就想起来带你
回去过元旦那天,你在饭桌上那个高兴!我打小真没见过谁能在我家饭桌上能这
么高兴……小样儿!」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吧!」

  于是赵嘉霖也放下了负面情绪,一边看着我一边跟我一样大快朵颐,并且吃
着吃着,还跟我抢起了肉串;我一开始也是想要逗她,故意站着,一手举着面碗
啁起来咥面,一手把肉串盒高举过头顶,让赵嘉霖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但我还是
给她留了四根肉串,我自己则把拌菜里面的香菜秆都吃得一点也不剩下。最后,
赵嘉霖吃完了面,脸上也不见了一丝丝伤感,且在她那两片斩男色号之上,又沾
了个满嘴红油。

  水足饭饱之后,又让门外的保卫员帮着收拾了碗筷垃圾,我和赵嘉霖便打开
了各自手边的那本账本。

  一翻开账本,对金融不太理解的我虽说多少会有些懵,但我也看得出来,账
本上记录的应该不是传统账册上面的收益和花销,而是现金流的走向,而且看那
些企业的名字,一股熟悉的既视感,贯通海马体:「这是……G市『红林岭制药集
团』……首都『三秋科技有限公司』……沪港『嘉华投资有限公司』……南港
『中资盛兴置业』……还是『红林岭』,然后首都『天马生物制药』、粤州『唐
家金融股份』……又是这个『中资盛兴置业』,唔……」

  我翻了两页,上面对于资金流向的记录大同小异,简单来说都是这家名叫
「红林岭制药集团」的地方,先把自己的收益以融资或者入股的方式,投到首都、
沪港、南方S市、粤州、山城、云漓、还有回疆天山市这几个城市的几家名不见经
传的公司手里,然后他们这几个城市之间再进行二次转手,接着最终都会以投资
不动产的形式把这笔资金交到这个叫做「中资盛兴不动产」的手里;等到了南港
那头的资金流向就不是很清晰了,少有的几个记录是,要么直接转到一个在开曼
银行开设的具有美国背景的「Barren-Fountainengineeringcorp。」的企业,直
译过来,应该叫「荒原——喷泉工程集团」,看着名字很有创意但是读起来稍微
有点绕口,但也说不定「Barren」和「Fountain」有可能是个姓氏,就叫「巴润」
和「方庭」,毕竟这两个单词是首字母大写,老外们的姓氏很奇怪,叫啥的都有;
要么有时候还会把其中一笔资金回流到F市的一家叫「蓝江实业公司」的户头上,
当然,我从小在F市长大的我都没听过F市还有这么个公司。

  这个蓝江实业,还有那个「巴润——方庭工程」我肯定是要查的,但是刚看
完两页的我,不禁又把这文件夹合上了——接着我就陷入了一阵Deja-Vu式的沉思
当中,这账本上记录的地理上的资金流动方式,实在是太眼熟了。

  「『中资盛兴置业』……『中资盛兴』……『盛兴』?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呢?」我随口说了一句。

  「『中资盛兴』……这不就是著名的『盛兴公司』么,你不知道啊?」在我
身旁的赵嘉霖突然开了口。

  「呃,到手感觉有点耳熟……」我回过神来看着赵嘉霖。

  「新加坡和南港著名的『盛兴大厦』你知道吧,那就就是他们的。」赵嘉霖
说完后,继续看着我,但她见我脑子似乎还没回过弯,就有点不耐烦地又长了一
调对我解释道:「南港洪兴社。他们在清末的时候就叫做『盛兴堂』,『洪兴』
这个名字,是他们后来挂靠上洪门山门之后改的。」

  「啊?是他们啊!」

  「对,就是他们。欸,对了,我记着好像前不久,你办那个大明星罗佳蔓的
案子的时候,我听说他们的话事人『青城佬』、草鞋骆先生和白纸扇范先生,不
都通过张霁隆找到你来,要走了一个什么人么?」

  ——不用赵嘉霖说后面的话,我已经在往这上想了。

  「对。不过我发现了哈,嘉霖姐,你对我查过的案子还真上心,有时候你记
的东西比我都清楚。」

  赵嘉霖眼睛先是睁得更大,随后又抿抿嘴唇,等我把话说完了,她又故作嫌
弃地说了一句:「嘁,美得你了!我那是碰巧听说南港黑道有人来,而且你何德
何能,能惊动洪兴现在最厉害的三个大佬,倒是的确让我有点兴趣——我感兴趣
的是黑道上的事情,不是你何秋岩,好不啦?」

  「是啊,他们压根也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通过地方党团的地方首席和张霁
隆找我,是为了把当时其中的一个嫌疑人、罗佳蔓当初的经纪人林梦萌给要走。
罗佳蔓是病死不是她杀的,但是林梦萌的确杀了洪兴的前任龙头温先生;但是事
情却是在南港做的,咱们没办的抓她、有没办法帮她,她自己还愿意跟着洪兴的
人回南港。也不知道这女人现在是死是活。」

  「哦,那我估计够戗了。哼,他们这帮人啊,说好听了叫维护传统,难听点,
这就是保持野蛮。不过咱们在查的俩制药公司也挺厉害的,他们的账面关系居然
能联系到南港黑道——喏,你瞧我这本关于这个什么……『向阳老字号药业』,
你看看这个:先是走账到首都的这叫什么『野马投资公司』,然后是粤州的这家
『红枫林地产』,随后你看这个,又是南港的企业——『万利华发展集团』,你
知道这是谁开的么?」

  「谁啊?」

  「东英『骆驼』,他开的。」赵嘉霖说完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笑,「哼哼,
红党专政的时候,洪兴太过招摇、一直被打压,东英又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越来越
抬不起头,这两家在被知道跟红党合作又低头的和联胜排挤得快没饭吃的时候,
还在相互厮杀;这倒好,在跟『天网』相关的账册里,这俩老对头居然同时出现
了。」

  反黑为专业的赵嘉霖把南港江湖风云的故事,跟我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着,可
我却突然被另一个企业名字给吸引到:「红枫林地产」,这不是先前自杀的那个
影帝郑耀祖当董事和法人代表的那家企业么?这个企业,我在郑耀祖的资料上看
到过。

  而根据郑耀祖自杀前他所说的那番话、我查到的资料、康维麟的口供和成山
自杀之后我和白浩远所查到一些东西来看,在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猜想:那就是
当初涉嫌害死罗佳蔓的这一圈人,目前看除了那个跨性别设计师陈春没啥特殊背
景、练勇毅好像也单纯就是一个整容医生,剩下的三个人好像都在一条线上,这
条线,就是帮着成山市长洗钱的利益链——成山父子把自己受贿得来的赃财找人
变卖、然后这些会被法律定义为「不明来源资金」的钱会被交给郑耀祖这个同时
担任不少企业董事和法人代表的大明星,通过他来把这些带着鸡屎的金鸡蛋洗净、
擦干,再分别装到绑着自己名签的不同的篮子里去,接着这些装好了鸡蛋的篮子
又会通过林梦萌和之前的温先生,被送到洪兴帮、或者说、送到南港的会党黑道
手上,再通过黑道的手段把这些钱洗白,然后再通过某些其他方式,以投资、捐
献、资助的形式,就像超市里的免费送鸡蛋一样,再把这些金鸡蛋送回到与成山
父子有关的社会关系手中。按这个思路去想,林梦萌宁可被洪兴带到香港「三刀
六洞」,也不愿意继续留在F市,我估计她也是因为这事情——万一有人因此找上
她,恐怕就不只是「三刀六洞」那么简单了,洪兴的人让她死得可能还会更痛快
一些。

  这档子事情也不只是我自己这么猜测,跑到国外的那些遗老遗少或者哪怕是
政体改革后也不满足的反骨大亨们,在成山自杀且杨君实亲自给自己的这个门生
定性为贪赃枉法然后畏罪自杀之后,「转轮教」、「七老板」那帮人也好、像魏
鹏律师那样的闲散人士也好、各种什么协会联合会也好,都在自己Youtube和推
特上的自媒体节目当中也说叨了这个事情。他们说的故事,大体上也都跟我的猜
想差不多,但也仅限于大体故事了,但要是听他们说的细节,我也真不知道是我
喝多了还是他们喝多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细节往往经不起推敲,但就是能靠
着跟大多数对一件事知道怎么回事的大众所产生的想法一致,才能博取到一些认
同,但并不代表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就在蔡励晟险遭刺杀之后,这帮人无论派系团伙,都像商
量好的一样,把当初发的视频节目或者文字全都删了个干净;再之后,如果有人
提起,他们居然全都一致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山通过郑耀祖和南港黑
道帮忙洗钱的事情、自己也没发表过什么言论,尽管睁眼说瞎话是他们的传统艺
能,但是集体失忆这一套玩得却更加新鲜,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不
少发誓和红党不共戴天的家伙们,居然还用称赞起杨君实清理门户,来转移他人
视线。

  无论如何,照现在这么看,有一定的可能,成山——郑耀祖——林梦萌这条
利益链,和这本记录着天网伪装的药企资金流的这条线,很可能会交叉,甚至是
重合。事实证明成晓非、郑耀祖和林梦萌都没杀罗佳蔓,即便他们确实有犯罪行
为,更何况那是个假的罗佳蔓;而罗佳蔓和康维麟之所以能把这帮人玩得团团转,
就是因为她应该是知道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只是现在,罗佳蔓病逝了、成山自杀
了、成晓非和郑耀祖早没了、林梦萌不知所踪、康维麟被人乱枪打成了蜂窝,而
对于这个案子其他的事情安保局又不允许查;

  至于海外那帮嘴里根本没个四六,却成天把这俩数字倒过来当经念的家伙们,
他们的话还不如幼儿园小孩编的故事可信,我要是能把他们说的东西当回事,我
何字倒着到着写。

  那么,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方面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搞清楚真相,我就只能
像周荻所说的那样先把这上面大部分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再挨个一点点去
查……

  不对!

  我突然想到,把成、郑、林三人玩的团团转的,除了罗佳蔓和康维麟,其实
还有一个人,虽说这个人是帮着康维麟戏耍其他三个的助手,虽说这个人现在也
死了,但是,他对于罗佳蔓的事情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

  ——练勇毅,对,就是他。

  猥琐如他,把罗佳蔓当成自己的玩具和作品的他,对康维麟的所作所为既好
奇又叫醒的他,或许也可能知道这里头的一些事情。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老婆
和女儿还活着——身为丈夫的练勇毅一死,这个乐羽然就带着女儿没了消息,我
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想到这,我便立刻伸手打着响指,对赵格格招呼着:「嘉霖姐,别看了。我
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咱俩赶紧回市局,然后……」

  「啊?不看了?我这还没看完呢。」赵嘉霖当然是一脸困惑。

  「甭看了,用不着,因为我真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我便把
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地跟赵嘉霖说了一通,然后我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服,拿起
自己的大衣穿上,并且把她的外套也递给了她:「所以我刚才想说的话都没说完:
我觉着咱们俩应该赶紧回市局,正常情况下,你说的那个乐羽然应该被小陆小栾
他俩接回来了,我俩与其看这些死的文字,还莫不如去问一个大活人呢;要是他
俩还没把乐羽然接回来,咱们就去你说的那个分局一起接人去。走吧!」

  「哎,你等等……」赵嘉霖突然又有点犹豫,「我听你说的这些东西,好像
是这么个意思。但毕竟……『他』让我俩先把这些东西背下来记住的。你说万一
咱俩有点什么遗漏,或者你的假设不成立、乐羽然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那
怎么办啊?」

  「哎哟喂,三格格,要么我刚才咋说你就是太顺着你们家周先生了呢!他只
是说,咱们俩不能把这两本档案夹带走、不能把上面的东西拍下来或者抄下来带
出这里,但他又没说只让咱们俩看一遍吧?而且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后打
印出来的,刚刚开会的时候,你家周先生说啥来着——这是从某个电脑的内存里
恢复出来的文件。我俩要是记不住里面的一些东西的话,肯定还能找他要来接着
看。再说了,就这上面这么老多乱七八糟的企业名字和这么一大串金额数目跟日
期,这得是啥脑子才能记住、黄药师的媳妇还是钢铁侠的助手?赶紧走吧,赶上
你家周先生讲话了,『时不我待』。」

  赵嘉霖点点头,也放下了档案夹,接过了她的手提包、穿上外套之后,跟我
直接出了门。刚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还准备回头跟门口站着的四个保卫员说话,
却在我不注意的档口,赫然被赵嘉霖直接牵上手,并且拽到了她身边——好说歹
说这赵格格是一人妻,还是这帮情报局保卫员的新嫂子,先前我和她睡在一张床
上那也是分了两个被窝,最后就算搂到了一起,却既没宽衣解带也没大庭广众,
可今天这么一下,当着他们这四个保卫人员的面前就这么拉上手,这已经算是很
亲密过份的举动了;这还不算结,我这突如其来被赵嘉霖一拉,一个趔趄没站好,
我还把身子往她身上贴了一下,我还没缓过神,赵嘉霖已然非常做作地回头侧目
笑了一下,抬起酥手在我胸口她刚才哭得晕湿的地方软绵绵地拍了一张,还娇声
细雨说了两句:「哎呀,你这就站不住呀!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老实,哼!」然
后又继续拉着我的手进了电梯。

  ——就这么一下,实话实说,我后背上流出来的冷汗不比刚才赵嘉霖淌的眼
泪少,几秒钟的时间就把我的贴身背心给浸透了。但等电梯门关上前那一刹那,
我一抬头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端着冲锋枪,嘴巴却齐齐如下巴脱臼一般张着合不上,
再一想这帮平时不怎么在一楼见着的保卫员们,都管周荻称一声「哥」,还管赵
嘉霖叫「嫂子」,这待会儿他们能不把赵嘉霖和我之间这些亲昵告诉周荻?照着
这么一想,在我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阵无比的痛快!

  痛快归痛快,等我再上了车,赵嘉霖再在副驾驶坐稳了,我俩在车里这一路
上都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空气里仿佛飘满了椰浆兑的朗姆酒似的,甜归甜,苦
味也挺渗人;烈也太烈,醇厚也不至于,但是香气又似乎很是诱人;嗅起来勾着
心里的馋虫,但手上却始终是一滴都不敢碰。

  车里一直安静着,除了在半路上我才想起来打电话给许常诺和陆思恒问问情
况:乐羽然已经给接到我的寝室里了,但是据说此时此刻她正在抱着自己闺女闹
妖,亏得我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给陆思恒栾雪莹这帮孩子吃了颗定心丸,要
不然他们是真不知道该拿这母女俩怎办了;而我拿着电话刚要调出来许常诺的号
码的时候,傅穹羽正好把电话给我打了过来:这个时候他也在我寝室房间里头跟
着,帮着一起照看练勇毅的女儿练明雅,正打着电话,傅穹羽还特意跑进了洗手
间里跟我说话,他和许常诺早就回了局里,他们一去省厅之后,问人家说要帮着
再对练勇毅做个尸检、并说怀疑练勇毅不是割腕而死而是上吊自杀的时候,省厅
的法医鉴定办公室都乐了:他们说自打从当初接到练勇毅的尸体和初步尸检报告、
并且做了二次他们一直就知道练勇毅是用登山索自缢而死,实践报告上从来就没
提过割腕的事情——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市局接到的报告上面说是割腕,换而言
之,有人在给我们市局的报告上动了手脚。所以许常诺和傅穹羽还有申雨萌这仨
早回局里去了,只不过,陆思恒和栾雪莹这边把乐羽然母女俩带回市局的时候,
也不知道乐羽然突然发了什么疯,陆思恒这边好说歹说请她下警车她都不下,随
后她又找了个空档,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准备逃跑,正好被刚走到冲锋车附近的许
常诺一把摁住了,还拿铐子铐上,这才给她弄到了我的宿舍里。不过也就是这么
一下,许常诺的脸也被那个女人给抓伤了,便去医务室上药去了。

  看来练勇毅是上吊而亡实锤了,不过,这又映出来一个疑点:练勇毅横竖都
是自杀,为什么会有人非要把「自缢」给改成「割腕失血」呢?简简单单改个死
因,对于当时练勇毅涉及的罗佳蔓一案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别提能够翻案呢;
更别提这个人除了给篡改了死因,还把现场报告也给改了,并且改得不留痕迹,
那既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却还把活做得这么细,总不能是吃饱了撑得吧?我思来
想去,一摇头一叹气,才想明白这事儿也怪我,我要是当时能再去找人多关注一
下练勇毅的死就好了,如果一个月以前就能查到我们接到的报告跟练勇毅的实际
情况不一样,我当时可能就会派人全力去找乐羽然母女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之
任之——好在赵嘉霖还帮我记着这么一档子事情,拐走乐羽然母女的那个人体器
官工厂正好也被重案二组成功打掉。

  而若是照这么想,那么当时修改死亡报告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在暗中想要
提醒我、提醒重案一组和市局,练勇毅的身上还有别的问题,毕竟他自杀那个关
节,正好卡在成山自杀的前后。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和赵嘉霖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进了宿舍楼,在门口
听着老牛太太好一番埋怨,我俩才终于上了楼,但这么一看,这老牛太太也算是
刀子嘴豆腐心,埋怨我和陆思恒他们埋怨得狠,但最后还是没拦着乐羽然母女俩
进屋,我倒是真谢谢她。一进门,我就瞧见申雨萌和傅穹羽在陪着一个可爱白净
的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小女孩手上还抱着一个哈利波特的布偶娃娃,后
来听说那是傅穹羽临时买的;申雨萌应该是怕孩子被里屋的响动给吓到,因此还
把自己那一副七百多块钱的创声耳机戴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平板电脑后面还摆着
旺仔牛奶、吃剩下一半的豆乳蛋糕、吃了四分之一的宫保鸡丁盖饭和只动了几口
蒜蓉炒油菜,旁边另有一份外卖塑料袋,根本没打开过。

  而屋里这边可就热闹了,我的被子上被踩下一只清晰的女士皮靴鞋底印;电
脑桌前的那只办公转椅还在地上躺着,仔细一看,下面的一个转轮还被踩碎了;
电脑桌旁边的废纸篓也给踢翻了桌面上的马克杯躺在桌子上,里面的水放流了半
桌子——好在我的笔记本电脑在我昨天中午之前就被我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用密
码锁锁着,要不然就这么摆在桌面上,要么就得被水浸坏,要么就得被砸坏。此
刻在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卷发、高鼻梁、白皮肤、苗条躯
干大长腿,浓妆艳抹,却满脸花妆,被七菜鸟加上五个制服大队的员警手足无措
地围着——这要是有不知道的能路过这里一瞧,恐怕会觉着这屋里正在搞什么献
祭仪式一样。我再一看,还好,靴子已经给脱下来了,要不然我这被罩是真没时
间拿去洗。

  女人原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等到一看见我和赵嘉霖进屋之后,又十分紧张
警惕地坐直了身子,然后背着被铐起来的双手,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嘴里还大
叫了一声:「不许对我姑娘咋样!」

  我其实和赵嘉霖刚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情况,也根本没去注意听乐羽然的
胡闹乱喊,我俩相互使了个眼神,赵嘉霖脱了外套放下提包,就走到傅穹羽和申
雨萌的身边去帮着照看小姑娘去了,而我则是径直走进里屋去看看乐羽然到底什
么情况。而乐羽然纵是之前见过赵嘉霖,这会儿也极其慌张,不由分说对着小门
厅里的赵嘉霖就又是一通乱吼:「你干嘛?我让你帮我、救我,怎么,你还要害
我啊!我……我告诉你们!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也是警察!你们要是敢害死我们
娘儿俩,我……我有的是地方告你们的!」

  到了这个时候,屋里这帮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年轻们才发现我和赵嘉霖已
经进了门,于是纷纷转头打招呼:「学长!嘉霖姐!」「哎呦,小何儿,哎,小
赵,你俩终于回来了!」

  我冲众人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乐羽然的眼睛。我是没办法把人的眼神形
容的太具体,但我跟这女人对上一眼,我就知道这女人喊的凶吵的狠,心里其实
是极其慌张的,好像真认定了我走过来靠近她是真的为了杀了她的,随着我的靠
近,乐羽然还努力地挪着脚丫和屁股把身子往身后的床头上贴;再一个,我一眼
就瞧了出来,这女人心里一定有事儿,而且有大事儿,她在慌张的同时似乎也在
找着谁,同时她那闪烁来闪烁去的绝望与气馁,好像也是觉得如果这件事她没办
法保护好,似乎又特别对不起谁似的。

  我想了想,挥了挥手,拨开了众人,让他们在我房间找个地方席地坐下休息
片刻,我又坐到了床上,先是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昨晚本身就没睡好,这
一忙活,就到了下午了,困得我是真有点忍不住。等我抬手搓了搓脸后,我才对
乐羽然摆摆手:「行了,乐女士,您先喘口气,听我们说几句行不行?」

  乐羽然这边嘴唇都干了,看样子,她这会儿已经嚎叫了半天也没喝一口水,
并且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着的:「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和我女儿好不好?
我求求你们了!」

  「不是……嗨,您别误会啊,我们真是来保护你的,乐羽然女士。」

  但乐羽然这会儿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只等我
说我完了话,就眼泪一挤,又放声大哭:「哇……求求你们了!饶我们一命行不
行!我们娘俩得罪谁了这是,你们非得要我们的命!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我的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赵嘉霖哭完了换这个乐羽然哭,这一天天
的还有完没完了?

  我正皱着眉在心里诉苦,乐羽然这边又继续哭嚎道:「求求你们了!不管咋
说你们也都是警察……哇……咋说也都有点同理心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干啥
啊……你们就算是要来灭口,我俩也啥都不知道啊……」

  我一听,乐羽然这是慌张得一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她越是这么说,越代表她
的确是知道点啥的。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着急,我只能顺着她说:「是是是,我正
因为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刚从狼窝里被解救出来,很可能会被人盯上,
所以我这才派我们的警员去把你弄到我这来,顺便再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帮帮
咱们的忙。我说大姐,您先别哭了,这么半天喝口水顺顺气好不好?您不信待会
儿看看你们家小明雅,小家伙已经吃饱喝足了,咱们警局的大哥哥大姐姐正陪着
她玩呢!您放心,有我何秋岩和我们重案一组的其他诸位袍泽在,您和您女儿身
家性命绝对安全无虞!请您相信我!」

  「你们哪有这么好心啊!你们这绝对是演戏!在骗我!你们……欸?」乐羽
然突然迟疑了片刻,脸上还挂着眼泪呢,但是哭相哀容一下子全没了,这一下变
脸倒是有点给我震慑住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叫啥名?」

  「我叫何秋岩,我是咱们F市重案一组组长。」我说道。

  乐羽然想了想,居然又哭闹了起来:「哇——啊啊不对啊!你肯定是骗我呢!
哇啊啊……重案一组组长不是那个女魔头刑警叫什么夏雪平的嘛!你这也不是女
的,你搁这骗谁呢啊!你就来杀我的……」

  坐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制服警都烦得脸红了:「哎呀我的天……他真是重案一
组组长,新提拔上来的!夏组长被局里派出去公干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乐羽然一听,哭相居然又收起来了,并且这次眼泪都没有了。她仔细想了想,
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又歪着头用脑门对着我,跟其他人问道:「这人,真是叫何
秋岩?」

  「他就是何秋岩啊,这位阿姨!」「对,他的确是我们的组长何秋岩!」

  乐羽然听了,反而继续哭丧着脸:「那也不对……万一你们是合伙忽悠我、
骗我的呢……骗我一会儿之后,再把我给杀了……」

  「哎……您看这个!」说着,我把自己的警官证也给掏了出来:「您看看吧,
这上面是不是我?」

  乐羽然仔细对照着我,端详了我的警官证半天,最后竟然还是摇了摇头:
「这照片上的明显比你更胖一些啊?」

  「哎!你有完没完!」

  ——我还没咋的,一直憋得脸红的那个制服警火冒三丈,突然就站起来了,
看这意思差一点就要扇乐羽然大耳刮子。

  我一看,真心有些哭笑不得,招呼着坐在距离他最近的秦耀和章勃,赶紧把
他给拦住了。接着,我只好把身上除了情报局通行证之外的所有带照片的证件都
拿了出来,并一一递到了乐羽然面前:「您这下该相信了吧?您要是再不信,我
也就没办法了。只不过,我想练医生就白自杀了。您之前不认识我,却听说过我
的名字,那我猜肯定是练医生决定自杀之前,把我的名字告诉的您的,顺便肯定
还交待了您一些什么东西。看样子也是练医生看得起我。但您要是还觉着我在跟
您闹着玩或者忽悠您,那我现在就能把您给放了,但之后您要是在和小明雅遇到
什么事情,我很难保证我们警方还会不会及时出现、及时帮您。」

  乐羽然听了这番话,也不哭了也不耍了,收起了失态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我相信您,何警官,您说的没错,我老公是跟我提过您的名字。谢谢您能派人
来保护我们娘俩,当然也谢谢赵警官注意到了我。但是对不起,何警官,我老公
练勇毅跟我交待的东西,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其他的人我都信不过,就连赵警
官,不好意思,我都信不过。」

  正说着赵嘉霖呢,赵嘉霖便从门厅那里走进了屋。对于乐羽然这么个女人,
赵嘉霖显得也很无奈。

  我回头看看赵嘉霖,然后又对乐羽然说道:「大姐,其实就是赵警官先发现
的你,然后她找的我,我才知道你在被从人体器官工厂里解救出来的,不是因为
她,您想跟我见上一面其实也挺费劲的不是?至于其他人……」我想了想,又对
周围这七个菜鸟和五位制服警说道,「辛苦各位了,您们先回办公大楼里休息吧,
这有我和格格在,有事儿的话我再叫你们各位。」接着我又对乐羽然说道:「这
一阵子就先委屈您和孩子了,大姐,这房间是我的寝室,您就先就和着住……」

  「不行!我……」乐羽然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对不起了,何警官,我知
道我们母女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是实在不想住在警察局里!我不放心!您这样……
您看看能不能帮我再找个地方能让我和我姑娘待着的?我知道,您找我除了要保
护我之外,肯定还有事儿想知道,您要是能答应我这个请求,您想知道啥我保证
都告诉您!」

  周围的七菜鸟和五个制服警还没走,一听乐羽然的要求,每人的脸色都是绿
的,毕竟这几位已经和这女人闹了一中午加半个下午了,饭都没吃就跟着她一起
折腾,现在早就精疲力竭,却听见她又跟我提着条件,我估计要不是冲我在这,
这十一位都能揍扁她。

  但对我来说,她的这点条件其实算不上过份,只不过突然要我找个能住的、
同时我还能保证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上哪找。

  我又在心中默了一遍这一整片街区的地址,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既能让
她离着市局远点儿,又能让我及时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并且,我还能拿她们
母女二人稍稍做个试探。

  「行,那您稍等一会。」我点了点头,又对周围人说道:「你们各位也麻烦
稍等会——哦,把她的手铐解开吧。我去走廊打个电话。」

  随即,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张霁隆的手机上。还行,这
会儿张霁隆应该是没什么事情,电话没几秒钟就接通了。

  「喂,秋岩啊?」

  「喂,霁隆哥,我有点事情得求你帮个忙。你帮我在你们那个龙庭四季酒店
开两间房好么?有双人床就行。」

  「哈哈,咋的,你们重案一组要干啥啊?工作时间,组长亲自来开房,还直
接找到我这个幕后董事的头上了?」

  「这个您就别问了,您就帮帮忙吧,行不行?」

  「你都开口了,我又有啥不能帮你呢?你要是着急的话,现在就带人去,等
我五分钟,就会有人给你来递房卡。而且既然是帮你,你就别合计房费的事情了,
一日三餐的餐票我也让人给你准备好。」

  「嗯,那就谢谢霁隆哥了。对了,霁隆哥……」

  我这边正准备好了试探他一下,没想到张霁隆却直接打断我的话:「秋岩,
练勇毅的媳妇和闺女,是被你找到了吧?」

  「你……你咋知道的?」

  「呵呵,你还问我咋知道的、你跟我是第一天认识啊秋岩?」

  我一拍脑门,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哦,对,我忘了,局里还藏着你张总裁
等的牌呢。」

  「哈哈!你就说人是不是在你手里呢吧?我要是没猜错,你这两间房就是给
他们母女俩开的,对吧?」

  「F市黑道第一智将,不愧是你。你说对了,乐羽然和她女儿确实是在我这儿」

  「嗯,行了……」张霁隆沉默了片刻,又说道,「那我知道了。」

  我却觉着他这一出稍稍有些危险,于是直接对他问道:「霁隆哥,你关心这
个干啥?你不是准备干点啥吧?」

  「哈哈,你小子这话说的,挺有意思啊!那你说,你觉着我能干啥啊?」

  「这个得问你啊,霁隆哥,我俩虽然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但是道上人都传
说你张总裁阴谋阳谋俱善,而且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你能干啥我哪知道?」

  「秋岩,你这话里有话啊?咱们哥俩这关系,你用得着这么试探我?」张霁
隆爽快利落地说着,「你想问我啥明说吧。」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练勇毅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霁隆又是沉默片刻,随后笑道:「哈哈哈,你这是啥问题秋岩?你是怀疑
他是我派人杀的?」

  「对,我也不跟您藏着掖着了:我之前搜证的时候,发现有人有口供举证,
说你带着你们隆达堂口上的人,在兰信飞那天把练勇毅保出来之后,特意去一趟
练勇毅他家,之后练勇毅就死了。有这么好几份证词在,我没法不这么怀疑。」

  张霁隆呼了口气,对我说道:「行吧,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秋岩:首先人
不是我杀的,而且练勇毅不是确系自杀么?我听说你们市局今天还有人去省厅核
实这件事来着呢,你这会儿应该早就知道核实结果了吧?而且按照他的死亡时间
推断,他自杀那都也是在我带着我那帮兄弟离开之后还几个小时以后了,对吧?」

  我心里多少有点发凉,我派人去省厅核实练勇毅的死因的事情,他居然都知
道,而且还知道得这么快……

  「是,我刚得到的核实结果。」

  「嗯。但你刚才问我,说他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这个我不能说没有。因为
那天我带人去找他,是为了让他守口如瓶、管好自己的嘴,毕竟他在馨婷中心医
院待的时间太长了,而馨婷中心医院幕后的资金流对我的集团来说也算是个秘密。
我是让他别乱说话,但谁知道他把自己彻底弄没法说话了,所以你说他的死跟我
有没有关系呢?你可以自己判断。而且我还能告诉你,如果真是我出手的话,那
你放心,这档子事情可能没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笔记本里,而最后
就算是被你们查到了,查到最底,这事情从法律上也跟我张霁隆没关系,你明白
吧?」

  作为朋友,我还真挺佩服他的,居然有这样的手段;但作为一个警察,我又
的确感到了挑衅十足的意味:「我明白,当然明白。只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霁
隆哥,那个什么『六耳猕猴』、『活仲达』,这也是你们隆达集团在馨婷注资之
后的秘密之一么?」

  张霁隆再次沉默了,而且这次沉默了将近十几秒,十几秒过后,我都以为是
自己信号不好的时候,他才说道:「秋岩,这事儿,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
是我现在肯定不能告诉你,而且不管怎么说,这跟你现在查的东西都无关。」随
即他又岔了个话题,而且因为我的急切心绪,这话题还真就被岔过去了:「这么
着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信不过我,对吧?毕竟练勇毅给我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
而且他也是在我离开他家之后两三小时后自杀的。」

  「没错,我也实话告诉你,霁隆哥,我现在其实对谁都不能完全相信。」

  「嗯,这样挺好的,秋岩,对所有人都能保持猜疑其实是件好事啊,这说明
你成熟了。那这么着吧,既然你都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那我也表个态:我不管
练勇毅她媳妇和闺女在龙庭这住多久,只要她在,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是在
宾馆里面,我都能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至于她出了宾馆、或者等你们对她的
保护期一过,她们就得自求多福了。这样你说行么?」

  「嗯,那我就谢谢霁隆哥了。」

  「哈哈,客气。」张霁隆笑了笑,紧接着,却换了一个严肃郑重的口气:
「不过啊,秋岩,我到倒有句话得提醒你。」

  「你说。」

  「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也都得小心点,我听说尤其是现在赵三格格也在跟你一
起调查,是吧?你们得多加小心。练勇毅这个人复杂得很,他给我打工,我也都
说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都干过什么。但是,因为这个人的贪婪与管不住
好奇心的性格,可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他不自杀,我早就觉得,他也得被
人干掉。你现在又继续查他的事情,又把他遗孀弄来了,你可小心点自己别被人
盯上。」

  「呵呵,」我不屑地笑了笑,「霁隆哥,其实我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也谢
谢您的提醒了。」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我便又安排了起来:让其中两个制服警把冲锋车开过
来,然后其余的人,包括我在内互送乐羽然母女前往龙庭宾馆,虽说前后也就一
个街区的距离,但我还真不想在这段小路上再横生枝节。

  等所有人穿好了衣服,我便走在头前,让乐羽然跟在我的身后,背后跟着赵
嘉霖,然后是申雨萌拉着还在戴着耳包听儿歌的小练明雅,其余人分别并排跟我
们一起走着下了楼。

  一推门,眼看着一辆冲锋车驶到了宿舍楼门口,那个比较焦躁的制服警从副
驾驶位上下了车,并帮着我们拉开了车门等着乐羽然和练明雅上车,嘴里还故意
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叨咕了一句:「哼,总算要把这娘们儿整走了。」他
说完之后,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擤了擤鼻涕,然后走到了赵嘉霖的身后把
废纸团丢掉。

  我勉强一笑,转身看了看乐羽然,微笑着一扬手:「您请把,乐女士。」

  乐羽然依然是有些忐忑地看着我,她身后的赵嘉霖见状,也走上前一步拍了
拍她的后背,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乐羽然抬脚踏上冲锋车的车舱边沿。

  却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从半空中响起一道有点发闷的、如爆栗一般的响声——
「啪!」

  来不及多反应,我和赵嘉霖觉着不对的同时,各自的右手已经从大衣里面掏
出了手枪,并往四处看去——结果一回头,眼见刚才丢鼻涕纸后整挡在乐羽然身
侧的那个制服警的太阳穴,已然被子弹打穿了个涌着黑血的窟窿……

  「不好!」我大喝一声,赶紧先把正准备上车的乐羽然往车上推……

  而赵嘉霖那边见势不妙,直接拽着小练明雅的另一只小手,拉开寝室楼的大
门就往回走……

  而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又跟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啪!」

偷拍 2022-7-29 22:13

               (08.15)

  几分钟过后,心跳似乎停住的我,无力地趴在车脚垫上。道路周围依旧车水
马龙,还有七嘴八舌嚼着牙花子跑过来围观凑热闹的,可在我耳边能听到的,只
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哀嚎。

  这一秒,全世界似乎静止了。

  「……秋岩……何秋岩!你……」

  赵嘉霖抱着孩子从寝室楼里推门而出,身后还跟着那个同样提着一把老旧手
枪、满脸严肃的老牛太太。

  赵嘉霖的叫喊声似乎给我的心跳重新通了电,继而,看着眼前的一幕,四肢
麻木下来的我,也总算是艰难而痛苦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哈……哈哈……秋岩哥……人……没事吧?」

  ——倒在车舱外面那名制服警的尸体旁边的那个人,是陆思恒。

  ——我倒宁愿那个人是我。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看了看车上被我按着头蜷缩着身体发抖的乐羽然,想了
想,又连忙抱着一脸懵懂、被众人当着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但从眼神看去似乎又
什么都看到了的小练明雅回到了老牛太太身边。老牛太太什么都没说,把手枪收
到了老太婆棉裤里,又一把接过了孩子,口中念念有词:「来,跟奶奶玩一会儿
啊!奶奶屋里还有麻花、槽子糕和茶水儿呢……好吃不……来,不看他们啊,妈
妈没事儿的……告诉奶奶,还想吃麻花不……」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把攥住陆思恒的逐渐失去力量的右手,摸着他逐渐
冰凉的身体:「我没事!小陆,你也没事的……你等一会儿哈!秦耀和黄毛已经
去医务室找老薛去了,他马上来!」

  ——用这样的话骗骗他,可能是我此刻能尽到的最大善意了。

  刚才那一秒,正在我把乐羽然往车上推的时候,一枪打了过来,当然电光火
石间的事情,我也说不清谁先谁后了。乐羽然还没全然上车就趴下了,于是我也
赶紧趴下,姿势当然不雅,但我为了保护这个目前唯一可能知道练勇毅所知道的
关于成山贪污利益链的证人,我也只好在枪响同时扶着乐羽然的腰、身体压在她
的屁股上,侧身挡着枪声打来的方向——从枪声响起,以及从刚刚那个制服警大
哥中弹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从市局东侧十字路口那边,而且弹道平行于地面打来,
搞不好那杀手是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但就算是狙击枪,最大有效射程在一两
公里,下午一点多钟,路上嘈杂,车水马龙的还都是行人,有点设计经验的,都
不会把射击点选在一千米开外,好在今天风大,刚才一下子打到那位制服警大哥
太阳穴上的子弹应该就是因为刮风造成的偏差,要不然杀一个成天除了巡街和跑
腿就是喝酒抽烟吃肉的普通警察,根本犯不着用杀手,对方肯定是冲着乐羽然来
的……

  正在我死死护住乐羽然的时候,刚才就在我身后的陆思恒突然挡在了我身体
的左侧,拔出手枪朝着道路东侧瞄准着,并冲我大喊着:「秋岩哥!快!我帮你
挡着!」

  话音刚落,又一枪打了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挟着乐羽然的纤腰就往车上窜——好在这女人身材苗条体重
又轻得很,她听到了以后也顺着我的力气往车上跟我一起窜并在我的保护下猫着
腰躲在我的侧怀里和大衣下,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车外果然又是两枪,且听车门口陆思恒闷咳了一声,等我再缓过神来,
趴着探出车外半边身子,陆思恒就已经躺下了。

  接着东侧十字路口就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磨皮声音,只见果然在大概九百
多米以外的一辆无牌照灰色面包车迅速地转弯甩尾,一个调头朝着东侧远远开走。
平时跟陆思恒关系最铁的章渤大啸一声,拔起手枪对着那辆车就连放四五枪,他
身后的傅穹羽、秦耀,还有一直跟陆思恒总在一起出双入对的申雨萌也咬着牙站
起身,也在章渤身边分别开了三四枪。然而根本没什么用,局里标配的这种改良
64式最大的射程也就两百米,距离本身就远,而且章渤他们几个开枪的时候,也
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再加上此刻天上忽然放晴,地上全是积雪,积雪一反光很容
易造成「雪盲」,而这几个孩子又没一个戴墨镜的——事后我一回想,发现他们
这几个居然没有一枪打到无辜路人的,也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去找警医!」见车子远去,秦耀第一个反应过来再开枪也没什么用之后,
拔腿就往警局大楼里跑。杨沅沅缓了缓神,也立刻跟了上去。

  但此刻,围在陆思恒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就算是老薛过来也没用
了: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前竟开始朝着半空有气无力地抓着,
而且呼吸还很困难,可我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迅速看了一眼他中枪的位置,
一共三枪,一枪在大腿上,一枪在左肩膀,一枪在两胸当中,按说都不是致命伤,
把子弹取出来再养养伤就好……

  「啊呀……秋岩哥……」陆思恒痛苦又软绵无力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小陆?」

  「头……疼……」

  我赶紧捂住他冰凉的脑门,深呼吸着安慰着他:「没事,噢,小陆,坚持一
下……」

  「哥……头疼!疼死我啦……这头……疼死啦……不是我的啦!」陆思恒喘
不过来气,但是他仍旧吃力地抓着自己的额头,还从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看他这状况,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中的这子弹上面是有问题的。

  「你坚持一下!老薛马上来了!薛警医来了就好!」可我嘴上只能这么说。

  「秋……岩哥……」但人的情绪变化是能被旁人感知的,即便对方是个将死
之人,「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吧?我……我没给……咱……专升院
的……丢脸吧?」

  「没有!小陆,小陆你是好样的!好兄弟!」

  「第一天……见你……和夏组长……对不起啦!」

  「现在你说这个干嘛!等你再见到她了,你再跟她亲自道歉!」我咬着牙故
意训斥道。

  陆思恒刚要笑笑,全身却开始逐渐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但他仍忍着痛,挣
扎着松开我的手后,又焦急地在半空中比划着:「萌……萌萌……」

  申雨萌此刻早已哭得说不出来话了,她一听陆思恒叫了她的名字,立马不顾
蹭了一腿积雪地跪在地上,握住了陆思恒的手,摸着陆思恒的脸:「我在,我在……


  「萌……我……我喜欢你……说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申雨萌身后的章渤嫉妒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思恒,但紧接着一咬牙,
嘴角一抽,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漱漱淌下,然后立正,对着陆思恒敬了个礼。

  章渤的那个敬礼,我觉着陆思恒是看到了的,因为他最后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紧接着,陆思恒就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停止了。

  可在他身子彻底变得冰凉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缓缓跳动,但越来越缓,却又
像一个让人抓不住的淘气精灵一样,没过多一会,便离我的手心逐渐远去。

  ——这已经是在我身边死去的第三个战友了。

  周围也突然围了一圈路人,那手机拍着照片、录着视频,脸上尽是戏谑;他
们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被我和申雨萌抱在怀里的陆思恒和倒在车前的那个制服警
大哥,满眼写着的那些两字词汇,尽是「可口」。

  在这个时候,薛警医和保卫处的人才姗姗来迟。

  「干什么!干什么的!录摄牺牲警员,违法知道吗?」「手机拿来!不删除
的话,马上逮你们进去!要不就就拿来我给摔了!」「都给我把刚才拍的东西删
了听没听到?」……

  保卫处的人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制服警和陆思恒,立刻把我们的位置尽量手
拉手围出一个圈,并厉声指着周围那些对着我们不停按着快门、嘴巴上带着马上
就能够充实自己抖音、推特、朋友圈等一众社交App所激动不已的、微笑的路人们,
但是因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而他们赶来支援的保卫处警察也就不到十个,所以,
即便他们如此努力到蛮横地叫骂着那帮生活中热心的导演们,却还是在我们身旁
给他们留下了一大堆充分的机位。

  薛警医立刻跪在地上,拍了拍我之后,示意我拉开申雨萌。申雨萌抱住陆思
恒死死不放,但她毕竟是个小女孩,根本拗不过我的膂力,被我翻着胳膊反手挟
住。薛警医拉开了陆思恒衣服的拉链,扯下了一点裤子,又剪开上半身的里衬,
简单地看了看陆思恒身上的子弹空和从中流出来的黑血,对我摇了摇头。

  「我操你妈的,姓薛的老灯!我发现我从进咱市局之后,你就没正经救过谁
啊!你他妈在局里干啥吃的!」

  秦耀见状,含着泪咬着牙,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起薛警医的衣领就往车门上按,
并且作势要打。

  「住手!找谁都没用的……子弹肯定事先是喂了剧毒的,别说一个急救警医
不行,就算是Y省医大的教授医师都没办法!再说了,你把老薛打了,能让小陆活
过来么?你就别他妈再添乱了行吗!」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薛警医点点头,语气冷静地跟秦耀解释着:「小何说的对,你就算打我也没
用的。子弹上肯定涂了高浓度氰化钾,神仙难救。」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好在丝毫没伤到半根头发的乐羽然,又难过地看着周
围围观拍照、现在又被保卫处警察们勒令删除影像后正在埋怨的众人,心里只剩
下万般苦涩与窝火……

  可其中有一个围观者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别人看着陆思恒和另外一个警察的死,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出殡不嫌
殡大的模样;

  而只有这个人,他的眼睛却是在不停地找着什么东西……

  他一边寻觅一边假意溜达,接着他感觉没人注意到他之后,他直接绕出了被
保卫警察们好不容易归拢到一块堆儿的人群,又双手交替着套进袖子里,乘人不
备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我右手旁面包车的另一侧,站在行车道上就一个劲儿地往
车里寻觅……

  坏了!

  我操你妈的……

  我咬着牙,捏着一手的冷汗猛地站起身,直接放开了还在哭泣挣扎的申雨萌,
并且握紧了手中的枪;

  而就在我带着愤恨踩着松软的积雪,迅速地将将跑到车子另一侧的那一秒,
果然,对面这家伙也从袖子里也掏出了一把手枪,正对准了还在车里蹲着、正往
外探着头往外看的乐羽然……

  「——嘿,伙计!」

  在那家伙把枪口对准乐羽然的那一霎那,我叫了那人一声。

  那人应声愣了下神,再扭头一见我冲他走了过来,一瞬间就慌了神……

  而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抬起左腿来,竟然一脚提到了那人的左颧骨上;
那人吃痛后再加上头晕,一个趔趄就朝着他的左手边一栽歪;

  说巧不巧,在对方向的路上突然驶来一辆轿车,正好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人身
上,直接把那人撞出了一米多远。

  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路人里面又突然多了三个人,这三个眼见事情不对,
齐齐拔出手枪,准备朝着冲锋车里面拔枪就打……

  而距离他们最近的赵嘉霖、还有正一肚子闷火没处发泄的秦耀,外加一旁见
了陆思恒被杀后半天没说话但还提着手枪的傅穹羽,几乎是同时抬起手枪,对准
着那三人射击。

  ——赵嘉霖和傅穹羽都只用了一枪,就打中了目标的脑门;

  秦耀这小子一激动,第一枪却射空,但是第二枪则结结实实地打中了那人的
肚子,等他看那人载倒后,深吸一口气,双脚一生根,胳膊一用力,直接拎起了
那个小个子的身子,并把枪口顶在对方的左胸口,怒吼着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哪怕保险已经脱了膛,他还在对着那已经留下好几个透明窟窿的尸体扣着扳机:
「操你妈的!去死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

  等再回过头来,再看那些看热闹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腿肚子打筛似的蹲在
路边角落里不敢站起来。

  而另一边的我提着手枪,在对着刚刚那位肇事司机打了几个手势简单安抚了
一下后,我缓缓走到了那个被车撞到全身骨折的家伙身边。看着男人在地上闭着
眼咬紧牙关,我便先狠狠地抬腿照准了他的肚子,用着自己的尖头马丁靴一脚结
实地踢了上去,男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痛苦地闷咳了一声,并单手
艰难地捂着肚子,来回挣扎着想要打滚却半天只能像不倒翁一样晃悠着。我看着
他那另一只胳膊和双腿都是弯折的状态,估计四肢里确实至少有三肢应该是骨折
了,毕竟刚才那辆行驶在对向车道又不明就里的轿车的速度差不多五十迈左右,
给这家伙撞飞出去,没立时崴泥蹬腿,已经算是拿他八辈子祖宗的积下的阴德消
业了。

  我反手握着枪托蹲下,咬着牙根拽起了那个人的身子——那人看起来少说也
四十来岁了,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尽是沧桑的粗糙皱纹,跟下巴刚剃干净没多久,
露出一层青茬。如要是不当个职业补刀的杀手,这人应该是个当父亲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同伙,刚杀死了一个应该跟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
男孩。

  「谁派你们来的?」

  此刻的我冷静异常,一边拽着他几近散架的身体,一边对他质问道。

  而男人却松了口气,还冲我轻蔑地笑笑,一言不发。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我依旧语气平静地问道。

  面对我的厉声质问,男人也依旧是把心一横,眉毛都没皱一下,对着我讥笑
着。

  「装哑巴是吧?喜欢笑是吧?行!」

  我见状,也对他笑了笑。

  我接着再把另一只手,放在早就瞅准的他那断掉的左小臂上,顺着他小臂反
折过来的角度,握着枪柄贴着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压、一撅、再往上一推,抓
着他小臂上的桡侧肌肉狠狠用力一扭,一声清脆的「咔嘣」爆响便从他的棉袄袖
子里传出。

  紧接着,在他小臂中点那凸起的清晰分明的小棱角处,顺着支出的断骨形状,
渗出殷红的血迹。我想,他的胳膊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被接好了。

  「啊——嗷——啊——」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样,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
并不是通常人类能叫出来也能想象出来的哀嚎,但是跟刚才陆思恒的遭遇比起来,
我对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哼,笑啊?接着笑!」我恨不得把牙咬碎了看着他问道。他不是被车撞得
全身都骨折了么,那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这回能说了吧?来吧,告诉我,
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天网』的人派来的?你的幕后老板是谁?不想让你全身其他
地方的骨头从肉里支出来,你就快点跟我说!」

  可我还是疏忽了,也有点过于急躁了——男人忍着钻心刺骨疼,在零下三十
几度的天气里浑身大汗淋漓,又瑟瑟发抖,他低头迟疑片刻,又皱着眉挤着眼睛
看了看我;我只道他是在做着心理斗争而早晚都得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来,可
我一不留神,男人一低头,就着一阵袭来的狂风,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棉袄的衣
领一角不放……

  等我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而去捏他脸颊腰肌让他把衣领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
满嘴白沫的男人,也是在一阵抽搐后就断了气。

  我知道他该死,当然,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把这里面缝了氰化物胶囊的衣领能
及时地从他口中夺过来,我肯定是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半点东西。不过倒也真便
宜了这个老小子,竟能让他就这样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等我再提着手枪转过身,在我身后的所有人,包括赶来维持秩序的保卫处警
察和制服警、包括薛警医、包括那围在陆思恒遗体周围原本泣不成声的六个菜鸟、
包括车子里的乐羽然和猫在角落里双腿发软想走也走不动道的围观者,以及正在
朝我身边缓缓走来目带担忧的赵嘉霖,全都在用着一种极其惶恐的目光看着我。

  就好像此刻的我,比这帮杀手们更可怕。

  等到最后这个被我折磨的杀手找到空档咬了毒药、断了气,周围那些看热闹
不嫌事大的路人们就在也不敢接着围观了,一来是刚才包括死在我身边的这个补
刀杀手,一共四个,刚刚都是藏在围观人群里的,现在按照路人的视角,我们这
帮穿着便装的警察们似乎都有点杀红了眼,他们这群人估计也是生怕自己被怀疑
到甚至吃了瓜落,二来也是刚才这帮人这一次不仅听见、还都看见了警局门口开
枪了,警察长眼睛、杀手长眼睛、手机镜头也算有眼睛可是子弹却不长眼睛。在
这个时候,他们这帮人也不再去管什么抗议、什么人权、什么反对暴力执法了,
十几来个好事的围观者,一瞬间全不约而同地,一溜烟四散而走,兔子见了都得
管他们叫祖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们重案一组的人可是真行啊!」保卫处的老程原本还
在带人护着周围那群围观群众,见他们都自己离开了、先前拍的视频和照片该删
也都删了,这下他才松了口气,随后就跑到我身边来扯犊子了——保卫处有一个
算一个,嘴臭的毛病从来都改不了,「怎么你们重案一组老能在咱们市局门口出
事儿呢?先是夏雪平,现在又是你,当妈的走了儿子又来了是吧?你说说,这都
是第几回了?」

  这话真如在我心里的那根火捻子上头再撒上一层白磷,我一时热血涌上头来,
转头就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的这叫人话?啊!你以为我愿意遇上这种事儿是
吧?啊?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自己的部下加学弟就这么死在我自己身边?我乐意?
嗯?这两位,一个是咱们警局的老制服警,一个是咱们新选上来的小学警,你看
看他们!然后你现在又跟我说这个?」

  老程身后的保卫警察一看我推搡他,也立刻摆出一副不忿的样子站起了身,
准备围到我身边;老程这人嘴臭归臭,但是我平时就看得出来,这家伙也算是保
卫处里最有良心的了,这会儿他被我连推了三下后,转头再一看自己的这些弟兄
们要冲着我来,便立刻对他们挥挥手并且皱眉摇了摇头:「干嘛啊都要?都给我
站住咯!」他转过头也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
们重案一组在咱们局门口表演的节目也忒多了吧?而且这马上两点半了,胡副厅
长又要下来视察,检查咱们全市各个部门和派部分派出所的保卫安全工作,你说
说,你这时候又给我整这么一出……你这不是给我们保卫处全体哥们儿和沈副局
上眼药呢么?」

  「哟呵,他又要来是吧?一天天他妈了个巴子的实事儿没办几个,天天下基
层来视察!这老家伙又来查啥玩意啊?」

  「那个啥……说是要来……检查咱们市局和各个分局的……卫生。」老程也
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地给了我一个颇为无语的答案。

  「我操他妈的,堂堂一个警察厅副厅长亲自督导卫生?还真想得出来!看样
子这几个杀手还是动手早了啊,要我说,干脆就把胡敬鲂那个老逼贼也直接干了
算啦!」我愤愤不平道。

  「行啦!你小子,没完了,真要趁着这股心火一枪杀到省厅所在的那个旧总
督府去?之前只是感觉你是个混不吝、啥祸都敢闯,现在我发现了,你是真有杀
红了眼的时候……但是咱们别人儿还得活呢!小何,你今天这话在咱们市局弟兄
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你这些话要是听进省厅那帮人的耳朵里,可就不是你一个人
挨收拾了!」老程抬手用枪口挠了挠脑门,皱着眉头龇着牙道:嗨!行了,我刚
看见,你们这不还保护着一个娘们儿呢么?赶紧把人送别地儿去吧!你们重案一
组净整这些烫手货!走吧、走吧,地上这帮老崽子的尸体我让人收了,送到鉴定
课去,要是想查他们的啥玩意,之后管邱康健要去吧,保卫处可没人敢惹这身骚!
还得在沈副局座手里听差呢!赶紧忙去吧!「老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的事情
值得我一个感谢,但是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永远那么恶心,于是我只送给他一双斜
棱眼。

  ——看了我的斜眼一瞪,老程居然还慌了,他连忙说道:「哎呀!我说的
『老崽子』里头不包括你们一组那个小年轻!我说秃噜嘴了,行吧,小祖宗!」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到陆思恒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申雨萌、
站在她身旁勉强扶着她却也泣不成声的其他五个菜鸟学警,逼着自己清醒地心狠
道:「都别哭了,还有任务呢,等下到了消停地方你们有工夫了再哭。」我回头
又看了看多少也被这种悲凉情绪感染了一些的赵嘉霖,「帮个忙,把她拉起来吧。」

  也湿润着眼眶的赵嘉霖难以置信看了看我,迟疑几秒后,扶着申雨萌的肩膀
把她拽了起来,并摸了摸她的后背安抚着。

  「拜托你和老薛把他也一并送到鉴定课吧!」我看了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的薛警医,对着老程喊了一声,转过身来我又看了看秦耀:「你联系一下陆思恒
的家人吧,然后你让白浩远给人事和总务打个报告,申请一下开个追悼会……」

  「秋岩哥,不用联系了……就算这个追悼会能开,他家没人能来。」秦耀抬
手抹着眼角,带着颤音说道。

  「嗯?」

  「老早陆思恒他爸妈就去南方打工去了,七八岁之前还能分别回家看看,打
从他八岁之后父母就没有音讯了。呵呵,我们这帮人,都是四舍五入基本上没有
家的,所以才能汇到一块儿当朋友。陆思恒他家里还剩个七十多的姥姥,但他姥
早就得老年痴呆症了,一直是陆思恒在照顾她,坐轮椅、下不了地,吃饭喝水都
得拿喂食器往嘴里送……平时在警校他都不住校,F市、K市坐着长途两边跑,这
陆思恒要是跟咱们在局里加班儿,只能拜托邻居照看,要是邻居也没工夫或者是
忘了,老太太只能饿着……」

  看着倒在地上喋血的陆思恒,在狠狠叹息之后,我也绷不住了:除了为这小
子的牺牲伤心之外,还为了那个精神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老太太。因为跟着我,
给人陆思恒家彻底弄绝户了。

  ——而且按说正常情况下,局里应该马上安排陆思恒的外婆住进省厅或者市
局下属的康乐护理机构、或者是帮着联系养老院,可据我所知,十年前省厅就不
知道因为什么把我外公当年亲自挂牌的附属康乐疗养院给关了;而至于联系养老
院:省厅明面上是没钱,肯定没人会帮着干这个事儿,尽管咱们一组刚赢了省厅
那帮脑满肠肥的大员们一笔篮球赛奖金;市局倒是有钱这个我知道,但是徐远那
些钱全走的是公款的账面,我在风纪处也有钱,但问题是风纪处现在最有话语权
的是那个方岳,他肯把这钱给我吐出来么?

  这可怎么办呢……

  「再换辆车……」我忍着心里的苦,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么着吧,也别去
管总务处借车了,来不及,你们几个,直接找下咱们局里制服大队现在正巡逻执
勤用的警车,现在就去找。别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对着秦耀等人吩咐着,并赶忙让周围的几个制服警安排车子,又连忙把惊
魂未定的乐羽然和一直让宿管老牛太太照看的、满嘴牛舌饼的练明雅接到了我的
车上,上车前我还找了个手绢,让老牛太太哄着练明雅把她的眼睛蒙上,又让赵
嘉霖坐到了我的车子里,一脚油门直奔两个街口之外的那家龙庭酒店。时间着实
太紧,任务被我安排得根本没有可以呼吸的闲暇。而等我的车子一到酒店门口,
从酒店里面就已经走出了一大帮穿着黑色商务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们。

  此刻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见到来人一个个戴着墨镜、气势嚣张,我
摇下车窗便举起了手枪。

  「哎哎哎……」来的这一群人一见我把枪口对着他们,全都七仰八叉打着滚
往旁边躲,一边躲还一边举起双手,七嘴八舌地说着:「哎嘛,这条子咋的、打
招呼都用喷子啊?」「别别别、何组长吗?自己人!」「别开枪、别开枪!我们
是张霁隆张老大派来的!」

  「他们是张霁隆派来的,秋岩!把枪放下吧。」

  赵嘉霖在我身侧说道,并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话里话外虽然是的确怕我因
为精神高度紧张而乱开枪,但是我用余光一看她,实际上她也把上了膛的手枪半
举了起来。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片刻后抬头看了看坐在车后座抱着女儿的乐羽然,
实际上刚才在酒店大门打开、冲出这么一堆披着黑羽绒服的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
乐羽然的神色也是相当紧张的,但是打从车外面的这帮人自报家门说是张霁隆派
他们来的之后,乐羽然似乎淡定了许多。

  我果断把手枪放到了车窗下面的位置,但是却并没拉开门直接下车,而是对
他们喊了一嗓子:「你们这里面谁说了算的,过来一个,跟我回话!」

  但见在门口的一樽石天使像后面躲着的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家伙,摘了
墨镜,点头哈腰地跑到了我的面前:「何组长!别开枪哈!我是跟着三哥混的!
我叫韩强,外号叫『耗子』,您就叫我『耗子』就行!我先前因为在白塔街那边
跟太极会那帮人打群架,还在市局有过案底呢——哎呀!」说着,他还朝着车里
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这不是赵警官么!您也来啦!呵呵!」转头又贼溜溜地看
着我道:「小何组长,您不认识我,但是我听说过您!看过您上新闻……」

  上来就套近乎,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家伙揣着什么心思,只是仍旧握紧了手
枪盯着这家伙,打断了他的套瓷儿问道:「霁隆哥是什么时候让你们过来的?」

  「就刚才啊?」

  「具体什么时间?」

  「这个……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前吧。」

  「那你们啥时候来的?从哪过来的?」

  「呃……何组长,我们平时就在这酒店里带着的——那个啥,是这样的,我
们这儿吧,新成立个『保安部』,平时咱们这就有二十几个兄弟跟这……」

  听到这话我多少还是放心了一些,等这时候我才收起手枪下了车,看了看他
们确实大概有十几人都在门口统一五脊六兽地列队之后,我又问道:「房间准备
好了?」

  「安排了。那你何组长是咱们把头张老大的兄弟,那咱们酒店能掉链子么?
来之前我就问咱们的秦经理了,房号617、618。不光房间安排了,吃喝也都准备
好了。」说着,还对我神秘一笑:「那个……您要是需要,漂亮小姐姐我也能给
您找来;女的如果需要小哥哥,我这也行……」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当重案一组组长之前,
还干过啥职位么?」

  「那我当然知道啊!你还当过风纪……」说到这,「耗子」卡壳了。

  「说啊,继续啊。」

  「呵呵……不说了……」

  「行了,心领了。」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保安部都有啥家伙什儿能干
活吃饭的?」

  「喔,咱这有警棍、电棍、防爆叉和防爆网。」

  「没有枪?」

  「那……」「耗子」挠了挠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那玩意……没有……」

  这家伙也真对得起他的绰号,真是个「贼耗子」,于是我又接着说道:「你
得了吧!隆达的弟兄能没有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还想糊弄我?」

  「耗子」一歪头,惭愧地咧嘴一笑:「呵呵,确实有。」

  这玩意实际上不光我知道,全F市的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心知肚明,按
道理和法律来讲,就算是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后,国家也是禁枪的,但是就因
为天数这么一更易,好多事情就不按照原本套路走了,不光是隆达集团和太极会
这一对儿江湖上的龙虎帮派,F市其他拥枪的黑社会集团至少还得有三个。九月份
我刚来局里的时候,柳毅添就在食堂里说过,他们重案二组光要是抓这帮黑道份
子拥枪,那他们一年的任务量就都排满了,但是抓人也好收枪也好,一茬一茬简
直如同割韭菜一样,割完还得再长。索性警察系统自上而下就都对这种事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了,只要是他们平时胡乱开枪、不会闹出人命,就没人管。而至于张
霁隆和车炫重,一个直接让安保局给发持枪执照、一个有蓝党李秘书长给他背书,
对于这两位更是没人管了。

  我看着韩强继续问道:「有多少?」

  「二十四个人,每人一把。都是『六响儿』『小黑星』,库存里还有一千五
百多发子弹。」韩强如实答道。

  「行,让他们每个人都带上枪,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注意,别惊动你们现
在的住客和食客就行,知道么?」

  「放心吧!三哥……那个……张老大给我打电话安排的时候都说了……三哥
后来又打电话补充的,让我低调点儿,并且全听你的。」

  我看着门口煞有介事排成一排立正站好、一副准备接受我的检阅的这帮保安
们的模样,冷笑一声:「就这还低调呢?」

  「啊……」耗子一听,双手一抬,「撤了,都撤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完还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鼓鼓囊囊,想了想,对我问道:「那个啥……那,不用
我们帮着你们市局的各位条……那个,警官帮着干点啥呀?比如在617、618旁边
再开俩间儿我们住进去?毕竟你们来一回……」

  ——呵呵,我要是用的上你们帮着这么贴身保护,那我这个警察可真是别干
了。

  「不用了,等人住进去了你们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你们也机灵点,
保不齐会发生啥。」

  「发……发生啥了?」

  「我们来之前,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说完话,就回身招呼身后几辆车里的所有人下车。

  站在我身后的耗子,脸上还带着嚣张模样,双腿已经打筛了,也不知道是不
是被出起来的一股冷风给冻得:「那行……行……那个什么,您别怕,有我在,
您这边的各位阿Sir都绝对没事儿!而且您放心,您让我干啥我干啥去!我要是怠
慢了您几位,那我韩强就抛山在外,死不归家!」

  我也没理会韩强满嘴的江湖社会嗑,转身便和赵嘉霖半搂着乐羽然下车,并
且我还把自己车上扔着的一件夹克衫外套套在了乐羽然身上,把连帽给她戴上、
拉好了护嘴领;蒙着眼睛的练明雅则让刚才一直逗着她玩的傅穹羽和杨沅沅拉手
领着,直接进了电梯间。等我带着乐羽然和她女儿一进房间,刚准备告诉这个耗
子带他的兄弟离开的时候,这家伙的电话赶巧响了起来,韩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来显,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他自己的手机烫了一下,要么就是被电了一下,
手机差点没拿稳的同时人还差点朝前摔了个踉跄,接着连忙接通,又用着打结的
舌头说道:「喂、喂……嗯咳咳,对,是我。您……哦……哦哦……」瞬间变成
一只公鸡的他抬眼看了看我,有些敬畏又惊恐地站直身子,双手端稳了电话,快
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去,对着电话郑重地小声聊了起来,并且还对着电话连连点头
哈腰,视讯功能都没开,却仿佛电话那头能看见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一般。

  我转身取下了套在乐羽然脑袋上的夹克衫,让双手插兜的傅穹羽解开了小女
孩眼睛上蒙着的手绢,安排了母女二人在洗手间里暂时整理洗漱一番。随后,我
只在这间618套房留下了赵嘉霖,便又吩咐杨沅沅和栾雪莹带着其他四人去了隔壁
的617房间。紧接着,我拿起电话,先打过去问了问邢小佳、许彤晨还有庄宁,果
不其然,我留给他们的那串办公室抽屉的钥匙,除了李晓妍以外,还真被方岳这
家伙霸王硬上弓地要去各配了一把,好死不死今天这个时候李晓妍跟莫阳俩人也
被都叫到省里开会去了,据庄宁说他们俩「去省里」去的这个地方还不是省厅,
似乎还是司法调查局——以他们两个的资历和级别,居然去司法调查局开会这倒
是奇事,但是他俩能去干嘛,我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也想不通,但是手头的事情已
经火烧眉毛了,他俩的事情我索性也就不想了。而方岳今天却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早上跟马庆旸他们安排完工作之后就不见了。于是我连着给这家伙打了三个电话,
寻思看看能不能从这条恶犬嘴里把我那些钱撬出来给陆思恒的外婆用,没想到他
居然都没接。

  宾馆服务员端上了两车餐食,气恼的我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节奏,稍稍安抚了
一下乐羽然和小姑娘让她们娘俩好好吃了一顿,又看了看隔壁举着筷子半天却不
知道该如何下口的其他六人,便站在走廊,看着这俩房门不住地叹着气。

  赵嘉霖给那母女二人倒了一杯热茶之后,也走出了房间看了看我,她刚要对
我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却也响了。电话是张霁隆打过来的。

  我对赵嘉霖扬了扬下巴,一起回到了乐羽然的房间后,我自己又先直接进了
洗手间,然后接通了电话:「喂,霁隆哥,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你,到没到龙庭那边?」

  「嗯,到了。谢谢你啊,一起安排妥当了。」

  「嗯,那就好。我刚听说的,就在刚才,你们市局门口开枪了。跟你们没关
系吧?」

  我想了想,长吁一气,似所问非所答地回应道:「死人了。」

  「哦。那行吧,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我帮忙的?」

  「还正好有。我这有个小兄弟的家属——一个老太太,六七十多,有阿尔兹
海默症,没人照顾,我寻思着……」

  「你交给我吧。温婉婷那边有的是地方,有护工、有大夫,正好,明年她们
那儿和我们隆达下面的基金会,还准备再开一个老年之家。你就告诉我啥时候接
人去就行了,其他的比如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行吧,过会儿我把老太太的地址给你,她家的钥匙你得派人来去取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老三给那个耗子打个电话,你找个人直接带他去开车
把老太太送馨婷中心医院这边就行。」

  「那我先谢谢你了霁隆哥。」

  「呵呵,跟我你还扯这个!」

  说完,张霁隆就挂了电话。

  我又立刻转身,看着章渤和秦耀这两个大男人,一个情绪算不上崩溃但总想
方设法要去过度安抚哭得眼睛都干涸的申雨萌,一个在一旁骂骂咧咧满嘴没有好
话但实际上早就负能量爆棚、却啥忙也帮不上,我便让他俩去鉴定课,把陆思恒
家的钥匙拿来,跟着耗子派的商务车一起去接老太太。

  跟我在这屋里屋外转悠了快八圈的赵嘉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我身后猛拍了
我后背一把,我一见她在这隆冬腊月跟我忙活得满头大汗,还跟着稍稍喘起粗气
来,我才终于又站定了,正巧着走廊里也有供人休息或穿鞋提袜用的沙发,我便
拽着她的袖子跟她坐了下来,看着屋里母女俩吃饭时候影绰绰的身形。

  「嗯……都没腾出空问问,刚才遇上这么一遭,你没啥事吧?」我心里其实
有一股脑纷乱的话想跟她往外倒,但毕竟是她先拍的我,所以我开口先问候了她
一下。

  赵嘉霖喘顺了气后,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哼,还行,还算是个有良
心的,还知道问问我还好不好。刚才在外头,我在你身边连打带杀的,你可是一
直都没咋搭理我。」

  「我……」面对她的埋怨,我一时语塞,憋屈地说道:「我不是没顾上么?
哎……你也看到了,我在重案一组现在看着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可我能用
得上的就这么几个人,含我在内,全是孬种。刚才没你在还真不行。对不住了,
嘉霖姐!」

  赵嘉霖愣愣地凝视着我,脸色微红,踌躇片刻,在我耳边吐了一口如兰热气:
「行了行了,你这人真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特爱上头,我逗你呢,你都没听出来?
其实我是一点边儿都没被碰到,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我要真有啥事,
我现在还能坐你身边?估计也早跟那个小陆躺到寝室楼门口了……」

  「陆思恒那小子其实还挺不错的,跟我身边不咋乐意吱声,但是每次往前冲
的其实都有他……」我又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居然就这么死了……


  「你也别难过了。而且就这事儿,我得好好问问你了,何秋岩,你难道不觉
着这事儿怪么?」

  「你说怎么个怪法?」

  「你想想看,你刚说要把练勇毅的老婆女儿送到这来,杀手就来了。你不觉
着你应该怀疑怀疑张霁隆?你那边打电话找他,这一出门狙击手就到了;而且刚
才我看了,狙击手所在的那辆面包车远去的方向正好是霁虹大厦的方向;等那边
杀手跑了、补刀的也没得手,这才多一会张霁隆就知道了?他还这么惺惺作态的
给你打电话来,这是不是他心虚啊?」

  我转头认真地看着赵嘉霖,有气无力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笑她还是在
笑自己:「原来你是这么看他的啊。他不跟你父亲和你那四个叔叔都是什么F市满
族理事会的么。」

  「不是,那又咋了?我就是觉得他挺有问题的,别说他也是旗人,他跟我们
家关系还可比一般的人关系都不错呢!那又咋了?他是黑道,我是警察!」紧接
着,赵嘉霖又转头眨了眨眼,「不过的确,从人情上讲,按说我不应该这么说他,
但他毕竟是个黑社会老大——什么叫黑社会啊?黑社会讲究的都是心狠手辣,且
又无利不起早。我一直觉得他这么一个人,跟你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警察关系
打得这么火热,绝对不是啥正常事情;并且,之前我可没少听说,之前你们经手
的那个案子最后放走的练勇毅医生,最后是他给逼死的,无论是上吊自杀,还是
割腕而死吧,那个练勇毅是馨婷整形的大夫,馨婷现在幕后的金主又是隆达集团,
搞不好这个练勇毅是知道关于张霁隆点啥——这杀人灭口的动机有了吧?更别说,
我老早就知道说,他张霁隆在我们市局安插过卧底,到现在这个卧底是谁,谁也
不清楚,但至于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乐羽然娘儿俩
在你手上。你说,换谁谁能不怀疑他啊?」接着赵嘉霖又严肃地看了看我,「何
秋岩,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把他当成铁哥们儿啊?他可是当初能出卖自己香堂兄弟
和帮派老大的人!你可别被他给算计了!」

  我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在怎么处理和张霁隆的关系上,赵嘉
霖可比我清楚得多了。而我顺了顺自己的思路后,对她说道:「我是感觉张霁隆
不对劲……谢谢你啊嘉霖姐,谢谢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理了一遍,还这么担心
我。」

  我最后这句话是随口之言,也是由衷之声,但赵嘉霖听了却似乎有点不大乐
意:「欸?别自作多情啊!我可没担心你……」

  我看了看她,没怎么着脸上瞬间红了,看着她两颊泛起红云来,我心里突然
也感觉到了一丝丝怪异的尴尬与紧张,我便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正冲着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重新捋了一遍,我才更加确认,杀手不是张霁隆
派来的。」

  「嗯?你该不是是真对他那么信任……」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跟咱们这位张总裁接触久了,让
我确实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对劲,可是到底哪不对劲、他对我是不是真的有所图我
也说不上来。就像你说的,他张霁隆,明面上是个大老板,说不上巨富但也是个
大亨,暗处里这家伙位至江湖群雄、黑道一霸,啥啥都要这么就和我、帮着我这
么个小角色是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没想明白,但你要说他对我有什么所图、想
让我去帮他干啥,这更是瞎扯——他之前说过,想让我在这F市黑白两道的斗法之
中,帮他刺探一下徐局长那边的动向,让我给他做卧底,我一直都是严词拒绝,
而且到现在来看,徐局长对他也没采取什么大动作,他也根本没针对徐局长做啥
事……但抛开这个不提,今天这帮杀手,我很笃定,绝对不是他派的。」

  「你真这么信任他?为啥呢?」

  「我就先说一个事情,你想想:他要是想杀了这母女俩,第一,用不着在咱
们市局门口这么干——在你发现她们的那个分局也好,在这酒店里也好,他都能
做到;第二,他要是想杀这母女俩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如果练勇毅真是张霁隆
给逼死的,为啥她们母女二人还能跑,跑得我们一组主动想找她俩都找不着?隆
达集团的手段我知道,市政府有几个当官的,他们的儿子曾经想觊觎我妹妹和他
女儿,最后被他轻而易举搞得家破人亡,却根本没人追究。」

  赵嘉霖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
规划局也不是财政局的,那个唐局长,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个事情突然身败名裂的。」

  「对啊,他们家出事儿最开始就是因为他儿子。所以顺着这个思路你想想,
一个市级的官员,张霁隆都能这么收拾他,对于自己投资的医院曾经的一个医生
的遗孀,他还用得着派人搞街头暗杀,还是在市局门口?我是没有他那么老江湖,
但是如果换做是我,明明一件很简单就能把人搞疯搞垮的事情,却单纯为了杀人
灭口,而愣派人在市立级别的警察局门口开枪,我是会觉得太过扯淡太过招摇了。
至于他清楚乐羽然母女俩在我们这,我刚才最开始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把人
送到这来的时候,他就跟我没避讳,他好像根本不怕我知道他在局里有卧底,而
他刚才在咱们进驻这俩套房之后故意主动给我打电话来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告诉
我自己跟我们刚才遇到的枪战没关系。而且,我刚才注意看了,那个耗子说了自
己是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你看乐羽然的表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她听说张霁隆
派人来了,好像还踏实了不少;反而你再回想一下,你我刚进屋的时候,乐羽然
面对咱们一个劲告诉她说『咱们是警察』『是来保护你们母女二人』的时候,她
的反应是啥样的?」

  赵嘉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张霁隆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甚
至练勇毅也不是被张霁隆逼死的;反倒是有可能,刚才的杀手是咱们警察系统内
部的人派出来的?」

  我抬手朝着她的嘴唇的方向点了点,并打了个响指:「这不就又跟『天网』
的事儿对上了么!所以我才说,练勇毅肯定留下了关于『天网』的东西给了里屋
这个妈妈!」

  赵嘉霖眉头一皱,显然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又对我问道:「那你说,这个
练勇毅,他有没有可能跟天网有什么关系呢?」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个问题,就得待会儿慢慢
问了。」

  我一进屋后,看着正坐在床上大快朵颐吃着牛排和意面的乐羽然母女,我的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能活着真好」的感慨。但是再看看身边的这些人,菜鸟学
警们死了一个自家兄弟,现在大部分都哭成了泪人;面前这俩被我救来的,又是
对孤儿寡母;我身旁目前暂时能倚仗的这个,居然是前几个月还天天跟我打嘴仗
的赵嘉霖,可她对这摊浑水也刚掺和进来没几天,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得清楚、
有没有预判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认识不到,更何况,尽管她确实跟我在
那有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专案组里是一对儿搭档,却说到底,人家也只是来帮我的
忙,我不可能万事都由着人家拿主意。

  于是,此刻的我只能告诉自己,何秋岩你必须不能怂。我要是再怂了,那其
他人搞不好也都废了。

  这对儿母女应该真是几天都没吃过饭了,除了我事先端到沙发前茶几上的水
果她们来不及碰之外,放在送餐车上其他的什么烧鹅、鱼段、炸春卷、素烩汤、
黑椒牛仔骨、生菜脆五花之类的一大堆东西,被这母女二人一通风卷残云,一少
妇一幼女,身体里竟然藏了两头可怕的饕餮,我和赵嘉霖把这门口看着看着,还
真怕她俩一时间吃多了撑个好歹抑或噎个好歹,于是我和赵嘉霖都有点看不过去,
走上前一边给她俩倒着果汁热茶、一边劝她们二人细嚼慢咽。等她们围着送餐车
旋得差不多了,乐羽然毫不掩饰地对着半空连打了七八个饱嗝儿,又心满意足地
懒洋洋躺倒在床上,依旧是鞋都没脱,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烹酱炖的难闻异味,我
和赵嘉霖只能转过身去捂着口鼻待了好一会;小娃娃倒是规矩,吃完了饭就跑去
卫生间,先关了门,再打开排风扇,再听洗手间里的声音便是掀开马桶盖、扳下
坐便圈,一身小声的噼啪轰隆、细碎的潺潺作响后,里面先后响起了马桶冲水、
水龙头拧开、规规矩矩的漱口刷牙的声音,等门再一打开,小女孩已经抹拾干净,
手上也带着剔透的水珠,又颠颠跑到乐羽然身边去,脱了鞋子和脚底已经蹭脏的
粉嫩小袜,光着脚倚着妈妈钻进了被窝。

  眼看练明雅这是刚吃完饭就困了,小孩都容易食困,但是我毕竟不是带她们
来度假的,我转身就出了门,去了隔壁叫来了栾雪莹和杨沅沅,把练明雅抱到了
她们房间休息,这边再一看傅穹羽的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叫上跟着我回
了房间。

  「乐羽然女士,茶足饭饱了,闹也闹过了,咱们该聊点正事儿了吧?」等我
回到618套房之后,看着依旧懒洋洋的乐羽然,我便搬了电脑桌前的老板椅,坐到
了乐羽然的床边,对她正色说道。

  「哎,你再等会呗,小何警官……哎——哎——哎呀哈嗯!」说着,躺在床
上的乐羽然还打了个极其浮夸的哈欠,吐沫星子都顺着张开后裸露出的上颚喷到
了章渤的脸上,「我这刚吃完……哎呀!真得劲儿!让我歇会儿行吧?话说你找
着地方也真不赖逮!这新开的?想我乐姑奶奶也是从小在F市长大的,都不知道有
这么好的地方……而且小何警官你可真行啊,张老大那么大的人物都跟你有这么
铁的交情……」

  跟在我身后的傅穹羽面色铁青,极其不耐烦地咬着牙看着躺在床上抻筋的这
女人,尽管他在强忍着,但却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说了句:「秋岩哥,嘉霖姐,
我真不明白,就这种烂人,咱们把她带来干嘛呢?除了撒泼就是占便宜,闹起来
连自己女儿都不管。我刚和雪莹问了那个小明雅,之前在人体器官工厂的时候,
这女人就总丢下自己女儿一个人不管,到处找那些叔叔、爷爷们『做游戏』;把
那些流氓们服侍明白了,就自己抽烟、喝酒、吃好东西,女儿饿着了根本都不管,
还为了让那帮卖器官的娱乐,主动把女儿脱光了,任由那些老男人上手摸,脱裤
子蹭!要我说,干脆把她丢到外面算了!」

  我是看出来这女人不太靠谱,但没想到她穿得光鲜亮丽的,人性居然是这么
恶劣;在我身边的赵嘉霖也挺懵,她可是第一个见到还知道乐羽然就是练勇毅的
老婆的,而且她先前看待乐羽然,是真心觉得这女人可怜,没曾想她一个当妈的,
居然干得出来纵容别的男人亵玩自己年幼女儿的事情。但我嘴上却在尽量不去多
说什么,毕竟我把她带过来,并不是要抨击和审判这个女人的人性的。只不过看
着她的模样再加上听了傅穹羽的话,心里的不爽也快要到了再添一把柴禾就能燃
着的份儿上。

  但没想到躺倒在柔软席梦思法兰绒皇后床上的乐羽然也真是没谱到祖坟上头
了,毫不在意地抻了个懒腰之后,直接就把遮胸高沿底露腰的貂绒夹克脱了——
看这件貂绒外套绝对是便宜不了,但是一如街头旁胡同口过了一辈子、常年出入
于各大老式百货圈楼的那些又骚又飒、面容姣好身材环肥燕瘦却满嘴脏话荤口的
女人一样,总能把几千几万的衣服,穿得跟十几块钱的一般;再里面是一件鸡心
领的毛衣和黑色软棉衬衣,裸露锁骨之上围着的那条浅蓝色丝巾也被她解开了,
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这样一身儿,也真难为她;紧接着,她身子一翘、饱满
胸脯一挺,双手向后一探,再躺下后左手朝着鸡心领里一伸,直接把一件除了胸
前正当中各挡了一只棉绣蝴蝶之外尽是透明薄纱的黑色胸罩掏了出来;外面的那
层内绒皮革裙也被她脱了,又终于是踢掉了那两只高帮黑皮靴。做完这一切,女
人浪荡又不屑地看着屋子里的我和赵嘉霖以及傅穹羽,笑道:「哼,姑奶奶爱干
啥,你们管得着啊?甭说是你们这帮条子了,练勇毅那个死鬼都管我管不着呢!
我先前迷了心窍,寻思能钓个精壮野汉子,那曾想那缺妈损玩意居然是个偷肾卖
器官的,可我要是不借那帮人玩玩屄、不让他们在我闺女胸前屁眼旁蹭蹭朖子,
我和崽子俩能活到现在?我俩自打被抓到被你们条子给救出来,跟咱们一起被抓
进去的,又不是没有被掏了肠子肚子之后翘辫子的!那时候你们这帮戴大檐帽、
端黑炮的,在哪儿呢?更别说我闺女现在还小,啥都不懂,就当是那些叔叔爷爷
跟她闹着玩、做游戏,她下面毛都没长呢,鸡巴插都插不进去,那也没被占啥便
宜不是?这他妈有啥的了?姑奶奶我九岁就出来干这个了,人一辈子谁不肏个屄、
亲个咂的?这对你们来说是磕碜事儿,对我可不磕碜!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性教育
么,我就给闺女当是提前『性教育』了还不行?就知道说风凉话!行啦,让姑奶
奶我睡一觉再说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就算是不想杀我,也得为了你们想要的那
破玩意保护我不是?快滚快滚!告诉你们,看了姑奶奶我身子可是要付钱的,我
可要脱裤子露腚了啊?」

  这话说的真没法听,就算是过去在警专的日子过得极其荒淫无度的我和傅穹
羽——我估计傅穹羽的日子过得也没比我正经到哪去——都觉得这乐羽然说的话
极其不堪入耳;但我也听出来了,一个是这女人在认识练勇毅之前好像也不是什
么一般人,她跟那练勇毅的相识和结婚的流程,似乎不是很正常,再一个就是练
勇毅应该是真给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了我们不会把
她和她女儿一杀了之,还要保护着她、还好吃好喝供着,她便仗着自己身上的东
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我没跟你开玩笑,乐女士!」我站起身,一拳打在乐羽然脸畔的枕头上,
对着她大吼了一声,给她果真吓了一跳之后我又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冷冷地
看着她,「你现在也看到了,你自己也知道,外头有人要杀你,并不是闹着玩的,
为了你和你女儿,还死了我们一个兄弟和警局的一个前辈。之前我决定派人把你
找来,既是这位赵警官认出了你是我办过的关于练勇毅的案子中练勇毅的妻子,
也是你当时跟赵警官要求要我们保护你……」

  一听我这么说,乐羽然居然立刻炸了毛:「欸?我啥时候要求你们这么干了?
我可没有啊!是你们的人主动把我拽过来的!可没求着你们干啥!」

  因为事情发生太多了,我心里其实也比较急,所以先前早上赵嘉霖怎么跟我
说的要把乐羽然弄来,我这会儿已经忘了,当着乐羽然的面儿我又不好再跟赵嘉
霖勾兑,因为这样的话气势肯定要落下一半。索性我直接不讲道理地把手一抬:
「行,那就算你没跟我们赵警官提出要求,这更好了,因为保护你本来就不是我
们的责任和义务,你如是一说,我心里更有数了。你配不配和我们无所谓,时间
紧迫,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你可能觉着你身上有什么东
西是我们必须拿到手的,可在我们看来,我们必须从你那得到的,只有一个:那
就是真相。只不过,知道真相的方式有很多,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从你这得到,大
不了绕点弯子而已。我们这些人也算保你一程了,这间和隔壁那间套房,是这的
老板张老大给我和我这帮弟兄们开的,不是给你开的,不过你放心,乐女士,我
会告诉他们让你和小明雅住到明天的这个时候的。」说完,我又站了起身,把椅
子推进了电脑桌下面,转身对赵嘉霖和傅穹羽摆了摆手:「咱们走吧,告诉栾雪
莹他们收队,把小姑娘给这娘们儿送回来。」

  傅穹羽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赵嘉霖也有点震愕,他俩一看我脾气上身的模样
都觉着我是在玩真的,事后赵嘉霖告诉我她心里还帮着我捏着一把汗。

  ——怎么回事呢?

  因为赵嘉霖从兴业路分局那头过来之前跟那边的刑侦队打招呼、让他们先把
乐羽然收到羁押室,尔后章渤秦耀他们几个又去把她们接到我寝室,跟上峰打的
报告也好,跟兴业路分局那边填的移交申请表,都是把乐羽然母女按照「保护案
件证人」的身份定性的。

  根据法律法规,保护证人这个程序一经执行,且只要证人本人表示自己提供
的证词还有任何遗漏、要补充的情况,那么警检法等相关案件经办和接收部门就
只能一直保护着证人的人身权益不受威胁。而对于一个案件和与此案件相关事宜
的有效追诉期为二十年,且司法机关享有追诉保留权,所以不仅是警察系统,检
察院、和法院也一样,就怕遇到这种混不吝的滚刀肉似的证人,有时候因为某些
大案要案遭遇到这样的证人,被他们拖个十年八年的情况都有,因为对他们而言
反正自己只要拖着赖着不开口或者不完全把事情和盘托出,你们警检法机关就得
养着我,就我所知,全国范围内还有不少对司法部门人员提出譬如帮其还债、销
案、取消债务、甚至是要求女警官女检察官女法官陪睡,当然基本上没有一个是
被应允的就是了;

  而就他们这么折腾,警检法机构还真就必须在追诉期内受着他们耍赖,因为
只要相关办案人员胆敢懈怠,就算是玩忽职守,属于渎职罪,别说是机关内部要
处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坐个两三年的牢。

  于是全国上下,尤其是在两党和解之后,有好些案子的主犯真凶、主办警官、
检察官和法官在证人这样的死拖硬赖下都去世了,被供起来养着的证人却还没把
证词说干净,这样的事情都有。

  可我之所以敢这么发脾气这么作,就是我吃定一点,而赵嘉霖和傅穹羽可能
都没意识到:我猜这个乐羽然应该不懂法。毕竟她自己说的,她「九岁」就出来
卖春当幼女娈童,所以即便是后来她嫁给了练勇毅、当了著名医疗机构主任整形
医师的太太,别说她对法律应该一窍不通,我估计这娘们儿应该连字都认不全。

  「哎哎哎……那个,何警官啊,你……你别走啊!」果不其然,乐羽然一见
我要走,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嘴上却还一套一套的不饶人,「你……你们
就这么走了是不对的!你们警察不是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全体公民吗?」

  「嗯,我们是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全体公民』,但不是某个个人啊。而且说
到底,你不也没报警么?你不也没跟咱们提出要求保护你么?这是你刚才自己说
的吧!」我转头看了看乐羽然。

  乐羽然一下子吃瘪了,干咂吧嘴唇不知道该说啥。

  「行啦,请您住这么好的地方、刚才还吃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们市局也算是
仁至义尽。局里还有事儿呢,忙去了。」说着我就拉开了房门。

  「别介!何警官!我说!我说!你们问我啥我说啥行吗?我把我身上带的那
个东西也给你们!」

  「你早这样不就得了?」我直接把门砸上,怒冲冲地走回到乐羽然身边,再
次扯了椅子坐下。

  乐羽然一看我是真生气,她也就不装了,怯生生地对我说道:「我……我真
不是不说,何警官、赵警官,还有这位……小警官。只是这阵子我和女儿我俩又
是东躲西藏、又是在人体器官工厂那样的狼窝虎穴里还得担惊受怕、还得伺候着
那帮又狠又坏的骚老爷们儿,多少天了,没睡过一个整装觉、没吃过一顿饱饭……
我刚才也不是故意使脾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我是真困了……」

  「等问完了话之后,我会让你好好休息的。」

  「那好吧,我先说吧……」乐羽然这一会儿脸都白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的,「那……我该说啥呢?哦对,您问我啥我说啥吧!」等我刚要说话的时候,
这女人又打断了我的话,「这么着吧,我还是先把练勇毅那死鬼给我的东西交给
你们吧……说实话,这玩意或许是个保命符,但同时对我来说,也跟个炸弹似的……


  「他给了你什么了?在哪呢?」我顺着她的话,便接着问了下去,只见她那
边刚说完话,便伸手在腰间摸着。

  「您等一下啊……您……要不回避……算了,您也不用回避了,我怕您再误
会我又要赶你走……」

  紧接着,乐羽然半跪着起了身,而她之后的举动,让同处这套房里的我们其
他三个人,都不由得面红耳赤:乐羽然竟然三下五除二,果真解了自己的腰带、
把打底裤一脱之后,二话没说就把那条紧身保暖黑色羊绒裤袜往下一推、然后一
扒,露出了里面的那条完全对她那刮过黑森林的淫穴壁垒暴露得一清二楚的薄纱
透明内裤;而她似乎是嫌我们仨看她的私处看得不够清楚,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把
那条透明内裤也给脱了,并微微坐下一点,对着我们仨的目光,就扒开了她那外
面肌肤黝黑、内里左右各自红肿的阴蚌。

  我原本怒火上头,面对这样骚浪的动作,脑袋顶上的怒火被瞬间压到了胸口,
一方面我心跳骤然加快,另一方面一股老血差点没从肺子里喷出来;再一斜眼,
赵嘉霖的脸也红了,但比起女性性器官对男性的天然的冲击和吸引,她的脸红更
像是嫉妒和愤怒的绯红,而她此刻也在斜眼看着我。

  「看什么看!就你们这帮警专生一天天的,这个你没见过啊!」

  赵嘉霖盯着我半天,然后突然转身迈步,走到了傅穹羽身边,猛地用力抬手
扒拉了一把傅穹羽。而傅穹羽这小子这一会儿倒真是看着乐羽然裸露的下体看得
出神,教赵嘉霖这么一扒拉再加上这么两句训斥,小傅回过神来后看了看赵嘉霖,
再看看我,一瞬间那脸色简直比枣还红。

  正在我寻思着等今天晚上忙得差不多了、高低得为这次小傅替我被冰格格给
出了邪火的时候,扒开自己阴道后,用着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她那淫壶膣腔里一通
乱捅乱搅的乐羽然,顶着满额头的汗珠叹了口气:「嗬!还真不好弄出来……何
警官,给!」

  接在我面前不远就响起一声突兀的「啵」声,我回过神一看,就见到乐羽然
刚从自己阴道里拔出了一只用两个安全套交替着头尾方向套着的紫色的胶囊形状
的塑料块,最外层的那只安全套紧紧地系了个螺旋活扣,而在那上面,除了乐羽
然的亮晶晶反光的体液之外,上面还挂着几小块「豆腐渣」,随着她把那东西拿
在手里、裤子都没穿好挥着往前挪腿而递给我的同时,一阵浓厚的腥臊气味瞬间
就传入到了我的鼻息之中。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眼前还裸着下体的乐羽然,正寻思着该不该把乐羽然手中
这着实令人生理不适的东西接不接过来的时候,赵嘉霖先不乐意了:「练太太,
你还是在逗我们警方玩呢吧?你的意思是,练勇毅生前在你准备带着女儿离开家
的时候,就给你留下了一只跳蛋?」

  「不是,哎呀……这不光是跳蛋!」乐羽然看了看眼前的赵嘉霖,忽然又看
向了我,然后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屁股,饶有意味地再次看了看我和赵嘉
霖一眼,笑了笑之后,吐了吐舌头穿好了裤子。等她重新套上打底、扎好腰带之
后,用着长指甲在两层安全套上先后一划,再一撕,就从里面把那个紫色胶囊状
物品取了出来,「这是跳蛋的盒儿!」

  赵嘉霖听了,又白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比我还不耐烦地说道:「那不也是没
什么用的东西么?乐羽然女士,您最好给我们点儿有用的东西行么?」

  但是赵嘉霖那边话音还未落,乐羽然就把那个跳蛋盒拧开了——那里面,竟
然藏着一只优盘。这下我和赵嘉霖跟傅穹羽,咱们仨都没话说了,能把一只优盘
放进情趣玩具的盒里后,在藏在阴道里,这样的绝招似乎也真就乐羽然这样的女
人能想得出来。乐羽然把那只优盘从胶囊状盒子里取了出来,举到我面前,还乐
呵呵地说道:「哈哈,实话实说,这玩意终于从我裆间这里头取出来,还真有点
不习惯,下面一下子空虚了好多,而且这几天被人体器官工厂那帮禽兽畜生们肏
的时候,这玩意也搁里面顶着来着,好在他们也没管这个,只觉着是我是骚浪贱、
玩得开才这样,要不刚才我也不能费这么老大劲才取出来……哎我的天,被他们
怼得太往里了……但你们放心,这两层套儿绝对给他们射的那股馕黏糊头隔开了,
渗不到里面去,而且我每次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都拿出来洗了,绝对干净。何
警官、赵警官,你俩赶紧看看,还能用不?」

  我刚要抬手去接,赵嘉霖直接一把将优盘抢了过去,回身一推我,把我身边
的老板椅挪走后,就窜到了电脑前,背对着我冷冷说道:「你看看该问她啥就问
她啥吧,这玩意我帮你看看。」没等我搭话,赵嘉霖又侧过脸来看向乐羽然:
「优盘有密码么?」

  「哎呦,」乐羽然猛地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您二位警官等会儿啊,
我想想……」

  结果愣是想了将近十分钟,乐羽然居然是一点,哪怕一个数字都没想起来。
但她在哪吭哧瘪肚地会想着,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的状态,她这会儿跟刚才可不
一样,她现在是真怕我俩拂袖而去,所以又立刻羞赧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我
这人吧,没上过几天学……我自己花钱都不算价格不计数的,那个谁,我家那个
死鬼练勇毅给我这优盘的时候,其实我就没记住,我光寻思着他还给了我将近二
十来万块钱,我光着急花钱享受来着……密码我……我这……我是真没记住……」

  「一点都想不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败家的女人,要是没有密
码,这优盘的用处还真就不如一只跳蛋。

  「确实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行吧,你也别着急。」赵嘉霖说着就准备关电脑、站起身,「咱们拿到
网监处去或者专案组去,让他们破解不就行了么。」

  「不行。」我连忙摇摇头,「这玩意还真不能轻易拿到网监处和专案组去。」

  赵嘉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为啥啊?」

  我想了想,走到窗子前面,对着赵嘉霖指了指。赵嘉霖立刻就明白了,也无
奈地低下了头——可不是么,局里甭说了,本来就有窗户,我这早上刚跟赵嘉霖
说的把乐羽然母女接来,中午刚到我宿舍没一会,出门就遇上刺客了,谁知道如
果我把这优盘拿到局里去,搞不好都不用上楼、我都不用跟白铁心见着面,就会
有人知道我拿到了这个东西;情报局更别说了,如果没有内部人给天网的人开窗
户,先前专案组那么老些人是怎么不明不白就死掉的,就算是点子寸劲,那也得
是整个国情部集体祖坟被炸才能遇上的血霉。而除了这个,说实在的,白铁心那
天晚上把我领到砂舞厅时候的举动,让我实在是有点不舒服,到现在我心里还存
着膈应,我倒不是觉得我这兄弟会出现啥原则问题,虽说他之前跟苏媚珍睡过、
现在跟沈量才打得火热,但是轮情份,我和他又是一起打过群架、又是睡上下铺、
又是睡过一个被窝,说直白加难听点,做爱的时候都隔着小C的盆底肌擦过对方老
二、撞过各自朖子的连襟交情,正因为我还是比较看重这样的交情,我是打心底
在短期内有点不想跟他见面。

  我想了想,又对乐羽然追问道:「不是……乐女士,练勇毅把这优盘交给你
的时候,告没告诉你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他没告诉我啊,他给我的时候就是跟我说,这里面的东西对我们母女俩来
讲,能保命,但他还说:第一,就算告诉我这里面存的文件是啥,跟我说了我也
听不懂,第二,他告诉我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您看好说歹说,练医生跟你也是好些年的夫妻了、在一起都有女儿,您
对数字不敏感的缺点,他也得知道的吧?」

  「嗯,所以呀,他之前活着的时候总说我哪哪都好,还说我干啥他都能原谅,
我跟他在外头各玩各的,他找娘们、我勾搭汉子他都不管,唯独我这在数字上脑
子不灵光的事儿让他实在是受不了。」

  「那他告诉你密码的时候,总得给你点什么好记的提示吧?」

  岳玉然看着我和赵嘉霖又回想了片刻,接着她眼前一亮一拍手:「嘿!我怎
么把这个忘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过,这密码是个日期,没记错的话应
该是跟你们警察有关的一个日子,还是个大日子!他说是个当警察的都应该知道!
但是再剩下,我就真记不住了……就我这脑子,我有的时候瞅我自个我都上火……」

  「跟警察有关的大日子?」我挠挠鼻子,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是啥。

  「警察节?等我试试啊,」赵嘉霖说着就把优盘插到了电脑上,「我看看……
『0110』……妈呀,这是八位的密码!」

  「八位密码那肯定是带年份的,」傅穹羽这会儿没事儿干,在一旁吃着水果
干闲着,一听我俩讨论起密码来,他总算有了参与的话题,「秋岩哥,能不能是
您外公夏老先生的生日啊?」

  「也有可能哈。」我马上对赵嘉霖说道,「你试一下,『19600423』,看看
行不行?」

  「好的,稍等啊……」赵嘉霖在键盘上飞速打下这串数字,敲了回车,电脑
屏幕上果断显示出一套红条,随即赵嘉霖摇了摇头,「不对。不是你外公的生日。」

  「那能是啥日子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我该问谁去呀……」赵嘉霖嘟着嘴悠悠道。

  在一旁的傅穹羽突然乐了,看着赵嘉霖摇头晃脑又嘟着嘴的样子,冷不丁说
了一句:「我发现一个事儿,嘉霖姐,你外号叫『冰格格』,你跟别人说话也都
冷冰冰的像座冰山,但你一跟秋岩哥说话的时候,样子都贼萌!」傅穹羽说完了
这话,半坐在床上的乐羽然也乐呵呵地笑了个不停:「哈哈哈,我也发现了!要
不人家俩人才是一对儿呢?」

  「谁跟他是一对儿啊?」「你谁跟她是一对儿……」

  我和赵嘉霖异口同声地看着乐羽然说道。但紧接着,乐羽然便笑得更欢了,
而我和赵嘉霖相互看了看对方,脸上似乎也都有点热。

  我接着就给乐羽然解释着:「您别误会了,我和赵警官我俩只是现在在办某
件案子的搭档……咳咳……而且人家都结婚了,我也有女朋友。」但是解释着解
释着,我就突然感觉舌头有点滞涩,也不知是因为我意识到了实际上我并没有必
要跟乐羽然这么个不太相熟的路人解释什么,还是因为自己并没拜托刚才那一瞬
间的尴尬。

  乐羽然一听我这么说,也就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起什么哄:「嗨!原来是这么
回事啊!那我可能是看走眼了……我是觉得你们俩确实挺有默契的,还以为你俩
是热恋的状态呢。那她结婚了咋不戴戒指呢?」

  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乐羽然说话,而且这么聊天,也算是能拉近点跟她
这个滚刀肉类型的证人的距离:「您啥时候见过开枪的成天戴个戒指?好莱坞大
片里的黑手党造型可不可信。再说了,您不也没戴戒指么?」

  「我还用得着么?练勇毅那个坏家伙都死了。我现在改合计的,是等这事儿
过去了,我要是能带着崽子好好活着,是自己一个拿着那些钱过点儿风骚风流的
单身生活、然后夜夜做新娘,还是再找个更有钱的傍上、再去做这无忧又无聊的
家庭妇女呢!」

  而在我和乐羽然聊天的这工夫,赵嘉霖则是回头呵了傅穹羽一句:「你的话
可真多!我发现了,你们重案一组新来的小孩,一个个的都跟这何秋岩似的,说
话没谱还招人烦!真是一个模子批量生产的!再瞎说我可踢你!」一番话说得傅
穹羽连声告饶,又无奈地讪笑两下:「我错了、我错了,姐,我不瞎说了!」

  「行了,秋岩你先和乐女士聊着吧,我在这儿自己慢慢试。」赵嘉霖再回头
看了我一眼,对我点点头,然后继续转头思忖着:「是个当警察的都应该知道……」

  我又从旁边的餐桌旁扯过来一把椅子,放到乐羽然面前坐好:「来吧,乐女
士,那咱们现在正式开始进行刑事案件处理意义上的讯问了,我旁边这位傅穹羽
警官会帮着全程录音并进行手动打字记录,从现在开始您说的所有内容将会具有
法律效益,我希望您保证您说的话真实、详细。」

  「好的,何警官,我绝对保证配合。」

  我又对傅穹羽打了个响指,等傅穹羽点头对我示意录音已开且做好了敲字笔
录的准备,我又转过头对乐羽然询问道:「好的,您是乐羽然女士对吧?」

  「是。」

  「年龄以及出生日期?」

  「三十岁。生日是9月10。」

  「您的职业是什么?」

  「家庭主妇。」

  「嗯。请问您和罗佳蔓遇害一案的嫌疑人、已身亡的练勇毅的关系是?」

  「夫妻。」

  想了想,我还是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练勇毅生前给人转过三千万块钱,
收款人写的是他的弟弟,这件事儿您知道么?」

  乐羽然一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多……多少?三千万?这家伙能有三千
万块钱?这个该死的哈!成天还说我败家,没想到他这么多钱没告诉我!」

  「他把钱给他弟弟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呵呵,这我可真不知道,而且这个死鬼啊,压根儿就没有弟弟。」

  「没有弟弟?」我心头一紧,但也毫无办法,两党和解后彻底开始政党轮替
的步骤后,全国范围内的个人信息才开始录入网络,但是要再往前捯饬,几十年
前那些用纸质记录的档案,放到全国各地去,都是一笔烂账,有些事儿真是想查
都差不明白。前几个月艾立威就是曹虎的这件事能查出来,而且还能把他父母当
年在村子里的那些陈年旧事查了个一清二楚,真是老天爷眷顾我何秋岩了。而练
勇毅这家伙过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的事儿,真乃一团看不见
的乱麻。

  「对,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他亲口跟我说的,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他
姐姐跟同学去爬山,晚上的时候突然从山上飞下来一辆货车,直接给他姐姐跟她
同学一并压死了。」说完了乐羽然还在那自己叨咕:「三千万块钱……也不跟我
说一声……指定是给外面哪个小骚狐狸了。」

  「那他给你留了多少钱?」

  「也就……几十来万吧,」——这不少了,「二三十万?我说,何警官,饶
了我行么?我数学真不好,我对算数的事情真的捋不明白!你这么着,你要是不
信我的话,你们去银行查账行么?银行卡就在我女儿衣服里层那块儿打补丁的位
置,我给缝了个兜,你们去拿。」

  「行了行了,不用。」我摆摆手。看乐羽然的表现并不像在撒谎,可是这三
千万块钱,账面上这么一大笔巨款,也不可能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吧。但是纠结在
这个问题上也没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便往下问道:「您二位结婚多少
年了?」

  「呃……这个……我俩没办婚礼……」

  「那您二位总该有结婚证吧?如果是『夫妻』关系应该是有结婚证的,否则
只能算是同居关系。」

  「哦,证领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因为有了崽子雅雅,考虑的将来还得送
她去幼儿园还有上学的问题,才领的证。」

  「那您二位是十年前开始的恋爱关系,过了五年才开始领证……」

  「欸,不不不,要算是恋爱……嗨,其实我俩那也不算恋爱吧?他一开始就
天天过来找我打炮儿。要从第一次跟他上床肏屄开始算起吧,那应该是十二年前
了……」

  我刚要发问,我身后的傅穹羽都懵了,平常这小孩也是比较文静内敛,虽说
也是警专升过来的但是脸皮明显比秦耀他们几个、还有我这样的平时多少也有点
不着四六的薄多了,他这会儿发着颤音叫了我一声:「秋岩哥……这……这话……
怎么……」

  「没事儿,你就按照『开始保持男女关系』记录就行了。」我接着又对乐羽
然补了一句,一是正常的走程序,二来也是为了往下铺篇:「十二年前,您认识
练勇毅,前些年才领证,那这里面您还有什么需要详细说说的么?譬如说你们两
个的认识简要经过啊、你们二人关系好坏什么的。」

  我这一问,乐羽然还真就往详细一说,结果她这么一说,跟我听的心里产生
了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亢奋、同时我后背上那冷汗也是一阵一阵的,直接浸透
了我的贴身背心和高领羊绒衣:「哦,是这样的,我家里是做文具批发和日用品
小买卖的,打小我不爱学习,我父母忙生意也不咋管我,后来他们俩半夜开大货
车,在K市旁边的盘山道上超速了,从山路上滚下去摔死了,从那以后我就自己一
个人了。我十二岁出来混,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人勾搭上破了处,十五岁的时候就
开始卖了……」跟我刚才想的没错,刚才她说自己九岁就当雏妓完全是夸张,而
乐羽然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还仿佛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光辉历史一样找补着,
「——哦,刚才我说我九岁出来干这个,那又不是打本垒,那时候我是帮着那些
个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大老爷们儿嗦楞个鸡巴啊、撸个管儿之类的,或者也是用奶
头蹭蹭马眼,那这个换一顿牛肉面啦、奶油蛋糕啦、糖果啥的吃,没后来那些事
儿……但后来我就算是出来卖,也不是说跟人家别人一样,我家也穷,买不起像
样衣服、也不太会来事儿,去人家那夜总会什么的面试,人跟我说三句话就把我
撵走了;然后我也不懂行情,出去跟着睡的就还是那帮得靠着领老年保险的老大
爷或者挣不了几个钱儿的工人啥的,干一次就管人要八十块。我那时候岁数小,
不经折腾,完后白天趁着游手好闲的人多去卖屄,晚上就找街边小酒吧小舞厅啥
的去蹦迪。结果后来有一次,那大概是我十六岁了吧,我喝酒的时候就被下了药
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关笼子里了,定眼儿一瞧,差不多那是
在郊区的一个大帐篷里头,周围差不多少说得有五十多个小姑娘跟我一起被关笼
子里,衣服裤衩啥的都扒光了,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一人脖颈上一个狗链……」

  「是不是得说点儿重点啊?这些事儿,跟练勇毅又有啥关系?」在一旁的傅
穹羽红着脸看着乐羽然说道。

  我直接对傅穹羽摆了摆手:「你别说话!」转过头来又对乐羽然道,「您请
继续,您说的这个地方,可是之前在城西和北郊那边城乡结合部,经常出现的地
下女奴交易市场吧?」——傅穹羽是不知道、在一旁边猜着密码边斜耳听着的赵
嘉霖肯定也不知道我为啥对这些看着不搭哏的乱七八糟的脏事儿这么感兴趣,可
我却从乐羽然的经历里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味。

  「哎呀,你知道这地方啊?」

  「对,就在去年我刚听说过。」

  「嗯,就是这么个地方,那地方对我来说真是变态!谁曾想后来在风月场上
她们居然还挣出名堂来了,这哪说理去?一开始我挺害怕的。后来我一看那个地
方的管理对我们也不打不骂的,还供吃供喝,我也就不害怕了。本身我当时都十
六岁了,可能是当时被卖的那些女孩里面岁数最大的了,而且我一看他们除了衣
服不给穿之外啥都管,那大帐篷一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在外头过的最好的
日子也就这样了呗。唯独就是遇到买主了,得卖色相,遇到口味重的,还得在人
前表演拉屎撒尿,我也就在里面没闹腾。后来有人看见我不作不闹,就把我买回
去了——说起来那里面来买姑娘的人可多了!据说当初红党专政的时候管这事儿
管得可严了,后来那四年让渡政府时期,新法律没出来、旧法律没人认,那家伙,
这帮有钱的老色狼们和开妓院拉皮条的,他们可都得以了!一开始买我的是个五
十多岁老大妈,人看着挺富贵,但就是成天脑袋上没个笑脸,跟谁都欠她十几万
似的,她把我还有好几个姑娘圈到乡下一个舞蹈学校里面去,好家伙,买我过去
合着是练舞蹈去了,还得学什么古典舞、民族舞,还得学礼仪、学穿衣吃饭、学
写书法,穿的衣服还都是古装,我们那时候每天都得被她们找来的一个老师洗脑,
告诉咱们必须把自己当古代的女人、按照古代的方法活……」

  「您等会儿——您还被香青苑弄去过?」

  「啊!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太太是开香青苑的,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对,叫『仲夫人』!但我不爱学那些玩意,我心说我在外面连学都不上了,你把
我买来是让我给你卖屄来的,你还得让我学写书法?我不学她们就打,后来也不
给我饭吃,那我也不乐意学,太累。再后来那个老太太也拿我没辙了,没几天又
给我卖回去了。我也无所谓,我感觉可是被人扒光了关笼子里,都比在那个老太
太的手下学舞蹈啥的舒服。但这么说吧,我也不是自吹自擂,从小我就知道我长
得虽然不算太好看的,但是起码长相也算中上等,我这出来靠奶子屁股吃饭肯定
不成问题,所以没多久,我又被人买走了。」乐羽然说着还很骄傲地笑了笑,对
我问道:「你知道这次把我买走的是谁么?当年名噪一时的夜炎会!」

  乐羽然举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继续道:「但当年的夜炎会可不像后来,一开
始他们也就只是个小地方,而且我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也没少受罪。第一天被他们
买过去之后没直接去接客,跟我一起被买的还有十好几个姑娘呢,他们先把我们
也是圈到郊区,但不是学校而是一栋没人住的公寓楼,三户,十层。给我们安排
进去住之后第一天没给饭没给水,给我们饿了整整一天。结果第二天给我们东西
吃之后,饭还没吃完,哎哟喂,咱们这几个姑娘一个个的,身上又骚又燥的,那
都不行了都,就这么说吧,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跟我一起住的那十几个
姑娘就都开始脱衣服了,有几个一看旁边有脱光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自
觉的就相互搂抱起来了对着嘴亲起别的姑娘来了,毕竟咱们这些姑娘都好看啊,
那女的,就我自己体会的啊,也挺容易喜欢同性的;完了再后来,就进来十好几
个男的,这就不用多说了呗,转着圈轮着番肏我们。等过去几个小时之后,躺在
地上、满身是男的射出来的精粑粑的我再看看周围的其他小骚货们,我就明白了
这些给咱们送来的吃喝里面有春药……」

  我不免叹了口气,因为这又是一段熟悉的故事。只不过我上次听到这个故事
的时候,讲的并不是夜炎会。

偷拍 2022-7-29 22:13

  乐羽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反正那里面有不少女孩还是处女,我也
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被弄到那个女奴交易市场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们集体肯定
不愿意啊。于是夜炎会的人还是,连着两三天不给吃喝,就干饿着咱们,等之后
再拿来吃食,集体绝食的这帮女孩里,但凡有一个人忍不住吃了东西,其他人也
就都忍不住了,吃了之后春药就给劲儿,然后就是再被轮番肏,然后就是再后悔……
反反复复,最后终于还是去夜炎会里面招恩揽客了,而且等那时候她们已经离不
开男人了,更确切地说她们是已经彻底离不开鸡巴了。但我不一样啊,我本来就
对这事儿不在乎,所以他们这么搞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已经统一他们去卖了。他们
那帮老板啊、保镖啊,这哥那哥的,还都挺喜欢我,呵呵,别看我到现在,那帮
臭男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想不起来,但是他们的老二我记着我可是一个没落下,全
都肏了个遍!」

  「哼,您说的还真是够详细的。」我冷笑了一声,「那您是怎么认识练勇毅
的呢?」

  「您看,您也着急了……这不就马上跟您说了么。我十六岁被夜炎会那帮人
买走,眼瞅着又过了三年多,夜炎会虽然说有了我们,但是当时的生意还是不太
好,跟人家当年熊家哥俩、赵明浩开的洗浴中心又什么高档会所的根本没法比。
就我所知,他们的大老板对自己的生意急了,要照这样下去一年之内,夜总会里
面的水电用度和包下我们这些姑娘的房租他们都要付不起了,合计来合计去,就
寻思着给我们当时这些小姐们集体整整容。当年练勇毅二十五岁左右吧,刚从医
大毕业,刚开了个小诊所,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听说好像夜总会里有人在饭局上
认识了他,就把他介绍过去了。夜炎会急用个整形大夫,也不管什么资历了,直
接就招了他,但当时也没给他多少钱,好像到最后也就给了两三万块钱吧;而练
勇毅也需要名声和积累生意,就答应了他们。这么着,我俩认识的。」

  「两三万块钱一次手术,也不少了吧?他后来的价位好像也就这样了。」我
问道。

  「你理解岔了,何警官。当时夜炎会里面有四十四个姑娘,他给这四十四个
姑娘全体做手术,最后才拿了两三万多一点。」

  「啊?」我有点震惊。以我对这练勇毅的了解,他怎么说也是个财迷,他好
色归好色,钱上面的事情也不见得短的。四十四个人四十四次手术,还不算术后
疗养,就两三万他就同意了,这事儿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乐羽然马上给我解释道:「你得这么想:他那时候刚开个诊所,诊所里总共
就俩人,他那时候除了是个医大高材生之外,他还有啥别的背景么?夜炎会好歹
也是个黑道组织,虽然比不过当时的宏光、现在的隆达还有那帮朝鲜族的太极会,
但弄他一个年轻整容大夫还是绰绰有余的,夜炎会点了他来干这个事儿,他不能
不干,干了之后反而还可以卖给夜炎会一个人情,尤其是当初夜炎会有点揭不开
锅,他这算是救场了。再者,夜炎会的兄弟但是也不老少,而这些人,其中有不
少都是咱们F市乃至全Y省的好些个阔太太们小白脸儿,他们能帮着把练勇毅介绍
给那些阔太太,那么那帮老娘们儿以后做个什么微整、美容啥的,还愁他练勇毅
没饭碗么?更何况相好的还能介绍给相好的、阔太太也能再介绍给阔太太,这算
是不费力气就做了广告了。而最后呢,嘿嘿,做买卖的都知道,给别的卖家付不
起钱的时候,就只能拿货抵了,而夜炎会的货,就是我们这些『骚货』了。我就
是他的第三个骚货,他给我垫了屁股、隆了胸,还做了鼻梁垫高和阴唇美容,我
现在确实比我小时候漂亮不少,做完手术恢复了之后,他就把我给上了。四十四
个姑娘他当时也是都肏遍了的,但我的身子好像最合他的意思,而且就这么说吧,
我打小就伺候那些个四五十的老屁股,对付他当年一个二十郎当岁出头的小伙子,
又有何难?要不然他也不能跟我在一起过这么多年,并且他对我也挺好,愿意在
我身上花钱,我看他也是个医大的高材生,我也愿意跟他。」

  「呵呵,没想到乐女士您也是吃过见过的。」

  「那可不是么?」说着说着,乐羽然又突然觉着有趣笑了起来,「哎,话说
你们知道,当年跟练勇毅一起开诊所那另一个人是谁么?」

  「谁啊?」

  「他当时女朋友,据他后来说,那是他大学联谊会的时候认识的,F市护校毕
业的。」

  「他当时有女朋友?他那女朋友就允许他这么干?」

  「那肯定不能啊,一开始他就是瞒着,但纸包不住火的,我和他有一次在外
面开房肏的时候,被他那个女朋友捉了双。当时就跟他闹起来了,还把我打了一
顿……那臭娘们儿……哈哈,但是后来你知道他咋办的么?有一次假装出去跟他
女朋友谈心去,然后给她打了麻醉剂;转手就送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郊区的住宅
楼里去了,我们当时刚被夜炎会买来的那些事儿,全让她女朋友经受一遍——我
还在旁边,看来着呢!那女人可真有意思,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的,哼,吃了春
药不还是那样,呵呵,她吃春药犯骚的时候,那真是了,我见过的最骚的屄!我
还吃过她的阴水呢!不过她也是真能挺,被折腾了将近俩月吧,夜炎会的弟兄们
轮番肏了十次,每次都拍照了然后威胁她要把那些照片散播出去,可她还是不服。」

  「那最后她也跟你们一样,在夜炎会里卖淫了么?然后又同意练勇毅在夜炎
会里那么玩了?」

  「那倒没有。最后一次是练勇毅也去了,他亲自给轮奸那女的时候的场面拿
个那个叫什么……对,拍立得,给她和那七八个老爷们儿拍照片呢,还劝那女的
呢,跟着我们几个一起干。那女的药劲儿缓过来之后,啥也没说就把练勇毅撵走
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从是楼上跳下去自杀了。」

  我心里一冷,回头看了看已经放弃破密码,也跟着在一边听着的赵嘉霖看了
我一眼,跟我一同摇了摇头。

  ——我俩摇头的是,我没想到乐羽然对这件事可以如此戏谑、练勇毅本人更
是出乎意料的没人性;并且现在看来,当初那个女人被练勇毅害得跳楼自杀,如
今练勇毅自己,别管是割腕也好还是上吊也罢,终究也是自杀了,这倒是真可谓
「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

  「那再后来呢?乐女士,您这峥嵘岁月我们也算是见识了,但是咱们能往练
勇毅的死和这个优盘上多聊聊么?」

  「你又着急了,何警官,跟你们警察打交道真是没意思,听我慢慢说啊——
等后来夜炎会发达了,我和练勇毅才都有了钱,夜炎会给的钱多了,后来练勇毅
又从他那些同学里找来了三四个整容医生、七八个护士跟他一起干。再后来夜炎
会不是被你们警察给打掉了么?我们这帮小姐们在女子监狱里跟着蹲了半年左右,
从里面出来了也没地方去,好在练勇毅那个死鬼还念着我,就把我接到他家里跟
他一起住了。就算没了夜炎会,但当时练勇毅的诊所在一帮阔太太贵妇圈子里也
算是有名声了,他的手术手法挺好,术后没并发症也不落疤瘌,所以来的客人也
不算少;可是这么一单接一单地赚钱,总归没有靠着一个卖皮肉的窑子,给婊子
们批量整容来钱快。后来还是我给他想的一个主意;我经常是看见他仗着给人复
查的幌子,在那些少妇贵妇身上摸来摸去的,给那些女的的裤裆都摸湿了,但他
也不敢跟人明着干啥,我一想起他当年咋算计的他那个女朋友,就出主意说,等
那些阔太太们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给她们在营养输液里加点麻醉剂,然后让他
干了那些女人,我和那些护士医生再在旁边给他拍视频,等那些女的醒了,拿着
视频要挟她们给咱们钱把视频赎走——哼,没想到那个死鬼心里也是这么合计的!
我俩也就这么干了,后来为了让他那些医大同学和小女护士们封口,我们夫妻俩
跟他们也乱搞了一圈不说,拍视频的时候也让他们轮番上来着。贿赂拉拢人这东
西,要么是让人吃饱喝足穿暖再显摆,要么就是让人舒服啊,都是诊所里关起门
来的事情,就算是柳下惠和贞洁烈妇,三回五回下来,得着了娱酌,男的女的也
得服帖;甚至后来有的那些阔太太们,分明是被我们迷奸胁迫的,最后却愿意忽
悠自己的太太会的邻居、自己的闺蜜来被奸肏,她们已经把这玩意当一乐趣了——
哎哟喂,所以那段时间真是我除了在夜炎会里头之外,过得最双畅的一段日子哩。」

  「可结果你们这个诊所还是东窗事发了,人家那些阔太贵妇里也不都像你说
的那样,练勇毅被人点了,还去蹲了监狱。」我冷冷地看着乐羽然。这世上确实
没那么多贞洁烈妇,但也不见得真的有那么多的淫娃荡妇,要不然练勇毅也不会
去坐牢。

  「哎呀,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也记不住是哪个挨千刀的,找了四五个着了
我们道道的臭娘们儿,一起给我们告了!当初的好日子就这么完蛋了!我还真就
不信,没我们的套路,她们平常自己在家就不乱搞么?不过这玩意儿,呵呵,毕
竟是我们算计的人家,我们也认投。」接着乐羽然睁眼一看我,妖媚地得意一笑,
「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何警官,练勇毅跟我,还有我们的那些护士、医师我
们几个,可没过坐牢,或者说,没做过几天的牢。」

  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和傅穹羽,因为乐羽然这后半段的话都免不得一惊,我心
里也不由得产生一阵波动。他俩肯定是以为,练勇毅和乐羽然当年都这么干了,
按理说怎么着不得被判个五年八年的,而我倒是知道练勇毅实际上是被法院宣判
的,但问题在于我记着这里面是有猫腻的,要不就是张霁隆跟我讲过、要不就是
练勇毅的老师康维麟跟我说的,在练勇毅被判刑之后,不知道是谁,确是有人保
他,然后他就失踪了。几年之后他再出现在他人视野当中之后,已经是去了馨婷
医美整形医院那边,并且张霁隆和馨婷的院长温婉婷还记着,当时练勇毅给人的
感觉并不像是刚出狱的人,他过得日子并不差。

  「没坐牢?」我还是揣着些许明白装着完全的糊涂,对乐羽然问道,「你说
没坐牢,那是当国家法律是玩笑么?」

  「嘿嘿,何警官,那你说是法律里头的白纸黑字更能说明练勇毅那个死鬼的
问题,还是我俩的亲身经历更能说明问题啊?事情反正就是,我当时已经被法院
的法警押送到女子监狱了,里头的女牢头要揍我、女变态想睡我,还逼着我喝了
几口尿水,但是没过一周呢,我就被一辆黑色面包车接出来了——我当时还以为
是还有人要把我转移走,像网上那些黄色小说、AV电影里演的,给我弄到别处去
当性奴,结果到了地方,带我走那人还挺礼貌地管我叫了一声『练太太』,还给
我开了车门请我下了车。我一下车一看,好家伙,那是在海边的一处海景别墅,
整个地方是一座小半岛,周围方圆几亩地里都没啥人,风景那叫一个漂亮、空气
那叫一个好!我一进别墅里,就看见当年跟我老公一起干诊所的那些医师护士,
还有练勇毅那个死鬼全都在。我心说我跟的男人还有这能耐呢?但我老公当时也
没跟我多说什么,只是说有人放咱们出来,是要求他们几个帮着那些人干活去,
得保密,让我在那个海景房好好住。话说完,他就带着那些人跟着车走了。」

  「他去干什么,真的一点都没跟你说?」

  「按理说是这么回事。这事儿他干了好几年,具体是几年我也记不住,我对
数字不敏感,反正这几年在岛上给我待得心里都长了绿毛了,真的,当我回来咱
们F市之后,百货公司和超市我都不知道咋逛了该;这几年里,我见过他的面儿可
能也就十几二十回吧,每次都是回来跟我睡,而且疯狂睡我、肏我,在我身上疯
狂抽插输出,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跟车又回去了,我家崽子雅雅也是那段时间有
了的。几年之后我们才从海岛上离开,而他当时那些同学同事、医生护士的,据
说是都拿了一笔钱就跑国外去了,一辈子也不准备再回来了。」话说完,乐羽然
的眼珠盯着盯着瞅着我的脸不吱声。

  我看着她顿露的贼眉鼠眼,心中顿时冒出了难以置信的感觉,嘴上还是下意
识地叹了口气。而乐羽然一见我叹气,立刻得胜一样地乐出了声:「哈哈哈,这
你能信么?他们那帮人告诉练勇毅那个死鬼保密,那我俩是天天一个被窝里睡的,
他的事儿我啥不知道啊?先前罗佳蔓跟那死鬼的事儿我都知道,她来F市的时候,
我还憋着准备敲她一笔狠的呢,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不过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就算知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一半是练勇毅告诉我的,一半是靠我自己到
处打听然后猜的。我俩从岛上出来之后,他就拿着那一大笔钱存到花旗银行的账
户里面去了,等买了新房子、换了地址之后,白天我俩拿着去挥霍,或者是他去
找班上,晚上他就拿了一个不联网的笔记本电脑,在这个优盘里凭着记忆写东西。
我那时候才从那死鬼嘴里知道,那天把我从监狱里带走、平时在海岛上看着我的、
平常带着练勇毅回来又出去的那些人,有可能是你们警方的人——为啥呢,因为
他后来告诉我,他和他那些医大同学跟护士,每天出去忙着的,都是跑到一个外
面看着像高尔夫球会所一样的私人医院里,给一大帮男人做阉割和变性手术,并
且按时按期地给他们注射和服用女性激素,除了他以外,医院里还有好几个从泰
国高价聘来的专门制造人妖的大夫;而那帮大男人,不是穷凶恶极的死刑犯,就
是突然销声匿迹的杀手和逃犯,有不少身上还背着好几个通缉令的!然后那个私
人会所里除了医院,也有专门练舞蹈用的练功房,练勇毅说还有专门的人,什么
舞蹈形体老师、健身教练、礼仪老师每天给他们这些变性人做训练,他们能生生
把一个每天都得肏娘们儿的大老爷们儿,训练调教成一个随时随地能主动给人嗦
楞鸡巴、肏屁眼子的娘们儿!我还看过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的资料,虽然我
不认字吧,但我看过那老爷们儿的照片,我有一次逛街好像还见到了他本人:那
男的是我从小住那地方的街头一霸,我还被他弄过,弄得我下面裂口、半个月下
不来床,结果整完容变完性之后,那模样比我还美,我在商场里看见她的时候,
那身形、那动作,那完全就是个娘们儿!每人能知道他以前是个男人!我一想,
那能把死刑犯都能捞出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儿,更别说当时被判刑的俺们几个
了,搞不好这帮人真就是你们警方的谁;完事儿据说,他们那个私人会所的老板
很有势力,而他们这么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变性人帮着他去看一个当时要
新开起来的洗浴中心,毕竟你想啊,他们都杀过人,或者是专门杀人的、或者是
街边一霸,身上都有煞气……」

  「这帮变性人,要去看的那个洗浴场子……咳咳……叫做『喜无岸』,对吧?」
一回想到我和廖韬当初在「喜无岸」里,被那两个身材曼妙惹火、五官精致动人
却曾经都是满脸大胡子凶神恶煞的重刑犯给伺候的经历,我说话的声都破了音。

  「哎,对喽!就是那个『喜无岸』!反正练勇毅没说过太清楚太细致,但我
猜的,这个场子应该就是你们警方上层的人开的。练勇毅还给我讲过一个特有意
思的事情:咱们一般人,都管『两党和解』的事情,要么叫『新生活日』的,有
点极端的、激进的,管它叫『光容日』,就像我这样坐过台的,那终归是因为两
党和解了,才没因为卖屄卖奶子这种事拉去坐牢或者劳改,换成是以前红党专政
的时候那能行啊?而靠着像我这样的女人吃饭的那个『喜无岸』的老板们,这是
练勇毅告诉我的啊,他们管『两党和解』叫做『警耻』。我和练勇毅那个死鬼我
俩也都不知道这是为啥,练勇毅当初帮着他们搞变性人的时候,也没细致板牙问
过……」

  「警耻」?

  我突然像被雷击中一样,这个词伴着无数念头连着过去的丝线,在眨眼之间
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后,瞬间全身一震……

  「嘉霖姐,密码好像应该是这个!」

  「是吗?你是说红蓝两党签订《和解协议》那一天?那我试试……」赵嘉霖
立刻转过身,在键盘上敲下数字来:「……81110……欸,不对,还不是这个啊?」

  「不不不……」我思考了一会,摇摇头道,「月份日期那后四位,你别用两
党在山城签订《和解协定》的日子,你把『1110』换成『1102』试一下。」

  「『1102』?11月2日?这是什么日子?」赵嘉霖满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就听我外婆、我舅舅总叨咕过,说我外公活着的时
候就总管每年的11月2日叫做『警察耻辱日』。这玩意根本不算个节日或者纪念日,
好像也就我外公和他的一些朋友、同事、学生这么叫,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你先
试试。」

  「好,我试试,2……81102……秋岩,密码对了……」紧接着,赵嘉霖又追
问了一句:「当年11月2号那天,发生啥了?」

  在二十三年前,眼前风骚妖艳的乐羽然还只是个干净天真的刚失去父母没多
久的孩子,我身旁的赵嘉霖也只是个襁褓中一岁大的婴儿,而我和坐在沙发上的
傅穹羽还都没出生。那年的11月2日被我外公一直称为「警耻日」,而在八天后的
11月10日,两党签订《和解协定》,再往后一天的11月11日「光棍节」,因为美
英法澳日韩印等国家宣布短暂的取消对我国的关税,成就了有史以来消费额最高
的爆卖节日。而至于八天之前发生了什么,如果不主动去差资料,现在的人基本
上没几个能知道的。

  不过那天的事情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暂时似乎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
练勇毅留给乐羽然的、用来保命的这只优盘里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叫它本质也好、叫
它黑暗面也好,角度虽然不同,但总归是对于过去生命的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构建
出来的精神世界的一种剧烈冲击,或者是地震、是山崩海啸。而在接触到世界的
这一面的一刹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确在自己的耳边听到了一声剧烈的「轰
隆」震动爆响。

  我听到了。

  练勇毅的优盘里一共放了103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7个子文件夹,一
共分成了他为喜无岸干了七年的每一个年份,每个子文件夹里都有二个到三个Pd
f文件,而每一个文件全是短至少五十多页、长少说七八十页的现金流流水记录。
我和赵嘉霖对着电脑屏幕,粗略地完整看完一个Pdf文件之后,我俩的呼吸都凉了;
等再随意打开一个别的大文件夹里的一个子文件夹中的另一份Pdf文件,内容不同,
但是主题和形式都是一样的——简段节说,这每一个文件夹,都代表着一个公司,
这103个公司的名字我和赵嘉霖大多数都没听过,有几个看着眼熟的,也是我俩刚
在情报局那间小会议室里周荻给我俩发的那两本资料上看到的,不光是F市的,G
市的、Q市的、D港的、K市的、首都沪港粤州的、南港澳角南岛的企业都有;每个
子文件夹,便是当年这个公司的现金流水——而且,在开头编号「001」那个文件
里,练勇毅都把这个公司当年的官方、以及练勇毅自己做的公司财报放到前几页、
前十几页当中,后面记录的现金流,则全是从财报上不仔细就看不出来的没办法
证明来源的流水账目——换句话说,这些公司的所作所为正对应了我之前的假设:
有人再利用一大堆名不见经传的中小型企业,和南岛南港澳角这样即便在两党和
解之后还拥有一定自治权的地区进行非法资金转移和洗钱;而接下来的报表内容,
全是练勇毅自己编写、自己记忆且自己记录的资金来源人士和资金最后流入方,
包括这些人士和企业的详细信息。

  「邹万泽……这个人不是红党F市的市议员么?」

  「对……」我双手有些微微发抖道,「他那上也写了:『F市档案管理局副局
长、红党F市政厅市政议会议员』。那还有蓝党的……」

  「苏霜节,对的,我还认识他,他总跟我五叔在一起吃饭喝酒呢!『Y省蓝党
党部文传部主委,暨F市龙源区区长』……资料一点没差。这还有,伍源常,『原
Y省东北执政党组织部部长、Y省地方党团联盟政务委员会政务书记、兴建集团董
事长』……」

  「这还有成山呢……还有这个祝唯华——天啊,这人是蔡励晟的党务主任、
竞选委员会的副主任、Y省蓝党党部妇女部主任……」祝唯华这个名字我是真忘不
了,我还记得邱康健告诉过我,这个女人曾经还有个名字叫做祝思琪,就是她的
长舌与黑心,害得邱康健的母亲水芷茹跳楼自杀了。

  赵嘉霖还是要比我冷静,她看着显示屏上面的这些数字与名字,深吸了一口
气对我说道:「秋岩,要不然咱们直接把这个优盘交给情报局吧。国情部能处理
的,而且把这娘俩交给他们,他们也能有人手保护她们娘俩。光靠我们的话耗时
耗力又耗人啊。」

  她冷静归冷静,但是她对很多事情都太不了解了,所以她出的这个主意我不
能采纳。但我在跟赵嘉霖切磋讨论之前,我还是先转头对乐羽然问了一句:「乐
女士,这些东西都是练勇毅一个人写出来的?」

  「嗯呐,他那时候一回家,跟我亲热近乎完之后,拿着手机和计算器就跑到
电脑前头猫着了,有的时候一弄就是一个通宵,他搁手机上打的都是什么表情符
号,一个汉字没有,但回家之后就是能照着那些表情符号打出来这么一大堆表格
来。我也不会算数,我也不会看表格,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啥。何警官、赵警
官,他留下这玩意到底有用没吧?是不是像他哔哔的那样,真能拿来保命啊?」

  我内心不禁对这个流氓律师的超人大脑产生了一丝钦佩之意,而拥有着这样
智商的人才,最后落了个被逼自杀的下场,也真是可惜。接着我又平和地对乐羽
然说道:「这么说吧,这些东西确实能让您性命无虞,但是如果给错了人,还是
会有人要杀你的,而且还要杀了你闺女、断了你们俩的血脉,不留遗恨祸根那种!」

  「啊?」

  「我问您,乐女士:你离开家走的那天,练勇毅在您走之前到底自杀没有?」

  「没有。」

  「张霁隆或是隆达集团的人到底来没来过您家?」

  「来过的。而且那天是前脚那个兰信飞兰律师刚把那死鬼送回家,我刚给兰
信飞倒了一杯水,还准备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俩带着孩子出去吃点儿饭、今晚要不
要睡在我家,说起来我和兰信飞之间还有过点历史,我之前当小姐的时候接待过
他;这件事练勇毅也知道,他俩还一起……」

  「别了,你们的这些事儿我不想知道,我就问你,练勇毅要自杀、并且让你
离开家是不是隆达集团的人所为的?」

  「不是。我这不是刚说么,我刚给兰信飞倒了杯水,还没说话呢,他们就来
敲门了——是那个外号叫豹子的人带人来的,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老公扇了两个
嘴巴,接着就把兰信飞撵走了,给我和孩子也撵到别屋去了,我也没听真楚怎么
回事,好像是那个死鬼在你们警察局里要挟张总裁干啥了,但也没说要练勇毅去
死。之后他们留下十万块钱现金就走了。你说他就是一个给人动刀子做拉皮、做
整容的大夫,他能威胁张老大那么厉害的人物啥呢?」乐羽然是肯定不知道了,
但我顺着这撇一想,能让张霁隆动怒到使唤豹子去当着练勇毅家人的面儿直接给
练勇毅扇两个耳光且称得上威胁的,也就是他为了让张霁隆保自己,提到的那句
「六耳猕猴吓走司马仲达」的奇怪引典了——六耳猕猴,一假孙猴子,弄走司马
懿这么个不挨着边儿的故事,能有什么深意,看来实在值得琢磨;又听乐羽然继
续说道:「等他们走了,练勇毅才又给我拿了一张卡,还把那十万块现钱给了我,
他突然说看着那个豹子留下来的钱,突然想到,除了张霁隆之外,还得有人找他
算账——他说他才想起来,罗佳蔓出事儿、成山市长父子俩突然出事儿,而他进
了局子后还能活着、还能全须全尾地从局子里走出来,有一帮人肯定得把某个事
情怀疑到他头上,还说什么本来他就是假装不知道、而现在他就算真不知道人家
也会认为他知道,所以肯定要上门找茬。所以他嘱咐我,赶紧带着孩子跑,而他
不能走,并且他最好的下场就是死掉,只有他死掉,我和孩子才有可能活下来。」
说到这,乐羽然多少有点伤心,「我当时也是哭了一通,跟他磨叽了一会,然后
从家里就出来了。老话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我虽然做了小半辈子的婊子,
但是跟他练勇毅也是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了个孩子,人家还为了我逼死了
一个女孩呢。我怎么说也是舍不得。下了楼,我带着孩子离得远远的,还在楼下
看了我家阳台半天,可没过一会就有三辆没挂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到我家楼下了。
当时楼下也有一个院子遛弯的邻居,而我是觉着状况不对,抱着孩子就赶紧走了。
再之后……我……我就不仅被仙人跳了、还被跟孩子一起拐到地下人体器官工厂
了……练勇毅那个死鬼咋样,我也就不知道具体的事儿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再问您:练勇毅打下的这些表格,您刚才说都
是照着他手机上的自编密码……也就是那些表情符号打下来的,对吧?」

  「嗯呐,就是微信QQ和贴吧里头那些表情,还有手机输入法自带的那种小黄
脑袋。」

  「那么这些表格的原件您见过么?或者他告诉没告诉您这些内容的原数据在
哪?」

  「『原数据』……啥玩意……圆的?没见过啊?我就知道那些小表情是『小
圆脑袋』……不是,我就看他照着手机备忘录里的一大堆表情就能打出来这些东
西;剩下啥表格啥的,我都没见过。真没见过!」

  我又对着乐羽然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头去,先让傅穹羽关了录音,然后对我
是实在是兜不住心里话,便又连忙把赵嘉霖拉到了洗手间里,关上了门,又压低
了声音说道:「你都听见了吧,嘉霖姐,你说要把优盘连带乐羽然这母女俩交给
情报局里是真不行,我是真不放心,我怕的就是拿这些东西送去给情报局里。现
在东西在这儿、人在这儿,事儿搁这儿摆着,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们母女俩谁也说
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情报局里面也有问题。但是我的意思是,你直
接找岳凌音岳处长,或者是……或者是夏雪平呢,你让她俩想办法找人帮你看着
她们,把优盘交给她们呢?」

  我摇了摇头:「你怕是不知道,乐女士她丈夫的老师康维麟是怎么死的——
康维麟其实也应该知道练勇毅给『喜无岸』干过活这件事,再加上康维麟当过罗
佳蔓的男友、罗佳蔓又做过成山父子的女人,我现在基本上能把成山的受贿和自
杀联系到『天网』这个组织上头去了,所以搞不好康维麟对于『天网』的事情也
是略知一二的;当时我就本着这个意思,告诉了夏雪平,让夏雪平和岳凌音把康
维麟从监狱里转出来,她们最开始是准备把康维麟带到军区去让部队军事法庭的
人把他看起来;结果半路上,眼瞅着车都快到了军管地界,护送康维麟的车子连
他本人带护送的官兵再加上后面的路人的车上,所有人都被机枪打成了筛子!这
事儿就发生在那天你我跟夏雪平和周荻去吃饭的时候,搞不好就在我和夏雪平刚
看到你和周荻的座位那时那刻!这事儿到现在其实在专案组也好、在情报局也好,
都是高度保密!我是看你值得我信任,我才敢把这事儿告诉你;至于原本知情的
夏雪平和岳凌音,不说我和夏雪平的关系,起码她因为我外公的事情,跟天网血
海深仇,岳凌音她母亲曾经是天网成员但是后来却被天网组织给逼得自杀了,也
是不共戴天!至于这件事到底出在哪、而为什么岳处长和夏雪平马上决定把这件
事给作为最高级别保密——要是她俩单独做事倒是好说,要是她俩做的事情必须
涉及到三人以上的行动,会不会出事儿……以尊小姐三格格的聪颖程度,不用我
说,你应该就懂我的意思了吧?」说着说着,我也突然理解夏雪平为啥突然决定
要自己单打独斗了、而不让任何人陪着自己去查东西了。

  「你是说,在国情部情报局里,尤其是在岳凌音和夏雪平的身边,有人有问
题。」

  「对。」我点了点头。

  赵嘉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眨了眨眼睑后毫不避讳地问道:「你觉得这个
人大概率会是周荻,对吧?」

  「我也只是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更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动机。除了他之外,
其他人也都有可能。这就更别提跟谁举报了。」我看着赵嘉霖嘴唇都有点白了,
心说她对于周荻那天杀的家伙也真是动情,心里肯定也难受,我不知道怎么着对
此刻的赵嘉霖真是有点心疼,所以我还转了个话蔓儿:「是,退一万步说,就算
不考虑内鬼鼹鼠的事儿,咱们俩也在那些账目上看到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目
前最大的活着的,就是那个叫祝唯华的,按说咱们去情报局也好、安保局也好、
检察院也好,去哪举报都行,但你没听刚才乐羽然的话么,这些东西都是练勇毅
自己凭记忆誊抄的,原数据文件在哪不知道,所以这东西也不能立案,要不然除
了咱们,谁知道它到底是真实的东西还是捏造出来的?因此,无论怎么说,这娘
俩儿外加这个优盘,目前只能在咱们自己手里攥着。」

  赵嘉霖有些难过地闭上眼睛,咬着下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想到最后长吁一气,
开口问道:「先不说这些了。既然你觉得我们要把人和盘都留在手里,那以咱们
目前的状况,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是没法一直就让这几个孩子24小时连轴转守着,何况他们刚死了一个要
好的朋友。我想问问你们二组有没有身手好、跟你关系好的、又值得信任的人手,
能帮着过来看一会儿的?最好也是沈量才刚从警校里拎出来的孩子,这帮小学弟
小学妹们不怕事儿、在警察系统里浸淫得时间短,最不容易是天网的人。」

  赵嘉霖抬起双手,抹了抹眼角点点头:「我倒是能找出来几个,不过人手不
多,也就三四个而已。」

  「那也够了,我这边这几个孩子正好是六个,我们一组里白浩远、胡佳期我
也能使唤得动,再加上我俩、他们酒店这不还有隆达的小喽啰么,咋的也够了。」
我浅思半晌,又说道:「我刚才看得比较糙,你坐那儿看了那半天,找没找着这
些账册里面比较大的流水是从谁手里走的?」

  「这个……」赵嘉霖也挠头了,「我当初也没寻思着去经侦处或者税务局当
经济警察去,所以在警院这四年,我没好好上商务课啊。你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嘉霖姐,你看我这样就像好好上商务课的么?」我急得
直捶大腿连跺脚,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找经侦处帮忙的时候,尤其是经侦处处长
胡炜旻还是胡敬鲂的表弟,下午估计这会儿胡敬鲂那家伙已经到了,我就算是去
私下找廖韬,搞不好就得让胡炜旻看到,胡炜旻看到,那胡敬鲂就能知道,别说
他处处针对我和夏雪平这点就够可疑的了,他那么好大喜功、爱大操大办的人若
是知道我在查什么东西,指不定会把案子搅和成啥样:「没法子了,只能从我们
一组这几个菜鸟里头找找有没有商务金融学得好的了。」

  我和赵嘉霖从洗手间里一出门,套房沙发里的场景也真让人哭笑不得,因为
这会儿乐羽然居然扒下来自己的领子,把裤子褪下半边露出了屁股,端着一杯果
汁坐到了傅穹羽的身边,一个劲地想往傅穹羽的嘴里灌果汁;傅穹羽这小子也确
实是个小帅哥,身高一米七六,长得活脱脱一个小鲜肉偶像的模样,白白净净,
高鼻梁尖下巴,秦耀老早就跟我说过,在警专的时候,傅穹羽这孩子不安分,但
都轮不上他去泡别的人,反而都是那些女生们紧挨着去泡他,他也是来者不拒。
但是这一会儿这小子还真有点让我出乎意料,乐羽然那对儿尖耸耸的、粉得发红
的乳头都已经贴到傅穹羽脸颊上了,这小子却闭着眼睛低着头,面不红心不跳,
仿佛是石化一半入了定,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皮连抬都不抬,哪怕是刚才他
看着乐羽然从自己的肉穴里抠出来那只优盘的时候看得流了口水,这会儿却也一
点反应都没有。乐羽然讨了个没趣,又看我和赵嘉霖突然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赵
嘉霖还很鄙夷地瞪了她一眼,她又连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放下饮料,把那对儿
明显塞了填充物的酥胸窝回了衣服里头,又干净提了裤子,嘴里说着「有点冷哈,
你们忙,我先躺会」,找补着把自己整个身子缩进了被窝里。

  小傅的隐忍我其实很佩服,因为事情查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明朗,就算是最
后「天网」这个组织暴露在世人面前,最后会怎么处理谁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拿
到省行政议会或者省级高等法院去审理,那么假设刚才傅穹羽没把持住自己、我
和赵嘉霖再在洗手间里待一会儿,让傅穹羽也把裤子脱了、把他的老二放进乐羽
然身体里,到时候万一有人把这档子事抖搂在法庭或议会上、要么就是乐羽然自
己没守住嘴巴把这事说漏了,那整个重案一组、甚至整个市局就有伙同被害人家
属和证人捏造证据和串供污蔑国家机关和上司的嫌疑,这是重罪。等我坐到了傅
穹羽身边,这孩子紧张地一睁眼,这才憋不住红着脸看看我和赵嘉霖。等他深呼
吸顺了几口气之后,我仔细一问傅穹羽,结果才知道他们这一帮里头还真有能算
账的:栾雪莹是一个,别看这姑娘成天也不是特别乐意吱声,办事没什么经验、
还成天跟秦耀他们几个混,但我这么一问才知道,栾雪莹这姑娘还是个隐形学霸,
门门功课的考试成绩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也是不出年级前十的,挺出类拔萃的了;
傅穹羽则是有点偏科,跟警务调查方面的课程成绩都不是很高,差强人意,但是
跟警务调查方面没关系的课,门门都能拿年级前三,有的还是满分,就比如这个
商务会计课和金融课,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了,但是这会儿这点儿歪钢还真用到了
刀刃上。

  但是这么多的账目,也不能都算,算得也不是很快,我仔细一想,随意想了
几个数字,按照数字编号找了几个Pdf文件简单算了算,最后我算出来的结果也好,
赵嘉霖、傅穹羽和栾雪莹算出来的结果也是,最后确实发现,流水里面百分之二
十几的现金都流回到了那些不干净的市政干部和各个党派里不是特别出名但位置
很重要的地头蛇手里,而剩下百分之六七十几的钱,全都进到了一个叫做「荣铨
投资置业公司」的名下。当务之急,便是往下查这个荣铨投资置业底了——只要
找到这个荣铨投资置业的幕后老板,我想「天网」这整个组织,应该也就能揪出
来了。

  事已至此,时不我待,何况折腾了一圈,对着乐羽然连哄带问、照着练勇毅
留下的优盘连蒙带算,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我把傅穹羽栾雪莹留下来
照看看乐羽然母女俩,转身就跟赵嘉霖上车回了局里。上楼之后赵嘉霖转身先回
了二组办公室找人手,等招够了人之后,她再到我办公室门口跟我汇合;而我这
一路上从上车就开始给方岳、李晓妍和莫阳打电话,因为我知道兹事体大,并且
同时我有强烈预感这两天肯定要有大事儿发生,说不定就这两天,「天网」就能
被我和赵嘉霖查个底掉,我很有这个自信!但要是这样的话,乐羽然和练明雅这
对儿母女,就得在查完「天网」之后赶紧走人:倘若有个后续问话调查或者真要
是出庭作证什么的,在F市的时候,她们俩待在张霁隆名下的这个酒店里应该是没
啥问题的,但是事情一了结,她俩必须走,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天网」的人能被
一次清除干净,搞不好他们会派人寻仇——这是我从乐羽然的套房里出来之后目
前能想到的东西,我必须得帮着这对儿母女想着怎么离开F市;再加上这几个一直
被我使唤来使唤去的学弟学妹们真是不要命地跟着我,现在省厅开不出来津贴,
我只能自己拿钱补贴,于情于理我都得讲究;而陆思恒也把自己交代了,他外婆
虽然痴呆了,也有张霁隆关着她老人家,但我该表示的还是得表示,咱不管老太
太明不明白事我都得表示,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得依赖在钱上。我想来想去,还
是得把我在风纪处的那部分美金现钞拿出来。可打了一圈电话,方岳和李晓妍还
是没接电话,而莫阳的电话通了也没用,这家伙在我面前好像遮遮掩掩地、先是
拿微信回复的我,给我发了位置表示自己确实去了省司法调查局,而且本来他舌
头还是有点问题,这一支支吾吾说起话来,实在是让我不舒服得很。

  「我不问你别的,阳哥,咱那个保险箱的钥匙,你手里有没有吧?」

  「秋岩……你等会儿……我这边人多……等我换个地方跟你说啊……我这可
是在司法调查局呢!人多眼杂!」

  「哎……你就回答一个字或者俩字,『有』还是『没有』吧?我这边着急你
知道么?而且我也不拿多少钱,我就从里面拿八千美金,剩下的都输你们风纪处
的,我真有急用!」

  「你是怎么想的我啊,秋岩?你是觉得我不愿意把这钱给你?咱俩都这关系
了……那刚才你不知道,司法局的副局长就在我身边,你让我咋跟你说?我现在
告诉你,我钥匙真不在我这!」

  「那在谁那儿呢?」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之前跟你去治舌头和嗓子、老丁去治眼睛和脑袋、李
晓妍做抽脂,你给我们仨留的两把钥匙不是给了伍育明跟修德馨了么?方岳来了
之后把伍育明和修德馨赶走了……然后……我想想……他俩就把钥匙交给许彤晨
和邢小佳了。结果邢小佳一个女孩子脸皮薄,经不住吓唬就把钥匙给了方岳一把;
而我又从许彤晨那儿把她一直没给方岳的钥匙给了我,我又给了李晓妍——你听
明白了吗?」

  ——我操,还亏这家伙问了我一句「你听明白了吗」,要是这世上能发明一
种电话,能让我从这边把拳头伸到话筒里,那边电话有个拳头能从话筒里钻出来,
我绝对对着莫阳这家伙一拳揍过去:「阳哥啊,我发现你这说话治好了之后,不
是愿意打岔,就是罗圈话说一堆!这么点儿事儿你跟我说这么老多车轱辘话干嘛?
你不就是说钥匙一把在李晓妍那儿、一把在莫阳那儿么?」

  莫阳还像故意气我似的,坚定地回答着:「对啊,我就是这意思啊。」

  「小妍姐在哪呢吧?她不是跟你一起去开会了么?」我想了想,还是压住了
火,毕竟我觉得跟一个刚刚重新会说话的哑巴置气有点犯不上。

  「她刚才会开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又说要去省警察厅开会,然后就走了。」

  「不是……你们最近在忙啥玩意呢?又是去司法调查局、又是去省厅的,我
当风纪处处长的时候咋就没这多事儿呢?」

  莫阳想了想,对我说道:「没啥事儿,列席会议而已。沈副局让咱俩来的,
咱俩能不来?」

  「那好吧……你能联系上方岳么?」

  「这个我也没办法。这小子昨天下午就没影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也没请
假。一直以来他还挺踏实肯干的,从没见过他这样。」

  「那行吧,我再看看吧。」

  我带着一脑门子官司,没注意赵嘉霖啥时候从我身边离开回了二组办公室,
我叹了口气之后,也就回去一组,连着寻白浩远胡佳期俩人去龙庭宾馆那边帮忙,
外加准备着手开始低矮差那个「荣铨投资置业」的底。但结果一进屋,我整个人
都傻了——组长办公桌那正坐着人呢。

  「啊……你……这是回来看看啊?」

  愣了两三秒神儿之后,我才缓过味来,跟正坐在本来就属于自己座位上的夏
雪平打了声招呼。

  说完话后我低头一想,我跟她也真是有几个日子没见过面了,再抬起头打量
她一番后,仔细一看,眼瞧见夏雪平左侧额头上爆出一颗红彤彤的痘疖,头发又
显得毛糙了许多、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乌黑亮泽,再等我凑近之后,只见她眼睛里
全都是血丝。

  坐在座位上的夏雪平正拿着一本档案夹在看着,一见我走了进来,又先跟她
打了招呼,两边嘴角都微颤了一下,然后又抿了抿嘴,抬眼看我一两秒后又把目
光拉回到档案上,又抬起头看着我从门口走到办公桌前,等我走到办公桌前正脱
着跟她椅背上挂着的同款的黑色羽绒大衣时,她又轻咬着下嘴唇、眉头一皱、紧
着眨眼低下头继续看着最后的一页档案,等我这边迟疑片刻、把我自己的大衣放
回到我原来的工位上之后,她又坐直了身子、舒展开秀眉、睁大了眼睛、嗫嚅着
嘴唇看着我,接着又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份档案,最后终究合上了档案夹,等我叹
了口气拉了椅子坐到她身边去后,她深吸一口气,对我点点头:「嗯,回来看看……
「随即有挺直腰板,轻描淡写地转头对我一瞥:「我是来找你的。结果你不在,
一直没回来,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就把别人交上来的报告先替你看看,然后等
你回来再拿给你签字么?」

  我抬头一见,办公室里这会儿除了被我叫出去那几个、还有刚刚殒命的陆思
恒的座位上空着,其他人这会儿都在办公室里,我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浪潮,清了
清嗓子后对她笑了笑说道:「哈哈……这玩意你还用等我?你自己先签了不就行
了么?」

  「秋岩,现在你是重案一组组长。这个事儿现在得你来了。」夏雪平看着我,
也很平静地说道。这话音虽然不大,但是一说出口,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清了,
于是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头来,看着我和夏雪平;唯独她的眼神里并不带着任何
的指责跟怨恨,反而有着委屈、希冀与信任。

  可即便这样,在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步登天成了重案一组的组长以后,头
一次与夏雪平重逢时,我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愧疚——她跟周荻的事儿是一码、并
非我意地把她的职位替掉是另一码,所以一时半刻,「对不起」三个字我是说不
出口的;而看着她这样还带着温柔的信任目光,要是说出一句「谢谢」,我倒似
乎真是有点不要脸。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两个字:「好的。」

  于是我提起桌上的笔来,看完那些案件报告后签下了字。但正因为今天夏雪
平来了,也证明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重案组的刑事组长:先前我充当
代组长的这几天,谁找我来签字,我都是直接签了的,当然签字之前我也会把报
告拿给胡佳期白浩远和王楚惠来看,开小会讨论,他仨觉得也没啥问题了,就直
接上交了,他仨只要一个觉得有问题,我再把报告给人拿回去,让他们该重写的
重写、该重查的重查;而夏雪平在我准备签字之前,这给我指指、那帮我点点,
还告诉我有的地方该写自己的批语的地方,还要写批语、以及怎么写批语,并且
用不着把报告拿给第三个人看,我和她自己直接把这些报告上说的案子都审核好
了,再交上去之后,局长副局长办公室以及更往上的省厅案件调查督导处的人,
再也没有需要进行二次核查的。等这些都做完了,夏雪平还压低了声音跟我叮嘱
了一句:「你长大了,这些事情今后都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拿主意。不管因为什么,
你都不能粗心大意。」

  这会儿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夏雪平说话了,心里乱成了好几团扣子。我
心里正纠结呢,忽感到从走廊里传来一阵阴森森的邪风,脚步声还没到,门先开
了,就见到戴着墨镜、油头粉面、穿着帽沿周围绕了一圈狼尾毛的棕褐色毛料大
衣的胡敬鲂风风火火地奔进了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哪
去了……我真的是……你们市局这地方啊,现在越来越晦气了……每次我过来,
总得闹点别扭……哪去了……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我正腹诽说,你嫌这地方晦气你还总乐意来,这也没人请着你来不是;胡敬
鲂那儿,便只一眼先瞧住了我和夏雪平中间位置前方一点,办公桌上一本薄档案
夹下鼓起来的地方。我一看他那眼神,下意识地一抬手,拿起了那本档案夹,只
见档案夹下正盖了一副黑色水獭皮的手套,每只手套的腕口那儿还很矫揉造作地
穿了个银扣,扣子上还各镶了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倒说这省警察系统没钱、省财
政预算赤字,但是就人家胡副厅座这手套,算在一起单就一只,估计首都CBD一套
房子的钱都能全款下来了。等这家伙把手套抓在手里,这才转头看了夏雪平和我
一眼。

  胡敬鲂分明是先看的夏雪平,又看向了我,但他开口却是先对我说了句话:
「小何,你这小犊子这一下午去哪野去了?」

  胡敬鲂这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能够入耳的,但因为这老逼头子总这副德性,
除了夏雪平今天过来之外我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办,所以我是不愿意、也
真是没那么多心力跟他多做理会,便很敷衍地回答道:「副厅座,下午跟同事出
去执行任务了,您看办公室里这不还有空着的位置么?我这回来歇口气,还得叫
人手出去。您还有何吩咐?」

  听我这么一说,胡敬鲂却先那眼睛瞥了瞥夏雪平,然后把那金丝墨镜一推,
拉着脸扯着音对我说道:「执行任务?你知道你现在啥什么了吗,你去执行任务?
你都是重案一组组长了,知道吗?」

  「呵呵,当组长就不能出任务了啊……」我冷笑了一声说着,又看了看坐在
我旁边的夏雪平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在递上来的案件报告上签字。

  「我说你你还不乐意?都是警务系统的干部了,那就得做好干部的职责!」
胡敬鲂这家伙,见我对他爱答不理,反倒是不饶人起来,「什么是干部的职责?
我作为你的上峰,来到你主管的单位来检查,你作为重案一组组长必须在岗,这
就是干部的职责?」

  「您来这不是检查卫生的么?辛苦您了。」说着我又指了指夏雪平,「我们
重案一组,从我来之前,夏组长就规定办公室里不落灰,早晚各擦一次地、下班
以前清空废纸篓,窗台办公桌常年一尘不染。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会儿胡敬鲂其实才拿正眼瞧我,双手戴好手套之后,把手一背,皱着眉头,
开嗓道:「哼!」

  我还等着这家伙还会有啥高论,结果却居然是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寻思
了一会儿,果然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雪平身上:「还有你,夏雪平,你怎么坐这
了?」

  我不愿意搭理胡敬鲂,夏雪平却不准备饶了他:「这本来就是我的座位。怎
么?胡副厅长最近好像闲得很呢,卫生这点小事也要亲自来查,现在是连我一个
下属的座位的事情也要亲自安排么?」

  「屁话!你说这本来就是你的座位?」胡敬鲂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哼,
你问问你自个儿子吧!人家现在可傍上大树林子了,刚刚升任这个市局重案一组
的组长了,大风天放风筝把线扯断了,都没这个何秋岩升得快;你儿子,已经靠
着别人把你给踢掉了,你还当好日子呢夏雪平?我记着你的免职令我是派人找去
过情报局送去了,怎么,没给你还是你忘了看啊?」

  「我是根本没收。」

  「啥?」

  夏雪平冷冷地看着胡敬鲂道:「因为聂厅长和徐局长给我发的信息,分明说
的是,我的人事调动暂未安排——应该是您没搞清楚,我不是被『免职』,而是
『人事调动』,聂厅长和徐远还特意在邮件上告诉我,因为现在被借调国情部,
警察局这边的人事任免暂不方便具体安排,等我在情报局那边的事情什么时候结
束什么时候再说。更别说我的薪资待遇和职权、还有警衔都还保留了,我现在的
确不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组长』,但是依照制度规矩,我就算是现在命令这
间办公室里的所有同僚去做点什么,他们还是都会听我的。对于混账东西,我夏
雪平从来不接,对于混账的话,我从来都不听进去。而且胡敬鲂,我发现你最近
事情是越管越多,但脑子怎么却越来越差?」

  「你、你……你啊!」

  胡敬鲂被夏雪平气得连连叫了三声「你」,我在旁边听着一边痛快,一边也
觉得不对劲,因为尽管胡敬鲂和夏雪平的矛盾全市都知道,但是换做之前,他和
夏雪平的嘴仗起码是有来有往,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借着逻辑陷阱和自己的官威给
夏雪平挖坑;而今天胡敬鲂的脾气真是一点就炸,并且夏雪平这才说了几句话,
就给他气成这样,显然胡敬鲂是在因为什么事情心虚,因此,整个人的气势特别
的慌张。

  我这边正合计着,胡敬鲂又在厉声说着:「哼!我不管什么『人事调动不调
动』的事情,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刑警,就算是被借调别处去,也只是个普通
的刑警!普通警察,就不应该坐在主管干部的工位旁边,你倒是姓夏,但你难道
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我实在是听不过去,又抬起头,故意憋着气龇着牙笑道:「嘿嘿,不是我说,
胡副厅座,您先消消气哈!您看我这个主管干部,现在不还是正坐在这呢么?这
个跟您说的规矩,可不犯冲吧?而且,夏组长跟我什么关系,咱们市局跟省厅都
知道、您也知道,她在我旁边坐一会怎么了?还有您看啊,您刚说的,我现在升
职升得,可比大风天的风筝上去得还快,那咱们面对真正工作不还得踏踏实实的?
抛开我和夏组长的关系,我这个现任组长,在工作上请教一下前任组长,有毛病
么?没毛病呀!我想上进、想主动做好工作,这也不行?」

  这会儿不单是我和夏雪平面前的胡敬鲂面子挂不住了,连站在门口的那几个
省厅的副厅长跟班们也都跟着恨。胡敬鲂气得伸手就往我和夏雪平鼻子前头指:
「你们母子俩,真是把咱们Y省的警务机关当成自己家里了是吧?要我说,夏雪平
你之前这个组长本身当得就不称职,我早就想给你撤掉了,而何秋岩,你现在这
个组长当得更……」

  话还没说完,这时候又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人:「哎,请问,这是重案一组的
办公室吧……哎!秋岩!你在呢!忙吗现在?」

  别说是我,这下子连着省厅来的那些跟班,带上办公室里的所有一组警员,
再带上夏雪平、再带上胡敬鲂,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咳咳……」我惊愕又无奈地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对着来人说道,
「你……你不是上课呢么,梦君,你怎么来了呢?」

  来人正是蔡梦君。此刻的她头上带了一顶浅蓝色的棉绒帽、脖子上套了一条
深灰色的围巾,里面是柠檬黄的高领遮臀针织毛衣、外面是一件洁白的加拿大鹅
羽绒服,黑色的棉绒裤袜跟勃艮第红的纯皮雪地靴。看见她之后我之所以会口吃,
倒不是因为别的,首先她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市局办公楼里
没被传达室值班的制服警们拦住,我都想不出来,除非一经自我介绍之后,楼下
那帮制服警就想看看眼前这位亲红党的胡敬鲂跟蓝党地方党魁的女儿能碰撞出多
大的火灾;而刚才胡敬鲂骂骂咧咧的动静,我估计在走廊里,是个人都能听到了,
而蔡梦君却依然能保持着一脸的纯良和从容,毫无惧色地走进来,还在省厅的这
么多凶神恶煞围观之下,甜美地笑着对我打招呼,这一套表现,让我打心底里觉
得惊奇。

  「哈哈,你当我还是高中生呢?大学生上完课了是可以随便溜达的!我这刚
上完课、晚上又没啥别的事了,我就想着说能不能来市警察局这儿碰碰运气、看
看能不能见到你。刚我问楼下传达室的人,说你正好刚上楼没多久,我就寻过来
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笑着,与正背着手板着脸的胡敬鲂擦肩而过,然后
把手中的一套保温袋放到了我面前的办公桌上,继续眯着眼睛甜甜地对我笑着,
「我一看这个时间也根本不是吃正经饭的时候啊,但我也不知道你中午有没有好
好吃饭。所以我就上『缪格兰』西点屋给你买了点儿热饮料和糕点,给你补充补
充营养、暖和暖和身子!」

  「这给你麻烦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蔡梦君,最起码的也得冲着「缪格兰」的牌子——全
市最高端的西点屋之一,里面的糕点都是三百块起价的卖肾价。她说完话已经把
保温袋打开了,我便只好归拢着桌上的档案材料,夏雪平那边也不声不响地帮我
整理着,然后我翻开袋子一看,好家伙,里面是一大块差不多十几英寸的布朗尼
蛋糕,还有一块整块的红丝绒蛋糕,摸起来还微微热乎着;底下还有俩茶盏大的
水果塔,另外还有一瓶用钢化玻璃瓶装的一升热金桔柠檬绿茶、两小杯血糯米椰
果鲜奶红茶,她可真是正经买了不少东西来了。

  「麻烦什么啊?哈哈,只是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重案组一共多少人,就带了
这么些来,里面还有刀叉纸盘啥的,大家都能分着吃。」蔡梦君一边笑着一边说,
说着说着,还把目光投向了夏雪平,「你好啊,阿姨。」

  「嗯,你好。」夏雪平先是迅速扫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看向了蔡梦君,「我
记得你,我们见过。」

  「我也记得您。您是秋岩的上司是吧?而且我还亲眼见过您击毙匪徒,就在
十月末兰山文化会馆那次。」

  「哦,原来那次你也在啊。」夏雪平点了点头。

  「嗯,」蔡梦君说着,对着夏雪平伸出了手,「再次见您很高兴,幸会了。」

  「彼此。」夏雪平也跟蔡梦君握了握手。

  就在她俩于我身旁握手的时候,我顿时感觉有人把我的心片成了片儿,然后
加了巨辣的朝天椒和超酸的千年老陈醋,大火爆炒炒了一道菜。

  「这个……」屋里其他好事儿如王楚惠这样的,早就绷不住了,七嘴八舌一
通交头接耳后,王楚惠壮着胆子厚着脸皮对我开口道,「秋岩啊,这姑娘是谁呀?
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还总说把咱们一组全体都当成自家人呢……」

  在一旁被晾了还一会儿的胡敬鲂这一会儿也怒了,但是他此刻说的话,却全
都成了对王楚惠的附和:「我说何秋岩,我发现现在最不守规矩的倒是你啊?啊!
夏雪平已经不是组长了,你愣拉着她跟你一起坐这儿,搞得像你们重案一组俩组
长似的?你和她你们两个人,光一个人还不够?然后你这又是从哪认识的小姑娘,
还是上着班的时间呢,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还送来这么多零食?——谁允许你
们这些警员办公时间吃东西的?」

  我看了胡敬鲂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抿抿嘴唇,又拿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夏
雪平一眼,然后我拍拍蔡梦君的手背,等她会意后转过身去,我又从她身后搂住
她的肩膀,接着对着屋里的所有人说道:「呃……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
就是,我的新女朋友,蔡梦君。」

  「哈哈,还『新』女朋友,你以前交过几个呀……」

  我这边话音刚落,夏雪平那边就低下了头,还很轻松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一
句。我本没觉得我这一脱口而出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是被夏雪平这么一说,那真
是从头到脚地不自在。

  蔡梦君看着满屋子的人,脸色微红着,却也很大方地大声说了一句:「大家
好啊,我叫蔡梦君。麻烦你们各位今后,多多照顾我们家秋岩!」说完还对着所
有人鞠了一躬。一抬起头,她还微微侧过脸来,看了看夏雪平。

  「哎哟哟!使不得、使不得!」郑睿安见状,跟在王楚惠的身后站起身来,
连忙去扶蔡梦君,「别别别!你是什么身份啊?跟我们这些人鞠躬!真受不起这
是!」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哎呀!这就是蔡副省长家的千金啊!小姑
娘长得可真漂亮!」

  「这那能叫『千金』,这得叫『千岁』!这可是蓝军的『公主千岁殿下』!
哎呦呵,你看咱们小何这运气哈,真是,事业运、桃花运都这么好!这大美女啊
这是!」

  「我咋看着这姑娘眼熟呢……嘿!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红剑阁主』自杀
之后,是不是这个姑娘帮着办的后事啊?许常诺呢?你看看是不是她?」

  「嗯!就是她!她跟那个段亦菲是闺蜜……哎呦!那要这么算下来,人俩开
始谈恋爱可不是从昨天相亲开始的啊,那是在先前查办段捷杀人的时候,人俩就
认识的!」

  「嗬!那个段亦菲的后事都是她亲自办的啊?」

  「对啊!全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的!要么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能是人
家蔡励晟的女儿呢?」

  「这可难得哈!家室高贵、气质典雅,然后还有情有义,就这样品格,无论
说是女孩还是男孩那真都是招人喜欢……哎,你干啥呢老姚?」

  「呵呵,我给秦耀那几个孩子群发照片呢!让他们也开开眼,认识认识他们
以后的嫂子!」

  「哈哈哈,是得让他们认识认识!我听说是比秋岩岁数大三岁吧?你们看,
这姑娘站秋岩身边,怎么感觉是她比秋岩小三岁啊?」

  「可不?最主要人家姑娘这小短头发看着倍精神,长得也白净,还瘦!」

  「小何这小家伙可真是厉害哈?这成天本来就有个满洲格格陪着,现在身边
又多了个蓝军公主,尽是名媛贵胄跟着……」

  「咱们秋岩这叫有福。你换别人哪想这样的事吧?嘿,得了,说着说着,这
满洲格格也来了。」

  ……

  我转头一看,果然赵嘉霖也走到了我们一组办公室门口,她本来眼睛亮着往
屋里走,看见两边站着的省厅的这帮胡敬鲂的跟班们,也压根没当回事;但等她
走进办公室,先低头侧目一看,夏雪平正坐在我身边,然后再抬眼睛一看,我双
手正抚在蔡梦君的肩上,她的步伐突然就变得沉重且滞涩了起来。

  那边叽叽喳喳正说着,蔡梦君也跟他们有几个靠着自己近的点头招呼过了,
这才转过身看向胡敬鲂来:「您好,我叫蔡梦君。看您这打扮,应该不是一般人
啊……您该不会就是省警察厅的胡敬鲂胡伯伯吧?我经常听我父亲跟他的幕僚们
提到您——哦对,我父亲您肯定认识,蔡励晟。」

  蔡梦君的突然出现,确实让我这边稍稍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仅此而已,可
是对于正在对我和夏雪平作颐指气使状的胡敬鲂而言,我和夏雪平的一唱一和、
外加蔡梦君恰逢其时的出现,简直是一套专门针对他设计的组合拳。胡敬鲂那么
大岁数的人、吃过见过,又好打听,刚刚蔡梦君鞠躬报蔓、自我介绍的时候,胡
敬鲂能没听清、且他能不知道蔡梦君就是著名的蔡家大小姐么——他又不是九月
份时候的我——所以从刚才蔡梦君一鞠躬,胡敬鲂的脸色就变得煞白,一时之间
看着比蔡梦君还白净,都快赶上窗外的积雪了;而刚才蔡梦君那一番客套话,让
胡敬鲂听完后,从发梢到眼角再到嘴角都耷拉了下来,而他一开口,还得强颜欢
笑:「哎哟,是么?呵呵……你好你好!你说我这平时也不跟你们蓝党的人来往,
但是你父亲却还总跟他们蓝党党部的人提到我,这还真是对我莫大的偏爱呢!行
吧,蔡姑娘,你是来看何秋岩的,你在这吧。我一老目咔哧眼的,就不在这碍事
了!」说着,还故意在自己身上左掸掸、右拍拍,才抬脚走人:「麻烦大小姐替
我跟副省长大人问好。」

  蔡梦君连忙再次欠身鞠了一躬,嘴上还十分温雅地说道:「嗯,一定一定。
外面路滑,您可留神别摔着!」都走到门口的胡敬鲂一听这话,站在门口猛吸鼻
子,结果一站门口仔细再一看,门口还站着赵嘉霖,这老家伙只好愣是把刚吸进
去的冷气,一股脑都咽到了肚子里憋着。我一扭头,蔡梦君正憋着笑,还有些心
疼地看着我:「快烦死了吧?你说他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都这么大岁数了……
刚才我还没上楼呢,在缓步台我就听见他老大声提你名骂你人了,可真气人!」

  要知道这会儿跟在胡敬鲂身边的那帮省厅跟班儿们还没走远呢,能这么说话
的,也就是蔡梦君了。

  「他就这样,没办法,你别理他……呃……」

  我这正对蔡梦君说着话,蔡梦君却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给我,对着我的嘴唇
就吻了一口。

  「哎呀!秀上恩爱了都!」「闪瞎眼闪瞎眼了啊!」「行啊,小何,甜死了
啊!我这喝咖啡都不用加糖了都!」

  面对众人的起哄,我是真有点手足无措了,更糟糕的在于,夏雪平也在看着
我和蔡梦君的一举一动,但她脸上没有笑没有哀、没有释怀没有嫉妒、更没有嗔
怒,她只是在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我俩,这反倒让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

  于是我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对蔡梦君说道:「你……你这……你干啥啊?
当着……你看……这么多人……的面儿……」

  「你刚被人这么剋完,我给你一个『香儿』作为慰问呀!怎么,就你这个人
见人爱、还到处顽皮的『小混蛋』,还会不好意思呀!」蔡梦君笑着对我问道,
接着又捧着我的脸笑了起来:「哈哈!你还脸红了!头一次见你这样!」

  她双手在我脸颊一捂,我这才发现她的一双带着茉莉香味的小手被冻得冰凉。
我的余光接上夏雪平的目光之后,忽然心绪又回到了之前发现她和周荻私情的事
情,当下心思一横,也不管那么多的事情,把蔡梦君的双手抓在自己手里呵了两
口温乎气:「你也不戴个手套……这么冷的天儿,就你这公主之躯、细皮嫩肉的,
再冻出来个好歹可怎么办?蔡先生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收拾我?」

  「你管他干嘛呢?哈哈……这是我愿意!」蔡梦君笑颜如花地看着我,「我
不是来的急、买的东西又多么?赶着给你送来就没顾上手套的事儿,我手套在衣
服兜里揣着呢!」

  「你等下回去的时候带上啊!你怎么来的?」

  「这么大的雪,我没开车,再加上我还要买东西,找停车位都不好找。我是
打车来的。」

  「嗯,你待会儿也打车回学校吧。」

  「哎呀,知道啦!婆婆妈妈的……赶紧,先把点心吃了吧!你也给大家分点
儿!」

  「哦,对对……」接着,我转身对着所有人说道:「来来,都来吧!尝尝点
心!」接着我一转身,先切了一块红丝绒,递给了夏雪平。

  夏雪平看着眼前的红丝绒蛋糕,没说话,把蛋糕放在桌边。接着她欠身弯腰,
从她原来的这座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还有一包三鲜伊面的调
味汤料之后,又站起身来走到了饮水机边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继续
帮着蔡梦君切糕点,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分着。

  一抬头,赵嘉霖也走了进来。

  「给你也来一块啊?」

  「拉倒吧。我戒糖,不吃甜食。」赵嘉霖的语气也很冰冷,「人手我找好了,
已经派他们过去了。你可别忘了正事儿。」

  「哎呀,这位是?」正切着布朗尼的蔡梦君一转身,正好跟赵嘉霖对上了眼。

  「来,我介绍一下……」

  我一直起身,刚要说话,赵嘉霖却先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蔡梦君:
「你就是蔡叔叔的女儿吧?你好,我叫赵嘉霖。我父亲,跟蔡叔叔相交甚久,元
旦那天蔡叔叔还去我家做客来着。」

  「哦!原来你是赵伯伯的女儿……你是……三格格?」

  「没错,是我。」

  「哎呀,你说咱俩也真是有意思,我从小时候,我爸爸就总说让我跟你交往
一下,但是咱们俩总因为各种原因各种没见面儿啊!没想到今天咱们俩就在这相
见了!这缘分也是没谁了!」蔡梦君笑着说道。

  「是啊,谁能想到咱们俩因为何秋岩这家伙可终于相见了呢。」

  「来块蛋糕?要不来点饮料?」

  「柠檬绿茶,嗬,还真是何秋岩这家伙爱喝的口味。我就不了。」

  她俩说话的时候,我全程都没抬头,紧赶慢赶地帮着切完糕点,分给别人之
后,又赶紧告诉了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一对儿,吃完了零食赶紧去龙庭酒店帮着小
傅他们照顾乐羽然娘俩去。这个活对于这俩来说还真是称意,因为就这几天,胡
佳期那个前夫又来找他俩要钱了——明明已经拿到了判决赔偿、儿子也早就跟了
这个男人,况且本身这个男人自己在外头老早就还有女人,却还三天两头地来找
胡佳期闹,此时的我对于这个人早就从最开始的可怜变成现在的厌恶了,而让胡
佳期和白浩远去看着乐羽然,倒还真是能帮着他俩拜托一下这个没品的男人。

  而等我再一回身,赵嘉霖却不见了。蔡梦君则从我原先工位对面那个一直空
着的位置上搬了椅子,坐到了我刚刚坐的位置旁边;夏雪平也冲泡了一杯方便面
汤,回到了座位上,俩人一边喝着东西,一边盯着我,似乎都在正等着我回去。

  「嘉霖姐呢,她去哪了?」我随口一问,看向夏雪平。

  先接话的却是蔡梦君:「她出去了,应该是回办公室了吧。」

  「哦。」

  夏雪平咽下一口胡椒盐水汤,然后缓缓才说道:「应该是下楼去了,她刚走
之后进了二组办公室,紧接着我听见脚步声应该还是她,披着外套又下楼了。」

  「哦,这样啊……嗨,她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吃点东西再去也好。」

  蔡梦君在我嘟囔了这么一句之后,把手上的两只茶碗大的水果塔递给了我一
只,并问道:「这可真是有缘分!你和赵格格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呀?哈哈,
我可听说她脾气不太好,但是我看她待你好像还行呢。」

  「还……还凑合吧,我现在跟她在任务上是搭档。而且你别忘了,那天救你
父亲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呢。」

  「啊?是么?」蔡梦君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并且拿了我桌上的空杯子,给我
倒了一杯金桔柠檬茶,还又拿了个吸管,插在了奶茶杯塑料蒙上,又把奶茶杯推
给了我,自己则喝着另一杯。

  「那可不!我那天是下场去保护蔡先生,所以好些个什么手机、什么摄像机
全对着我了;但是那天她在斜对面补习班楼顶的制高点,拿着狙击枪跟刺客对线
呢。要是没有她在远处火力压制,说句心里话,梦君,别说我保护不了蔡叔叔,
就我的命也得扔在红山广场去。」

  「哎呦,那照你这么说,我其实刚才应该谢谢人家来着……啧,但我真没反
应过来,这事儿教我给忘了!」蔡梦君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自责,目光纯良地看
着办公室门口,思考片刻突然从她的樱桃小口里又冒出了一句:「那看来,你和
这个格格小姐姐也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呀,而且她好像还真挺在意你的,她连
你爱喝什么饮料都知道。」

  「我……」听她这话,我突然不知道该往下怎么接了。单单抬起头看着蔡梦
君一脸天真加甜美可爱的模样,我的确真没感觉出什么来;但问题是,她问我这
么几句话,句句都带着刺。我正喝着那杯金桔柠檬,饮料里头虽然明显地加了不
少蜂蜜,但我突然感觉像是被人混了醋精,酸得呛喉咙;这得亏今天蔡梦君带来
的全都是甜点,要是带来的是饺子,仿着刚才王楚惠的话说,吃饺子都不用蘸料
汁了。

  「他俩的关系也不是一直这么好。」坐在一旁的夏雪平忽然说话了,她放下
那只空纸杯后,拿着手机边翻看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先前秋岩和赵警官还
总闹别扭呢,就像蔡姑娘你说的,赵警官的脾气稍微有点娇惯。最近秋岩才跟她
关系相处得不错的,毕竟秋岩也跟我说过,大家都是同事,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
总闹不愉快呢。秋岩就是有这样的心胸,蔡姑娘,你跟秋岩在一起,应该可以放
心的。」

  我看了看低头正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夏雪平,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那当然了。」蔡梦君开心地笑着,看了看我,也看着夏雪平说道:
「秋岩就是这么好,我喜欢的人,那还能错得了呀?我只是真没想到,缘分这东
西可以这么好玩——欸,话说夏警官,我怎么听说你之前跟秋岩谈过恋爱?」

  一句话,半口血糯米顺着奶茶沿着吸管刚进我的嘴里,一下子卡到嗓子眼去
了。我咳嗽了半天、又擤了鼻涕,才把这半口血糯米从呼吸道里面清干净。而办
公室里这会儿正坐在办公桌前的人不多了,毕竟差不多也到了食堂快开饭的时间
了,有些人拿蔡梦君送来的点心当做开胃菜,有些人则直接端着布朗尼红丝绒下
了楼、到处在别的课室的人面前显摆:咱这是副省长女儿送来的餐食;但是办公
室里剩下的人也不算少,零零散散的还剩下十二三个,蔡梦君这最后一句话问出
来,全在这几位的耳朵里听了个真楚。

  我正慌神呢,穿好了羽绒袍、戴好棉帽子跟手篓、背上了背包的许常诺经过
了我们仨,大喇喇地说道:「没想到你可真会开玩笑哇,公主大人,这二位跟谁
去谈恋爱、他俩可真不会在一起谈恋爱!这话是谁脑子秀逗了才跟你这么传的吧?
咱们一组有一个胡佳期就够了……走啦,各位!去幼儿园接孩子啦!」

  我在一旁悻悻地擦着嘴没说话,许常诺是不会知道,那个脑子秀逗的人那个
脑子秀逗的人就是我自己。

  「啊?这……什么意思?谁是胡佳期?怎么回事……你俩没在一起过?」许
常诺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仅仅用几句话,就能给任何人都弄懵。

  「那个……梦君,」事到如今,我也必须跟蔡梦君挑明了,但又不能完全挑
明,「我再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夏警官,我之前的重案一组上司,
她是我妈。」

  「啊?你……阿姨?」

  「你别瞎想啊,蔡姑娘,秋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没谱。」夏
雪平这才抬头看着蔡梦君微笑着,「而且是这样的,他跟我说过这事儿:他那时
候觉得他利用你来接近段亦菲,结果伤了你的心,但他那时候也知道你对他有感
情。他当时觉得不能再那样对不起你,所以之前是为了扼杀你对他的心里萌芽,
可能就跟你那儿拿我胡编了几句话——好像之前我俩第一次在楼下见面,你就误
会我和他的关系了,所以他才借引子,编了个这么个不像话的故事。」说着,夏
雪平又把头低下看着手机,「无所谓,我是不介意他拿我说什么话,我跟他是母
子,但中间也有将近十年没见过面了。你可别放在心上啊,蔡姑娘。」

  「哦……」蔡梦君愣了两秒,才继续说道:「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
对不起啊阿姨,我真误会了……我不知道您是……而且……您看我这第一次见您
我也没给您带什么礼物……真是失礼了!」

  「用不着这样。我这人不讲究那些。」夏雪平也抬头对蔡梦君微笑道,说着
又太下巴对着那一口没动的红丝绒蛋糕扬了扬,「这个就挺好的。」

  蔡梦君一转头,便对我一通埋怨,埋怨的同时,时不时地还再看看夏雪平:
「你可也真是的!害我一直以为阿姨真是你的前上司兼前女友呢!而且你怎么可
以拿你的妈妈跟我说说这种话?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坏死了你……」

  事已至此,我能剩下的就只有不停地假装为自己的恶趣味玩笑和先前的「故
意敷衍」向蔡梦君道歉、不停地安慰着她。

  蔡梦君给我的感觉是她倒也没真的生气,安慰了一会儿,她又对我问起胡佳
期的事情,我只好给她讲了胡佳期的事——但在我的故事里,首先胡佳期和她儿
子那一部分被我隐去了,然后我又把胡佳期跟白浩远出轨与胡佳期的老公被发现
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调换了个顺序,白浩远跟胡佳期在一起的时间也被我给改了,
因此,情节就变成了:女警胡佳期又出生入死、又当家庭主妇,随后发现常年不
回家住的丈夫在外有了女人;胡佳期难过隐忍的同时又遭受了市郊废弃广场的那
次袭击,身上轻度烧伤;在警务医院养伤的同时,接受着那个叫白浩远的小同事
的悉心照顾与表白,结果反而在此时被她丈夫发现后拿着他们二人的亲密污蔑是
出轨,并且在法庭上还质控胡佳期是个荡妇、独自在家照看孩子的时候还为了一
己生理私欲、猥亵勾引过自己的儿子,于是现在全市局都真的以为胡佳期跟自己
儿子乱伦。讲完整个故事,我是觉得我的情节逻辑重新解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蔡梦君对我这个版本的故事信是不信,但我只知道她听得的确津津
有味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这个胡师姐也真是太可怜了吧?被自己丈夫
这么污蔑,这个男人还一天总来闹来?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烂男人啊!你说他还是
做生意的?哎呦,要是谁去工作遇上这样人渣老板,也真是太倒霉了。然后,她
儿子也真是的,自己妈妈又当爹又当娘,那孩子不知道感激也就算了,还撒谎说
自己妈妈勾引自己?这种事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啊,干嘛要编故事呢……」
正说着,在蔡梦君看着我的眼睛也刚游曳到夏雪平脸上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
了,拿出手机一看消息:「等下啊……哎呦,我那几个朋友叫我一起去吃东西,
我还有小组报告作业要交呢!唉……最近玩心太大,我都给忘了,明天就要交!
季明校长的国际经济作业!哎呦,糟了!」

  「哦,你现在还上着季明校长的课?我记得他之前还是张霁隆的研究生导师?」

  「对啊,就是他!我都不知道我咋选上他的课了,明明国际经济这门课之前
是陆冬青教授的课,可好得分了,考试也不多,也没多少作业;可他呢,我的天,
我没听说过谁家大学的校长给学生上一个院系选修课,要求可以这么严的……并
且我要是成绩不好,他能直接跑我家找我爸去!哎呦,秋岩,我可不跟你多说了
啊!我得赶紧回去了!」蔡梦君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小脸通红地手忙脚乱地把自
己的衣服帽子手套什么的都勉强穿戴整齐,还不忘了跟我说道:「点心你快吃了
吧。然后你今天得值班是吧,等你没事儿了,记得上我学校找我哦。」

  夏雪平见状也站起了身,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黑色羽绒大衣披上后,又把
我的外套递给了我:「你还不送送人家?」

  「不用、不用了阿姨,你和秋岩坐吧。」

  正说着,她就要往办公室外面走,刚走两步我就发现她的背包和手机居然都
落下了,我又赶忙叫住了她。

  「行了,我送送你吧。你也别慌,不差这么一会儿了,交作业的话这不是还
有一晚上时间么?我和夏雪平我俩我送送你。」

  我便也套上羽绒服外套,跟夏雪平一起在蔡梦君身后一左一右地下了楼,还
把她送上了计程车。

  「那我走了啊,秋岩,工作不忙了记得告诉我。」

  「嗯,等我忙完这一阵儿,我就去你们大学找你。」

  「夏阿姨,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等我何秋岩都有时间了,我请您吃饭。」

  「好的。」夏雪平点了点头。

  又是同样颜色的出租车,又是同样的方向,又是同样的雪地轮胎痕。但是这
次,即便是昏暗的傍晚,目光追出去很远很远,我都能看到这里蔡梦君回过头来
看着我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当然,她也在同样地看着夏雪平。

  「这姑娘挺好的,她挺聪明。」吸了吸新鲜冷空气的夏雪平,看着远去的车
子,对我说道,「你好好跟人家相处。」

  「呵呵,这次算是随了你愿吧?你不一直憋着心思,要给我找个女朋友么?
这算是我自己找的。」等车子一拐弯,我突然感觉莫名的疲惫,便也收起了语气
里的热情和脸上的笑。

  「你挺有眼光。不错。」夏雪平也语气冰冷而平和地说着,点了点头,又转
过头来看着我:「但你可别因为一些以前别的事情,破坏了你俩的感情。」

  「哼,啥意思?你别是认为,我还对你有任何留恋呢吧?我可没那么贱。」

  「我也没这么想。我说的是你那个鉴定课的『小字母c'。」夏雪平的语气竟
然还有点郑重地说道。

  「小C……小C……」我恍惚地念叨着。

  我想了想,却也真想不起小C对我和蔡梦君的事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而且
实际上最近一段时间里,我还稍稍有意地在与小C保持着距离,尤其是那天晚上我
知道了大白鹤跟他那个小萝莉分开之后——我心有不甘,也真怀揣耻辱跟憎恶,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小C好好跟大白鹤像以前那样相处,我和蔡梦君在一起开始人
生的新旅程,夏雪平去跟那个该死的周荻重温他们该死的旧梦,这样也挺凑合。

  夏雪平却看着我,接着说了一句:「人家这姑娘可不是我,家世这么显赫、
家教严肃又高贵保守,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你跟我的时候我可以不介意你跟吴
小曦的事情,她我觉得可不行。」

  我一听这话可就火了:「哎呀,你夏雪平说自己眼睛里揉得下沙子,你意思
是我往你眼睛里扔沙子了?你就没往我眼睛里扔沙子?也是——人家周荻可不是
粒沙子,他像一根针似的现在每天扎在我眼睛里!而且我还拔不出来、拔不动!」

  夏雪平看着我的眼神在这一瞬间,赫然变得无奈又伤心,她闭上了眼睛,轻
呼出一口白气,刚微张开嘴巴,舌头都在口腔里动了动,转而再深呼吸一个来回
之后又摇摇头:「算了,我的错……我不该跟你提这个话题。本来我是准备等你
回来,说完话我就走,还饶了你半块红丝绒蛋糕……」

  我此刻又是生气,又是有些哭笑不得,而且看着她落寞无力又双眼空洞的样
子,心里又多了几分心疼:「呵呵,那块蛋糕你吃了哪怕一口么?」

  夏雪平摇了摇头:「我跟你把话说完我就走——我来是有点东西得让你查查
的,是否有必要告诉岳凌音我也没想好,你帮我想想吧,然后我再在我自己这边,
会继续查的。」

  「查什么东西,你说吧。」

  夏雪平又打起了精神,警惕地看了看市局大楼里,又看看门口,刻意地走近
了我面前一点,把嘴巴靠近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总算是查到了邵剑
英的不对劲——确切地说,是总务处大多数的不对劲,我都查到了,我有证据。」

  「啊?」

  紧接着,夏雪平总算是给我讲述了这段时间她都在干什么。而一切的一切,
还要从那天我在我的卧室跟夏雪平吵架的时候,她在我的床脚边发现的那枚铂金
戒指。

  「戒指?」

  「对。你是不是还以为这枚戒指是我的?」

  「难道不是你的那个初恋男友于锋送给你的么?」

  「这枚戒指本来应该是一对儿,而且是一对儿婚戒。」

  ——今天她这么一说,又从羽绒服里怀口袋拿出了那枚戒指、借着市局大门
口的LED灯光给我看,我才知道原来这枚戒指,是属于总务粗那个名叫秦苒的女人
的戒指,这枚铂金戒指除了造型像一颗心绕成的锁链一样之外,着实朴素无华,
所以之前我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也根本没往婚戒上面想:管它是女人的永恒密友
也好、是珠宝商创造出来的智商税童话也好,婚戒的确就应该有颗钻石,而这上
面却连块钻石渣都没有。只是里面镌刻的日期「06.09」和那组字母「Q.R。」外
加后面跟着的一组编号,便暴露了戒指的本来主人。

  夏雪平因此便拿着这枚铂金戒指,到该品牌的F市各大专柜去查,这也是为什
么后来我听人说,夏雪平总出现在各大商场的首饰专柜的原因。过程虽然慢了点,
但是要查还是很好查的。等确认了戒指的主人就是秦苒,夏雪平便顺着秦苒往下
查,查到了她虽然日常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寻常的女人,但是在进入总务处工作之
前,这女人来历似乎有点问题,并且因为她承受着与丈夫的裂痕,所以总务处那
个叫舒平昇的男人也跳进了夏雪平的视线。这家伙的来头远比局里任何人能想象
到的都大,平时这人不吱声不知趣,名不见经传,没想到经过夏雪平通过情报局
的档案一查,发现这个人不但有前科,而且当初还是之前政变头目、前任行政议
会陆副委员长眼前的一个小红人,而且就在夏雪平追查秦苒的那枚戒指期间,舒
平昇也刚刚跟卡地亚订制了一对儿要价四万块钱新政府币的婚戒,这次是带钻的,
虽然也不至于是鸽子蛋,但鸽子眼大小也有了,并且特意要求厂商在里面镌刻下
「S.P.S.Loveq。R.Forever」的字样。

  顺着这个思路,夏雪平突然发觉总务处这帮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警员,指不
定有不少会是颇有能耐的、但都在隐姓埋名的人,况且按照现在舒平昇的职位待
遇,拿出四万块钱来买钻戒,正常情况下无异于割肉挖器官;再结合着想,秦苒
的戒指出现在自己家里,舒平昇这个跟秦苒有染的男人马上给她买了一对儿戒指,
而他的钱,会不会就跟秦苒的戒指出现在我家里有关、是一种奖励——再顺着这
个逻辑,夏雪平连着去劳动保障局、省厅档案管理所和户籍管理所调查总务处所
有人的资料,又去查了秦苒和舒平昇最近各个银行账户的入账记录,结果破获丰
收。

  「……简而言之,总务处里十个人有八个人是邵剑英自己推荐来的,剩下那
俩顶多是徐远沈量才从别地方选拔来的、一人一个;而那百分之八十的人里面,
又有很多人都跟先前那次政变关系密切。至于给秦苒舒平昇这俩人走账汇款的那
个账户,属于一家公司,我查过了,意料之中:公司合伙人是李孟强和傅伊玫,
法人代表是卢彦。」

  「那基本上这个公司就是总务处自己开的了。警察人员不得从事商业活动,
司法调查局、省厅督导处和检察院的人居然没发现,也真是奇如聊斋了。」我又
追问道,「那公司叫什么名字啊?」

  「荣铨投资置业有限公司。」这名字一被夏雪平说出口,我就感觉眼前突然
就亮了,而她想事情想得专注,还没注意到我的表情所以继续说着:「我想让你
帮我查查,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公司,应该是跟天网有关系……」

  「我的夏雪平女王大人啊!你可来的真是时候!这你不跟我早说!」我心里
又是惊恐又是激动,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双手搂住她的肩膀。

  「怎么回事?」

  「还用查什么查?我先前跟你说过有个给罗佳蔓整容成美女的整容医生练勇
毅吧?他在给罗佳蔓整容之前,他为天网干过活!徐远之前带人打掉的那个『喜
无岸』洗浴城,就是天网的产业!里面的那些变性人保镖们,都是他带人做的手
术!而他的遗孀就在我手里!他妻子给了我一张优盘,那里面存了关于天网如何
帮着Y省不少政客官员洗钱、再吃回扣的账目流水,而天网最后用来走流水的那个
户头,就是这家『荣铨投资置业』!邵剑英就是天网的幕后老板,绝对没错!」

  「你能确定吗?」

  「我能确定!账目就在龙庭酒店里,现在赵嘉霖和咱们一组的一帮学警、还
有张霁隆的小弟在帮忙看着人和优盘呢,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用去看了,秋岩,咱们俩现在马上……」

  夏雪平正说着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俩身旁的这条马路上,突然错着方
向分别从东西两边开来一辆白色别克商务车,等到了市局门口,两辆车子一前一
后,车头冲着我和夏雪平,直奔着院门就闯进了市局大院。

  我和夏雪平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俩身子同时一转,之后她拽着我的胳
膊、我搂着她的腰,就准备往办公大楼里躲,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从传达室和一楼
大厅里一股脑跑出了七八个手里端着手枪的制服警,我俩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
支援我们的,可等他们下了楼外雨搭下面的台阶,枪口对准了我俩,我和夏雪平
这才恨恨咽了口气,并相互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时间段局里的多数人都在食
堂吃饭,而站在食堂门口往市局大门门前这地方看,完全是一段盲区、门口发生
了啥事情根本看不到,而这会儿徐远跟沈量才怕是都去了省政府、或者各自去了
红蓝两党的驻地办公室,能依靠上的保安处、防暴队跟制服大队其他的人也全都
不在,我俩一时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秋岩,雪平姐,您二位这么急着往回跑,是有什么东西落办公室了
么?要是有什么东西的话,我让门口的兄弟们上楼替你们二位取一下就好了。」

  在我俩身后的那两辆白色商务车,此刻也都把车门打开了,一辆车上正坐着
那个叫秦苒的看着还算漂亮、但也不太起眼的女人,跟着的还有好几个分别来自
总务处、人事处、财务处的女警,以及刚刚跟我和夏雪平说完话的傅伊玫;而另
一辆车上,正坐着那个叫舒平昇的看着脸色煞白、目光阴险的家伙,旁边的身材
粗壮高大的卢彦跟我对视一番,立刻从车上下来,走到了我的面前,李孟强则充
当着那辆车的司机。

  「哼,不用麻烦了。」夏雪平冷冷地说道,「伊玫,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
没见你这么跟我打过招呼。」

  看着周围的众人,我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三声:「哈哈哈!我说夏雪平,你看
哈,就咱们俩的牌儿还真是够大的,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俩,人家『荣铨投资置
业』的全体核心员工现在可都到了!」随后我又看向卢彦,咬着牙问道:「怎么
着?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上?」

  我的话音刚落,腰间的手枪就已经在我的手上举了出去,而夏雪平也立刻靠
到我的背后,她此刻比我还飒利,左右双手一手一支枪,并且双臂展开,一手指
着拦在门口的那些制服警脸上,一手对准了车门口坐着的傅伊玫。

  而卢彦也不含糊,也从背后掏出一把枪对准了我,还挑着眉毛、皱着眉头狞
笑着像吓唬小孩一样对我说道:「欸,秋岩,咱们可别闹啊,你和你妈妈加一起
就三把枪,我们这边加一起,可二三十支呢!真打起来,你们母子俩可吃亏!」

  夏雪平一听,立刻瞪起眼睛,转过身来跟我同向,一枪仍指着傅伊玫,一枪
则直接对准了卢彦的脑门:「你们谁敢动我儿子!你试试!」

  紧接着夏雪平的怒吼,我则忍着恨戏谑地看着卢彦:「是么,卢大哥?反正
大家在这世上,人命都是一条,就让我和夏雪平活,我也能先打死你和傅伊玫!
况且我还真就不信了,你们『天网』这帮见不得光的鬼还成了恐怖份子了!你们
『堂君』那老家伙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敢让你们在市局门口杀人?」

  「行了,都住手!『堂君』说了:见到他俩,压火、叩腕!把枪都放下!雪
平,秋岩,你们也把枪放下,咱们不抬枪说话!」

  傅伊玫看着我和夏雪平,尽管目含杀气,却也不甘心地倒吸一口气,一抬手
摆了摆,我和夏雪平身后那七八个制服警先把手枪收了起来。紧接着卢彦和车里
的所有人也都收起了手枪。我和夏雪平一愣神,舒平昇跟卢彦,还有我和夏雪平
身后那几个制服警先把我和夏雪平分别围了起来,且听傅伊玫又说道:「雪平,
秋岩,我们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堂君』在我们的地方已经摆下了一桌晚宴,
就差你们俩还没到,特地让我们来请你们俩过去——放心,『堂君』的意思说得
很明白,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母子俩的。但还请你们二位,把手枪和手机都交出来,
看在咱们也都在市局一起公事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也请你们二位让我们的兄弟们
都放下心来。请吧!」

  虽然傅伊玫一口一个「请」字,但是她说的话、做的事情,全像是在胁迫。
而面对舒平昇跟其他人对我的拥簇和对夏雪平的包围,我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

  夏雪平低头想了半天,紧闭双眼后,咬着后槽牙,把手上的两把手枪都交了
出去,同时也掏出了手机:「你们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没资格让我夏雪
平给你们面子!我给你们『堂君』面子,他是我父亲的手下、在我父亲死后对我
还挺照顾!但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也好、他邵剑英也好,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父
亲的事情,到时候,这个账,我一笔一笔跟你们算!」

  傅伊玫点了点头:「没问题,雪平姐。」

  夏雪平这才把手枪和手机都交给了面前的卢彦。而我见状,也把手机和手枪
交给了舒平昇。

  ——但我还使了个心眼:最近我刚把赵嘉霖的手机号设了个快捷按键「7」——
蔡梦君是「1」、夏雪平是「2」、美茵是「3」、老爸是「4」、小C是「5」、大
白鹤是「6」;于是我趁着先把手枪递上去、又假装手机不好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的
时候,先按下打电话功能、拨了数字键7,接通后,先快后慢再快地,三下一组,
用指甲尖连续在屏幕上敲了九下便立即挂掉电话,之后才把手机再递给舒平昇。

  舒平昇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可随后,我突然感到在我脖子根处传来一阵仿
佛蚊子叮咬的刺痛——这大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哪来的蚊子……

  等我一转身,眼前天旋地转的我,正看见夏雪平也被人按住肩膀,从后颈处
扎下一管注射剂后,也站得不稳了;

  我还想攥紧拳头,强撑着尚且清醒的神智着夏雪平挣扎地走去……

  却感觉从后颈处一股酥麻冲入脑中又遍及全身,一股心神上的清明从外入内,
随即手脚一酥、身子一软,眼前便进入一片漆黑……

偷拍 2022-7-29 22:16

               (08.16)

  「呵呵……人生啊,真是何处不相逢……嘿呦……你说是吧,何秋岩?」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腾腾地醒过来,但是等我脑袋上被蒙着的
黑布头套摘了之后,我的脑袋才彻底清亮起来。而在我眼前还是一片光晕的时候,
一个熟悉又讨厌、还似乎多少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已然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擦,可以的,听到声了之后,你他妈的也醒了?不装死了?真是哪有事
你哪到!怨不得你这家伙才刚来市局没几天,从上到下就把你讨厌了个遍咧!我
说你小子就少说两句、省着点力气吧,等料理完了他们两个,咱们再好继续收拾
你!」

  「哼……随你咯,李孟强警官——『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不过也好,临死前,我还能看见何秋岩这家伙也被你们抓来……我就算死了,也
不孤单……还有这位……这位是谁来着……恕我眼拙,这位瞧着眼熟……」

  猛地一睁眼睛,双目一酸,等我侧过脸紧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总算
缓过劲儿来看看周围——我待着的这个地方,看起来曾经应该是个办公室或者会
议室,墙上还有安装电话线和空调管线的痕迹,但是现在已经愣是被浑铁打的栅
栏给隔成了差不多二十来见方小平米的四个单间,夏雪平跟我都被隔着关在一个
小单间里。

  而对面正有个人,正扶着铁栅栏勉强倚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的鲜血
一半再往外渗,另一半结了痂;消瘦的脸上却给打得跟熏酱猪头似的,上半身的
白衬衣也被抽笞得全是一条条殷红的血凛,最缺德的是,他的肩膀横骨,一左一
右,正分别被两副应该是从老旧机床上面卸下来的弹簧夹子夹着,夹子的接触端
是钝头,钝头后面还有轴承凿,那一前一后各两对的轴承凿,正好紧紧掐着肩膀
的关节跟后肩胛处,钳着肌肉;夹子的上头还各安装了一个旋钮,把夹子拧得结
结实实——我这才看明白面前这人压根不是倚着铁栅栏半站着,而根本就是被这
对儿车床夹子吊着,想躺躺不下想坐肯定也坐不了,双腿勉强能蜷缩着待着,看
着那隔着裤管就感觉像是揣了个包子一样的状态,估计双腿没被打断也得是被打
伤了,蹲肯定蹲不起来,我看着光是多看这家伙两眼,我就都替他别扭,就跟别
提他自己了。他此时此刻也就只能是勉强用扶着墙壁这个姿势,能让自己稍微舒
服一点,但是如果一不小心再一动弹,那肯定是一处牵着全身钻心的疼。这玩意
学名叫「穿琵琶骨」,这么被人夹上,任你是钢筋铁骨的人也一点都动弹不得,
万幸这玩意的头是钝的,轴承凿的头也不算特别锋锐,如果是按照传统的钩子钩
琵琶骨,像眼前这个消瘦的家伙,八成是要疼得背过气去的。

  待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家伙正是下午一直都没接我电话的方岳。这下
我算是了然了,他都被关在这还被收拾成这副德性了,哪还能接我的电话了。

  没等我说话,站在我面前的舒平昇居然照着我的胸口踹了一脚。我不知道刚
才我被人从后颈注射了多少克的麻醉剂,不过现在别说我头还晕乎乎的,整个人
浑身上下还都多少有些软绵绵的,所以舒平昇对着半坐在地上的我踢过来的那一
脚我是真没反应过来,也根本捱不住,随后一下子向后倒栽过去,这一脚又让我
忍不住地一阵闷咳。

  「嘿!干嘛呢!」

  在警局门口跟我针尖对麦芒的卢彦,见舒平昇这么待我,却似乎有些不快。

  「我……我看他这不是醒过来了么?我怕他不老实……」

  「废话!堂君是要我们让他们娘儿俩老实,又没让咱们把他往死里整!怪不
得堂君看得上你也不愿意重用你,你这家伙,真是下手又重,心眼又损!还不听
话!」

  我捂着胸口,冷冷地看着卢彦把舒平昇训得服服帖帖的,又看了看被关在我
隔壁的夏雪平也已经苏醒过来,此时此刻她的身子也是晃晃悠悠的,却仍然硬撑
着全身的肌肉筋骨,瞪着眼前的所有人笔挺挺地站着。跟她站在一起的傅伊玫见
夏雪平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也立刻伸手上去狠狠地搀住了她,虽然傅伊玫没像舒
平昇对我这样对夏雪平动粗,但她此刻却还是跟那个叫秦苒的女人,分别攥着夏
雪平的双手腕和脚踝,给她上了一副手铐跟一副脚镣。

  「对不住了,雪平,这是干爹的意思。」一边上着镣铐,傅伊玫的口中还一
边念念有词,「哼,不过啊,干爹还对你真是好!打小我就记着,他对你这个授
业恩师的女儿,比对我和他自个亲女儿都好——弄得有的时候我都吃醋,好在我
也知道,他真是只把你当公主大小姐和自个闺女看——所以你和何秋岩这个小家
伙,也用不着经受什么皮肉苦。」傅伊玫说着,又故意给夏雪平让开了视线,并
且自己也顺着方向看了看被吊着肩膀、打了个半死的方岳,接着又回过头道,
「但是没办法啊,我干爹命令咱们把你给看好了,咱们只能这样了——谁叫你
『冷血孤狼』本事大、能上天入地呢?说起来哈,你们母子俩也真行,一般人少
说得一个小时才能醒过来的药劲儿,你们母子俩竟然半个小时多一点就醒过来了……


  「呵呵,这应该不是他俩能耐大,」站在两间牢房门外的李孟强说道,「先
前姓苏的不是说了么,她和艾立威之前都分别给他们娘儿俩下过不少『那玩意』。
『那玩意』才怪咧,吃过几次之后,干喝酒能让人发春,抽烟能让人窜稀,咖啡
喝多了能致幻,辣椒吃多了能让人面部神经麻木、口斜眼歪,现在一看这下了麻
药之后,可能还会抵消掉麻药的作用呢!」

  「所以我早就说了,咱们应该再把浓度兑高点儿。」卢彦接话道,「他妈的
生死果这玩意也真是邪了,能跟肿瘤似的在人体内不走不说,还居然能抵消掉三
唑仑跟氟硝安定的作用,这也真是没想到。」

  「嗨,那又如何?这母子俩不还是被咱们弄来了?」说完了,李孟强又很戏
谑地分别看了看我和夏雪平,「只不过,嘿嘿,谁能想到全市最出彩的青年警官
和这个大名鼎鼎的『冷血孤狼』,能干出来母子乱伦这种猪狗都不如的事情?哎
我说雪平,老早我就听说你儿子在警校可就是个风流小伙,你这寡居十年多的性
冷淡,是不都被你儿子的小鸡鸡儿给治好了?可别不承认你母子俩没在一起过上
过夫妻生活,你们娘儿俩住的地方,咱们早去看过了,正常母子俩搁一起住,垃
圾桶里能有那么多用过的避孕套?更何况,『生死果』这玩意有多大劲儿,咱们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嘿嘿,跟自己老妈干屄的滋味,是不是特别爽?就夏雪平这身条、这大长
腿、这屁股、这胸、这一身骚腱子肉,老子也想尝尝!」一旁的舒平昇也恶狠狠
地嗤笑着看着我。

  在我对面牢房间里被挂着的方岳听了他们的话,微微抬了抬眼睛,但咬着牙
并没说出一个字。

  我瞄着舒平昇的脸,仰着下巴抬着头,口腔肌肉和舌头同时一使劲,精准地
啐了舒平昇一脸。

  「我操!我去你妈的……」

  「姓舒的,你记着,你得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我知道这家伙刚才分明是
在故意激怒我,我一时半刻又做不了什么,无能狂怒根本没有用处,于是我也象
征性地平静地撂下一句狠话。

  舒平昇来不及抹脸,分明他是挑衅我,可这么一下,他自己的心火就窜到了
天灵盖,同时拳头举起来冲着我的鼻梁就要打过来。但是刹那间,他的手又被卢
彦死死挡住,同时卢彦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在舒平昇的胸口敲了敲:
「你再这样下去,信不信堂君给你家法处置?擦干净完事儿!」

  舒平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卢彦,这才作罢。

  舒平昇那边不作妖了,我却又觉得不解气,咬着后槽牙瞪着眼前的所有人,
恨恨地讽刺道:「行啊,哼,看不出来总务处这几位骨干一个个都是一身能耐,
飞檐走壁、算无遗策。只是你们天网就这大点儿的出息啊?啊,费劲拔力地把我
和夏雪平抓来,就为了拿我俩的隐私说笑戏耍?然后还搞这么大阵仗?我说你们
这都什么阴暗心理?趣味真怪!就你们这帮人还『天网』呢?我看你们也不过是
一帮渣滓!」

  「这口才……呵呵,看见了吧,彻底从迷药的作用里面缓过劲儿了!还有,
孟强,咱俩在路上我跟你说啥来着?咱们拿脏话骚话怎么损待都没用,心理战对
这小子没办法,这娘儿俩,一个是脸皮厚,一个是高冷的冷血孤狼,应该是根本
不怕你揭老底儿的!还都跟着国情部干活的,一般手段收拾不了!我就觉着咱们
不能跟他俩扯别的,要么直接让堂君自己劝,要么,直接干掉。」卢彦笑了笑,
「倒是你,你心里有阴影了吧,孟强?没杀得了这小子,还弄了自己一身伤?」

  听着这话,我再看看李孟强的眼睛,紧跟着我就想起来之前在市局大院那个
自行车车库改的温室茶房里、我和邵剑英吃东西喝茶的时候,李孟强当时的反应——
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实在记不得到底是我还是谁碰了李孟强一下,当时那个力
道骑士很轻,但是李孟强却仿佛是被车撞了一般的疼;到这会儿,我才搞清楚,
原来那天晚上我去我车旁边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拿着绳索要杀我、最后却被我隔
着衣服打了两枪、随后又被美茵端着佛跳墙坛子给猛砸了一下砸跑的那个人,正
是李孟强。

  ——正所谓一通百通,我这下突然全都明白了,也全都想起来了:之前那天
早上我为了带人去罗佳蔓的别墅里查案子、到总务处去借车,总务处办公室那天
却一个人都没有,我给当天应该值班的李孟强的电话问他要车钥匙的时候,正听
见他那边有在雪地上风风火火地踩雪的声音,随后等我再给邵剑英打电话,他那
边也有在雪地上踩雪的声音,那么他们当时应该就是在一起;随后,我憋着没问
出来,邵剑英知不知道世上有天网这么个组织,可邵剑英却似乎很紧张地问了我
关于佟德达的死、还有夏雪平为什么会被突然调去情报局的事情——照这么一想,
那天上午我的无心之举,肯定是打草惊蛇了,他们当时在电话那头肯定是在干什
么事情,说不定就是去杀人;而李孟强这家伙,必然是一厢情愿认为我是知道了
什么,就想带人杀我灭口!

  「原来是你啊,李师兄。」

  「对,是我。呵呵,我还害怕你早看出来了,秋岩,没想到你这小屁孩还真
挺难杀……不过,那天晚上我他妈的也是点子寸!差一点就把炸弹给你在车上装
上了……」随后,李孟强又对卢彦说道,「妈了个屄的,正好赶上这小子从家门
里出来了!而且,真的,我还真就差一点就把他勒死了,却叫他把手枪给摸到了
不说,他们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还跑出来给了我一下——说起来,今儿要不是因为
那个女老板和她的相好儿,把她带去参加了个什么破艺术展,现场不少商政名流
不好动手,我差点就能把那小丫头片子一起逮来!可真是遗憾!」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玩着这几件改造牢房的钥匙,我同时又想起来,李孟
强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开锁高手,有几次经侦处、人事处的人忘了带钥匙,都是把
他找去开锁的;至于财务处的办公室门和金库锁头,估计对他来说也早就不陌生,
更不用提我重案一组办公室的门锁和办公桌抽屉锁。

  「我劝你们别打美茵的主意,」夏雪平也冷冷地瞪着所有人,「要不然,我
不会放过你们的。」

  「雪平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神气?你是当自己是秋瑾还是江竹筠啊?作为
一个女人,我是真看不上你这么故作强大的模样!」在一旁的秦苒憋不住,很不
以为然地看着夏雪平说道:「咱们这些人,到现在了还能对你和你儿子客气,纯
粹是堂君开恩,外加你还有一个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把名头和资历拿出来吓
唬人的爹!你能有今天,纯靠着大家让着你你知道么?除了这些,你一天天到晚
的,有什么可豪横的!」

  李孟强笑了笑,随即又对夏雪平和我指了指旁边被揍得跟条病狗似的方岳:
「看到这小逼崽子了么?昨天一开始刚把他逮来的时候,咱们几个也对他客客气
气的,但是这小逼崽子就是不知道识相,后来堂君没耐心了,于是你们娘儿俩看
看,他今天怎么样了?待会儿,你们母子俩就好好跟他交流交流心得吧,让他告
诉告诉你们娘儿俩,咱们这都有啥刑罚刑具!还装骨头硬?骨头有锤子硬?有电
椅硬么?」

  「咱们这儿,呵呵,可不止电椅!」卢彦又蹲下来,看了看我,伸手拍了拍
我的侧脸颊,我一甩头,卢彦便把手撤走了——这让我又有点后悔,刚才那么一
下没张嘴咬他。

  对面的方岳一听,也冷笑了起来:「呵呵,反正我是不会听你们摆布的……
还有,何秋岩……我要是先死了,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你……我跟他们的账可能算
不了了,但是我跟你到底谁优秀、到底谁才是咱们这届留在F市的最有能耐的毕业
学警……咱们找阎王爷评理去!」

  「我操你妈的方岳,你就这点硬骨头?真他妈就认准了自己会死在这吗?瞧
你这点儿出息,真他妈让人看笑话!」我憋足了劲儿对方岳喊了一嗓子,然后又
恨恨地看向眼前的所有人,对他们放着狠话:「卢彦,傅伊玫,李孟强,还有舒
平昇和秦苒,有一个算一个,你们等着的,你们弄不死我和夏雪平!而且,我保
证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得很难看!」并且,我又抬起头来,「尤其是你,李孟
强;还有你,舒平昇——我他妈之前连认识都不认识你,但你这么踹在我身上的
几脚,可不是就这么说了算的。」

  「哼,小逼崽子,吹牛逼吧……你爷爷我神气的时候,你他妈还上幼儿园呢
吧?你现在手脚都被绑着呢,你怎么让我们死得难看?」

  「呵呵呵,那咱俩打个赌呗?赌我先弄死你——我输了不仅命给你,我还在
断气之前给你一千块钱;反过来你也得给我一千,行不行?」

  我抬起头,看着舒平昇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又是嗔怒又是嘲笑的表情,我就
知道他的心思在乱,别人脸上我是看不出来什么——而且当我一说我吃定自己和
夏雪平不会死,再加上卢彦动不动就拿邵剑英这个「堂君」来制止舒平昇对我的
造次,我就认准了邵剑英把我和夏雪平逮来也肯定不是要杀了我俩——要杀早杀
了,何必等到现在。所以这时候,我必须开启话痨加上满嘴胡噙的模式,既为了
嘲讽,也是给自己心里打气。谁没有了心气谁就输了。

  可就这一会儿,舒平昇却憋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我操,咋着?你一千块钱你都拿不出来?你这跟『天网』这是干
得啥事业啊?给他们卖命,结果一千块钱你都没有?穷成这逼样了都……赌一块
钱可以吧?就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就这寒冬腊月的,你想坐个空调公交车你
都上不去……」

  「行,我等着!我跟你赌了!」舒平昇也咬牙切齿地看了看我。

  「行啊,咱们走着瞧。」

  但此时我也只能跟这个家伙互放垃圾话,因为我此时也被卢彦和另外一个还
穿着制服的天网份子摁着加了一双手铐脚镣。

  「行了,暂时这俩人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弟兄们都辛苦了,先都去歇会儿
吧。张路、秦昕,你俩在门口看着;其他人,按照干爹吩咐过的,都先出去休息
休息。卢彦,孟强,跟我先去见见干爹,看看他怎么说。」

  卢彦和李孟强点了点头,李孟强戏谑地看看我和夏雪平,又看了看方岳:
「呐,别说我们对你不好,小方,咱这不给你又请回来俩伴儿么?你们好好聊聊
天,等会儿咱们再慢慢陪着你们仨玩,哈!」

  说完话,屋子里的人还真都走了。

  我和夏雪平对着瞧了对方一眼,又都看向了门口。紧接着,我俩又一齐回过
头来上下观察这间看似是会议室、要么就是办公室改造成的牢房的机构。

  「您二位……别看了,没用……」方岳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痛说道,「我比
你俩提前来这儿一宿了……哎呀……我都查过了,屋外头少说得有八个岗哨……
走廊……走廊里光是看着我就用了四个人……他们应该是没有多少重武器……但
是……一个人差不多两把手枪……窗户外面,有钢条……连着电的——我是没整
明白,他们也没多少钱……哪来的电,但我估计……就这栋楼里应该是有发电机……
墙体应该也是改造过的,我从他们几个一进来……一不小心就容易在门口绊倒……
推断出的,整间屋子应该是加厚了钢板……或者是混凝土……所以要是想挖洞出
去……也是不可能……因此,就算你们母子俩再能耐,一时半会也出不去……除
非你俩都能变身奥特曼……」

  「你可真他娘的行啊,方岳,都这德性了,还能开口说风凉话呢!」我又看
了看夏雪平,指着方岳说道,「喏,这位就是咱们局风纪处新来的方岳,方大探
长,沈副局座眼前的大红人!你那位红颜知己周课长还他妈想把他带进咱们专案
组呢。他和他那帮狗腿子,虽然应该是没几个跟你真正见过的,但是成天到晚在
那埋汰你。还说我毕了业之后直接进市局重案一组,是你把他的名头踢掉了,把
我按上去了。」我又看了看方岳,「正式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重案一组的组长夏
雪平……」

  「我都知道了……刚听卢彦李孟强他们跟你们俩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
了……何况我还记得……哎哎呀!嘶……夏警官在咱们警院总共做过九次报告……
每次报告内容也就八分钟——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愿意听自个亲妈的报告,我这个……
曾经励志当个好刑警的……可是一次没落下……我还都记了笔记的,我很认同您
的办案理念……只是没想到……呵呵……堂堂『冷血孤狼』,号称『F市第一女警』
的夏雪平,竟然会枉顾公义道德,跟自己儿子……开了这么大一个后门……」

  「哎?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一听方岳这话,我立刻炸了毛,当然我很快意
识到了,我似乎也是误解了「开后门」的意思。

  「呵呵……你别误会,何秋岩……刚才他们说的,关于你和你妈妈的事情,
我虽然也是觉得听咋舌的,但我对你们的母子私情真的不感兴趣……啊呀——疼……
我才没那么无聊……再说……就现在的市局……上梁不正下梁歪……在谁身上……
尤其男女之间的事情啥事儿都能发生……你们母子俩免不了俗,也不意外……我
说的意思是……我是没想到……夏雪平居然能为了自己儿子任人唯亲、搞特殊化……
哼!我到现在都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何秋岩是你夏雪平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
他身上流着夏家人的血液,如果是我在九月份的时候进入到重案一组……呃——
呀……我肯定能比他干得好!局里上头有人贪污,下面还有人搞秘密结社,基层
警察怠惰不作为比比皆是……这警察系统,是真他妈要完!」

  我觉着夏雪平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认识方岳,至于他俩之前见没见过,我
是真不知道,我也没听说,可当方岳对夏雪平一开口,我便看见夏雪平注视着方
岳的目光,跟之前她见着周正续和万美杉、以及平时看见胡敬鲂时候的眼神如出
一辙。

  而在我听了方岳的话后,我才刚对他冷笑了两声,夏雪平却抢在我前头先开
了口:「小方是吧?我当初确实跟人说过,希望何秋岩来我的身边,这样的话我
就能保护他;但是重案一组的新警院入职名单不是我敲定的,是徐远局长和沈量
才副局长跟当时但是人事处长隋鑫波一起敲定的,之前我一直在忙着桴鼓鸣的案
子的事情,再加上还有不少人要杀我,人事方面的事情我根本没时间管,而且我
从来也都不管,上级派来谁我就带着谁。」

  方岳一听夏雪平这话,仿佛一下子忘了身上的疼,眼睛睁大之后愣了好几秒。

  不等他做任何的回应,夏雪平紧接着又说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
虽然我不关心人事方面的事情,警院毕业生选拔和各个分局晋升的名单我还是都
会看的,因为作为重案一组的组织,我是需要签字的——我对我的记忆力很有自
信,我也并不记得,你的名字出现在今年警院分配到市局的毕业生名单上。另外,
先前你的那些朋友准备袭击何秋岩的事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暗害秋岩,我也
听说了,一码归一码,你和你的那几个朋友把我们重案一组的新人实习警员打了
的事情,你们已经收到处罚了,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我也向来看不惯不公平的事
情,所以我还特地抽时间,去联系了警院的常诗雨主任,查了一下你的结业成绩,
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疏忽失职埋没了你这么个人才——没错,你的诸如
『射击』、『搏击』、『犯罪心理学』等科目分数确实很高,你的『刑事审讯』、
『社会政治环境』和『逻辑行为学』分数比何秋岩高很多,但是你的『中级法律
基础』和『警员思想行为品德』以及『现场勘查』科目的分数,全都是不及格。
我想,这个才是你没能进入选拔名单的原因:何秋岩很多时候做事情是毛手毛脚
的,甚至没到一个作为市立警务单位警员的水平;但是至少从成绩上来看,以方
岳你的水平也确实应该先从分局的刑侦队干起。否则,你如果真的很优秀,进不
了重案一组,重案二组和省厅刑事局你也是可以进的。据我所知,你和何秋岩这
一届的很多真正优秀的毕业学警不都是去了这些地方么?有的甚至直接保送中央
警察部做事了。」

  听了夏雪平的话,我一是惊奇夏雪平居然真的去查了方岳的成绩单,二则是
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怪不得我现在在警校都没听过有方岳这么一号人物,否则以
往按照警院每次阶段测试全校排总分榜的时候,我这个常年年级前十五的人,怎
么会没见过他的名字?敢情这家伙还有这么多挂科!

  ——这得是多厚的脸皮,好意思说我是顶替了他进入市局重案一组的资格?

  方岳一听夏雪平这么说,眼睛登时瞪得更大了,情绪一激动全身跟着动,紧
接着也给他带来浑身的剧痛,可他仍忍着痛,非要跟夏雪平这讨个说法:「夏警
官,你护犊心切可以,你们母子俩更有一层超越母子的反伦常关系也罢了,但你
好意思说你之前真的没有拿何秋岩来顶替了我的名字?我就这么说吧,咱们全年
级想进重案一组在你手下听差的,就我和何秋岩……哎——嘶——嗯……我说这
话……你可能不爱听:你是个好警察,全校都承认,但一说要去你手下干活,全
校几乎没人敢……申请去重案一组的就两个,以我所知,每年重案一组有五个名
额,那为什么何秋岩能进,我就不能?」

  「我不想跟你说车轱辘话,方警员,」夏雪平冰冷地说道,「但我还是要告
诉你:是,一组每年都有五个名额,但是前提是在结业满分一千分的考评制度中
能拿到八百分的条件下,并且要求单科没有不及格;何秋岩的分数正好九百分,
没有单科挂科的情况。而你有三科不及格,但就这个条件,你就满足不了入职资
格。」

  「可不是么,」我也站在一旁瞪着方岳,帮着夏雪平说着话,「夏雪平,用
不着再费口舌了,你是什么警衔,这个姓方的自己又是个什么级别,敢跟你这么
造次?你都用不着理会他!明明是自己学术不精、考试成绩考了个稀烂,好意思
说我走后门、说你任人唯亲?更何况这家伙自己不就是给沈量才拍马屁、舔脚心
才来到风纪处的么?」我有抬手拍拍面前的铁栏杆,对着方岳吼道:「我说你这
家伙装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装得你自己都信了?就你这水平的好意思说出刚才
那些话,谁给的勇气啊?梁静茹么?」

  「我……」方岳皱着眉咬着牙,嘴角一抽抽的,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他
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黑,黑里透着臊红,此刻他嗑着自己牙齿的疼痛,好像比机床
夹掐肩穿骨更痛。

  夏雪平本来面无表情,但是见我越说越激动,而方岳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便缓缓迈着小碎步走到我和她之间隔着的铁栅栏,对我说轻声说了几句:「秋
岩,你也少说两句吧。你和他毕竟都是同事,他现在在你原来待过的风纪处;而
且现在咱们又都被邵剑英拿住了,首要的是应该想想接下来如何应付。」

  「是是是,『夏雪平女王大人』说的是,我……」

  我说着说着,却没注意自己竟然一股脑地把之前对夏雪平的爱称给顺嘴说了
出来。只是我和夏雪平现在这关系,我还对她保持这样的称呼的话,着实够别扭。
而且我心里别扭,似乎也是因为我有好几天没,念叨这个称呼了。

  夏雪平也侧目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方岳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节奏,又赶紧抓了夏雪平给他的下台阶,但他也基本
上不敢再抬头看向我和夏雪平,而且现在就算是他有下台阶也下不来,毕竟他正
被物理意义上的吊着、腿脚至少是还都被打肿了。心里的执着去了之后,身体上
的痛苦又回来了。

  我想了想,故意为了岔开尴尬而对方岳问道:「我说姓方的,你真的能确定
你听到的脚步声?」

  「我能确定……我光是现在这样这么待着……都比你们二位来这早了多长时
间了……我从昨天中午就来了,这都一晚上,外加两个小白天了……」

  恰在此时,门口看着的那几个连着说笑带擦打火机抽烟的声音也窜进了这间
改造牢房里,外面传来的动静,直接堵住了我和方岳的嘴。想这么明目张胆地研
究怎么从这个牢房里,根本不现实。

  「你是因为什么被抓来的?」夏雪平又问道。

  我看了看方岳,带着嘲讽意味苦笑道:「他还能因为啥?技不如人加上过于
自信呗!先前局里有一天晚上发电机被人破坏了、暖风锅炉都不运行了,尔后财
务处、档案室和你我的办公桌都被人撬了——刚我猜到了,八成就是李孟强带人
撬的,保卫处和制服大队还都寻不到当时的监控录像,我估计这家伙是自个去检
查线路来着,根本托大到没叫别人跟着他一起。我说的对吧,方大探长?」

  方岳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还合计着那天早上,咱们俩一起出现在总务处里,
打那两个马虎眼就把这帮人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我一下到电机房里,就被那
个卢彦和秦苒带人揍晕了……」

  「那你也不知道再带一个人去跟你一起下去?马庆旸那个王八犊子呢?」我
又问道。

  「我们风纪处……哎哟……最近不是在跟省新闻出版署……联合巡察各个中
小学门口……的出版物、查色情周刊……和限制级漫画呢么?他带人去了……而
且……我也没合计我能被人盯上……」

  「哼,就你这智商,还说你能跟我拼一把?你有这实力么?就算是我,我也
得再多叫俩仨人陪我一起!」

  ——但我自己知道我这纯粹还是从口舌上撒气玩,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心里
还是清楚,就以今天我和夏雪平被弄来的架势来看,如果换我去电机房里查线路,
再叫多少人都没用,除非把全市局的人都弄来。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群狼。
而且实际上在我跟方岳口嗨的时候,我在脑子里也默默地复盘着昨天早上在总务
处办公室里的情景,按说我的表现其实都没啥问题,客观地说方岳也没有啥很明
显的破绽,况且我俩还差点真就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吵一架,这戏演得不能再真了。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俩去总务处这件事本身就打草惊蛇了,就跟那天李孟
强非要带人去杀我一样,我分明不知道他们那天去干了什么,以至于整个办公室
都没人,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觉得我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我不禁苦笑,耳畔又响起在差不多我差点被李孟强勒死的那天前后、
我在许常诺常看的视频节目里听到的那句话: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
主而不反,则主必诛之。这句话真的不只适用于君臣关系,还适用于这世界上所
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关系。

  正在我琢磨这些的工夫,夏雪平又对方岳问道:「小方,那他们找你来是为
了干什么呢?是要你说出来什么东西,还是准备拿你要挟谁呢?」

  方岳刚想说话,但可能他的身体总一个姿势待着实在是太痛苦,所以他只好
用似乎还能动一动的左腿踮地,微微侧了侧身子,但就这么一动,脑门上豆大的
汗珠肉眼可见地漱漱滚落,要知道这改造的牢房里虽然有暖气,但是也就那么一
片,似乎也是为了不让被关押的人拿着去充当越狱或自残的工具,暖气片也就在
几个隔间之间的隔廊上有那么小小的一片,屋子里还是很冷的,但方岳脑门上的
汗水,流淌得就跟他在盛夏刚跑完马拉松一样。

  见他疼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我便转过身跟夏雪平分析道:「能让他说啥?
他才来市局多长时间?我俩一起毕业的,然后他来的时间还没我来的久,局里好
些事他都不知道,光风纪处好些老人儿他都认不全呢。至于你说他是被弄来当人
质要挟别人的,那能要挟谁啊?就这玩意,哥哥不疼、舅舅不爱的,要挟沈量才
还是他手下那几个街溜子?」

  「那就奇怪了,」夏雪平看着我,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和我俩对面被吊着的
方岳,嘴上说着话,双手却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小腹,「你想想看,之前光是从
局里退休的那些老警察们有多少人是失踪了之后就没消息了,还有一些,就像之
前看寝室的佟叔,也都被害了性命,如今看来肯定是邵剑英手下这帮人做的;但
是你看看,你我来了,听刚才李孟强、卢彦和傅伊玫的意思,其实他们说都想要
杀了我俩的,只是好像邵剑英并不想伤害我俩,所以到现在他们也没动手——可
毕竟我们俩跟你外公,和邵剑英还有这么一层交情。那这孩子呢?到现在也没杀
了他。」

  方岳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又顺过来气:「好了,您二位别猜了……我明告
诉你们吧:邵处长……是要我入伙……」

  「让你入伙?」「你是说邵叔要招揽你加入天网?」

  「对,就是这事儿……」方岳咬着牙皱着眉道,「邵处长跟我说……老早他
就物色好我了……事已至此,实话实说,本来……我在原单位三江路分局,得罪
了他们那儿的治安课课长……那家伙一直在收着……周围片区的八个农贸市场的
保护费……被我发现了……但是实际上,三江路分局自上而下,都靠着这笔钱吃
黑账……我本来已经将这件事反映给了省厅监察处,但是……三江路分局的局长,
是胡敬鲂胡副厅长的学弟……所以,他们下一步要把我送到淮安路派出所去……」

  「呵呵,又是胡敬鲂,不奇怪。」我冷笑一声。

  「但是,这件事被邵剑英听说了……他跟沈量才举荐我来市局,这件事我从
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也一直很尊敬这位老爷子……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他把
我弄到市局,就是为了招揽我进入天网……我这次栽到傅伊玫手里……对他们来
说,也算是……兔子进笼……」

  「所以你答应他们了么?」夏雪平问道。

  「哼,夏警官……哎哟……虽然我没入您的法眼,但你也别把我看扁了!我
方岳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两种人……啊呀……一个是自以为是的人,一个是
企图搅乱社会和国家的人……对于他们这帮什么『天网』,尽是鸡鸣狗盗之辈……
趁人不在偷点东西、在人背后打俩黑枪……哼,没意思……我要玩就玩光明正大
的……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我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那天在邵剑英的茶室里,他跟我的那次短暂但是深刻
的交谈:「……你现在二十岁刚出头,这是个容易躁动的年纪,尤其对于男孩子
而言。躁动代表着不稳定,但同时也代表着激情和凌云壮志——『大丈夫,当带
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这方面,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有没有什么
崇高的目标?」

  「……你难道就不想,用你的双手、你的头脑,以及你手里的枪,去改变这
一切么?」

  「……等我有工夫,我还会去找方岳谈谈的。这个孩子其实人也不坏,能力
也挺强,你们两个本来应该投脾气,能力还互补,却发生了今天这种事。如果你
们俩可以好好相处,将来在咱们市局,必然会大有作为。」

  「我明白了。」夏雪平依旧捂着小腹,还把双腿夹紧了,脸上皱着眉,脸色
多少有点难堪,嘴上却这样说道。

  「你……你怎么了?」我拖着小腿上的脚镣,艰难地挪步到夏雪平旁边隔着
铁栏对她问道。

  「我……我没事……」夏雪平先看了看方岳,开口道,「我知道邵剑英要干
嘛了。他把我俩弄到这里来,也是要招募我俩进天网来。」接着她又看了看我,
「我记得你跟岳凌音汇报过,你说过之前那些失踪的或者被害的老警察和警校的
老教官们,也跟之前去局里找过你的那些老前辈们一样,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到退
休金和补助了。」

  「对,而且他们有人隐约提过,咱们一组的姚国雄和郑睿安也说过,他们警
校时候的老教官都找过他们,说让他们在外面干什么『兼职』。」

  「对的。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俩人,现在看起来怠惰得很,成天浑浑噩噩,但
是在他们二十来岁像你这样大、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俩一个是射击高手,一
个是省女子搏击比赛的常年前三。找他们俩去做的事情,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兼职。
那也就只能解释成,他们的老教官们也是在为『天网』招募人员——你还说过,
你后来查到过邵剑英在给他们拿钱做补贴,对吧?」

  「对,除了蔡……」说到蔡励晟这儿,看着夏雪平眼睛的我很不自在地停顿
了几秒,夏雪平跟着也是一愣,脸色更加窘迫,我抿了抿嘴唇继续生硬说道,
「除了蔡副省长为了拉选票,让跟他们蓝党关系比较好的一些社会组织去发过救
助金之外,我最近刚听白铁心说的。你可真行啊,夏雪平,看总单打独斗的,也
不怎么去国情部开会,你真是啥事儿都知道。」

  「嗯,你给凌音打完电话,她就告诉我了。」夏雪平又抬头看了看我的眼睛,
「毕竟她平时自己一个人住,我也……我也不会做饭,然后她也不会,我俩也都
不太乐意在外面吃东西。没事儿的时候,她就会带着欧阳来找我。」接着她又把
话题带回了邵剑英他们:「反正按照这个思路,也就能往下解释了:先前那些老
干部老警察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是邵剑英傅伊玫他们干的——老警察们
虽然基本上都上了年纪,但是一来他们有经验,他们对于整个Y省的警察系统的了
解,或许比他们自己家里有多少锅碗瓢盆都了解;二来,他们普遍有人脉,尤其
是自己的那些学生和下属。这对于打探情报和建立一个组织十分有用。更别说,
像詹俪芳那样手上还有功夫的。」

  「这么说,针对蔡励晟的那次刺杀也是邵剑英他们策划的?他们想干嘛?」

  「这就说不好了。」夏雪平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而且,」又回头看看方岳,
再看看我道,「『那个谁』,为什么也会出现,而且还在帮着他们干?」

  我立刻懂了,也对着夏雪平点了点头。

  「那咱们要是就不同意加入呢?」方岳在一旁插话道。

  夏雪平面色凝重道:「不同意的话,应该也会死吧。毕竟佟德达跟邵剑英年
轻时候那是什么样的交情?就跟你,秋岩,你跟你的那个白铁心吴小曦一样,再
比如你,小方,你跟那个叫马庆旸的一样。按照咱们掌握的死者名单,里面有不
少人跟邵剑英的关系都很好,但最后,死就死了。」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夏雪平说完话后,却把腿夹得更紧了,她的脸上也显
然忽然有些泛红。

  我这下多少有些慌,因为看她这表情,我还以为是她身体里的「生死果」在
这时候发作了,毕竟我俩刚被注射完麻药;这要是只有我俩在这儿,也就无所谓
了,关键现在还有个方岳这么个外人在这,还他妈的是个男的,这事儿怎么想我
心里怎么别扭——只是我不知道为啥,我身上似乎却没事。

  「你到底咋了,夏雪平?」我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方岳。方岳这个家伙也正
好奇地往我和夏雪平这边瞅。

  夏雪平难为情地对我低声说道:「我……我有点……唉……我明明水也没喝
多少,但这会儿,突然有点想……想要小便。」

  她这话一说出口,整间屋子里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方岳。他虽然没说一个字,
但他身上的铁链子却撞得叮咣乱响。

  夏雪平把话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脸彻底红了。

  我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她这么一说,自己的肾似乎也都有点胀,
而且越合计,越觉得自己的膀胱有可能承受不住。但问题是我无所谓了,我解开
「城门」对着墙根就能尿了,夏雪平怎么办?

  我一低头,研究了一下我身上的手铐和衣服,想了想,直接把羽绒服拉链彻
底拉开,之后一弯腰,双臂往前一甩,整件衣服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整个翻了个
位置,倒翻着被我甩了下来,只是袖口那里还被手铐给锢着拽不下来,但紧接着
我在一想,直接顺着铁栅栏的缝儿,把羽绒大衣的下摆甩到了夏雪平那边,让她
拽住我的一边衣角。夏雪平一见,也学着我把身上的那件黑色羽绒大衣翻着个儿
甩到了身前,衣服正挡在她的正面,然后拽住了我的大衣的一角,挡了个双保险,
才开始解开裤子,把黑色休闲牛仔裤和里面的黑色四角短裤脱了下来,然后蹲下。

  而方岳那家伙,倒也讲究,而且是相当讲究——毕竟这件牢里就我们仨人,
而且屋子里还有回音,尽管夏雪平刚才说自己要便溺的话说得声音很小,但是还
是能被方岳听到。而他一听到这话,就立刻打起了精神,用自己那一条还能动弹
的腿极力站直了,双手费力地拽着自己身边的栅栏,双臂跟距离自己最近的栅栏
和墙角组合成的角落相对称,呈正方形姿势站好——眼看着掐着他左肩膀的那只
机床夹连着的铁链崩得笔直,然后他又把头一侧,并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在夏
雪平方便的整个过程中全都没睁眼。

  而我,则把夏雪平的屁股和下阴又看了个真切:光滑结实的屁股,整齐茂密
的阴毛、软嫩饱满的阴阜,以及从她蜜穴口处潺潺流淌出来的颜色泛黄的尿水,
让我的身边瞬间产生一种极其淫靡的气氛;但紧接着,我眼见着她的古铜色的紧
致大腿却多少有些发红,一脱裤子一蹲下、再一把冒着热气的尿液从体内排干净
后,她全身都冷得发颤,连牙齿都忍不住地上下撞击着,我心里又有些不落忍,
再等她站起身,整理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上半身,也只是除了一件西服上
衣加上黑色衬衫之外,就剩下最里面的文胸了。这么上下一折腾,她全身上下裸
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手背、脸颊等处,都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冷的天,她才穿这么点,还得一个人满F市甚至满Y省的自己跑……

  「你可真行,夏雪平。」在她重新系上腰带的时候,我对她轻声埋怨着。

  「嗯?怎么了?」她脸上又是一红,就这情况下,她的嘴角还能藏着一丝带
着羞赧和反怨的小;后来我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她应该是
怕我拿她憋不住尿的事情来削她。

  「你也不知道穿件线衣秋裤。」我接着说道。有些话,说出口后眼睛就会酸;
有些人的心,在一说完这样的话后也会软。

  她看了看我,收回了笑容,重新甩回并穿好了羽绒大衣,拉上拉链:「哦……
我懒得找,也没时间买。」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我跟她去Q市的时候,在泡温泉的时候我还跟她吐槽过为
什么艾立威那家伙会送她毛衣——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里面还缝着优盘的密码;后
来我跟她一起回顾过她的那些衣服:她这个人,毛料大衣、西装、衬衫、皮鞋确
实很多,但是其他的衣服是真没几件,唯独能穿的要么真是不好看,要么就是穿
的实在是时间太长了——她二十岁时候买的冬季保暖内衣,到了去年的时候她还
在穿。我当时还吐槽她,现在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比她时髦多了,我还跟她约定
好了,毕竟张霁隆给我的购物卡还能用,等回到F市之后就带着她再去逛逛商场……

  唉。

  哪知道还没等第二次一起逛商场,我俩就分开了。

  ——不仅连情侣做不了,母子都没办法继续做下去。而想给她继续做下属,
心里的坎迈不过去不说,还一股脑发生了这么多事。

  「哎哟!您二位!」我正跟夏雪平相顾无言的时间,方岳那家伙完全是嚎着
对我叫唤道,「你们完事了吗!求求你们快点好吧!啊呀!疼死了!……行行好!
再等一会!我肩膀的骨头就快『离核』了!」

  「哦哦,完事了完事了……谢谢你啊,小方。」夏雪平连忙说道,并把拉链
彻底拉好。

  「你急啥!我还得『小快乐』一下呢!」

  方岳一听我这么说,直接松开一只手,整个人被铁链一绷,在他那个隔间里
摆荡了好一会儿,但似乎现在这样要比刚才他那个姿势舒服多了,并且仔细一看,
这家伙眼泪都淌得哗啦啦的:「你滚蛋!我回避令堂夏警官那是非礼勿视……你
大爷的……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他妈的……怕被我看?」

  「操!你信不信我瞄着你滋?」

  我把衣服一扬,重新穿上之后,拉开裤门扯下里面的加绒秋裤和内裤,对着
方岳就把阴茎露了出来,并且假装握着阴茎把马眼对准了他的脸。

  但当我的恶俗举动刚做出,改造牢房的门居然打开了,从走廊里走进来的三
个人,一下子就把我身上他们搜不走的武器看了个真楚。

  「啧……到底还是个孩子!你干嘛呢,何秋岩!」傅伊玫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的阴茎,皱着眉头咂了咂嘴。

  而在她身后的舒平昇和秦苒,则不约而同地侧过脸,秦苒还用手遮住了眼睛,
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多看了我的下身几眼。舒平昇那家伙一见秦苒这反应,脸上
立刻气得通红:「就这样的还还意思自称什么警专帮第一?真他妈的不知体面!」

  一看来人了,其实我多少也有点知道羞耻,于是我瞬间转过身去,眼见着夏
雪平隔间里那滩黄色的尿液从她那边淌到了我这边不少,并且她刚才蹲着的位置
也很巧,让此刻那滩尿液显得在我这边似乎更多;而此刻,傅伊玫也看到了那滩
尿水,然后分别疑惑地看了看我和夏雪平,我见状,为了不让这帮人有任何的拿
着污秽跟夏雪平耍嘴皮子的份儿,索性直接走到墙角那滩尿液的旁边,侧着对着
傅伊玫舒平昇和秦苒,并对他们喝道:「就这破地方,连个洗手间都没有,你好
歹给爷一个桶也行!你还跟我说什么体面不体面?」

  「操!真脏!也不避着点人!还马桶……我干脆给你安排个淋浴间得了?把
你拿来是让你度假来的?」舒平昇对我吼道,但这家伙脑子转得快,也真是狗嘴
里吐不出象牙,「反正也是,就你这往自个亲娘身上撒尿的事儿,在咱们外人看
不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

  夏雪平听了,有重新解开衣服,重新把衣服翻过来,帮着我挡了一下,背对
着舒平昇说道:「那也跟你们没关系,不是么?」

  没等舒平昇继续揶揄,秦苒在一旁又说了一句令当下在场至少三个人都尴尬
的话:「欸,我说夏雪平,你堂堂一头『冷血孤狼』,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却居然能被自己儿子睡了,你是不是就因为馋你自个儿子鸡巴大?看不出来你还
是个反差婊呀!被自己生的亲儿子的大鸡巴插的滋味咋样?」

  「咋样?」我回头瞪了一眼那贱妇,还嘴道,「要不你亲自试试?」

  这下换秦苒自己脸臊了。

  「行了,别闹了,秋岩,雪平,堂君请你们俩过去。」傅伊玫板着脸说道。

  「过去个屁!等一会儿的!小爷我没尿完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人
把尿撒完吧?」

  接着,我就把自己的尿汤浇兑在了刚才夏雪平的尿上。在我嘘嘘的过程中,
我又听见在背后秦苒似乎还嘟囔了一句:「这小子的肾还真挺好的哈,一股脑儿
地撒了这么老多还没完……」

  等我彻底放干净了水,拉好拉链,夏雪平那边重新穿好衣服,我和夏雪平的
隔间就都被打开了。傅伊玫立刻吩咐两个人拿拖布清水,去清理干净地面,方岳
那边依然没人管,等我被拉出去,我才看清楚这小子的嘴唇上已经干得开始脱皮。
但随即,我和夏雪平的嘴巴上又被贴上了一条沥青粘条,然后我俩的头上又都被
罩上了一只黑布头罩。

  接着我和夏雪平就被人推搡着带出了牢房,出门那一霎那,我又听见似乎就
在牢房隔壁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人拎着水桶和拖布与我们擦肩而过走了进去,毕竟
他们得清理一下我的「到此一游」般的「杰作」,而似乎就在前方稍远处,还有
个水房。我跟夏雪平并没被人推着走下楼梯,而是绕着什么东西走了一圈,中间
夏雪平不知道干了什么,被人恶狠狠地推了一把,但紧接着,应该是她的鞋子要
么就是胳膊撞到了在我右边的一个东西,随即金属质感十足的嗡鸣响彻了整个走
廊——甚至是从这里往下振动着清脆悠长的音波,还在楼下产生了同样具有金属
质感的回声与共振;而且走廊里的温度实在是有点太冷,尽管再被推搡着走路的
时候我分明能感觉到两边的暖气片与热风机的温度还算暖和……而随着出了牢房
门,左拐右拐之后,我终于被推着到达了一条直廊,在直廊这里,我似乎还听到
了在室外传来了阵阵细微的轰鸣声音,闻起来,冷冷的空气中似乎还有烧烤过的
味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而通过了这条直廊之后,我和夏雪平总算走进了一扇厚重的大门里面,这里
面暖洋洋的,还很安静。

  接着,我俩的头罩就被人摘掉了,嘴上的沥青封条也被人揭开了——得亏前
两天我刚刮过胡子。

  再然后,我和夏雪平看着房间里的景象,都有些傻了眼——一个藏在黑暗里
无所不能的秘密组织,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反正在此之前,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不应该是这样:正当中,坐着戴
着眼镜、拢着斜长的青白头发掩饰着谢顶的邵剑英,而他一看到我和夏雪平进门
后,仍然很慈祥关切地看着我俩:「雪平,秋岩,抱歉这么把你们母子俩请来!
来,坐吧!」

  随后,他对着我俩冲着他正对面的两个空位置一摊手。

  但是我俩并没就这么坐下,而是继续心有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圈二十
二个已经被坐满的位置上,具是白发苍苍、虬兀粗糙的皱纹布满脸颊脖颈与手背,
但看起来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精神矍铄的老大爷老大妈——哪怕好些人的老花镜
镜片,比桌上那红酒瓶的瓶底还厚,还有几个直接是坐在轮椅上的,举手投足间
的动作,还带着根本抑制不住的颤抖抽搐。这些人里面,除邵剑英自己今天穿了
一件领上带绒的皮袄以外,剩下的仅有几个看起来就像是比较好面子的老大爷,
穿了毛料西装,有些看起来好像就是在地摊上买的,有些貌似是在二手旧货市场
淘来的、虽然清洗过了但是上面还留着不少油污跟漆痕,还有些明显就不合身;
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穿得十分普通,尽是军绿大衣、碎花袄,还有可能都不超
过四十几块钱的毛衫跟自己手工做的棉裤。若是走在马路上看到他们,我不会觉
得他们这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竟然会是每天都在对这个城市的治安系统进行暗中
操控的组织成员,而仅仅会觉得他们只是谁家的普通的爷爷奶奶罢了。再仔细看
看,我便发现,他们这里面我大部分的人也都见过:有的人在警院的校庆典礼上
作为荣誉教官和校领导出席过;有些人则是照片出现在我和夏雪平帮徐远跑完腿
后刚回F市时,沈量才给我的那批无缘无故失踪的老干部老警员里;有几位,是在
我小时候经常去外公家里做客慰问外婆、看看舅舅舅妈和夏雪平的爷爷奶奶,他
们的名字我都记不住了,但我对他们的面相绝对有印象;更有几位,就在之前几
天我在查上官果果和万美杉杀人的案子的那大清早,他们来过局里,想找夏雪平
和我问徐远和沈量才帮忙讨退休金和津贴。这一圈人稳稳当当地坐着,而刚才推
我和夏雪平进屋的这几个,别说舒平昇秦苒这样的小角色,就连傅伊玫这个邵剑
英的干闺女,都得老老实实靠边站在一旁。

  而他们这些人,对于夏雪平来说,似乎更为熟悉。「原来你们各位也都在……
嗬,我还以为就只有詹姨呢……」夏雪平几乎是边叹着气边说出的这句话的,她
睁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眼眶里闪着困惑的光,内心里必然也是五味杂陈。

  「十几年没见了吧,雪平?」就在我的左手边,一个消瘦的短卷发老奶奶看
着夏雪平慈祥地笑了笑,然后又看着我笑了笑,「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会儿夏雪平根本说不出来话,而我能说什么,我总不能再像刚才似的继续
拉裤链解裤裆,像刚才对付傅伊玫舒平昇那样。于是本来就没坐下的我,只好立
正站好,对那老太太鞠了一躬:「奶奶好——我记得您,小时候您来家里看望过
我外婆。警院寒假『五老拜年』活动的时候,您也来过。」

  「嗯,小伙子记性挺好!孩子……唉,我也差不多像你这么大,就当了警察,
一开始我就跟着老夏干,那时候的他好像也没比你现在大多少岁。看到你就像看
到当年的老夏一样——你跟你姥爷长得是像!」老太太伸手跟我握了握手——我
这时候才又注意到,在座这帮加一起少说得七百来岁的老人家们,除了有些人个
别的手上戴了手镯、戒指、玉扳指之外,右手小拇指上,全都戴了一枚黑色的金
属戒指。不是黑曜石,也不是合成玻璃或者别的聚乙烯之类的材质,看起来似乎
更像是抛过光重新锻造的钢材。老太太见我多盯了两眼她手上的戒指,厚厚的老
花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仍然贼得很,立刻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

  见她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我身旁坐的的夏雪平,则
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屋子人。倒是邵剑英什么都不在乎,走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手
臂,大大方方地开了口:「这位我得好好介绍一下,秋岩,这位是你柴晋宁奶奶,
是你外公第一批的下属,从辈分上讲,她可是在座诸位的大师姐,我都得叫一声
『教官』的;来,还有这位,齐翰前辈,他是咱们局重案二组的老前辈,当过老
刑侦处的副处长……」

  一时间,霸王硬上弓般设下的鸿门宴,反倒成了「千叟千媪认亲大会」——
本来满肚子怒气的我,却因为见到了这帮垂垂老矣的长辈,多少消弭了大半,而
剩下没被消缺的,只能被我尴尬地咽在肚子里。而伴随着我和那些老人家一一握
手、邵剑英向我把他们一一简单介绍,令我当真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一个个老态
龙钟、风烛残年的白发老者,年轻的时候竟然全都是在警务系统里面十分有头有
脸的人物:他们的与穷凶极恶的杀手屠夫、悍匪、恐怖份子拼杀搏斗的荣誉,都
已经被人遗忘;他们身心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并没有被写在档案里,他们的艰辛
付出和痛苦隐忍远超过我的想象;他们为了社会公共财产和人身的安全奉献了一
辈子,却没有得到一个应有的待遇,而曾经在旗帜下、在警徽下喊出宣誓口号的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如今早已布满了数不清的皱纹和老年斑。

  ——我突然想到,终究我自己有一天,也会像他们这样吧。

  一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夏雪平,看了看她明明冷艳的脸上被寒风吹得干燥
无光的肌肤。

  夏雪平也只是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任谁都必然是说不出来话的:鬼知道「天网」竟然是个敬老院一般的存在。

  「行了,孩子,别站着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呵呵!快坐下吧,坐你妈妈旁
边。」那个叫齐翰的老爷爷对我憨笑着说道:「哎呀……我们看见你和你妈妈,
就像是看见自己家孩子似的,咱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整这么紧张——虽然说咱们
这里头有一半都没孩子,呵呵……别在那站着了,赶紧坐下吧。赶紧坐下之后,
好让小邵的人给咱上菜,小爷们儿别嫌弃咱们这帮老眯磕哧眼的老家伙们,咱们
待会儿得整几盅!行吧?」

  我看了看老爷子,又看看夏雪平,只好叹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帮
老先生老夫人们的名头和曾经的经历确实让我感慨不已,但要是说就因为他们的
个人经历、或者是跟我外公的那么点儿交情,就让我忘了刚才我和夏雪平是怎么
被卢彦、李孟强他们几个怎么给带到这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儿的破地方,
还要让我跟他们喝酒,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而这时夏雪平也正在看着我,跟我四目相对片刻,夏雪
平显然跟我接通了心电感应,明白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后,
立刻开了口:「我能说两句么?在你们各位面前,秋岩就是个小孩子,他抹不开
面子,有些话他碍着礼貌不敢说出口,那么不礼貌的话,就让我这个当妈妈的来
说吧——我……」

  「雪平,你先等会儿。」邵剑英抬手朝着夏雪平一摆,打断了她的话,「老
齐大哥说的对,刚才大家一直在等你们娘儿俩,估计这会儿也都饿了——先上菜
吧,吃上了,咱们再说别的,行吗?」接着他也不等夏雪平答应,直接对傅伊玫
打了两个手势。

  傅伊玫见状,留下舒平昇和另一个男人在屋里待命,她带着其他人走出了门。
没一会儿,便推着个餐车,然后招呼一帮人把盘子端上桌,并揭开了盘子上的保
温防尘罩——防尘罩揭开之前,我还心说邵大爷这帮人还真整挺好的,在自己的
这个基地里,竟然还有会做饭的厨师;一打开防尘罩我一看、又一闻味道我才明
白,盘子里盛放的,其实全都是一些家常菜,而且搞不好应该是农家馆子的农村
人自己做的东西——什么亓豆炒肉丝、豆芽菜炒韭菜干豆腐、溜肉段、地三鲜、
圆白菜炒粉丝、香菇炒肉片,反正炒什么东西,首先里面一般都是带肉的,而传
统荤菜又都是宽猪油打底,无论荤素都用蒜末炝锅,素菜里该放蚝油的菜不给蚝
油却放了大酱或者猛劲儿往里兑酱油,该放酱油的菜却永远特抠门只放几滴酱油……
但毕竟我这是被药翻了绑来吃的饭,不比先前平时我和美茵或者和大白鹤小C他们
出去吃,可以随便地任由我讲究。

  桌上一共摆了差不多十五道菜,其中还有一只酸菜白肉血肠火锅,这已经是
最讲究的菜了,其次是一盆白萝卜炖羊肉,再好一点的是一大盆加了火腿肠和葱
花的蛋炒饭;盛酒用的是搪瓷大茶缸,里面装的是隔着杯子嗅起来确实辣眼、但
也称得上香醇的高度散装原浆。唯独有一个保温防尘罩,被特意摆到了夏雪平的
面前,而不是放在眼前餐桌的玻璃转台上。夏雪平疑惑地看了看端它上来的傅伊
玫,又看了看坐在我俩正对面的邵剑英。

  「打开看看吧。」邵剑英提了提眼镜道。

  夏雪平想了想,揭开防尘罩一看,里面是一只奶油生日蛋糕,而且还是很老
式的那种奶油蛋糕:蛋糕上面抹拟上的,都是扎扎实实的发泡奶油,周围的裱花、
蛋糕上的鸢尾花、以及「Toxueping:Happybirthday」这几个字,全都是拿奶油
挤在上面的。

  这是先前夏雪平最爱吃的那种蛋糕。她其实不怎么吃甜点,但是我记得在我
小时候,每年我过生日或者她过生日的时候,我总有这种老式奶油蛋糕吃。我是
真的记不清楚这蛋糕是不是邵剑英送来的,只是记得她怕自己吃太多了,身上长
肉,也怕把我吃成个小胖墩,所以每次都在交警大队、在市局或者让老爸拿去他
的报社,先把蛋糕分一圈去,最后再只给自己家里留下那么一小块。问题是大部
分的时候,我嘴馋、她也嘴馋,因此我俩总会在这个时候抢蛋糕吃。反正我哪回
都抢不过她,在我更小的时候有好几次我还因为跟她抢蛋糕结果哭鼻子,她则带
着幼稚顽皮的胜利者的笑容故意看着我,在我眼前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净,然后我
俩谁也不理谁;一直到我哭完了、哭累了,她又故意笑着、强迫似的搂着我睡,
我一想跟她置气不理她的时候,她却又把我的脸埋到她的温热乳沟之间搂着,还
用着满是奶油香气的嘴巴在我的额头上亲吻,每每一到这个时候,我想生气却也
气不起来了。

  ——我这时候也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实际上,人们对于很多事情不是忘记了,而是想不好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说
自己忘了。元旦那天我就合计着,夏雪平的生日快到了,要不是我和她就这么被
邵剑英派人逮来,我也真不知道我今年究竟还能不能给夏雪平过上一次生日,无
论我俩关系成了啥样,无论她是不是背叛了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无论是我身
边现在又多了谁,给她过生日的事情,毕竟是我早就答应过的。

  只是我好久都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

  只是我也好久都没跟她一起过生日了。

  「生日快乐,雪平。」邵剑英也用着慈祥的目光郑重地看着夏雪平,「跟每
年一样,老样子——全F市能做这种老蛋糕、还不加杜冷丁的,真不多了。唉,但
是这家西点屋明天就要关门了,被那些当下网上最流行的蛋糕连锁公司给挤兑得
开不下去了,可惜了。」

  「谢谢您。」夏雪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蛋糕,倒吸着空气,眼神有点恍惚和
茫然,「邵叔,谢谢您自从我爸走了之后,每年我过生日你都会送我蛋糕。」

  「对啊,这不是你最爱吃的那种奶油蛋糕吗?哈哈……唉,其实就是恩师在
的时候,每次他没空儿陪你过生日,不也都是我去替他买蛋糕给你送回家的?后
来哪知道我也慢慢忙了,就只能我去买了、找人给你送去,有时候我还得把于锋
找来,让他帮着买、帮着选……」

  「于锋」二字一从邵剑英嘴里说出口,别说是我和夏雪平,这一桌的老头老
太太的眼神和脸色都变了,齐刷刷地看向邵剑英。邵剑英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
我,似乎也发觉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于是连忙准备改口:「嗬……反正我就记
着,那时候……」

  「但是邵叔,」这次换成夏雪平打断了邵剑英的话了,她冷冰冰地抬起头来:
「我早就不是谁说什么我都信,谁不让我说什么、干什么我都听的十几岁的小姑
娘了。奶油蛋糕这东西,我也早吃不下了。」

  「哦……是嘛……」邵剑英看着夏雪平,尴尬地笑了笑,「那……那就给秋
岩吃吧。」

  「邵大爷,这玩意忒腻……我不是嫌弃这个不好啊,我是其实爱吃点带水果
的,纯奶油的,尤其这种老式硬奶油的,小时候我还行。现在真一般了。」我直
言不讳地对邵剑英说道,我又想了想,直接把其中一盘用洋葱芫荽跟炸花生米做
的凉拌老虎菜端到一旁,把那奶油蛋糕端到玻璃转盘上:「要不您老几位谁看看,
你们大家吃吧。」

  紧接着,饭桌上竟出现了有点让人忍俊不禁、同时又有点让人唏嘘的场面:
「不了不了,孩子,真不了……牙口不好了,吃点甜的牙就疼,从牙槽能疼到后
脑勺再到后脖子去……吃不了。」

  「我也不吃了,我这屁股坐下之前刚打了胰岛素,我这要是再吃这玩意,准
得送急诊去。」

  「我也是,我看这一桌子菜,油大一点儿的我都不敢吃呢,奶油的东西我再
一吃,血压血脂绝对上去了!今天我从家过来,你看,我还忘带降压药了。」

  ……除了邵剑英外,一桌二十二个老人家,没一个敢吃上一口这奶油蛋糕的。

  邵剑英看着眼前这只蛋糕,皱了一会儿眉头后,又对着傅伊玫抬手一甩手腕:
「撤了吧,待会儿你跟小卢他们分了吃掉吧。桌上没人吃,也不能浪费。」

  「知道了,干爹。」傅伊玫走到我和夏雪平中间,端走了蛋糕,离开的时候
还阴阳怪气地笑了下:「你可真行啊,雪平,咱们还都得跟着给你过生日哈?」

  夏雪平回身冷笑一声,后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邵剑英:「菜也端上来了,
过去也跟着回忆了,那么,现在我能说点什么话了吧,邵叔?还是说,我也得跟
着他们一样,管你叫一声『堂君』。」

  邵剑英停了,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雪平,这个……他们这么叫我,呵呵,
其实都没问题。你要是这么叫我,真是折煞我了。」他看着夏雪平,长吁一口气,
想了想,取了桌上的茶缸,给自己先斟了一盅酒,然后张罗着让所有人动筷子,
又饮了一盅之后,接着才借着酒劲说道:「唉……反正今天找你和秋岩来,也是
为了跟你俩透底的。你想问什么你先问,我这个当叔叔的,今天会把所有我能告
诉你的事情都告诉你——雪平,你问吧。」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她的询问:「詹教官联系那个日本人吉川,
策划在红山文化广场刺杀蔡励晟,这事情是她自己的行为,还是你的主意?」

  邵剑英停顿片刻,回答道:「是她的主意,但是这件事,在座的每个人都参
与了,我们是开会讨论决定的。其实你不知道的是,在年轻的时候詹俪芳还做过
国际刑警的联络官,她在摩洛哥认识的吉川利政。剩下的事情,除了我们听她说
过以外,现在在F市活着的人应该是没人知道了,在摩洛哥的时候,詹俪芳和吉川
是情人。别看吉川是个国际头号恐怖分子,他确实是个会浪漫的男人,毕竟是
『毛利——两川』家出身的贵族少爷,而且在当年也是个小鲜肉。也是因为他们
俩的事情,后来詹俪芳才到警校沦为一介教导教官,否则以她的能力,早就应该
进入中央警察部了。」

  「杀了蔡励晟,你们能得到什么?」夏雪平追问道。

  没想到到了这个问题,邵剑英却故意地遮掩了起来:「抱歉,雪平,这个问
题我暂时还不能先回答你。」

  「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的么?」

  「我刚刚分明说的是『我会把所有我能告诉你的事情都告诉你』。呵呵,其
实这件事我也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我要看看你和秋岩,你们俩接下来的态
度我才能决定。」

  「那下面这个问题,你也不见得会回答我了?」

  「这要取决于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们到底在为谁工作?红党?蓝党?还是美国人、日本人,或者是俄国人?」

  「哈哈,雪平,你把我们想得也太简单了——杨君实也好,蔡励晟也好,李
灿烈也好;易瑞明也好,那个南岛巴子汪起程也好;还有什么美国佬、小日本子、
老毛子,都不值得让我们去替他们卖命。」邵剑英有些戏谑又有些傲气地说道,
「我们只为了我们自己,还有我们的袍泽弟兄们——当然,这里也包括你跟秋岩。」

  「哼,我跟秋岩也算么?我十月份的时候,我们俩一起出了一趟远门,刚巧
回来那天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就遇到了入室盗窃,刚开始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窃贼,
哪知道对方竟然丢了颗手雷要把我和秋岩给炸死——您现在又是要和秋岩喝酒,
又是给我送生日蛋糕的,那么想置我和秋岩于死地的这个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邵剑英听到这,也不免疑惑了起来:「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是说
那天的事情我确实有所听说,不过那都是后来秋岩给局里打电话、沈量才要出车
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我敢保证,这个人不是我的人。」邵剑英转念想了想,微
微一笑:「不过你现在提起来,我这会儿倒是能猜到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猜测的可能并不确切,不过雪平,我敢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邵大爷,这得是多大的误会,能用得着手雷的?」我吐槽了这么一句。邵
剑英看着我只是笑笑,没说别的。

  夏雪平脸色苍白地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佟叔的死,是谁动的手?」

  邵剑英很果断地、也似乎很理所应当地回答道:「是我。」

  「小邵,这事儿用不着瞒着她。」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看着邵剑英说道,
然后又看向了夏雪平,「平儿,这事儿还有我。」

  「还有我,」齐老爷爷也举起了那只在某一次与银行劫匪肉搏时候丢了两根
手指的右手,「我也有份儿。」

  「还有我呢。」

  「我也是,我也动手了。」

  「还有我,那天我也在……要不是我这胳膊五年前就使不上劲了,我也得补
上一刀。」

  夏雪平看着眼前众人,很悲怆地点点头:「我真没看出来,各位叔叔阿姨这
么心狠手辣。」随后她又瞪向了邵剑英,「你还记得么?我爸的尸体被人发现那
天晚上,除了你以外,佟叔也在一直陪着我。火化的那天,我差点就要跟着进焚
烧炉,也是你和佟叔一直扯这我的隔壁给我拦住了,佟叔还差点准备把我打晕……
这么些年实际上他对我的照料,不比你差。」

  邵剑英推了推眼镜,然后无奈笑了笑:「呵呵,是么?你还记着这些呢?那
家伙,自从恩师去世了之后,他就对我越来越疏远了……这些事情我都忘了。」

  「是,佟叔他自从我父亲被杀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离群了,但他私
下里却也总来找我——不说别的,秋岩刚来局里,跟我闹别扭的时候,他总在我
下班以后来找我,两头地劝着我俩和好;而且一直到他去世之前,每年在我父亲
的祭日和七月十五这两天,他都会去我父亲的墓前看看……我从小就记着,你和
佟德达是最要好的哥们儿,这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雪平,他该死。而且德达他死得也很坦然——那天
晚上我们过去最后一次找他、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还想着就我们这帮老胳
膊老腿的,要是打一架,别说有没有把握能打得过即便也是老胳膊老腿儿、但年
轻时候毕竟在特警队也待过一阵子的德达,就算两边都不见血,也指不定有多少
人得犯个什么心脏病、脑溢血的,就算是腰闪着了都得歇上半拉月;但是德达走
的时候根本都没用我们摁着,也没吭一声,一刀一刀地就被我们捅了。」邵剑英
依然特别理所应当地说道,就好像他杀掉的不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而是打死了
一只蚊子、一只苍蝇:「『兹叛出者,受千刀万刃之刑法,不得超生。』这是你
父亲当年定下的规矩,在这规矩前面,任何人都得服从,任何其他的事情、原因、
交情,都轻如鸿毛。」

  「你说什么?」我几乎是在邵剑英话音刚落,就叫唤了出来,「你说这个王
八蛋规矩是谁定下的?」

  夏雪平没说话,但她被邵剑英刚才那一句话震惊了,大睁着眼睛看了看邵剑
英,看了看围着这一桌子坐着的所有人,又大睁着眼睛低下了头。

偷拍 2022-7-29 22:17

  「是你外公定下的规矩,秋岩,」齐老头对我说道,「小邵没说错。」

  「当年小邵,是你外公在咱们『天网』里面,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最遵
守你外公志向跟『天网』最初建立的精神的人。要不是看在这份儿上,我们也不
可能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他出来一起干。」柴老太太也对我说道。

  「我……你们……」我一时脑子一团乱,以至于舌头都打结了,「你们可别
跟我开玩笑!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这帮人——『天网』这个组织——是我外公建
立的?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站在一旁的傅伊玫忍不住对我说道,「要不然我们几个怎
么还会对你和你妈这么客气?」

  「傅伊玫!」邵剑英嗔怒着叫了她的名字一声,傅伊玫便也不再作声。邵剑
英又笑了笑,指着傅伊玫说道:「你们俩其实还不知道吧?伊玫的父亲也是咱
『天网』的人,在某次执行咱们『天网』自个的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恩师,身
上中了五枪牺牲的。她从小就没妈,把她带在身边养大,也是恩师生前的意思。」

  我又回头看了看傅伊玫,见她听邵剑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确实噙着泪水,
看样子邵剑英所言非虚。

  紧接着,邵剑英又指了指夏雪平说道:「艾立威那小子从省厅数据库里偷下
载下来的档案,你跟秋岩不是应该看过了么?那小子恨你,但他也真对得起你。
你拿着那些数据这段时间没少到各处的档案馆和图书馆去翻找旧资料,我猜你也
应该对过去的一些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心里多少应该能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天网』这个组织,最开始就是由你的父亲夏涛一手建立的。我们在最好的时候,
在恩师还活着的时候,别说一个小小的F市,我们的力量遍及全国;而且不仅仅是
警察系统,全国的司法、检察、情报单位,都有我们的人。我们在这些方面,想
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整个国家体制,在我们的面前跟没穿衣
服一样,更确切地说,我们就是这个国家的X光;没有一只鸟能从我们的手里飞走,
没有一条鱼能从我们的脚下游走,这就是『天网』!」

  「你分明是在骗我。」夏雪平冰冷且平静地看向邵剑英,「我爸爸不是这样
的人,他更不会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你们明明是在打着他的旗号做一些龌龊的
事情才对吧?」

  「唉……」邵剑英叹了口气,这时候,柴老太太从她的身后拿出了一只翠绿
色的布袋子——布袋外面还留下了一片烂掉的白菜叶,柴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探手
去,从布袋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又看了看邵剑英。邵剑英点了点头,指了指我
和夏雪平:「大姐,拿给他俩看看吧。」

  信封里,是一张二十几年前的照片。

  这张照片没有经过打码处理,照片上一共有四十人——这四十人,正好都在
先前市局上报失踪的那些离退休老警察里面,坐在最中间的,是我的外公夏涛,
拍摄的场地,和我跟夏雪平在艾立威留下的那张Sd卡中看到的那张百人大合照的
场景一样。剩下的人里面,我能认出来的只有年轻时候的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像极了野比大雄和江户川柯南的佟德达,跟还没有戴上眼镜、
刀条脸棱角分明、并且头发浓密、带着点自来卷、还留着酷似乔任梁薛之谦那帮
歌手经常喜欢留着的遮脸长发的邵剑英——我还真没想到,现在看起来老态龙钟
还谢顶的邵大爷,年轻的时候竟然是个帅哥,也真怪不得被他从小养到大傅伊玫
会看上他;而夏雪平,则是能把面前这些老人家们在照片上一一找到。

  「嗬,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照片——艾立威从不知道是哪的数据库里偷来
的,比柴姨你这张可好玩多了,黑条马赛克挡得那叫一个严实,我用各种处理软
件都消不掉,只能累死累活的用肉眼跟过去档案上的寸照一点点找。有心了。」
夏雪平冷酷地笑笑。

  并且,在这张照片上,虽然很模糊,但是我也注意到了外公的右手小拇指处,
好像也戴了一枚黑色戒指。

  「剩下的这十几位呢?」夏雪平看完了照片之后,皱着眉对邵剑英质问道:
「也跟你们对佟叔做的那样,被你们给『处理』了么?」

  「确实是都死了。但有些人,呵呵,也用不着我们做……」坐在斜对角的一
个头发都掉光的老爷爷说道,「像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奉献给国家和政府了,本
来想着到老了能过上安慰日子,结果可好,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了——
哼,他们是和解了,之前红党专政时候的账,甭管好账赖账都不认了!年轻时候
民政部门、福利部门承诺的那些事情,现在都成了老黄历……唉……我们跟着小
邵去找上门的时候,好些老弟兄、老姊妹,都只能蜷缩在毯子里裹着,跟条死狗
一样,甚至有几位疼的说胡话、人也不认识了……得了尿毒症、糖尿病、和各种
癌症的,都没钱治,也没人管……」

  「不是还有那么多非盈利公益机构么……红蓝两党和地方党团他们不也有不
少什么『救济金』计划、『保民官』计划的,你们怎么不去跟他们说呢?」我完
全是下意识地对他们问道。作为两党和解后长大的一代,我并不十分真切地知道
红党专政时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说有多么繁荣昌盛我不相信,说有多么水深火
热我也不相信;而他们这些遇到了问题,却不去看照当下方式解决的老古董思维,
实在让我理解不能。

  没想到我这一问,真像是让桌上炸开了锅:「找他们,找他们能做什么?」

  「孩子,你是不知道,你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找过他们吗?能找的都找了!
可他们给的那点救济金完全像是打发要饭的——我们为社会为国家建功立业,到
头来拿到的钱跟流浪乞讨的和酒鬼瘾君子们拿到的钱是一样的,这叫什么事?」

  「对对,前两天蔡励晟来给咱们送钱,我从我最后一拨的几个学生那儿听说,
是你秋岩给他指的路,他才这么干的,对吧?你好好想想,秋岩啊,要不是他马
上要参选、要让咱们投票,你说放在平时他能管咱们吗?他和杨君实搞联合省政
府搞了四年了,也没见他俩来管我们啊!」

  ……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真的是我太年轻太愚笨,有时候又很天真。

  夏雪平听着他们的牢骚,只是边听边皱眉,也并不去多加评论。

  说到最后,那个秃头的老爷爷又说道:「雪平啊,还有这个小秋岩,你们两
个在咱们眼里,还都是孩子,你们不懂啊,不懂当初的天网对我们而言是什么,
你们也不懂,老夏为什么要建立这么一个组织!所以,你们现在也应该是不懂,
为什么我们要跟着小邵一起,重建这个组织……」

  邵剑英连着喝了三盅酒,闭着眼睛叹着气,又放下酒盅,看着夏雪平说道:
「『这个国家至此病了。』二十几年前,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跟叶九昇确定
下来要搞两党和解的那时候,你父亲就是这样说的。他还接着这样说:「如果这
个国家一病不起,那么我们就要争取做这个国家的良药。『这些话,他没跟你说
过的吧?雪平啊,你说你觉得恩师不会是能建立起』天网『这样的人,但我倒是
要问问你:你真的了解恩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了解
自己父母的人——你觉得秋岩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呐,我来问问秋岩,你
觉得你完全了解你妈妈雪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我看了看夏雪平,犹豫着不知
到底该怎么说。邵剑英的这个问题,如果换成十月份让我回答,我是绝对会给出
一个相当有底气的答案的;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敢说我了解她……周荻的日记、
装着满是当年和于峰回忆的盒子、那份于锋给十几岁时候的她拍摄的泳装写真、
还有那枚戒指——哦,对,那枚戒指是秦苒那个贱女人的,这个赖不到夏雪平身
上。

  我正这样想着,邵剑英又继续对夏雪平老气横秋地说道:「让我来告诉你,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你现在肯定好奇,我们这帮人到底是怎么被你父亲纠
集到一起,成立的这个组织的,对吧?」

  「怎么成立的,您倒是说说。」

  夏雪平倒也冷冰冰地跟着邵剑英捧哏。我是并不真正了解夏雪平,但我觉得
邵剑英也不见得真正了解她——别人捧哏的时候一般都是服软了,但是如果夏雪
平跟人捧着说话的时候,她肯定是在心里憋着火。

  接着,邵剑英便将故事娓娓道来:「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秋冬之际,当时担
任重案一组副组长的我接到了通知,要求我们火速赶往首都,并几乎在同时,省
警察厅跟安保局下令,在Y省各地实施管制宵禁令——我坐上火车的时候,发现那
一整车都是各地市级警察系统跟检察院、法院的人,还有不少国情、安保的干部,
到了首都,我们直接先去了中央警察部的大院,而你的父亲、我的恩师夏涛,当
时正站在中央警察部总部大楼门口搭建的演讲台上。你的父亲跟我们这些来自全
国的中低层警察司法干部们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话,随后我们就被临时编队、发
放枪支弹药,去了首都承天门——而在那里,早在一个月以前就有来自全国各地
的学生、工人、农民,以及当时身份不明、但是后来被佐证查明是被当时的南港、
南岛跟海外派来的一些颠覆人士——当然,还有一些来自红党党内的大人物操控
着的反对份子,煽动并响应着当初在南港的『夺取油尖旺』的非法打砸抢烧集会,
当初,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颠覆红党专政政权,而且还要扰乱当年马上要在首都
举办的国际竞技盛会。因此,在你父亲的主导下,全国十九省四市、三个自治区、
一特区在一起自发召开了『全国警务司法工作代表大会』,并且成立了『全国警
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然后直接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与那些明明手上连电
击雨伞、手雷、雷管、砍刀、猎枪和自制手枪都有的,却被某些媒体到现在还宣
传成『手无寸铁』的那帮抗议者武装对质了三天三夜——他们那些人里,最严重
的顶多是残疾,而我们这边,死伤的袍泽不下两位数,跟我刚出生的时候,在首
都发生过的另一场骚乱一样。」邵剑英看了看周围的这些老弟兄、老姊妹,又感
慨又自豪地说道,「这就是『天网』,我们为这个国家流过血!」

  「『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原谅我岁数小,」我接过话茬说道,
「除了我在艾立威那个二倚子留下的内存卡上看到过这个组织名称,今天我是头
一次听说它。邵大爷,既然你说我外公当初在首都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为什么
我从任何数据资料库里面,都没法查到一星半点儿?」

  「哼,因为当年的国家头把交椅廖京民出尔反尔,把我们出卖了!」齐翰激
动地用手重重地戳着桌面呵斥道,「廖京民啊!千古的罪人!他为了自己身前生
后能在国内国外留下个好名声,他不止把我们买了,还答应了外国列强们一大堆
丧权辱国的条件——小孩儿,你可知道在我们这帮糟老头子、老太太像你这么大
的时候,我们国家是可以自己研究电子芯片和人造卫星的么?」

  「孩子,雪平在这按说我不该提,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个人,
老太太我脸皮厚,也就说了:你也应该知道于锋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那个大叔不是她的前男友么,还是个叛国者。」我斜眼瞟了
夏雪平一眼,夏雪平依旧眉头紧皱低着头。

  「不,在老太太我看来,小锋做得对:那个廖京民该杀!他做了我们好些人
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明明我们已经快要完成清场,但是他廖京民碍于国际舆论
影响,他不想被人把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他没有担当!于是就在我们马上将要
取得胜利的时候,他跟人妥协了——照会了各国总领事,发布了声明,第二天,
蓝党党首叶九昇就从南岛北市直飞到了首都……呵呵,大清朝早亡了,但是义和
团被老佛爷卸磨杀驴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

  邵剑英叹着气,接着说道:「对啊,随后『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
就被直接定性为非法组织,并且就地勒令解散。但这只是上头那帮达官们看到的,
实际上随着过渡政府的成立,我们也从这个『联合会』一步步演化到『十三省团
结会』,再到后来的『天网』。『这个国家至此病了,但是如果这个国家一病不
起,那么我们就要争取做这个国家的良药』——随后那几年,我们天网上下一直
都在贯彻这句话:两党和解之后没人查的坏案子、死案子,我们查;指望靠着从
红党里脱党加入蓝党或者自己创党来蒙人洗钱、或者是躲到国外的贪官污吏,我
们抓——尤其是那些早在二十三年前就跟蓝党和『南岛地方党』、跟美国人、英
国人、日本人勾结的间谍,我们也没放过他们,抓不了的,我们就直接肉体消灭
掉;明面上各个机关单位追查不到的赃款账目,我们找;南港南岛和内地这边军
警宪特合并统一编制,有不服的或者趁机搞事情的,我们负责让他们屈服——甚
至,只要是敢挡着我们的伟大光荣的道路的,我们就可以将其清理。雪平,这一
切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的大手笔。世人总说易瑞明如何如何、总说那叶九昇、黄
秀珠如何如何,实际上为这个国家真正出力做事情的,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是怎么想的,我的心里已经凉透了。

  早在国中时代我学习近现代史的时候,我的想法就跟老师讲的和教课书上写
的不一样——教课书上大书特书的「两党和解时代的英雄」们,在我的眼里,全
都是不忠于自己原有信仰和责任的小人,或者是为了一己私利博出名的夸夸其谈
的空想家,再就是被人利用的没脑子的人。不说别的,就说前不久刚刚因为儿子
被我逮住而后宣布退休的上官相爷,现在来看,他的确就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
觉得如果有机会,首都的检察院和中央警察部应该好好查查他们上官家族;

  但问题在于,第一,要有证据,第二,查办这些人,要依法依规。虽说我也
较不准我的想法是对是错,但从小我就是这么被夏雪平教育大的,即便在我跟她
对着呛得最狠的那你几年里,这句话我还是信的。

  而且被他们那么杀掉的人,真的就都是叛徒、间谍、贪官么?真的是一直都
这样么?那被眼前这些人杀掉的佟德达又何罪之有?我听得出来,他只是因为自
己年纪大了、不想再跟着「天网」干了而已——我外公建立的组织,难道真这么
没有人情味?

  夏雪平微微一笑,语气冰冷且满带苦涩跟讽刺地说了声:「嗬,原来我爸还
是个这么伟大的人呢!」

  边说边喝着散装白酒的邵剑英热血上头,显然是没听出来夏雪平言语中的讽
刺,点点头道:「那是当然!而且,雪平,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你名字中的『平』
字是怎么来的吧?」

  「怎么来的啊?您说说呗。」

  「恩师先有了你哥哥雪原,他给你哥的名字取了『雪原』二字,是为了纪念
他的父亲、你的祖父夏昊,因为夏昊老先生,曾经在林副统帅的部队里服役、后
来慢慢跟着发迹,而且还是个战斗英雄;但是也正因如此,夏家也在后来因为林
副统帅的谋逆之举,高低收到了一定的牵连,而一度过得很不好,并且因此,夏
昊老先生去世得相当早了。但即便如此,先师还是希望他的儿子也能像他的父亲
那样英雄。」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不只父亲总跟我说,我妈也没事总跟我和雪原说,用
不着您再给我。但是,这又怎么了?」

  「而除此之外,恩师钟爱日本的文化历史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他在先给
了你哥哥的名字里取了个『原』字,而后来再有了你,于是,他又给你的名字里
取了个『平』字,你跟雪原的名字按照长幼顺序反过来,既对应了『平原』二字,
又对应了日本古代武家的两大姓氏,『平氏』和『源氏』的汉语读音——恩师当
初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总在课上讲述日本古代历史:在平安时代,日本当时的
所谓的『武家』、『武士』,其实正跟我们警察、检察、法院、安保与国情的所
作所为一样,都只是被人拿来当成工具使唤!可是后来呢,从1159年日本的平治
之乱结束,到1868年明治天皇实施『王政复古』,日本保持了700多年的『武家天
下』,他们从被人当作刀枪随意使唤、成为了贵族地主都得忌惮『人上之人』、
『天下之人』!——雪平啊,现在可以知道了吧!你父亲的胸怀,可不仅仅是限
制在Y省这么一个半块月饼大小的地方的警察系统上面!他的胸怀,是天下!是要
建立如同日本古时候,平清盛和源赖朝的天下——不,不不不!更确切地说,你
父亲就是咱们Y省的平清盛、源赖朝!」

  邵剑英这番话说得我脑子晕、心头凉,而他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
现在的「天网」在我的眼里,不是什么秘密利益集团,也不是什么地下敬老院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把我外公过于神化、超人化、偶像化的邪教。

  ——我外公,是「咱们Y省的平清盛和源赖朝」么?

  是,在这么一会儿,在我听过了邵剑英和这些老人家的讲述之后,我确实觉
得他们口中的外公,跟这两位在日本国历史上号称武士的两大鼻祖栋梁的枭雄,
不能说相像吧,但是确实听得出来,他们至少有共同的抱负;平清盛从被人到处
驱使的工具人,通过参与接踵而来的政治事件和开辟日本与宋朝之间的贸易,一
步一步掌握了国家的财务和军政大权,一跃成为平安时代最后一个太政大臣,而
且正像眼前的天网组织一样,平清盛也有自己的所谓的「秃童」组织,想做什么,
随心所欲;源赖朝呢,也是曾经因为自己父亲参与发动过政变,一度过得很差,
被平清盛流放到了日本关东的荒蛮之地,尔后通过对日本东国诸地的联合,在平
清盛死后一举消灭了平家,还受封「征夷大将军」,建立了镰仓幕府,真正开创
了日本的武家政权,是当时日本真正的皇帝。

  可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却并不算好:前者生前就被称为「恶
相国」,后者除了消灭政敌之外,还谋害了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不少挡在自己前
路的人。他们两个算是扶桑一国的伟人,而活在这两位伟人同时代的百姓,全都
苦不堪言——我从书上看到有那么句话:非我类者,不配为人——国家在这二位
的手中只是玩物而已,而那个时代的普通人,不过是屈附在玩物上的蝼蚁蛀虫。
而我的外祖父夏涛,虽然若是不看照片,我已经几乎记不起他的样子,但是在我
心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和蔼的、善良的、正直的、有人情味的老头。

  如天网这般「非我类者即杀」的事情,我敢断定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我这边正想着,邵剑英那边的恭维已经如滔滔洪水无法抵挡了:「不对……
恩师他甚至比那两个小日本还要伟大!夏涛这个人,更像是再世的刘邦、再世的
李世民、再世的朱元璋!」

  「邵大爷、邵大爷……邵大爷欸?吁!您歇会儿先!我说这个……各位爷爷
奶奶,我何秋岩岁数小,不懂规矩,所以我说句难听的,您权当我没家教不懂礼
貌,希望您老几位别介意——我怎么觉得,被你们老几位这么一通说,呵呵,我
反而现在感觉我外公根本不是个人了,而是被你们给吹上天吹成了一个神了?我
说句难听的,我外公都没了这么些年了,您老几位还在这猛吹他的『彩虹屁』他
能听见得了?咱们即便说,我外公在九泉之下、天堂之上能听见,退一万步说,
咱们假使我外公活着,他听见你们说的这些关于他的话来,你们觉得他会不会相
信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

  邵剑英一听这话,更加激动了:「秋岩,你年轻,心气高但见识得少,我们
这帮大爷、爷爷奶奶,也都理解,但我还真就这么跟你说了,你别不信:你外公
之于我们『天网』、以及每一个情治司法界人士,他就是我们的神!不然你觉得
为什么,你现在走到哪,只要一提起你外公的名字,无论是谁都得竖起大拇指呢?
身为恩师血脉的你,夏雪平,还有你,何秋岩,你们两个,难道不应该背负起自
己父祖的遗志吗?」

  周围这帮老头老太太,也都打开了陈年话匣子聒噪了起来:「是啊,秋岩,
你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吧!我知道,其实还是我们这帮当长辈的疏忽于对你和雪
平的关心了……」「秋岩,你外公比你知道的要英雄得多!」「秋岩,好多事一
时半会儿来不及给你讲,等以后有功夫的,我慢慢跟你说说你老师夏涛公的厉害!」
「秋岩,你真的,你跟你外公真没法比!你也肯定想象不到了!你外公厉害着呢……
「「秋岩……」「秋岩……」

  但就在这七嘴八舌之中,在一旁宕机半天的夏雪平总算是忍无可忍:「行了!
诸位叔叔阿姨,也再让我说句话吧:你们教育我和秋岩,无可厚非;但我还是有
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这些在座的长辈,尤其是听了您各位的谆谆教诲,更让我
不吐不快了。」

  「你问吧,雪平。」「雪平,你问吧,我们知道啥,我们今天都告诉你。」

  ……

  夏雪平咬着牙,用鼻子吸着气,眼中闪着泪花,又狠狠而冷冷地说道:「那
既然我爸爸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是这个组织当年在全国的最高掌权者,是你们
每个人心里的神;那为什么这样的他,居然还会被人杀死?」

  一句话问出来,一桌人一瞬间,居然都安静了。

  而且,在他们彼此面面相觑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相互交换眼神、一低头、一沉默,夏雪平的情绪便更加激动了起来,
问出来的问题,也是一番接一番:——「这个你们说不出来,是么,那好,我再
问你们:是谁杀了我父亲?或者说,是谁派人杀了我父亲?」

  ——「你们还不回答是么?那我再问你们:以他在天网当中这样的身份,他
在被杀的时候,你们当初为什么不保护他?」

  ——「那他被杀的时候,你们当初都在哪?」

  ——「那他被杀之后,你们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距离他去世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们难不成是不知道吗?那么到现在
为止,你们究竟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拥趸信徒,你们一口
一个『恩师』、『夏涛公』地称呼他,可你们有为他真正做了些什么吗?不要告
诉我,现在在这张桌子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自己,在一直寻找他被杀的
真相?」

  邵剑英没说话,桌子旁坐着的齐翰柴晋宁等人没说话,在一旁站着的傅伊玫
卢彦李孟强等人也没说话,但是夏雪平的这些问题,我其实都能想明白:夏雪平
很早很早的时候,用不着艾立威的将死善言、用不着周荻和岳凌音对他们情报局
工作的透底,她自己利用自己的能力手段,就已经从被天网威胁过的那些人的嘴
里听说过,在这个国家、至少是在F市这里,唯独能做到把某些官员政客神不知鬼
不觉地干掉的,就只有这个叫做「天网」的神秘组织;无论外公是一个黑警贪官、
还是因为政见不和理念不和挡了人家的道结果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好人贤臣,
外公肯定是被天网给干掉的——并且以外公的手段,在这世上,真就没人能杀得
了他了。而现在,邵剑英却告诉我和夏雪平,「天网」确实是外公一手建立的。

  那么,十九年前的真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外公精心设计让人杀了自
己,要么就是天网背叛了外公——这句话哪怕是放在一个幼儿园孩子的面前,估
计都能知道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而这种可能性的佐证,正是邵剑英他们此刻的沉默。

  「来说说吧,各位爷爷奶奶,我外公到底是不是你们『天网』派人杀的?」
我也跟着夏雪平问了一句。

  那帮头发花白的老家伙们对这个问题依旧难以启齿,只有邵剑英,想了半天,
才对我和夏雪平说道:「雪平、秋岩,你们俩先别激动。这件事情的情况其实比
较复杂,我只能说的是,第一,我到现在也并不是完全清除恩师到底是怎么被人
害的,在我脑海中也仅仅有一个大概;第二,杀手有可能是『天网』派的,但并
不是我和在座的所有人派的。雪平,自从你父亲遇害之后,我们整个组织的情况
就变得很复杂了。我猜你们一定会觉得,我们到现在仍然是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整
体,肯定会觉得现在我在这里坐着,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全国的情况搅动得天
翻地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你父亲用什么手段能够在那样
的大环境下,使这样一个覆盖于全国的秘密组织能够有条不紊地运作,但是他一
死,全国的『天网』组织,就像是在一个人手里同时被放上天的风筝同时断了线
一样,抓也抓不住、找也找不到,你看我们坐在这里像是很有排场的样子,跟你
父亲当年建立的组织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所以,当年你父亲被害
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派来杀手来杀他都是有可能的。这件事情,
并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查,雪平!而且,这也是我今天把你跟秋岩找来的原因:我
们F市的组织正在朝着之前最辉煌的时候被重建着,现在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两个
在本省一直游散在外的分部,已经有所表示,愿意回归于我们了;你是他的女儿,
秋岩是他的外孙,你们如果能够加入我们,那么全国的天网成员都会慕名而来、
一呼百应!到时候,别说是要彻查当年你父亲的死,你父亲生前未竟的事业,也
能够得以继续下去!」

  夏雪平舒展开紧皱的眉毛,轻轻闭上眼睛,显然是陷入了思忖。而看着仍是
一副无懈可击的忠厚长者模样的邵剑英,再看看周围这帮眼睛周围满是沧痕的老
头老太太、正如出一辙地用着侥幸还带着点儿胆怯的期待,注视着我和夏雪平,
我的心里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对付他们。

  人老奸、马老滑,邵剑英说的话很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起码对于二十岁出
头的我的确是这样,但越是这样,我越怀疑他讲的每一个故事情节。并且,他忽
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处在童年和晚年的人,最不会骗人:小孩子不懂得这世上的
道理,而老人们会把任何情绪都明显低地摆在脸上。邵剑英的话说的是天衣无缝,
但在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我都在观察桌上的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同时,他们这帮
天命古稀之人,也在看着我和夏雪平,就像看着两只随时会爆炸的煤气罐一样,
尤其是当邵剑英说到他们并不清楚我外公究竟是被谁杀死的时候,不少人脑门上
已经开始冒出了冷汗,患了帕金森的那几位,手更是在这个时候颤抖得厉害。

  最扯淡的是,刚才在十几分钟之前,李孟强还说先前他想杀了我没杀成的事
情,现在你邵剑英就想着用真情要招揽我入伙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那
么,要是这都是惺惺作态的话,他先前讲过的所有故事,以及他说什么我外公堪
比平清盛、朱元璋这些话,就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么,这老爷子想得到的东西,就不是我和夏雪平的入伙,或者说,不仅仅
是这样。

  「呵呵,又是『血统论』……」我故意戏谑地笑笑,「在局里的时候吧,人
家都说我何秋岩从警校毕了业直接能进市局重案一组,靠的就是我是夏涛的外孙
子,沾了亲戚血缘的光儿;能当上风纪处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靠的也是我
是夏涛的外孙子,因为老祖的名号,大家都让着我;刚才您的干闺女这帮人没揍
我,说是也是因为我是夏涛的外孙子,才对我这么客气;现在您让我加入天网,
我操,还他妈的是因为我是夏涛的外孙子。行,我何秋岩现在就算是不要脸了,
走哪都得靠着我外公吃上一辈子,您各位爷爷奶奶,还有老邵大爷您,不嫌弃我
何秋岩是个刘阿斗;但咱说天网要干的事业,咋的也得有点真东西才行吧?夏雪
平倒是无所谓了,她都能徒手杀死两头狼,那我呢?况且,咱们接下来那可是跟
整个警察司法系统和国家体制在对抗、搞纵横捭阖;咱们还要号令全国的天网,
把整个组织拉回以前的建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不好夏雪平都吃不消。而且
我再问您几位一下,咱们这个天网,现在除了这栋不知道在哪的楼,除了您各位
活祥瑞,咱们天网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当年按您各位说的,我外公把它建立到
最辉煌的时候,整个组织什么『联合会』一共有多少人,要是就这些,勉强加上
现在还在那边那屋看着方岳的那几位,呵呵,都用不着别的,市局直接把防暴组
派来,就能将你们一锅端了。」

  「孩子,你这个可真小看我们这几位老古董了。」柴晋宁老太太带着几分骄
傲地看着我,「我们这些人,当初也都风光过的,而且在各个单位跟警院里面,
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别的我不敢说,只要我们一号召,我们当年的那些部下
跟学生,也会一呼百应!红党不是有一句话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到时候,
我们的局面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寒酸了,那将是大好的光明!」

  「不是我故意寒碜您啊,奶奶,您看看,就今天这一桌饭菜,跟我元旦的时
候在咱们局赵嘉霖她家、还有前不久我刚在蔡励晟他家吃的饭,都没法比较。您
还说找学生和曾经的部下来——我不知道您哪位认识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两位的,
这两位大哥大姐现在也是重案一组的刑警,前两天我们出去办案子,他们俩就说
自己曾经的老教官说是要给自己介绍『兼职』,我没弄错的话,他俩说的应该就
是这事儿吧?您各位可知道,这两位可是拿这事情当笑话说的?就他们这么嘴刁,
您几位,就给他们吃这么一桌平时在盒饭里吃到了都得倒掉的菜,他们真的就能
跟你们提起搞事业?」

  「小何,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啥意思?你个小小孩儿家的,是吃过见过,
咋的,拿这两口吃的埋汰各位爷爷奶奶呢?你知不知道这对于我们,多少年了都
没吃过这样的了;你要是嫌弃,也不想想我们都已经吃成这样的,还能想着给你
妈妈订个生日蛋糕呢?」齐翰第一个面子挂不住,愤怒地看着我。

  他一说话,其他人也都跟着掺和了起来。

  我在场面控制不住之前,抬手抱拳:「您误会了,但我的话要是气着您几位,
我在这道歉了。我是不懂事,但我再不懂事,我在风纪处和重案一组干的这么小
半年我也知道,搞组织、做事业,没有钱根本不能成事;何况——我是到现在也
不知道天网具体准备干什么、所谓我外公『未竟的事业』到底又是什么,但我觉
着,接下来整不好,你们指不定啥时候就得跟蓝党的人发生点摩擦。在吃上,天
网就比过人家,在其他的方方面面,你们又要怎么办呢?除了蓝党还有地方党团,
还有红党;政客们之外,还有财团呢,就比如我刚才说的赵家的『明昌国际』,
还有黑道大哥张霁隆的『隆达集团』、车炫重的『太极会』;退一万步讲,像邵
大爷刚说的那两个天网在Y省的分部,你们怎么就这么敢认定,他们要归附于你们
各位?我刚才说的这些团体,你们是觉着他们也像你们一样穷?就你们天网干的
这些事情,保不齐要搞盗窃、绑架、暗杀、勒索、渗透、刺探,这可都是奉献极
大的技术活,我不说这里面具体需要哪些设备、需要训练什么样的人手,起码得
有枪有子弹吧?刚才就卢大哥和伊玫姐把我和夏雪平逼来的时候他们手里的枪,
每个月上枪油、换弹簧就得是笔花销,不是么?然后,你们天网是不准备建立自
己的医疗系统么?咱不说像人家隆达集团自己就入股了一家私立医院,你们起码
得伤口处理、摘子弹、缝刀口,再加上消炎感冒退烧和破伤风处理也得有吧?这
要是再死了人,孑然一身的倒还好说,有家带口的,不得给一笔安家费?你们也
别这么看我,邵大爷他现在是咱们市局的总务处处长,他身边的这些骨干都是总
务处和后勤办公室的,这些事情我在这提,那算是班门弄斧,他们比我清楚——
我估计您各位手头也不宽裕吧?要不然您老几位也就不用因为退休金和补助骂街
了。想接着完成我外公『未竟的事业』,各位爷爷奶奶,还有邵大爷您,您手里
头还有啥啊?」

  「还有你,还有雪平——以及恩师留下的东西。」邵剑英这才总算是把自己
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什么东西?」夏雪平接过话柄,立刻抬起头来,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雌狼一
样,死死盯着邵剑英。

  「『三大神器』。」

  我差点没被这四个字「雷」死——尤其是听着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的嘴里,
冒出来这么一个中二病式的用词:「我说邵大爷,您别说您『天网』自个的唇典
行么?还『三大神器』,我外公是日本天皇还是孙笑川?三大神器您去隔壁岛国
自个要去呗,找我俩干啥?」

  面对我的戏谑,邵剑英则是一脸正经:「当年恩师在世的时候,正因为他手
头的这三样东西,『天网』才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而随着他的被害,这三样
东西居然瞬间消失,也正因为如此,全国的『天网』组织才能在一夜之间四分五
裂,然后一半蛰伏静默,一半到现在还在暗地里你死我活地争斗着——谁都想得
到这三样东西,所以,在天网待过的人,都喜欢管这三种东西叫做『三大神器』。」
接着,邵剑英看看我,又看看夏雪平,严正又缓慢地说道:「这『三大神器』,
分别是:「第一件:全国天网成员的完整详细名单与资料——当年你外公活着的
时候,就把我们分成了好几个分支,每一个分支的内部架构,都经过了严密的设
计,有一套分支内部人才知道的暗语和身份确认方式。比如,在这张桌子上的我
们诸位,小指上所戴着这枚戒指,就是当年我们在承天门前跟那帮暴乱份子对峙
时候用的佩枪,这些佩枪被我们高温融成了铁水,然后锻造成了戒指佩戴在身上,
作为分辨彼此的信物——要不是我们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相互探底,有的人一辈子
都不知道自己的这条分支上都有谁、也都不敢确定跟自己每天打招呼的、坐在一
个办公室里、一辆冲锋车里的同事到底是不是天网的兄弟;但是据我所知,你外
公是留下了一份完整名单的,那个东西我曾经见过。找一个接班人接替自己的事
情以防不测,以恩师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没提前想过,那么这份名单也应该会留
下的,如果我们有了这份完整的名单,全国的天网老人儿,都得听咱们的;

  「第二,全国范围内所有公务员和政客的要害资料——天网从刚成立的时候,
就对全国范围内每个行政机构和事业单位副科级以上的公务员,和红蓝两党在全
国的每一个市级以上组织的『委员』、『代表』及以上人员,都做了资料搜集和
整理分析,并且把其中每个人最隐私最致命的东西,全都编纂成了册子,并且,
应当是制成了电子版,但是,没有备份,只有原版,就在恩师的手里;我们当年
能够对付得了那么多的官员政客,靠得就是这个,恩师身死之时,好多人好多事
情还没处理呢,而想当年的那些人,在当年最年轻的,现在怎么说也都得当上个
市长、局长、部长了,我猜这份东西应该还在,而且,只有雪平你能拿到,或者,
恩师把这东西留给了秋岩也说不定……」

  「哈哈哈……」我摇了摇头,拍了拍夏雪平的手背,「欸,夏雪平大人,我
外公有给我留下啥玩意了么?」

  夏雪平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俩都没打幌子,我外公确实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但是,有没有给夏雪平留下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可明面上,我还是继续拿邵剑英开涮:「唉,我说大爷啊,您这一口一个
『我猜』『我猜』的,你是南岛那个主持人吴宗宪么?说得好像您比我外公都了
解我外公似的……那第三个东西是啥啊?」

  说句实在话,对于前两样东西,到底有没有我是真的存疑:毕竟我听邵剑英
讲的这些东西真的跟听神话似的;但是当他说出了第三个东西之后,我手心里的
汗水立刻多了起来:「这第三样东西,是你外公名下的一个存在北欧银行的美元
账户。」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硬是自己把话憋了回去,我看了夏雪平一眼,而夏雪平
此刻听到外公的这个美元账户的时候,脸上并没出现她之前第一次听说时候的那
种茫然与困惑。

  邵剑英看了看我俩,也冷笑了一声:「呵呵,没错,就是之前好些人念叨着
的那笔钱,尤其是桂霜晴那个傻丫头,竟然打着要查你父亲生前贪墨的旗号公然
在局里问你在哪——且不说查一个已经去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前的贪污状况是一
个多么愚蠢的借口,至少在Y省,把恩师的名头污名化的行为本身就为人不容。」

  「桂霜晴,也是你们的人?」我又问道。

  邵剑英看了我一眼,但并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那笔钱有人说
是一千五百万美元,还有说其实只有三百万的,还有说早就花没了、早就被人转
走了的,实际上据我所知,那笔钱还在,而且在恩师去世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三
千五百万美元——二十多年前的钱存放现在,保守估计,那个账户里至少应该有
七千万的美金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搞到那么多的钱,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真的
不知道;那里面应该有从被我们逮到的贪官嘴里吐出来的赃款,但是积累三千五
百万美金,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这笔钱在恩师的名下,但他生前并不是拿给自己
用的,而是给全国的天网成员的经费和补助,甚至遇上某些省市克扣工饷、或者
有谁遇到了难处需要钱,他也会从这笔钱里拿出来给对方救急。这也就是为什么
当年咱们天网会有这么多人、铁着心跟你父亲一起干的原因。秋岩,雪平,我希
望你们能把这三样东西拿出来,交给我们。作为报偿,雪平,恩师的事情,我们
会给你一个交代;秋岩,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跟我提,是要什么东西或
是要谁的命,我都能帮你做到。」

  邵剑英的眼神就仿佛看透了我似的,他盯着我的时候,中间又对我朝着夏雪
平瞟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我知道这老头所指的能帮我「要谁的命」的那个
「谁」指的是谁,确实,在这一刻,我承认自己对邵大爷开的条件确实心动了。

  但即便是这样,夏雪平还是会对我失望的,或许会更加失望。如果夏雪平的
心不在我这,杀了那个人又如何。

  恰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夏雪平也看向了我,她的双眼看似无神,但是这一刹
那间又似乎包含了好些内容,复杂到让我猜不透她想跟我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对夏雪平眉毛一横,心里虽然带着颤抖,但我
还是打起了精神瞪了夏雪平一眼:「你看我干啥啊?你瞅瞅,人家邵大爷挺为咱
俩着想的么这不是?」随后我又跟邵剑英说道:「照这么说来,我外公留下的这
三样东西还真是『三大神器』,这要是但凡有一样在手,对于当下两党和解后的
体制都是要命的。只是邵大爷,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外公一定把这三样东西留给
了我和夏雪平、或者说你怎么能笃定我俩一定能把这三个玩意给拿到手呢?因为
虽说我岁数小,但我可记着十几年前,我外公被杀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去外出
了,说是自己要去执行什么任务,见什么人,独自出去的,一个人都没带,所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要被人杀;而要如果照这个思路往下理,
他有没有可能在死之前,已经把你说的那三样东西毁掉了?」

  这时候,一桌子的老头老太太,也都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邵剑英,看来他们心
里也没个准谱。

  邵剑英迟疑片刻,才说道:「你外公生前写过一本日记。表面上看似都是关
于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他遇害之前半年,有一天他跟德达说过,
如果他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他的那本日记将能继续维持着整个组织的运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外公他把那本日记交给了老佟大爷,然后你们
就因为这个,杀了佟大爷,是吧?」

  邵剑英直言不讳道:「对。」

  我点了点头,又斜眼看向夏雪平。夏雪平抿着嘴唇,低着头,眼珠却在不停
转着。

  「日记里写明了他留下了那三个东西?」我追问道。

  「并没有,不过我们这的柴大姐、先前不知道被什么人在你外公家击杀的詹
俪芳,以及你……以及另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都非常熟悉你外公写文章的手法和
写字时候的书写习惯,早在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就会用一些与正常语序和逻辑相
悖的病句、一些同音字、错别字、异体字和倒下笔来传递特殊情报信息。经过仔
细翻阅,我们这帮老花眼、白内障,总算是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秘密:在日记里面,
所有带着『心』字,如『思』『想』『总』『念』这样的字,中间卧钩上的那一
点,恩师都用一个小空心圆来代替;所有的『回』字,里面的『口』都写成了一
个『田』,而所有的『合』字下面的『口』,里面都加了交叉的一撇一捺,写多
了一个『乂』字。按照我们的理解,『回』字正像个庭院,恩师当年的老宅,正
好是座改建的四合院;而他这辈子最上心的两件事情,其一就是天网的事业,另
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家庭。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最有趣的是,我们发现,在恩师
的日记里,所有的『夏』字中间『目』字的部分,倒数第二个横那里都多了一个
短竖,『目』里面有一个『田』字;所有的」雪「字下半部分,都写成了一个缺
了第一笔竖的『田』字;而所有的『平』字,恩师都把那一点一撇,写成了两个
小『十』字,正像两只眼睛一样。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恩师一定是把这三样东
西放在了老宅,藏在了某个秘密的所在,而能发现这个所在的人,只有她的女儿
夏雪平。」

  「哼,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听说过,我根本不知道。」夏雪平冷漠
地看着微笑着的邵剑英。

  「雪平啊,你可真任性,从小你就是这样,你父亲和你妈妈都拿你没办法,
后来替你父亲照顾你的我和德达也都这么觉得。你要是一个月之前这么说,哪怕
你带着秋岩回了一趟老宅、还去取了不少东西,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相信;可现在
你是真的骗不了我了。就在前不久,这个一月月初的时候,你应该是在你现在住
的地方收到过一份Ups的快递包裹,里面有匿名者寄给你的来自加拿大丰业银行的
两张银行卡,不是吗?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是给你的,据我的的调查,从今年起,
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定期收到2000美元——而这笔钱,应该就是从北欧银行的账
户里转过来的。我估计,这张银行卡,应该就是你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刚怀
上秋岩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在丰业银行办好的。」

  「你行啊,夏雪平,每个月2000美金,你还真是个富婆。」我带着一身寒气
跟鸡皮疙瘩,故意向夏雪平半揶揄地说道。

  「你用不着羡慕,秋岩,就我们所查到的,还有另一张银行卡是给你的,里
面每个月都会给你打5000美金。我估计是恩师当年觉得,他应该在你上大学的时
候给你留些什么东西,你外公活着的时候,最希望你能当个建筑师、数学家或者
画家,他应该想不到如今的你还是当了个警察。一个月5000美金,你就算出国留
学,生活费也是绰绰有余。从今年起,一个月给你们母子俩自动转账七千美金,
我想这些钱对于那笔存在北欧银行里面的钱而言,根本就是个零头都不到,倘若
能拿它来给大家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若是再加上先前我提到的名单和官员档
案,我们天网,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人敬畏的天网!秋岩,你不是问我,我有什
么底气能确保那两个出走的分部一定会重新回归么?你和雪平,还有这『三大神
奇』,就是我的底气!」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包裹的?」夏雪平瞟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邵剑英。

  「很简单,那天给你送去快递包裹的那个Ups小工,其实是我刚从分局招徕的
一个新毕业学警假扮的。真正的Ups快递,最开始是送到市局去的;好在那几天,
秋岩他在忙着案子,没时间去传达室,于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包裹,所以我
就派人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之后,把包裹给你送去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叫准你
一定会知道那笔钱的存在。」

  「那你干嘛不自己觅下银行卡呢?这不也是不少钱呢么?」夏雪平故意讽刺
道,「从这个月月初起,你一点一点攒好了;三百万也好、一千五百万也好、七
千万也好,只需要过个几百年,这些钱不都到你们的手里了么?天网大业、千秋
万代,我相信你们能有这个耐心。」

  邵剑英已经听出来夏雪平心里有气,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微笑着:「这笔钱,
毕竟是恩师留给你的钱,我和在座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拿?但是,雪平,你要知
道,这笔钱并不完全属于你父亲,这是属于天网、属于大家的财产。」

  我已经说不清楚我该不该相信邵剑英的话了,但是七千万美金这个数字,已
经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就像某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个饿鬼在路边见
到光亮后捡到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一看居然还是个金馒头,但问题在于这个金
馒头没法嚼、没法咽;想去金店钱庄换钱,所有能换钱的地儿还都打烊;想丢掉
还舍不得,捧在手里特别烫手,手指头都能烫出泡来;而正犹豫的时候,路对面
已经走来了一帮饿鬼歹徒,他们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人手中的金馒头。

  「呵呵……好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戏码!我说句不中听的,邵大爷,
没我外公,这笔美金跟天网有个毛关系?」我又无助地转过头看了看夏雪平,尽
管我还在试着故意很戏谑地跟夏雪平闹着别扭,此刻我手掌上的寒凉,却已经冷
到背后去了;但越是紧张,我越得把气提起来:「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说你可真
行啊,这你都不告诉我?我那张卡啥时候给我啊,这可真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没想到夏雪平这时候却转过头冲着我,旁若无人地眉毛一扬,嗔怒地看着我:
「我就不给!你在这段时间你对我啥样?还好意思管我要?」

  旋即,她又冷冰冰地看向邵剑英:「所以你其实把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来,
就是想从我跟小混蛋这儿要这么几样东西的,对吧?」

  「雪平,你别这么说,你误会叔叔了……为了我对恩师绝对的忠诚,我是真
心想你好,想你和秋岩都好。我并不是想利用你们,若不是这样,先前艾立威联
系四大杀手每次准备杀你之前,我也不会给你投匿名信提醒你……」

  「是,我知道之前那些提醒应该都是您发来的,之前苏媚珍把美茵绑了、咱
们查恐吓信喷墨和打印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匿名提醒都是从你那办公桌上
的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这个我谢谢您。但您其实和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
姐们自己应该都没发现,在您的故事里,其实还存在一个漏洞?」

  「什么呢?」邵剑英不以为意地看着夏雪平。

  但接着,随着夏雪平所说的话,邵剑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您和各
位口口声声说,你们当年的天网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却又说不
知道我爸爸是被谁杀死的,您刚才又说猜得出来——那好,我就权当做,杀死我
父亲的那一帮人是早就叛出天网的一批人,或者他们拥有跟当年的天网同样的能
力,他们可以在你们这张『网』下隐藏自己,然后躲开,让你们查不到他们;但
是,我父亲必死无疑的事情,在你的叙述里,他自己都能料定,你们这些成天在
他身边听他指挥的人呢?你们真的全然不知道?他当年去执行那个所谓的『任务』,
见那个神秘的人,是他自己只身一人,他没叫任何人陪着,但你们这些人,真的
就这么听他的话,连保护都没保护的?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猜您各位其实心
里明镜似的,哪怕你们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么些年了,秋岩都长这么大了,你们
口口声声说你们对我父亲有绝对的忠诚,但是这么些年里,你们都在干嘛呢?为
什么不马上找到那个杀了我爸的人、和后来害死我妈跟我哥我嫂子的人,把那些
人杀了给他们报仇?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成就
了这番事业,咱们当警察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至少你们自己会比现在过得好很
多,对吗?可是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什么不保护好我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让他死
了?」

  这次,不仅邵剑英,其他的人也都被问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卢彦傅伊玫他们
也跟着叹着气。此刻,他们的脸上除了一直带着的胆怯与亏心,还有一层无尽的
悔恨。

  「雪平,你要是这样说……邵叔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跟自己当
年的理想、当年的同志们的诉求越走越远,你认为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

  「你闭嘴吧!」夏雪平终于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后迅速转过头,又低下头张
着嘴,轻轻吸着气,接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低落到大腿上,然后她昂首抹去
了继续渗出的泪水,抽啜两下以后,声音恢复了平静的冷峻:「你也配说背叛?
让我来说说这事情的真相吧,邵叔,我刚从你讲的故事里面读出来的——二十几
年前,海外的那些颠覆份子联合了南岛的蓝党和地方党,策划在首都搞动乱,为
了平息这场动乱,我父亲确实组织了一帮人,成立了这个组织;但是,仅仅三四
年的时间,随着过渡政府时期红党的倾颓、蓝党的强势和腐蚀,以及整个国家的
开放与变质,你们这群人,也开始失去了真正的信念和理想,变得堕化了……」

  「雪平……别说了,我们……唉!」齐翰最先打断夏雪平的话。

  夏雪平没予以理会,继续说道:「就从你们刚才的话里,我听到的并不是一
帮要改变国家的人,你们当年只是爱财、爱权、好面子,你们享受着可以肆意滥
杀和威胁别人的过程,你们享受那种可以在暗中让别人畏惧、并以此控制他人的
权力!但这些,这些被曲解化的、所谓的我父亲的理想,这些只有你们慢慢产生
的自私的所谓的诉求,都跟我父亲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开始发现了你们不再可靠,
而你们,也越来越不希望受到他约束……」

  「行了,雪平,别说了……」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脸色又红又青。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直视夏雪平。

  但夏雪平依旧把她的话咬着牙说了出来:「真相就是:我父亲夏涛的死,其
实是你们所有人对他进行的一场合力谋杀!」

  「够了!雪平!唉……你别说了,够了……」邵剑英满脸惭色,而且也是瞬
间泪流满面。

  「哈,你也哭了么,邵剑英?你哭什么?你倒是说说,我说得哪点不对?你
们各位现在都已经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就算是最年轻的几位,包括你,邵
叔,到了今年也该退休了。可你们还偏要来做什么该死的『天网』,其实并不完
全是因为省厅给你们拖欠工资、当下两党轮替的政治环境对你们的待遇不公平,
也不完全是你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和流浪汉、乞讨者一起去领救济金的日子,你们
是在后悔!我父亲死了之后,天网的迅速沦落,跟你所说的那三样东西真的有关
么?人没了、联络不上了,明明可以再去吸纳招揽;钱没了,Y省省内缺少可以被
勒索敲诈的贪官么——成山在秋岩面前自杀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呢?不,都不是,
是因为你们缺乏一个真正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既能要求自己跟你们,又有能力和
威望领导你们的人才对吧?而你们,你们各位在我父亲死之后曾经过得多快活,
以为我年龄小就真的不知道?柴阿姨,你家里到现在还藏着几颗当年多尔衮摄政
时期从关内夺过来的明廷的宝石吧?当年的传闻中就说有人得到了十颗宝石,后
来这十颗宝石居然在黑市上出现了、且被人迅速卖到了法国,而恰巧那个时候,
你的家里遭了贼,你当我没看过案件卷宗?齐叔叔,当年挪用公款八十万新政府
币抄国际期货的事情,你真以为没人记得了么?而邵叔,当年有人组织威逼交警
队女交警出来应召卖淫,还陪省厅跟中央警察部上峰大员睡觉的地下黑色产业链——
甚至还有人对我动过心思,其幕后老板,应该是您吧?只是你们最后把这些事情
都没做成,所以,『如果夏涛当时没死就好了』,你们各位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
件事,我没说错吧?」

  夏雪平话音一落,除了坐着轮椅、拄着拐棍的,还有邵剑英自己,其他在餐
桌旁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了:「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倒是教训起我们来了是吧?」

  「可不是?我们今天好吃好喝供着,没对你们母子俩不礼貌,你们俩倒好!
小的先埋汰咱们,大的又来呵拢我们!夏雪平,你个小娘们儿的亲爹在的时候,
都没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吗?」

  「对啊!再说了,就凭你母子俩干的脏事儿,还好意思骂我们?母子乱伦!
猪狗不如的东西!」

  「丢人啊!儿子跟妈妈发生了夫妻之实,你自己先合计合计自己吧!老夏的
脸面都被你俩小辈丢尽了!还有脸说我们!」

  ……

  「都他妈的闭嘴!」在他们这些自己吵到每个人可能马上都得需要一瓶救心
丸的时候,我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操!就这几句话,就给你们这帮老逼灯说急
眼了?那看来夏雪平真猜着了哈?来,来,接着骂!不就相互揭短么?骂吧!一
桌人加一起都快一千岁了,还他妈要搞什么『天网』的事业,水平都跟街边撒尿
和泥的小孩儿似的!来吧,接着拿我和夏雪平这点破事儿骂!还想要不要你们的
东西了?来,骂啊,继续!骂急了,你们看着的,什么他妈的『三大神器』,我
保证你们在咽气之前连个影儿都看不到!骂吧!骂啊?」

  这帮老不死的家伙们听着我的话,聒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随后邵剑英擦了
擦眼泪,摘下了眼镜,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帮人终于又坐下
来,气呼呼地看着我和夏雪平。

  「该发泄也发泄了,该推理的也推理完了。雪平,你……其实按照你这么说,
也确实说得没错……但并不是我们合谋,我们只是……只是对恩师当年的危险故
意无视罢了。而且,确实,我们也都很后悔。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人总得有个
救赎的机会,对吧?只要你把那三样东西交出来,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让那两
个最大的分部回归到天网里面来,我这话放在这里:到时候你杀我,拿我的血液
去祭奠恩师,你还有秋岩,你们母子俩来领导这个『天网』行不行?」

  「干爹!」一听这话,傅伊玫突然紧张了。

  邵剑英激动地抬手指向傅伊玫的鼻子:「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夏雪平冷笑一声:「嗬,到现在了你还在演……我夏雪平从小到大,身边的
人一个一个的,能够真心实意待我的屈指可数,我认了。叔啊,你可真伪善!」

  「你愿意怎么看我,你随便吧,雪平,但是眼前这件事我必须做。就当这次
叔叔求你了,你把那三件东西交给我,好不好?」

  「我还是这句话:我不给。」夏雪平双目含泪,神情凛然道。然后,她侧目
看了我一眼。

  接过了夏雪平的余光,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那行吧,你不给,那我
给。」

  夏雪平根本没多反应,转过头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给——我——给』。怎么?你这才四十岁出头,耳朵
已经比在座这些六七十的人耳朵还背么?」我咬着后槽牙看着夏雪平,「刚才故
意气谁呢?外公给我的银行卡!你还要留在自己手里,你不给我你要给谁啊?啊?
是要给你那位周荻周先生是吧?你可真行,夏雪平!呵呵,反正,刚才邵大爷说
的那三样东西也,不是全都在你那儿!你不是伙着周荻那家伙骗我么?我其实也
骗你了!咱们俩回去外公老宅子那天,我也从老宅地下室的书架里,顺走了一本
书,书里藏了个优盘,我一直没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

  「秋岩,你这种事居然能瞒着我?」

  夏雪平这次冷冰冰对着的那个人,是我。

  「对,我就瞒你了。我早就受够你了,而且我比你想得明白!姥爷都死了将
近二十年了,这么些年你查到什么了?而且你怎么就走不出来?因为一个二十年
前的悬案,你害的我们家支离破碎、还得我跟美茵从小受欺负,还过了那么一段
颠沛流离的穷日子——我早他妈受够了!而且邵大爷和各位爷爷奶奶说的对啊——
当然你们几个刚才骂人的那一Part除外——人家有能力有人手,能帮你去查外公
死的真相,你凭什么就非得不听?我觉得邵大爷开的条件没毛病!」说完,我又
看向邵剑英,「邵大爷,您听着,不就是什么名单和什么资料么?这东西我交了!
但是事先说好:我也不知道外公那优盘里面内容是个啥,这阵子我一直忙案子,
没看过,有啥东西得你们自己看。其次,不就是天网么?我也入伙!被人看扁、
任人欺负的日子我过够了!但我还一个条件:等拿到我外公的那笔钱,无论总数
有多少,我要分一半。」

  「何秋岩,你他妈狮子大开口啊!」卢彦听了我的话,下巴差点脱臼。

  「怎么着?不愿意给啊?我说你们几个先前差点杀了我,就因为我在电话里
听见你们可能是去哪干什么活了、是全谁入伙还是去杀谁了,然后因为这点破事
就要灭我口,李孟强他妈的差点勒死我!我还没跟你们追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就不错了!而且!我因为我外公的死、和你们天网的存在,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
委屈?这钱我拿一半,是不是理所应当?你们要是小气,不愿意给,那行,当我
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

  「秋岩,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你怎么会这么贪?你可真让我失望!」

  夏雪平痛心地看着我,并说着对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一拳。

  这一拳,把邵剑英和着一桌子老头老太太都看傻了,刚才还骂骂咧咧的这帮
人,又都端起了一副长辈架势,开始劝慰起夏雪平来:「这是干啥啊……唉,亲
妈哪有对孩子打得这么重的?」

  「孩子,没事吧……哎哟喂,你说你们娘俩啊,本来我们还说关系好得有点
令人不齿了,这因为咱们几个闹成这样……这啥说法啊这是……」

  「雪平啊,你……你别火气这么大……秋岩还是个孩子,不太会说话你生啥
气……」

  我缓了缓身上的疼劲儿,恨恨地看着夏雪平,冲着她吵嚷道:「啊欸——这
一拳打得爽吗夏雪平?你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我管不着!你现在也管不着我!
你除了能打我这么一拳……哎呀……你还能怎的?呵呵,我贪?我顶多贪财!你
呢?话说你以为我对你就不失望么?你明明都有了我了,你还跟情报局那个周荻……
算了,当着一堆爷爷奶奶面前,你夏雪平的那点儿破事儿我都不稀得说!反正我
是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最不会让人失望的就是钱!我就贪了,
怎么啦?除了钱以外,其他的都是假的!管它三百万、一千五百万还是七千万美
金,只要能拿出来一半给我,呵呵,我坐吃等死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啊!之前我当
警察、念警校,为了是让你夏雪平对我认可;现在就你这样,你的认可我也不稀
罕了!莫不如拿一笔钱,再辞了警察工作,我过我的逍遥日子去!」转过头来,
我立刻对邵剑英说道:「邵大爷,咱也不扯别的了,您放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市
局宿舍把东西给你取来,您看怎样?」

  「不对!」邵剑英还没发话,李孟强此刻先绷不住气,一步走上前来:
「『堂君』,各位『元老』,我必须得说句话了:这里面有诈!何秋岩这小子不
可信!他在骗你们!您别听他瞎掰,他指不定跟夏雪平合起伙来,在憋着什么坏
呢!」

  李孟强说完,警惕地眯着眼睛注视着我,这让我心头不免一惊,手心的汗,
把手里的东西都沁上了。

  ——而我手里的东西,就是刚刚夏雪平一拳揍在我右胸口上的时候,从她手
里递过来的。

  实际上,她这一拳揍过来的之前,我就趁着邵剑英他们几个不注意,跟夏雪
平在一起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我俩在桌下也有不少小动作,按理说我旁边的柴老
太太和夏雪平旁边那个梳着中分的老头子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桌饭菜上,
而我和夏雪平又都被挡着,站在边角处的李孟强等人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刚才夏
雪平一拳打过来的时候,我也早就迅速地抬好了手,在刹那间等她结实打过来之
后,忍着疼先捂住了她捶中的地方,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手心一握再在她
的拳头末端处一接,顺利接住了从夏雪平那拳头里递过来的东西。在这一拳以前,
其实我还挺担心,我担心夏雪平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别真的以为我刚说的那些
胡乱话都是真心肺腑之言。

  但其实我到现在也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从她手里递过来的这小东西到底是个什
么,我只是知道,这肯定是刚才在走廊里的时候,意外地卡在她鞋底上的一个金
属小物件,而刚才在进屋不久坐下之后,她又趁人不备从鞋底上取下来的。此时
此刻,我只能将这玩意在手里攥着。

  ——难道这一切,都被李孟强瞧出端倪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刚才我和夏
雪平真就白折腾这么一通了……

  但我仍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望向李孟强,可一时之间似乎又想不出别的什么话
来对付。

  「你说对了,李孟强。」夏雪平面如冰霜地抬起头,「这就是我和他设计好
的。他说的什么你们千万别信。最好你们再叫俩人过来,把他帮我摁住了,别让
他把东西交给你们的『堂君』。」

  邵剑英看了看夏雪平,举起酒盅抿了口白酒,又端在手中迟迟放不下去。

  「你闭嘴行吗夏雪平?」我冲着夏雪平恶吼了一声,又厌烦地看着李孟强怒
叱道:「不是我说你啊,李师哥,你他妈了个逼的,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开枪打了
你腿一枪,给你打瘸了,随意你他妈的到现在还记恨我呢,对吧?他妈了个巴子
的,那天你大爷的差点勒死我,到现在我一活动脖子、颈椎这里还难受呢,我都
没说什么,你倒是跟我这先挑毛病、告黑状了是么?你说我跟夏雪平串通好了蒙
人,你是在哪听见了是怎么着?咱们就算是在天网里,自己人清算自己人也得讲
证据吧?说起来,你们不是带人去过我家、翻过我的抽屉、还知道我和夏雪平的
事情么?我和夏雪平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们应该清楚吧?你倒是说说,我跟
夏雪平刚才吵这一架,哪块儿有跟事实不对付的地方?你再说说我懵你们什么了?」

  「我……我……」李孟强一下子变得支吾了起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漂
浮着一层难以掩饰的尴尬,连站在李孟强身边的卢彦和傅伊玫似乎都觉得丢人,
各自朝着自己那边侧着迈了半步,离得李孟强站的稍远了一些。

  看样子,李孟强只是单纯觉着我和夏雪平刚刚这一架吵的有些莫名其妙而已,
他应该并未看到我和夏雪平桌下的小动作。

  我心里的石头先落地了半块,跟着我说起话来,也就更有底气了:「你不是
能说么,全局上下就属你李孟强口才最好、最能叭叭了!姓李的,你他妈的听好
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我他妈宁可找机会,把那我外公留下的那个优
盘一把火烧了,里面的东西让你们谁也拿不着!我这还没彻底加入天网呢,你就
这么整我,这我要是真跟着你们干,你是不是指不定哪天得在我背后打黑枪啊?」

  「我……我就是怀疑你有问题!你怎么这么一会儿,是又要加入我们、又要
上交东西的,你这转变得也太有点牵强了;这会儿你又说要回市局,我看你纯粹
是憋着劲儿准备搬救兵!」

  「嘿,我被你们堂君给说动心了还不行?再说了,我这转变得牵强么?」我
指了指夏雪平,对李孟强和在座的所有人说道,「我现在已经跟她夏雪平没关系
了,从母子到别的什么关系的,也都终止了;我现在在跟副省长的女儿交往,这
个事情我想在座的这些爷爷奶奶们不见得知道,你李孟强天天在局里晃悠,你能
不知道?我现在跟蔡励晟的女儿谈恋爱,那蔡励晟的女儿,那是那么好相处的?
我可不想被人家当成个吃软饭的,并且在人家女孩子跟我闹脾气的时候、我连一
件像样的首饰或者皮包都给她买不了——我需要钱!这个理由跟你们天网的光辉
理想比起来确实没那么高尚,但是这理由并不虚假吧?我说你们这可真有意思!
邵大爷劝着让我加入天网,我真想加入了,你们这又觉得我使诈……」

  「秋岩,这样吧,」邵剑英思考片刻,对我说道,「你就别出去了。其实我
们这儿还有更舒服点的住处,待会儿我会安排人带你和雪平过去。至于你要拿的
东西,你告诉我它在哪,我派人去给你拿不就好了。」

  「我操……」我叹口气,转着玻璃板,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摇头笑了笑,
「所以其实你也信不过我,邵大爷,您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大话大词,到最后您
跟李孟强的见识一样?您是真不想让我在那笔海外美元里头分一杯羹啊!抠门承
认自己抠门!我要是告诉您,那东西放哪我记不住了,您准备咋办呢?」

  李孟强一听我这话,立刻满脸露出得意来:「堂君,您看见没有?呵呵呵……」

  「你他妈的笑个屁啊李孟强?前一阵子我又是忙活罗佳蔓的案子,又是对付
上官果果跟万美杉的,你别说我收拾我的家伙什,我连沾枕头的时间都没有!打
从我搬东西回到宿舍睡到现在,多少天了这都?鬼才想得起来我把那东西放哪了!
换你你想的起来?」我转头又看看邵剑英,「再者说了,我最近除了跟着国情局
查你们之外,没啥特别的案子,这事儿全市局都知道,我在宿舍住的习惯是肯定
要买食堂的晚饭和宵夜回寝室去吃、晚上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待俩小时,这事儿
整个市局也都知道;我现在没有要紧事,却就这么消失了、手机也被你们的人收
走了,你说我们重案一组的人要是长时间联系不上我,他们会不会起疑心?反正
您也大可让人编话,说我去哪玩了、或者是我跟蔡励晟他女儿出去约会了,一两
个小时这么说还凑合,一天两天呢,您也准备这样?夏雪平倒是无所谓,反正她
最近也不去十句上班,但您别忘了,您这还关着一个方岳呢,市局两天内失踪俩
三级警员以上警衔的警官,这事情可难收场。」

  我说完之后,又看看夏雪平,而此刻夏雪平正对着我怒目圆瞪;但随后,她
立刻对我连眨了三下眼睛,并对我迅速地瞟了一下我最手边腰带处,然后又瞪着
我。

  我心绪一动,心说这下坏了,刚才我嘚吧的这些瞎话里有一个大漏洞:我忘
了上午有人来杀乐羽然的事情了。夏雪平刚才的目光所看向的我的左手边腰带一
侧,正好是我平时习惯放手枪枪套的地方,我上午刚好开过枪。

  如果此时换我是邵剑英,我想关着何秋岩跟夏雪平,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跟
局里报备说「何秋岩去秘密转移证人去了」,赵嘉霖那边没有何秋岩的消息,轻
易不敢动地方,也不见得会轻易跟局里联系,毕竟局里有天网的窗户,那么,在
这样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对何秋岩进行灵活的操控;同样,我是邵剑英,天网
派人杀乐羽然,他现在却说「自己没要紧事」,但还一个劲地想回市局宿舍,这
不是在使诈又是什么?

  ——但是,正在我暗暗懊恼不已的时候,邵剑英思忖片刻后,却这样说道:
「这么着吧,孟强,你不是不放心秋岩么?你和……就你,小舒,再找俩仨人,
陪秋岩回去一趟。」

  「不行!堂君,不能就这么顺了他的意思!他母子俩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了,万一让何秋岩这小子逮着机会耍诈,咱们就都前功尽废……」

  「拿到『神器』最要紧!其他的事情,你还不会随机应变么?」邵剑英一改
刚才的和蔼,严厉地看着李孟强。训斥完李孟强,邵剑英又对夏雪平说道:「雪
平啊,你再跟各位长辈们一起吃会儿,待会儿我让伊玫和秦苒帮你收拾收拾今晚
住的地方,安排你休息。

  「对不起,我吃不下。」夏雪平横了邵剑英一眼,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那好吧。」邵剑英点了点头,继续招呼坐在餐桌上的其他人继续对着这一
桌油腻的菜肴大快朵颐。

  「行吧……我领命,堂君!」李孟强似乎有点心有不服,但还是拎着手铐走
到了我面前,给我重新拷上手铐后指着我的鼻子喝道,「你小子,可别寻思耍花
招!」

  ——他们,难道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在宿舍门口开枪的事情么?

  那看样子,下午派人来杀练勇毅遗孀两个的,应该不是邵剑英他们;而且下
午那时候,他们都不在市局。至于是谁干的,是不是邵剑英所说的天网「那两个
分部」的人,以后再说吧,这一晚上得到的好多信息都不是当下能细琢磨的,当
务之急,是我得先把好不容易跟夏雪平一起演的戏给演完。

  我回头看看夏雪平后就站起身来,刚一出门,就又被带上了黑布头套,手铐
脚镣一应俱全。

  「不是吧,各位阿Sir,我这都已经要拿我外公留下的东西当投名状『靠窑挂
柱』(入伙)了,你们还要给我这待遇?」

  「哼,你现在也不是真的『进绺子』(跟我们一伙)了,我还是会觉得你小
子会使诈。连上官衙内都能对付得了的人,我们必须得防着,换成你是我的话,
你说呢?忍着点儿吧!」

  随即,我的眼前一黑。但在头套下的我侥幸到忍俊不禁,毕竟他们这帮自认
心思缜密的人,只是把我的眼睛挡上了,我的耳朵可听着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老丁。

  丁精武本来就跟我约好了要在健身房驯我,正好正好的:要么原本我还寻思
着万一能在健身房偶遇小C或者其他什么人,但我还担心万一对方没看明白我正被
人挟持、或者给小C或是其他人带来危险,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老丁能在健身房接
应我,那再好不过了。

  我被两个人在后面推着,跟李孟强舒平昇和另外三个年轻男警员走到了刚才
吃饭的宴席厅门口右边的一个门口,耳边响起了老式钢条拉门被拖拽时候发出的
特有的那种「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我们上了一个类似电梯的东西,
那电梯启动的时候,附近或是上头的电机噪音特别的大,而且这个电梯也特别的
慢,少说得用了一分钟,我们这帮人才从楼上成功下了楼。

  整座大楼里也是冷得刺骨,外面要不是狂风大作,实际上室外的温度好像还
要比室内更暖和一点,在东北的大冬天,能出现这种效果的场所,要么就是隔热
做得十分不好的地方,要么就是室内摆放安装了不少没开工的大型金属器械;而
室外的风吹起来来的时候,根本就是打着旋的,不是普遍冬天吹起来的北风、西
北风或者东北风,旋起来的风速也是相当的快,这么一会儿我头上的这只套头罩
已经把脸糊得快成了面膜;趁着这会儿工夫,我故意随意大叫了一声,「呵——
啊!」只听得不一会,我的回声就在这周围几里的地方回荡了个不停;李孟强舒
平昇他们倒也没管我,直接把我推上了车,车子开走,也果然开上了好几个上下
坡和盘山路——看样子,邵剑英他们的基地果然应该就在山区附近。

  但究竟是北郊的七星山还是城南的菩提山,我真有点叫不准……

  「嘿我操!」正在我寻思的时候,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随后在我右前方
的司机座那边的车窗摇了下来,在我耳边响起的,是李孟强骂骂咧咧的声音——
所以现在,竟然是他在开车:「你妈的!他妈会不会开车?不知道给警车让路啊!
我操你妈的……」

  没想到那个被逼停的车子的司机也骂了回来,而且回骂的话语还有点让人出
乎意料:「Hey,what the fuckare you doing?can't the police drive in t
his stupid country?Stupid!Stupid students,stupidcolleges,stupid bo
ss!And stupid cop!Piss me off,you fucking-Shit cop!(嘿,你他妈的
在干什么?在这个愚蠢国家的条子难道是不会开车的吗?愚蠢的学生、愚蠢的同
事、愚蠢的老板!还有愚蠢的条子!给我滚一边去,干屁眼儿的条子!)」

  而这一会儿,伴随着这个洋鬼子骂声,从大老远处传来的,是一帮细碎的学
生们稀稀拉拉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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